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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剑狂刀记》第七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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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回宝藏石窟——左元敏明明记得,自己在与王叔瓒纠缠的时候,九龙殿已经遭到柳新月与小茶的纵火,但现在放眼望去,却一点火光也没有,心中暗暗担心,可别出了什么事才好。

过不了多时,两人来到前殿附近,只听得前方隐隐有人的吆喝呼喊,与兵刃交斫声响,却是一番激烈的打斗,从殿上打到殿外来了。两人伏低身子,尽量找掩蔽,迂回前进,一路挨到殿前石阶旁的高墙下。

左元敏探头出去,但见石阶前的广场上,错错落落地形成几个战团,状况很明显的,就是九龙门派大战嵩阳派。段日华、崔慎由、徐磊、白垂空、钱坤、丁盼等人都在其中。九龙门派的两员大将:王叔瓒与封俊杰虽然不在,但另外占了地利之便,却多出了许多像公孙千里、庄铁铮这种后来才被官彦深吸收进来的江湖异士,而且人数众多,武功亦自不弱。原则上来说,嵩阳派深入敌阵,而不能自拔,如今四面楚歌,已是凶多吉少了。

左元敏再往石阶上望去,这才发现官彦深居然站在殿前的风檐之下,以居高临下之姿,置身事外,旁观战局,并未参予这波冲突。他的身后站着两人,看这形貌,应该是独孤庆绪与慧海,想来他们两人已经答应置身事外,两不相帮,所以只能站在一旁。

左元敏东看西望,在人群之中,却怎么也找不到李永年,而光是这样漫无目的地乱闯,也找不到柳新月与小茶。想起曾与二女以哨音为号,便把藏在怀中的哨子交给张瑶光,让她用哨音分头去找。也许两女并未遇上危险,而是因为找不到人躲起来了。

张瑶光起先有点迟疑,不愿与左元敏分开行动,但在他保证自己一定会在有十足的把握之下,才会出手去动官彦深。张瑶光这才同意,并约定不管结果如何,两人都要在天亮之前离开,并在县城南门会合。

左元敏目送她隐没在夜色之中,正在想要如何把官彦深给引下来时,忽听得前方人声大作,尖锐的笛声此起彼落。这声音左元敏听过了好几次,知道这是紫阳山门正在互相传递某种讯息,只可惜张瑶光刚刚离开,无法得知这些笛音代表什么意思。不过很显然的,嵩阳派已有救兵赶到了。

左元敏连忙将身子缩了回去,侧耳倾听,静观其变。只听得那官彦深道:“独孤帮主,慧海大师,你们都听到了吧?李永年这次也是有备而来,若不是我先发制人,今天全军覆没的,就是我九龙门派了。”慧海道:“盟主和李掌门的恩怨,外人原无权智喙,只是冤有头债有主,盼盟主能够节制门人,不要多伤无辜。”

官彦深笑了一笑,并不答话。只见一个年轻小伙子从一旁抢上,与官彦深躬身道:“启禀盟主,张姑娘已经给王三爷提走了。”官彦深皱眉道:“他怎么还有时间去给我找这个麻烦?然后呢?”那小伙子道:“小的追上去,结果三爷的人说,三爷把她跟李姑娘一起带走了……”

官彦深道:“带走了?带去哪里了?去给我追回来。”小伙子道:“小的也追了,可是小的追到九龙台时,那边已经着火了,台上乒乒乓乓,只知道有人在上面,却不知道有谁……”

官彦深不耐烦,道:“直接说结果!”那小伙子赶紧道:“是,九龙台差不多烧光了,死了几个人,三爷不知去向……”那左元敏听了,心道:“王叔瓒烧得面目全非,成了黑炭,连自己人都认不出来了。”

那独孤庆绪“啊”地一声,充满了失望之情。官彦深从怀中摸出一块东西,交给那小伙子道:“你拿我的令牌,直接去三爷他家,不管他把人藏在哪里,都给我找出来!”

小伙子应了一声,躬身接过,官彦深续道:“多带几个人去!”小伙子再度应诺,再拜退去。

独孤庆绪道:“盟主这般看重老儿,老儿很是感谢。可是如此一来,于王叔瓒的脸上须不好看。”官彦深道:“独孤帮主请放心,不会有事的。”独孤庆绪道:“老儿倒不是怕,我只担心万一他把怨气出在张姑娘身上,那老儿一番心意,却反而害了她。”

官彦深微笑道:“不会有这回事的。既然我已经答应了独孤帮主,张姑娘的安全,也就是我的责任了。”心道:“今天之后,李永年元气大伤,要是我能藉机与张瑶光打好关系,以她为媒,联络张紫阳,帮他们兄妹俩把紫阳山门恢复回来,左元敏连人带刀,还能跑得掉吗?我只不过是多拐了几个弯,从此势力延伸进紫阳山,还能多得丐帮、少林这个两个朋友,九龙门派未成立先轰动,又何乐而不为呢?”

他老早计议已定,决心要做这个顺水人情,王叔瓒的反应,根本不在他考虑之列。忽见眼前人群不断往前推去,尚自喜道己方势大,对方节节败退。忽地一个转念,提气朗声道:“大家小心了,狗贼们要逃走!”

果然,他话一说完,嵩阳派的人逐一找机会撤走,九龙殿诸人见了,纷纷追了出去。官彦深不放心,与独孤庆绪、慧海道:“李永年诡计多端,我得跟去看看,两位要是不嫌弃,我请下人来带两位去休息,明天官某再设宴款待。”独孤庆绪与慧海皆道:“不必客气。”

官彦深向两人一拱手,转身追了出去。独孤庆绪慧海相视一眼,互使了个掩色,也跟了出去。左元敏见前后三道人影离开,隐入夜幕之中,二话不说,身子一窜,也紧紧地跟在后面。

他这一追,直追出一二十里,虽然知道在前方的荒烟漫草间,有人影刀光晃动,自己并没有跟丢,但所追的到底是谁,就没有把握了,只想反正跟着嵩阳派的笛声应该就不致出错。可是又跟了一会儿,但见月亮在自己右边落下,心想:“奇怪了,难道嵩阳派的人是故意引大家跟着他们的吗?”

寻思间,忽然前方林中人声大作,兵刃交斫声音不断,左元敏循声钻进树林,悄悄掩上。不久兵刃声响停止,火光乍现,他赶紧伏低身子,躲在一株大树后面。

但听得前方有人说道:“他们全都从走进这条山路上山了。”左元敏听这声音,知道是白垂空在说话,悄悄地从树后探出头来,却见九龙派的门人几乎全到齐了,几个人手执火炬,围成圈子,商讨事情。

官彦深走出圈子,来到山道前,说道:“这条路一直通往终南山,坡陡路窄,是很好的埋伏地点。反正天就快亮了,不如大家就地休息,养精蓄锐,等到天亮的时候再追。”白垂空道:“不如再回去多调人手,一举歼灭嵩阳派的势力,以绝后患。”官彦深道:“不用了,再回去调人缓不济急,而眼前也不过少了王叔瓒父子几人,要是这样还拾夺不下这些四处窜逃穷寇败兵,那以后九龙门也不必与人立足了。”

官彦深都这么说了,余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便各自找地方坐下,闭目养神。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左元敏这一下也不好动弹,只好抱着寒月刀,跟着就地休息。

歇息期间,九龙门人仍一直陆陆续续地从四方聚集起来,一阵交头接耳,然后各自找地方或坐或卧,把握时间养精蓄锐。

不久天色渐亮,开始有人起身活动筋骨。忽地一阵骚动,有几个人从另一边走了过来,脚步声十分沉重。左元敏随即惊醒,张开眼睛,侧耳倾听。只听得有人说道:“启禀盟主:先前在九龙殿放火的人,被我们抓到了。”左元敏大惊,暗道:“糟糕……”

果然听得那官彦深道:“什么?是个女的?”顿了一顿,说道:“你是谁?受了什么人指使,为何半夜潜入九龙殿放火?是你自己一个人呢?还是还有同伴?”一连串的问话,问得人喘不过气来。马上就有人跟着道:“说!盟主再问你话呢!”

官彦深道:“对姑娘要客气一点。”那人道:“是。”官彦深续道:“姑娘,我姓官的不太喜欢欺负弱小,尤其是女人。不过我现在很忙,你烧的九龙殿又是我一生的心血,你要再不说话,那我只好把你交给别人对付了。你长得很漂亮,我的一些手下他们会喜欢你的,可惜他们都是粗人,不见得会怜香惜玉,会发生什么事,我可不保证。”

四周一阵沉默。官彦深道:“来人,带她下去。”一个女声说道:“我叫柳新月,我是来救人的。”左元敏听了,心道:“原来是新月姊,不知小茶和瑶光会合了没有?”

只听得官彦深道:“来救人?救什么人?”柳新月道:“你们将我瑶光妹子抓走了,识相的赶快放她走,否则的话,等张真人亲自上门来找你,你们就大难临头了。”

官彦深道:“张紫阳知道了?”柳新月道:“张真人神通广大,有什么不知道的?”官彦深道:“哦?那他知不知道,派个女人来九龙殿放火,会把你给害死?”

柳新月道:“他不知道我要来这儿,不过我要是没回去,他知道要上哪儿找人。”官彦深道:“柳姑娘,说实话,我不认为你的张真人张掌门知道他要上哪儿去找你,也不认为他知道他妹妹人现正在九龙殿作客,不过我知道,你这回死定了。”

柳新月大喝道:“你敢对我怎么样,我父亲不会放过你的。”官彦深道:“慢着,你……你是柳辉烈的女儿?”柳新月道:“哼,你知道就好了。”官彦深道:“嗯,你父亲是紫阳山门上三堂的长老,我会给他这个面子的。不过你也得乖乖听话,别给我惹麻烦。”

柳新月道:“我瑶光妹子呢?你把她藏在哪儿了?”白垂空走过来,点了她的穴道。招过两个人,说道:“好好看着她。”官彦深吩咐道:“她不可能单独一个人来,大家留心在意。”众人应诺。

便在此时,白鹤龄与吴延旭也已赶到。白鹤龄道:“盟主,左平熙没死,他出现了。”官彦深惊道:“你说什么?”白垂空也是语带惊异地道:“你说什么?你见过左平熙吗?你怎么知道是他?”

白鹤龄道:“不是我认出他的,是王叔叔。他自表身分,王叔叔也吓了一跳,他们两个在九龙台大打出手,还放火烧台……”白垂空道:“他疯了吗?”白鹤龄道:“这个左平熙的武功很高,王叔叔不是他的对手,我们几个人加起来也打不过他,所以王叔叔就放火了。说不定就是打算跟他同归于尽。”

白垂空狐疑地看了官彦深一眼。官彦深道:“左平熙的武功虽高,但跟王兄弟比起来,差不多也在伯仲之间,难不成他另有奇遇?”王鹤龄道:“王叔叔也觉得奇怪,那个左平熙就说了一堆自夸的话,话中曾经提到‘太阴心经’四个字,王叔叔一听,脸色都变了。”

那官彦深与白垂空一听到“太阴心经”四个字,同样脸色一变。官彦深更皱眉道:“那后来呢?”白鹤龄道:“在九龙殿忙完后,我跟吴兄弟特别去看了一趟,现场发现有两个成年男子烧得焦黑,认不出是谁,另外李云梦躺在一边,脖子上一刀,已经死了。”

官彦深陷入沉思,过了半晌,说道:“好了,天已经亮了,我们继续往前追。”白垂空疑道:“不派人去看看王兄弟吗?”官彦深淡淡地道:“要是发生了什么事,现在也无法补救了。”当下将手边人手分成三拨,每拨约有十二三人,白垂空父子当先,自己与公孙千里走第二拨,另命庄铁铮与吴延旭押着柳新月殿后。

九龙门派人多势众,左元敏自知不敌,不敢现身,官彦深自己将之分成三拨,正合左元敏的胃口。他待得三拨人马全部走上山路,这才现身准备跟上,想起封飞烟留下暗记的方法,当下用寒月刀削去道旁树木的树皮,直接刻上一个“左”字,藉以通知张瑶光自己的所在,然后才提刀上路。

左元敏首先追上第三拨的庄铁铮与吴延旭。他们两个自恃身分,抢着走在前面,把押人的责任放给两个小喽罗,左元敏悄悄掩上,忽地一个箭步冲上,转过刀背,劈啪两声,打中了走在柳新月左右两人的左颊右脸。

两人忽然受到这一击,当场翻了过去。走在前面的另外两人听到声音,转过身来喝问道:“是谁?”左元敏从柳新月的身边窜过,寒月刀递出,使出相同的手法对付。那两人见了,虽然一个闪身,一个后跃,抢先躲避,但只又听得劈啪两声,两人竟还是躲不开,一个前翻,一个后仰,倒了下去。

这下终于惊动了庄铁铮与吴延旭。那吴延旭与左元敏交过手,知道他的斤两,只道了声:“是你?”那庄铁铮却不知厉害,当下飞身窜了下来。左元敏可不让他有机会再去抓柳新月,上前一步,挥刀就砍。

那庄铁铮见他刀法平平,偏偏身法怪异,自己铁臂铜拳明明就要将他的刀给拾夺下来,却见他莫名其妙地一转,居然绕到了身后。惊讶之余一个扭腰转身,挥臂横扫,使得是一招“横扫千军”。这向来是他这种霸道武功中十分厉害的一招,要是真的被扫到了,无不当者立折。可是他这一扫,前面却空荡荡的,什么人也没有,接着后背一痛,挨了一记刀柄。

左元敏一招得手,哈哈笑了出来。庄铁铮脚下一个踉跄,颠了几颠,竟然随即站定。左元敏一见,说道:“哎哟,高明。”原来这庄铁铮既号称“铁臂铜拳”亦是练得一身铜筋铁骨,左元敏这一记虽重,却没伤到他。

便在此时,吴延旭与另一个手下,一左一右,围了上来。左元敏心道:“我有寒月刀在手,居然还跟这些人缠着么久,等一下如何对付官彦深与白垂空?”说道:“我刚刚用的只是刀背,识相的让开了,否则别怪我刀下无情。”

吴延旭知道他显然是来救柳新月的,于是便直接去打柳新月的主意。这原是十分对症,可是左元敏也早有防备,一见他越过自己身子之后,还是不断向前冲去,让另一个喽罗单独来对付自己,心中暗道一声:“奸诈小人!”脚步斜跨,两个起落,人已经回到柳新月身后,看准方位,一刀从她的胁下突出。那吴延旭一手抓来,正好抓在刀尖上,左元敏手腕一侧,划破了他的手心。

这一刀割得吴延旭右手鲜血淋漓,痛得他急忙缩手。左元敏左手拍在柳新月背上,用内力去冲她的穴道。但白垂空指力深厚,这一下只解开了最浅的哑穴,上半身还是不得动弹。

便这么一耽搁,盛怒的吴延旭忍着手上伤痛,再度猱身上来。柳新月大叫一声:“小左!”左元敏右腿抬出,抵住她的右膝弯里,说道:“踢他!”同时右脚托着她的右脚往前一踢,“碰”地一声,柳新月这一脚正好踢中吴延旭的右腿,痛得他脚下一软,跪了下去。

左元敏乘胜追击,从柳新月左边弯了出来,跟着补上一刀。吴延旭大惊,但右腿伤了,一时跃之不开,哪里还管得了狼狈不狼狈,身子一弯,抱着头便往另一边山下滚去。山坡陡斜,吴延旭几乎是掉下去的,随即消失在坡下树林当中。其余几人见状,似乎自知武功差了人家一大截,一看到左元敏把目标转向他们,大叫一声,一一跟着跳下山坡,连跑带滚,一路滑了下去。

如此一来,这殿后的第三拨人马,只剩下庄铁铮一人。他成名既早,年纪又大了左元敏一倍有余,要他转身追上第二拨,是警告也好,求助也好,这个脸便算是丢了。可是要他上前搦战,隐隐作痛的背部,却又告诉他别这么做,一时进退维谷,僵在原地。

左元敏看他不敢轻举妄动,便倒退身子,再度替柳新月推血过宫。在内力的激荡下,柳新月上半身逐渐得以动弹,力气也慢慢恢复。左元敏道:“这白垂空的指力当真了得,竟然还是没办法让你完全复原。”

柳新月两眼注视着庄铁铮,一边说道:“你跑去哪儿了?找到瑶光没?”左元敏道:“我找到她了,分头在找你们,没想到你失风给擒了。”柳新月喜道:“真的?”左元敏道:“我把哨子留给了她,你马上离开这里去找她们。三个人会合之后,到城里去等我。”

柳新月点头道:“嗯,你自己小心……”倒退几步,一个转身,拔腿离去。

左元敏头也不回地听着她离去的脚步声,心中再无旁骛,说道:“朋友,你是自己让开呢?还是让我送你一程?”

庄铁铮怫然道:“小子,别太狂妄了!”左元敏微微一笑,道:“嘿嘿,是吗?既然你自恃年长,辈分高人一等,那就让我送你吧!”他怕追丢了官彦深,便想速战速决,当下脚踩指立破迷阵法,手上寒月刀斜劈,直取庄铁铮左肩。

那庄铁铮知道他胜在身形脚步,手上的刀反而是最弱的地方,当下身子一侧,化拳为爪,便往刀背抓去,意图一拼。左元敏大怒,心道:“独孤前辈抓得动我,你是什么东西?竟然也来这一招?”其实也不能说庄铁铮竟然有与独孤庆绪相同的手段,而是左元敏刀上的功力与步法相差太过悬殊,只要是略有见识之人,自然而然都会把主意打到这上面去。

那左元敏将计就计,伸手一递,五指放脱,等于是将寒月刀交在庄铁铮的手上,同时猱身上前,越过寒月刀,双手一分,一招“万壑听松”便往他的两边耳朵拍去。

庄铁铮万万没想到他空了手之后,反而更加厉害,连忙放了寒月刀,格臂挡架。左元敏两手打在他手臂上,果真铜筋铁骨一般,心道:“好家伙!”上前一步,左抓右捶,什么“玉树流光”、“夜露凝香”、“招蜂引蝶”流水般一连使将出来。那庄铁铮外功虽然厉害,可是这般近身搏击却非所长,原以为左元敏年轻功浅,挨他两下没关系,哪里想得到他二十岁年纪不到,内功却早有二十年的根基?劈哩啪啦挨了三下,立刻头昏眼花,百忙中对了一掌,但觉气血翻涌,一个立足不稳,摔下坡去。

左元敏看着庄铁铮滚下山坡,嘴里“哼”地一声,随即拾起寒月刀,继续往前追去。未久来到一处岔路,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左方路上有人说道:“你们这么这么慢?”树旁钻出一个人来,一见是左元敏,一愣,问道:“咦?你是谁?”

左元敏见他穿着打扮,可不必再问他官彦深是否往这边走了,一个箭步上前,口中说道:“这位朋友,请教一下,不知这条路是通往哪儿?”那人正要开口,左元敏刀柄弹出,正好撞在他肚子上。那人大叫一声,弯下腰来,左元敏在他后脑补上一掌,说道:“辛苦你了,休息一下吧。”循着小路,继续往前行进。

山路一路向上,复行许久,路面却越来越小,两边的野草也长上路面,将山路给淹蔽了。左元敏拨草而行,弯过几处山坳,赫然发现前方半山腰上,有一处山神庙,当即舍了山路,窜进上坡树林,朝着山神庙的方向前进。

未几,左元敏来到山神庙附近,听得前方隐隐有人声,便放慢脚步,小心翼翼地挨将过去。只听得前方有人说道:“李永年,你把我们引来这里,打得是什么主意?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左元敏听了,知道是官彦深的声音,见那山神庙依山而建,到有一半嵌入山壁当中,于是便绕着远路继续往山上走,等高度越过山神庙,再由上而下,慢慢攀上寺庙顶上。那寺庙本身主体虽然不大,但整个庙顶居然都是岩石所凿出,想来这间山神庙竟是凿空山壁所建成的,工程浩大,可想而知。但不知为何后来竟埋没在这荒山漫草当中,以致无人得至,终于荒废。

寻思间,只听得底下有人续道:“奇怪了,这个地方又没写着‘某某人私人所有’,怎么我来了就是糟蹋?我爱来便来,还有人管得着吗?”却是李永年的声音。

原来那官彦深等到天亮才出发追人,原以为李永年这一班人,若不是躲在路上伏击,就是早已逃之夭夭,没想到却在岔路上,遇到有人故意指引,便一路投往这山神庙的方向来。那带头的白垂空父子到达这庙前时,并未发现李永年等人的踪迹,觉得事情有些古怪,所以没敢让人进去察看,便吩咐众人守在庙前,等待官彦深来到。

没想到那官彦深到达之后,眉头一皱,说道:“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追的人呢?”白垂空道:“人跑到这附近便不见了,有可能是躲到山神庙去了。”官彦深斩钉截铁地道:“山神庙?不可能?”众人一连提出几项理由,说明对方确实很可能是躲进山神庙中了,但官彦深却是怎么也不相信,当下更宣布放弃继续搜索追击,要大家打道回府,班师回朝。

正当众人觉得官彦深一反常态,举动不合常理时,忽然山神庙中冲出一堆人来,在庙前团团站定。段日华、崔甚由、徐磊皆在其中,显然昨夜他们就躲在里面休息了一夜,人群中甚至还有昨夜不曾现身的陌生人,感觉像是已经在这里待了一段时间,李永年摸黑上山,为得就是求得这里的援助,还好官彦深下令休息,没有莽撞上山。正在议论纷纷当中,一个人缓缓走出庙口,在人群之后站定,却是李永年。

那官彦深本已走出丈外,听到人声喧哗,回过头来,才发现李永年带着一干手下,出现在山神庙前。这等于是打了他一巴掌,但奇怪的是官彦深似乎此刻忽然觉得李永年不再是九龙殿的敌人,昨天一夜的追逐,至此也已完全告一段落似的,非旦对李永年毫无“除之而后快”的念头,相反的,却是有点想躲开他的感觉。

官彦深站在原地一言不发,远远地与李永年对望。

那李永年哈哈大笑,说道:“官盟主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坐坐?忙了一夜,也该累了吧?”

官彦深这才说道:“李永年,你把我们引来这里,打得是什么主意?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李永年冷笑道:“什么时候官盟主也关心起别人的脑筋清不清楚?做事合不合理来着了?”官彦深道:“这世界上有三等人,头等人己所不欲,不施于人,所为所作,利人利己,己达达人;而这第二等人,己之所欲,绝不后人,所作所为,不择手段,利己害人……”

李永年道:“你要影射我是第三等人,所以只有第三等人是重点,前面都是废话,有话快讲,有屁快放!”嵩阳派这边的人听了,已经有人掩着嘴,嗤嗤笑了起来。

那官彦深道:“至于这最末一等人嘛,损人而不利己,既害人,又害己,宁愿把东西毁了,也不愿意成就有机会的人,无论如何就是要搞得玉石俱焚,两败俱伤,唯恐天下不乱。”

李永年道:“嗯,你的见解精辟入理,发人深省,不过略有遗漏,未免有点美中不足。这么吧,我来给你补充补充,算是做个结尾。我认为除了这三等人之外,还有第四等人。这第四等人嘛,自己想要什么,嘴上不说,专让旁人帮他是偷蒙拐骗也好,巧取豪夺也行,总之不择手段弄到手了,还偷偷藏起来,要是有人提起,也一概打死不承认。这世上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要是他想要的东西在你手上,要不就自己乖乖交出来,要不然就得弄得身败名裂,或者搞得家破人亡,东西最后还是落在他的手上。”

官彦深淡淡说道:“我不认为这世间真有此号人物,若真有,那么依他的手段,也应该排名第一等,不知李兄认为呢?”李永年反驳道:“不不不,官盟主可谓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这人虽然没有什么东西到不了手,但要是根本没有东西,他也无计可施啊!你以为他是神仙吗?所以事实摆在眼前,这人注定给第三等人吃得死死的,永无翻身之日。既然连第三等都超越不过,遑论一二等呢?”

官彦深脸色一扳,道:“这么说来,你今天是非要把这个地方给糟蹋了才甘心,是不是?”李永年笑道:“奇怪了,这个地方又没写着‘某某人私人所有’,怎么我来了就是糟蹋?我爱来便来,还有人管得着吗?”

左元敏赶到之前,官彦深与李永年已经针锋相对好一会儿了。左元敏到后,两人仍是相持不下,谁也不肯让谁。左元敏听了一阵,心想:“李永年这会儿竟然还有心情在这边做口舌之争,也不问问自己的女儿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心中颇为气愤,却不知李永年在这当儿提自己女儿的事情,只是多寻烦恼,才干脆不问,除非他有为女儿做出某种程度妥协的打算。但这在李永年来说,又是几乎是不可能的。

只听得官彦深续道:“看样子你知道这个地方很久了,今天会带着大批人马上来,想来也是逼不得已。如何?参透机关了吗?”未待李永年回答,摇头道:“还没,否则的话,你早就可以置我于死地,九龙殿也是你囊中之物,没理由会让我平安过日子。”

李永年道:“你倒是挺有自信的。”官彦深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如果你也为了这里头的机关大伤脑筋,我们两个倒是可以合作。”

李永年摇头道:“不过你还是错了,机关我早已经参透,之所以按兵不动,是因为力有未逮。依我所知,你也不是不知道此机关的奥秘,只不过也是跟我一样,无可奈何罢了,哈哈哈……”

官彦深道:“是吗?”李永年道:“明人不说暗话,可不知官盟主是明人呢?还是暗人?”官彦深“哼”地一声,转过头去。

李永年续道:“现在雨花剑在我手上,官盟主手上,却什么也没有,我们怎么合作?”官彦深侧脸看了他一眼,说道:“不要忘了你女儿还在我手上,想要她的命,就拿雨花剑来换。”未待李永年回答,转头吩咐道:“来人,派人将这里团团围住,要是有人妄想要突围下山,一律放箭格杀!”众人领命,大声应诺。

李永年道:“就凭你们这些人,也想困住我吗?”官彦深道:“李兄武艺高强,当然是拦不住了,几位长老也是一样。不过你们的这些手下,可是走不了了,只要几天不下雨,七日之内,恐怕就要有人要饿死在这山上了。”

左元敏觉得奇怪,不觉得李永年有带那么多人来,当下缓缓地爬到前檐边上,偷偷探出头去。但见两派人马相互对峙,气氛紧张,官彦深仗着地利之便,在人数上有着压倒性的优势,可李永年这里也多了不少人,其中还有一个身影相当熟悉,却是秦北辰。

左元敏心道:“昨天晚上有人打着紫阳山门的暗号,冲进来给李永年等人解围,想来就是秦北辰干的了。”看他一身狼狈,昨夜一场激斗的凶险程度,可见一斑。

官彦深把话撂下之后,不再理会李永年,便带着人开始往外退出,不久视线所及,九龙门的人便走得干干净净。只是现场紧绷的气氛,并没有因此而轻松下来,彷佛人人心中都有着许多疑问,却不知该去问谁。

李永年忽道:“躲在上面的朋友,你可以下来了!”左元敏心中一凛,暗道:“他发现我了?”心想:反正也要通知他云梦的事情,早晚要见他一面,于是站起身来,说道:“李掌门好耳力!”从另一边跃了下来。

徐磊欺身抢上,挡在左元敏身前。李永年一见,说道:“原来是你……躲在上面做什么?”

左元敏道:“我……”正要上前,徐磊伸臂一拦,正好挡在他的胸口。左元敏停步转头,看了他一眼。

李永年道:“徐兄,让他过来说话。”徐磊这才将手臂放下,让出一步。左元敏整了整衣襟,上前续道:“你是云姊的父亲,看在云姊的面子上,我们的过节,眼下暂且揭过。我是来跟你通报个消息的。”

李永年道:“什么事?”左元敏道:“云姊……也就是你的女儿,她……她死了……”李永年环眼圆睁,道:“什么?”

左元敏触动心事,不觉得又哽咽起来,道:“王叔瓒没放过她,一刀……一刀……”摇头道:“我没能救得了她……”李永年见他神色有异,问道:“你跟我女儿……”

左元敏道:“我十岁的时候让云姊收养,跟着她一起生活有六年多了。”顿了一顿,又道:“我看你好像不是很在乎她的样子。”李永年苦笑道:“你想看到我怎么样?捶胸顿足痛哭失声?还是大发雷霆呼天抢地?事情如果确实如此,做什么都没有用了……对了,王叔瓒人呢?”

左元敏道:“我已经杀了他,给云姊报仇了。”李永年道:“嗯,很好,不枉云梦这几年对你的养育之恩。”左元敏道:“云姊现还在九龙台附近,有什么事是我可以帮忙做的吗?”

李永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把她带回去家乡安葬。”左元敏点头道:“那是。”

李永年话锋一转,忽然说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左元敏表现得毫无兴趣的样子,说道:“我不知道。”李永年一笑,说道:“这个地方跟你背上的寒月刀大有关系,跟你的父亲、祖父也颇有渊源,敢不敢跟我进来?”言毕,与众人说道:“大家别担心,先就地休息一下,我与这位兄弟进去一下,马上出来。”

那左元敏本来是没什么兴趣,可是一对照刚刚官彦深的反应,知道这个地方果然跟九龙殿关系重大。什么东西可以让官彦深这般慎重,这么在意,左元敏倒是很想知道,于是便道:“难道跟九龙殿有关?”李永年道:“你只要进来亲眼看看,自然就会明白。”

李永年话一说完,率先走进山神庙的庙门,左元敏环视众人一圈,这才跟着迈步入内。

山神庙规模虽不宏伟,但庙内石柱石梁,连山神塑像都是石雕石刻,相当耗费人力,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而然荒废之后,庙内也显得相对湿冷。几盏在石头供桌上的长明油灯,火光不住跳动,李永年拿起烛台,在长明灯上过了火,点燃几根蜡烛,庙内也为之一亮。

李永年道:“这里表面上是间山神庙,实际上却是九龙门的一处藏宝地。”左元敏奇道:“藏宝地?”李永年道:“不错,这庙里的所有装饰陈设,都是石头砌成,那是把这个山头给挖空了,就地取材所盖成的。但如此耗费心力所盖起来的一间庙宇,却从来没有受过香火,便至荒废。”

左元敏道:“也许正是因为工程浩大,出资者后来无力负担,尚未竣工,所以没有香火供养。”李永年道:“你也觉得这间庙还没盖好?”左元敏道:“有些地方给我的感觉上是这样的。”

李永年道:“其实应该也是如此。”拿起石桌上的烛台蜡烛,说道:“你也拿一个,跟我来……”左元敏依言而为,跟着他的脚步,往后堂走去。那后堂深入山中,其实便是一个山洞,火光照处,但见约两丈见方的石室中,四壁都是石刻。什么名山大川、飞禽走兽,不一而足。最后面的那一堵墙,刻的是九条龙在云中穿梭,与一般寺庙中常见的九龙壁差不多。

李永年走到那堵九龙壁前,一手拿着烛台,一手在壁上细细摸去。左元敏跟着走近,仔细地看石壁上的石刻。

李永年道:“你父亲有跟说起九龙殿的由来吗?”左元敏从夏侯仪与官晶晶那边,得知了不少这方面的事情,说道:“我大概知道,不过不是我父亲跟我说的。”

李永年道:“嗯,九龙殿是楚王马希范所建,他死后由他的弟弟希广袭爵,还受汉进授太尉,楚王势力并未消退,而九龙殿武士却被迫解散了。为什么?那是因为马希广的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叫马希萼,一向镇守在朗州,所以希范死的时候,他不在身边。希广袭位之后,他曾经上诉汉廷,说希广妄称遗命,越次擅立,他虽然居长位次,但愿意与弟弟各修职贡,置邸称藩。但是汉廷以希广已经受到册封,不方便再封希萼,于是没有答应他的请求,还令谕兄弟俩人应该齐心一体,为朝廷效力。又另外下诏给希广,劝他友爱兄弟,消弭纷争。”

“那希广王位在手,当然答允,可偏偏希萼不服,表面上从命,私底下却募兵造舰,要与希广争个你死我活。希广得知此事,也是勤练兵卒,以为抵御,九龙殿武士素来骁勇,希广正欲倚重,于是便下令解散,编入军队。”

左元敏知道九龙殿的由来,却不知道如何没落,听到这里,才终于了解。那李永年见他有心听讲,便续说道:“然而九龙殿武士是解编了,马希范多年搜罗而来,藏在九龙殿的奇珍异保宝却无人看守。正巧那时荆南节度使高从诲死,三子保融嗣位。汉廷因高从诲曾有数次举兵兴叛的纪录,不过无暇诘责,便一边遣使宣抚,一边让希广暗中留意。”

“那时高保融与南唐甚密,而希萼又是因为南唐的阴助,才得以壮大,希广便将九龙殿其中部分宝藏转充国库,部分转赠高保融,明的是为汉做事,暗里也是希望与高保融交好。马希广不识货,只道金银财宝才是宝,却将一干兵刃武功秘笈,连同一些金银转,派兵马押解转赠给高保融。而如果是其他一些不知道的人。负责押解也就罢了,偏偏希广还挑了三位当年的九龙殿武士去押解。这三个人一个姓左,一个姓夏侯,一个姓李……”

左元敏不用李永年多加解释,也知道这三人就是自己与夏侯仪、李永年的先人了。只听得李永年续道:“这三人一边走,一边缅怀当年跟随马希范的盛况,谈起往事,自然不胜唏嘘。说到后来,三人不免谈论起押送中的宝物,有一些是武功秘笈,送给高保融简直是牛头不对马嘴,又说有一些兵刃,高保融不见得会欣赏,拿到之后,多半也是送给手下。当然,夏侯氏与左氏指的,当然是雨花剑与寒月刀了。三人越讲越投机,有一天夜里,便偷偷将箱子打开来看,其中金银珠宝当然不在少数,三人最在意的兵器秘笈,果然也完好地保存在里面。三人相视一眼,忍耐不住,便拿出来把玩一番。”

“如此过了几天,三人夜里天天聚在一起玩赏。有一天三人突然发现,几册武功秘笈当中,居然有一本‘太阴心经’,三人都想,那太阴心经不是已经给姓程的道士给偷走了吗?怎么还会留在这里?而如果太阴心经已经给人盗走了,那么眼前这一本是假的吗?一经推敲,三人有了结论,都认为那姓程的道士在王府里待了那么久,他的武功又高出众人甚多,若真想偷走太阴心经,早就可以下手了,不必等到二三十年后。而且凭他的功力,太阴心经早已滚瓜烂熟,又何必多此一举,多树敌人?”

“想来那个姓程的道士,在王府一留二十余年,为的就是学习经上武学,一旦学成,便飘然而去,马希范不知为何找不到此经,便将此罪归给程道士,又也许马希范后来又找到了,却因为面子的关系,仍是坚称此经被盗走了,总之三人一致认为此经是真。”

“可如此一来,三人的矛盾就出现了。原本雨花剑与寒月刀由楚王分赐给夏侯氏与左氏,人人皆知,谁也不会跟他们两个抢,可是这太阴心经却是马希范的。马希范既说它已经失佚,那就表示是没人的了。此经威力强大,三人心中有数,谁要是能得到它,练成它,将来叱吒江湖,那要比一辈子跟在楚王麾下要好得多了。所以三人的心中,都打算将此经据为己有,只是在另外两人面前,此话却不好出口。”

“在李姓武士所想,夏侯氏与左氏两人已经分别拥有了雨花剑与寒月刀,这太阴心经就该归给他;然而在夏侯姓与李姓心里却想,雨花剑与寒月刀本来就是物归原主,根本不能算在里面。再怎么说,最低限度也该一起分享此经文的好处才是。”

“三人的脑筋既然动到这个地方来了,当下便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先合力独吞了这批宝物,至于如何分配,事后再说。于是三人在过了汉水之后,便转向西北,穿过紫荆关、武关,带着五百兵卒一起躲入山中。那押送宝物的军队忽然失踪了,不但楚王派人四处搜寻,就是高保融也派人协寻。这下子三人势不能回头,只好继续在山里躲下去。”

“他们漫无目的地走了几天,始终不能将东西属谁分配好,只有决定找个地方将东西藏起来,等到风头过了之后,再一起回来挖出。”

“这一天他们从终南山穿出来,正为了军粮告罄所苦,忽然见到有工匠在此兴建山神庙,心生一计,便让这些兵卒加入修筑的工作,除了换得一些米粮之外,也挪用一些财物来向工头购买粮食不足的部分。大半年后,待得此庙将近完工之际,他们先出其不意地杀了所有的民夫工匠,并故意暴尸荒野,再让手下穿上工人的衣物,四处散拨因为此工程触怒了山神,所以山神处死了工人的假消息,用意是吓得附近所有的百姓,都不敢靠近这里。”

“之后,三人再让人继续往里面挖出足以藏匿所有宝物的空间,外面再覆以九龙壁饰,装设开门机关。至于得知此秘的五百兵卒不能尽杀,只杀了参予设计装设机关的几十人,顺便用来威胁其他人,一人再发给十金,威胁利诱,要他们就地解散。”

左元敏道:“这个机关,就是官彦深刚刚所说的机关了,是吗?”李永年道:“不错,他不知道我个祖父亲自参予此计划,当然知道如何开启宝库的方法,想用这个来跟我交换条件,是他打错了算盘。”

左元敏道:“官彦深的先人未曾参予,却也知道机关,此人相当不简单。”李永年道:“当年三姓先人若心狠手辣些,将所有的兵卒杀却,官彦深就是再有本事也难探知。原来这些兵卒有些人跟过官姓的武士,从终南山离开之后,居然不远千里,又跑回湖南去跟官姓武士通报这个消息,官彦深因此也从他的祖上得知此秘。”

左元敏道:“原来如此。”李永年道:“这是我的猜测,官彦深又不是真的有三头六臂,你还以为他无所不知不成?”左元敏心想:“你跟他一样,都是锲而不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李永年续道:“当机关完成之后,三姓先人便将所有的东西放进宝库里面,除了雨花剑与寒月刀,由夏侯左两人当场拿走之外,另外有一样东西也没放进去,那就是太阴心经。那时现场只剩他们三人,争执也进入白热化。那李姓武士便说道:“这机关既然用了雨花剑与寒月刀做为开关钥匙,你们两个何时要来将东西提走,可以完全不经过我,不如这样吧,这里面的东西我通通不要了,我只分这部经书得了。’”

“其他那两人可不答应,说要是心经要真的给了他,那么他便可以回楚国告密,让人来掘了这个宝库,那他们两个也是什么也得不到。李姓武士便又道:“既然如此,那么钥匙就不该由你们两位保管,该由三人共管才是。’其他两人当然不肯,因为这一刀一剑早已有了主人,而且也都是宝物。”

左元敏心想:“这些往事,当是由李姓先人流传下来,言语中自然多指其他两姓的不是,而有失偏颇,不过当时三人争执不下的情况,也由此也可见。”只听得李永年续道:“三人僵持不下,在这里不知僵了多久,也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直到有一天发生了一件事情……”

李永年说到这里,忽然抚摸着九龙壁发愣,左元敏顺着他的目光瞧去,见他手正摸在壁上一个正面龙头嘴边的地方,那里嵌着一个碗口大的铜圆盘,上面有一道隙缝,约有五寸来长,宽逾三分,从外表上瞧不出来是什么东西,作什么用。李永年见他把目光投向这里,便道:“这里是钥匙孔,这边的比较长孔,是给寒月刀用的,那一边另有一个一模一样的,但是比较短孔,是给雨花剑用的。只可惜我没把雨花剑带在身边,否则我们两人一人一边,将雨花剑与寒月刀插入匙孔,同时转动,就能开启密门了。”

李永年说着,摸着石壁,缓缓地向另一边退去,隔了大约有六七尺,又用手去摸他刚刚所说的,以雨花剑为钥匙的匙孔。左元敏好奇心起,解下背上寒月刀,便依李永年所说,将刀缓缓插入匙孔当中。

他这一下毫无拦阻,刀身直没至柄。李永年眼睛里发出异样的光芒,喜道:“你瞧,我没说错吧?”左元敏虽见他一直很安分地站在六七尺之外,但手仍不敢离开刀柄,他好奇地出力转动刀柄,果然只要运点内劲,就能缓缓转动整个铜盘。

那李永年自得雨花剑以来,显然并没有来转动过这钥匙孔过,见他如法炮制,果然转动成功,脸上满是喜悦的表情,一直重复那句话:“你瞧,我没说错吧?”

左元敏原本对于李永年的话还半信半疑,一见到有这两个匙孔时,已经多信了两成,现在用寒月刀转动其中之一,已然信了个九成九,点头道:“前人制作这样的机关,当真是煞费苦心。”

李永年道:“当年他们三人制作机关完成之后,一次也还没开动过,就发生了一件事情……”左元敏刚刚也听到他说到这里,于是问道:“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

李永年叹了一口气,说道:“原来那夏侯氏与左氏,见事情僵持不下,老是困在这里也不是办法,便私底下商议着如何对付李氏。他们两个各有一刀一剑,自然是把李氏先摒除在外,当成主要敌人看待了。”

“就在某一天早上,他们两个假意争执,把李姓武士给引过去劝架,然后忽然间抓住他……”那李永年一边说,一边往另一边的墙壁靠去,忽然轰隆一声,他所靠近的那一面墙突然塌了进去。由于事出突然,李永年一个站立不稳,竟然连人带墙,一起跌了进去。

那左元敏不明所以,一时之间,还以为是因为自己转动了寒月刀的关系,便动手要将寒月刀拔出,只是急切间忘了转回原位,寒月刀卡在里面,动弹不得。在那个瞬间,左元敏首尾不能相顾,当下便弃了寒月刀,一个箭步上前,想要拉李永年一把。便在此时,李永年手臂暴长,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左元敏一怔,却听得那李永年说道:“哎哟,多谢……”左元敏直觉道:“不必客气……”但觉腕上一紧,已给李永年扣住的脉门。

那左元敏还没会意过来,手腕给李永年这么一扯一带,身子不由自主地转了过去,脚下一绊,摔了下去。左元敏好像见过云梦使过这一招,这下才突然惊觉,自己已然上了李永年的当了。

左元敏自进得庙来,对李永年一直有所提防,只是李永年所说的一切,果真都是与他有关的前人事迹,所谓关心则乱,左元敏逐渐失去戒心,尤其在证实了他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的时候,左元敏一时之间,还真的忘了李永年对自己一向可没什么好感。

及至李永年忽然失足,时机正好抓在他讲述前人历史,正当紧要关头的时候。那时左元敏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上面,对于李永年的这一下设计,只能以自己最自然的反射动作作反应,那就是伸手去拉他一把。也因此给了李永年可乘之机。

左元敏心中大是懊悔,又是恼怒,双手伸出,满拟在地上一撑,立刻使出指立破迷阵来对付李永年,没想到两手才碰到地面,又是轰隆一声,身子下面的地板居然垮了下去,现出一个深不见底的洞来。他双手乱抓,只是半空中无力可借,终于还是倒栽葱地掉了下去。

还好所谓的深不见底,到底是因为这里面本来就暗的关系,并非真的深不见底。左元敏两手一碰到地面,立刻使劲把身子弹了起来,抬头上望,但见洞口离地面有一丈多高,凭自己的身手要跃上并不困难,困难的是李永年守在上面,自己一跳上去,脚下无力可凭,不免要陷入敌手,任凭宰割。

左元敏气愤难当,指着上头的李永年叫骂道:“他妈的李永年,不要脸的龟孙子,居然想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设计你爷爷!有种的就下来打个三百回合,拼个你死我活!”他想尽办法骂得难听,希望最好能激得他,来放自己出去。

李永年哈哈大笑,道:“我不是在跟你解释当年你的先人,如何对付我李家祖先吗?几十年前,你们两家先人,就是这么对付我的祖父。他们两个先是假意起了争执,等我祖父前去劝架,一个不留意,就合力将他推入洞中。这个洞是他们当年用来坑杀参予建造机关兵卒的地方。你今天死在这里,也算是老天开眼,正好可以安慰当年枉死的亡魂。”

左元敏怒道:“胡说八道!要是你的祖父真的死在这里面,这些林林总总的细节情事,你又如何得知?”李永年冷冷地道:“那是我祖父的手段。你们想害死他,可是他神通广大,没让你们得逞……哼,当时他们两人以为我祖父死定了,这世上只剩他们两人知道这里的秘密,为了太阴心经,便又起了争执,不过这一回没有观众,争执是真的了,两人一言不合,便在这庙后秘洞之中,大打一架。”

“我祖父那时人在这地洞中,心中只盼这两个不义之人自相残杀,同归于尽,可是大家为了太阴心经,在这里待得太久了,已经有好几天处于半饥饿状态,两人打了一阵,还没分出胜负,就已经累得打不动了。如此下去,两人都要死在这山神庙中,于是他们便暂时言和,重新打开机关,将太阴心经藏了进去,关上机关门,分持刀剑,下山去了。嘿嘿,不过我听说你居然会太阴心经,夏侯一族,代代精明过人,按理不可能让你的曾祖在他面前搞鬼。我想当时两人一定是将太阴心经的内容,一起看过一遍,心中记了多少,各凭造化,然后将心经藏入,各自下山修习,说不定还约定时间比武,武功强者得对方的刀剑,这太阴心经,也就归那人所有了。”

左元敏听他分析入理,颇佩服他的才智,道:“那为何这雨花剑与剑谱,最后会落入少林寺?”李永年冷笑道:“小子,一个将死之人,是不用知道这么多的。不过你我也算是有缘,好吧,我就将我所知,告诉你吧!夏侯氏与李氏的那一场比武,终究应该是没有比成。因为七八年后,雨花剑竟然被夏侯氏典让给了梁希升与孙不华。这其中有什么原因,外人不太清楚,不过双方显然讲了好了条件,由梁孙两人共同出金千两,换得了雨花剑。那梁希升是武林中有名的古玩收藏家,孙不华是泰山剑术名家,两人都觉得雨花剑值得这千两黄金,这雨花剑的名声,也就不胫而走了。”

“梁孙两人是好朋友,共同拥有雨花剑本来不成问题,但是不久之后,那梁希升突然病死了,孙不华从此便据着雨花剑,与梁家断绝了往来。那孙不华剑术了得,在山东一带有很多朋友,只要他不出山东,梁家有何能耐前去理论?可是不到三年,这孙不华也莫名其妙地死了,所谓人在人情在,人亡人情亡,梁家便在这时找了一些江湖朋友上门,两家势均力敌,大打一架,死了好几个人。就在这个时候,夏侯仪的父亲夏侯尚也出现了,拿着两千两黄金要把雨花剑给赎回去。”

“梁孙两家为了这雨花剑,双方都有人伤亡,雨花剑早已不是单纯的一把宝剑了,而是两个家族的面子问题。两家都不肯放手,也不承认雨花剑曾为夏侯家所有,甚至各自编造了一套前人故事,说雨花剑乃是祖上所遗。夏侯尚无奈,便拿出剑谱出来佐证,这不拿还好,一拿出来反而让人多势众的两家人抢了去,夏侯尚负伤逃回,差一点死在两家手里。”

“那一天在少林寺,夏侯仪在净德的面前说,雨花剑谱在他祖父一代就已经失佚,那是胡说,说不定是因为夏侯尚爱面子,不敢说剑谱竟然是在自己手上弄丢了。嘿嘿……不过这不是重点。”

“那夏侯尚岂能就此甘心,单比武艺,自然是夏侯尚高得多了,可是夏侯家人丁单薄,双拳难敌四手,夏侯尚不愿正面与之冲突,便想了个个击破之计,他先去山东夜闯孙家,杀了两个人,抢走了雨花剑,但却找不到剑谱。于是隔不到两个月,又去偷袭梁家,但是这次梁家得到消息,有所防备,只是夏侯尚仗着雨花剑锋利,还是杀出重围。”

“他负伤逃回家里,却发现自己的兄嫂,让前来寻仇的孙家人给杀死了,只有还在襁褓中的侄儿夏侯非,因为藏在炉灶底下,逃过一劫。”

“那时的夏侯尚尚未娶亲,他的哥哥年纪虽然比他大,武功却练得没有他好,所以夏侯家的事情一向都是夏侯尚在主持。在夏侯尚来说,这事原与自己的哥哥无关,嫂嫂更是无辜,但前来寻仇的孙家人可不这么想,他们也是来报亲人被杀之仇的。于是乎夏侯尚便先找地方安顿好侄儿,养了一年多的伤,又去山东寻仇,结果冤冤相报,又杀了六七个人。”

“夏侯尚武功既高,单枪匹马神出鬼没,很难防备,梁孙两家寝食难安,竟然因此言归于好,要来共同对付夏侯尚。果然接下来的五六年内,夏侯尚没再多占便宜,最后一次甚至将雨花剑落在孙家人手上。便在这一年,也许夏侯尚怕自己有个万一,而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吧,他便娶亲生子了。梁孙两家得知消息,却上门送礼。原来经过十几年来的仇杀,大家都累了,梁孙两家的势力更因此日日单薄下去,所以上门求和,以求共商解决之道。”

“这次商议的结果你已经知道了,这雨花剑与剑谱,便由三人送上少林寺,由当时的住持净德禅师收下。那净德是个老好人,三家仇杀的事情他也早有耳闻,若能因此停止杀戮,那可是功德一件,便满口答应。”

左元敏道:“所以你因为早知道这些事情,就潜伏在少林寺中,等待时机,就是为了抢夺雨花剑来开这里的机关?”李永年微笑道:“要引出雨花剑,可不能完全等待时机,那净德身子硬朗,看样子可以再活个二三十年,如何等待下去?夏侯尚不知道,他与梁孙两家的纷争,早看在我父亲的眼里。我父亲继承先祖遗志,一定要报两家之仇,于是早已先夏侯尚一步,在梁家偷走了雨花剑谱,掉包成一本无字天书。那姓梁的自然不敢讲雨花剑谱已经被掉包了,仍然依照三家协议,将它与剑一同放在木匣当中,送上少林,那净德为显清高,也从没看上一眼,所以他也就保管了无字天书四十年而不知。”

“这剑谱上的武功,夏侯一家都会,已经不是什么稀奇的宝物了。我便换掉书皮,改成‘散花剑’,并将它放在少林寺藏经阁当中,让少林寺的和尚把它当成一项少林武功来练。只要少林和尚使出这一门武功,一定会引来夏侯仪与官彦深的注意,然后他们就上少林兴师问罪,这样雨花剑也才有出土的一天,要傻傻地等?得等到什么时候?”

左元敏道:“可是那一天,你将两样东西都抢走了,还很惊讶它成了一本无字天书……”李永年道:“我若光抢剑,不抢剑谱,人家会怀疑这盗贼的动机,少林寺说不定还可以因此洗去嫌疑。至于我当时在你们面前的表现,最主要是演给我那俊杰老弟看的。他为人刚正不阿,嫉恶如仇,武功又好,我还有用得到他的地方,不能跟他扯破脸,知道我暗中的作为。”左元敏听了,摇头连连。

李永年道:“好了,说了这么多,还有什么问题没有?老子大发慈悲,一次告诉你好了。”左元敏道:“如今寒月刀、雨花剑俱在你手,你也算是一雪前耻,了了前人的心愿了。”

李永年哈哈笑道:“不错,比较起来,还是你们姓李的阴沉多了,我父亲能够一直揪着夏侯家的弱点不放,却始终抓不到你们姓李的痛处。不过还好有官常威官彦深父子的帮忙,他们父子俩什么好处没有,心狠手辣,明夺暗抢都是一绝。我们便设计个局来给姓官的跳,让他们去对付你们左家。”

左元敏将脸一沉,道:“你是说后来我……我们左家家破人亡,全都拜你所赐?”李永年道:“全都是我也不见得,我父亲出力更多。其实方法也很简单,官常威在他父亲那一辈,就已经开始出面整合九龙传人了。夏侯家与左家可能因为心虚,或者是说想故弄玄虚,竟也加入了九龙传人的行列。九龙传人声势大振,所以只要放几个消息给官常威,他自然会努力去查探。”

“这姓官的,听说以前在马希范的时代,就是九龙殿武士中的第一号人物,常常在楚王身旁跟进跟出。九龙武士解散了,偏偏他们的脑筋不肯跟着转弯,始终还是以当年的那一套自居。九龙宝藏一事他们姓官的没参予,是他们心中最大的遗憾,甚至视为奇耻大辱,所以在其他方面,他们会卯足全力来完成,也就不足为奇了。”

“因此,我们将可以用雨花剑与寒月刀来开启宝库的事情,透露给官家知道,这姓官的为了求证,便叫来夏侯仪与左平熙问话。夏侯仪的雨花剑不在身边,推得一干二净,左平熙不甘吃这闷亏,也推说寒月刀早已遗失。雨花剑的下落人尽皆知,官彦深想要拿回来,虽然得费一番功夫,不过总算还是有个方向目标,寒月刀不知下落那可麻烦了,于是便派人协助左平熙去寻访,嘿嘿,说是协助,我看是监视居多。”

“只是没想到查着查着,官彦深的脑筋居然动到我身上来了。那时我父亲刚刚过世,有些事情我没心去留意,结果让他发现许多有关九龙宝藏的事情,都是由我们这边所透露出去的。这让他起了疑心,还派人暗中调查我。为了日后行动的方便,再则我也受够了官彦深那一套,所以我就演了一出戏,让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

“过了不久,我就听说,官彦深不知怎么找到了左平熙藏起来的寒月刀,这下子左平熙弄巧成拙,寒月刀已经不能名正言顺地成为左家的传家之宝了。左平熙心有不甘,竟然去把刀给偷了出来。官彦深派夏侯仪去要,还给他打了回去。接着不到三个月,左平熙一家忽然一夜之间全部死光了,嘿嘿,我本以为官彦深这般鲁莽,竟然这么不知掩饰。现在想想,说不定还是你父亲自己安排的一出戏。我们两个向来没什么交情,没想到事到临头,脑筋动的都是一回事,只不过那时我孤家寡人一个,左平熙还饶上一家上下十数口的性命,李某自愧不如,哈哈哈……”

左元敏道:“此事追根究底,还是因你而起,你们都是铁石心肠之人。”李永年道:“铁石心肠也好,心狠手辣也成,这些都是陈年往事了,你不曾身处其中,焉知我们心中的痛苦?待会儿拿了寒月刀,我得尽快赶回嵩阳派,去拿雨花剑来开门。说句实话,不论是官彦深还是夏侯仪,我都不怕,我就怕的还是你父亲,他诈死一躲这么些年,做了些什么,我完全不知,嘿嘿,我得先下手为强。”

左元敏心道:“爹他躲起来练太阴心经,练到走火入魔,什么事也没做,现在他人又死了,没想到却成了你最怕之人。”不过这事自然不用跟他提及,只道:“他左右不见了我,多少会有所提防。”

李永年道:“没想到你死到临头,还会提醒我。”左元敏道:“没什么,我只想问你最后一件事情,盼你明告。”李永年道:“你说说看。”

左元敏道:“当年令祖被困于此,后来如何脱身?”李永年一愣,哈哈大笑,说道:“你这小子十分有趣,你若不姓左,老子说不定会饶你一命。好,我就告诉你,让你死了这条心吧,当年我父亲随军伪装在队伍当中,夏侯氏与左氏都被蒙在鼓里,我祖父后来是被我父亲救上来的。”

左元敏苦笑道:“原来如此,只可惜我年纪还小,没有儿子。”李永年道:“你知道就好。”顺手将手中的烛台丢下,左元敏伸手接着。李永年道:“在烛火熄灭之前,你可以选择自行了断,免得在黑暗当中痛苦地死去。”左元敏笑道:“那还真多谢你了!”

李永年不再搭腔,“喀啦”一声,将地洞封上——

第三十七回香消玉殒——柳新月下山之后,一路吹哨为号,不久之后,果然碰上了张瑶光与小茶。三人见面,相拥而泣,久久不能自己。过了半晌,三人心情逐渐平复下来,才开始说起一些自分别以来,各人各自的遭遇。一阵伤怀感叹,那张瑶光忽道:“看到小左没有?”

柳新月道:“他要我们先到县城里去等他,自己上山去了。”张瑶光点点头,便要往山上走去。柳新月拦住她,说道:“小左的武功今非昔比,他自己一个人行动方便点,你要是跟了上去,说不定成了累赘。”

张瑶光道:“不行,我不放心。”柳新月秀眉一扬,眸子一亮,抓着张瑶光走到一边,脸上似笑非笑,低声说道:“瞧你这么关心他……说,你跟这小子进展到什么地步了?”

张瑶光知道柳新月故意取笑她,却也不禁脸上一红,啐道:“什么地步?什么地步都没有啊!”柳新月笑道:“你看你,脸都红了,说谎也不打草稿。喂,你这样可不行,以前我有什么事情,可都一五一十地跟你说了,我不管,你要是不说,我今天就不放过你……”说着伸手到她腋下去呵她痒。张瑶光笑着扭腰避开,说道:“我不说,你好没正经……”

柳新月佯怒道:“说我不正经?好,那我就不正经给你看。”说着便朝着张瑶光拦腰抱去。张瑶光大叫一声,躲在小茶的身后,把她当成了挡箭牌。两人追追打打,一时之间成了两个嘻闹的小女孩,小茶夹在中间,也感染到了这股欢愉的气氛,浑然忘了不久之前,自己只要一想到生死未卜的张瑶光,就担心地直掉眼泪呢!

三人笑闹一阵。柳新月道:“好吧,你不说就算了,等一下见到小左,我自己问他。”张瑶光微笑道:“反正不问个水落石出,你总是不肯死心了就是了!”柳新月道:“既然知道我的脾气,还不从实招来。”

张瑶光摇摇头,说道:“你想问他,那就去问他吧,他要是肯跟你说什么,那就是什么了。”柳新月笑道:“哇,现在就这么听话了,以后那还得了。不行,不行,我得好好地问问小左,问问他到底拿了什么药给我的瑶光妹子吃,竟然让她变得这般温柔听话。”

张瑶光掩嘴娇笑一阵,随即敛色道:“好了,不要说笑了。说真的,我是真的是想上山去找小左。”柳新月亦正色道:“不行,我们这次是专门前来营救你的,现在你好不容易脱离虎口,要是又出了意外,我怎么向小左交代?难道要我以身相许,赔他一个老婆吗?”

张瑶光瞪了她一眼,说道:“你怎么没三句话正经的?”柳新月笑道:“人家见了你,觉得开心嘛……”忽然间,远远地有人声响起。三人相视一眼,张瑶光低声道:“躲一躲……”

三女窜入道旁树林当中,找了处山坳草长处躲了起来。不久之后,但见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从山上一路逦迤而下。当三人远远地见着那领头者便是官彦深时,只把身子压得更低了,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安安静静地等候众人经过,竖直耳朵,仔细听他们说些什么。

只听得人群中有人说道:“盟主,真的要把下山的路通通封死吗?”官彦深道:“不必,李永年真的想下来,就算杀光他的徒子徒孙也没什么意义。你只管派人假意围困,他们若要硬冲,就让他们去,然后马上派人通报我。”那人道:“是。”

言谈间一行人陆续往林外走去,顷刻间走得干干净净。三人目送众人从山坳后拨草出来,张瑶光首先说道:“你们刚刚看到小左没有?”柳新月与小茶都道:“没有。”

张瑶光秀眉微蹙,说道:“那他人还在山上吗?官彦深人都走了,他怎么没跟着下来?”柳新月知道她的一颗心早已飞到山上去了,既然官彦深已经离去,与他反其道而行,应该没什么危险,于是便道:“既然你这么担心的话,那我们就上去看看好了。”

三人便即往山上走去。不久之后来到岔路口,柳新月两边一望,道:“这次我们别再分开了,我瞧左边这条山路虽小,但两旁杂草颇有人迹,我想不如便先往这边去吧?”小茶好不容易与张瑶光重聚,也不想再分开行动,那张瑶光见两人意见如此,亦表同意。

如此一来,三人正好走上通往山神庙的路。张瑶光走着走着不自觉地加快脚步,把找左元敏当成了自己的事,忽然间前方钻出五六个人来,各执兵刃呼喝道:“什么人?”

若是跑出几个寻常的拦路山贼,依张瑶光的手段,那自然是不当一回事。可偏她眼尖,一眼就瞧到这几个山贼之后,有一张熟悉的面孔,当即二话不说,一个飞步上前,左右开弓,将迎面而来的两个小贼踢翻了过去,五爪一探,直取那人门面。

这下动作迅捷如兔,把那人吓了一跳,百忙中连忙倒退三步,伸臂挡架,这才瞧清楚来人,颤声道:“张……张堂主?”

张瑶光怒道:“你还认我是堂主吗?”嘴上怒斥,手下毫不留情,指戳拳打,掌劈脚踢,刹那间连出十余招。那人一招让她抢先,一时便招架不住,每接一招,就退出一步,刹那间也是连退十几步。

张瑶光趁势而为,眼见他下盘逐渐虚浮,忽地抬腿一扫,便往他脚下踹去,便在此时,一道人影钻了进来,也是一脚勾来,说道:“瑶光妹子,你做什么?”两脚互勾,都是一震。那人得此一隙,连忙向后跃开。

张瑶光一惊,连忙停手,道:“新月姊……”那人松了一口气,定睛一瞧,喜道:“新月!”

那道钻入两人间的人影正是柳新月。她两手叉腰,瞧着张瑶光还是那句话:“瑶光妹子,你这是做什么?”

原来那拦路人不是旁人,却是秦北辰。官彦深带人下山之后,他便奉派带着人手,守着通道,顺便监视官彦深后续动作。所以张瑶光等人一上山来,便被躲在路旁的暗哨发现。

那张瑶光当时在紫阳山上,受秦北辰欺骗,害得哥哥张紫阳差一点要任人宰割,自己也险些要将小命赔上,从此紫阳山门的命运,更跟着大扭转,秦北辰的搧风点火,也许不是最重要的力量,但对张瑶光来说,却是感受深刻,而受伤最深的。

尤其是当她一想到自己,为了秦北辰与柳新月的恋情,不但可说是竭尽心力,最后那次还差一点被南三绝与东双奇联手擒走。自己这般挖心掏肺的对人,到头来居然让人给出卖,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所以一见到背叛者,怒气上冲,哪还有什么客气的?只是她一时昏头,忘了柳新月就在身旁。那柳新月才与张瑶光重逢,还来不及谈到这些琐事,不知前因后果,一见到爱人被打,当然要出手干预了。

那张瑶光见柳新月双手叉腰,腮帮子气鼓鼓地大发娇嗔,急忙说道:“新月姊,他……他不是好人……”柳新月道:“我早知道他不是好人,这一点要你来说……”张瑶光见她说到“不是好人”几字,脸上哪有半点认真气愤的神情,取而代之的反而是三分的腼腆七分的笑意。张瑶光又气又急,道:“新月姊,不是那样的,我是说真的……”

柳新月完全在状况之外,只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之前我捉弄过你,现在让你捉弄回来,两边扯了直,你满意了吗?”不待张瑶光回答,几步奔到秦北辰跟前,说道:“大哥,你没事吧?我瑶光妹子跟你闹着玩的。”说着,伸手去要拉他的手臂。

张瑶光大叫一声,便往两人中间窜去,用身子隔开两人,背对着柳新月,一边往后退去,一边同时说道:“新月姊,此人已经投效嵩阳派李永年,瑶光差一点死在他的手上。”柳新月一开始还被张瑶光突如其来的举动搞得一头雾水,待听得她说到最后,心中惊疑不定,直道:“你胡说……”

张瑶光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的话,你自己问问他。”其实就算张瑶光不说,柳新月总也要听到秦北辰亲口承认才能相信,早将两眼目光对准了秦北辰,满脸都是疑问。

那秦北辰自从那天听到柳新月立下毒誓,说永远不再见自己时,心中早已有了放弃这段感情的念头,现场一时激动,甚至有一死了之的想法。不过后来既为左元敏等人阻止,原本死意不坚的他,也就未曾再想寻死了。

之后他异想天开,擒住封飞烟,献给张瑶光,希望她能代为疏通。他这么做无非是想让紫阳山门对秦家产生好感,能够让柳辉烈对自己的印象改观,可人是送上去了,张瑶光却因为遭到围攻而没有了下文。秦北辰左等右等,始终音讯全无,日子一久,也逐渐心灰意懒起来。便在此时,封飞烟突然出现,终于改变了他的人生。

原来那时封飞烟被秦北辰下药迷倒,随即被软禁起来。考虑到封飞烟的武功厉害,要是清醒过来,只怕没人是她的对手,秦家里又没有地牢之类的东西,此事又不能张扬,免得封俊杰找上门来,所以便只好持续在她的饮食中下微量的迷药,以为控制。

而另一方面,秦日刚也在寻求与紫阳山门接头的方式,重点是要隐密与迅速。在这段期间内,秦北辰自然格外小心,常常亲自去探视封飞烟,几次下来,才发觉她也是美人胚子一个,比之柳新月,虽稍逊妩媚,却更胜爱怜。有一次终于摒去左右,把对柳新月满怀的相思之苦,全都发泄在毫无抵抗能力的封飞烟身上。继而食髓知味,更想紫阳山门向来恨南三绝诸人入骨,封飞烟此去有死无生,便恣意大胆起来,直到联系上张瑶光的行踪,这才歇手。

那秦北辰从来没想到封飞烟居然活着能逃出紫阳山门的魔掌,就更别提她居然还有了自己的骨肉。当然,他就是作梦也想不到,封飞烟在妊娠初期,之所以未对腹中的孩儿有任何不利的处置,却是因为她一直以为自己怀的,是左元敏的孩儿。

总之那天秦北辰被封飞烟堵上,艺不如人,原本已有一死的打算,没想到封飞烟在紧要关头却犹豫起来。秦北辰颇能言擅道,抓着这一线生机,舌灿莲花,同时鉴貌辨色,蜜语甜言,托言自己是因为她的美貌所倾心,一时把持不住,所以情不自禁。

那封飞烟大错已成,若是先杀了秦北辰再自杀,还得留下一个孤苦无依的孩儿,若是只杀秦北辰,将来孩子长大,要如何向他交代?这么一迟疑,脑袋立刻陷入一片混乱,什么主意也没了。最后便接受秦北辰的提议,只要他去把小孩接回来认祖归宗,并托媒向父亲提亲,将自己用花轿抬进秦家,那一切就算皆大欢喜了。

只是把小孩接回来没什么问题,但要秦北辰去向封俊杰提亲,他可没那个胆子,依封俊杰的脾气,要是让他知道事情的原委,说不定当场一拳就被打死了。还好封飞烟也一直不敢回去面对父亲,再加上秦家刚加盟嵩阳派,出钱出力,接收势力,两头都忙,这件事情就这么搁下了。

而自从有了封飞烟,秦北辰就算偶尔想起柳新月,在脑海中也是一晃即逝,尤其嵩阳派将旧紫阳山势力,当成了心腹大患,柳辉烈就是其中的代表,自己还想娶他的女儿,根本是想都不要想了。

没想到造化弄人,两人居然在这样的意外场合见面了。柳新月本以为向来热情的秦大哥,会不顾一切地冲过来抱一抱自己,如今非旦期待落空,取而代之的,却是瑶光妹子的指控,与他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

柳新月心中动疑,开口问道:“大哥,瑶光妹子说的都是真的吗?”秦北辰不知如何回答,嗫嚅半晌,竟道:“你不是发誓不再与我见面了吗?”

柳新月心中一凛,颤声道:“不错,我是发过誓,要是我再与大哥见面,就叫我立时瞎了双眼,来生也不得再见面……但我就算要瞎眼,今生也要再见你一面,大哥,你呢?”秦北辰心中一软,说道:“发毒誓的人是你,我这是为你好。”

柳新月知道情况不对,大声嚷道:“我不怕,大哥,你别为我担心,只要能跟你在一起,今生今世就足够了,就算我两只眼睛真的都看不见了,我也不怕。”她以为秦北辰之所以选择加入嵩阳派,与张瑶光为敌,都是因为今生与自己相爱无望的缘故,心想,只要能说得动他带自己远走高飞,从此不管江湖恩怨,凭着与张瑶光的交情,她应该不至于坚持为难才是。

秦北辰将心一横,说道:“可是这将近两年以来,世事变化很多,大哥我再也不能回头啦!”柳新月一听,有如一盆冷水当头淋了下来,颤声道:“究竟发……发生了什么事?”

张瑶光一把将柳新月拉回几步,说道:“他们父子两个利欲薰心,趋炎附势,要闯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来!跟他谈儿女私情,只会让他这个男子汉大丈夫,嗤之以鼻,徒然自找没趣罢了!”

柳新月泫然欲泣,眼眶里满是泪水,怔怔说不出话来。秦北辰瞧着瞧着,全身骨头差一些都要融化了。忆起往日种种,固然因为聚少离多,让两人饱尝相思之苦,却也因此有许多苦尽甘来,更加令人刻骨铭心。

秦北辰情绪跟着激动起来,不自觉地上前一步,张口说道:“我……”忽然背后人声响起,朗声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们秦公子年轻有为,正是大展拳脚之际,日后功成名就,要得佳人美眷,还怕没有名门千金,大家闺秀可以匹配吗?”

人群后闪出三个人影,成犄角之势,将张瑶光等人围了起来。小茶不由自主地向张柳两人靠拢,彼此背心相对,以正面对敌。张瑶光眼光倏地在三人的脸上一转,说道:“崔长老、段长老,你们两位气色不错,升官发财呐!这位是哪位?不给我介绍一下?”

原来这三人便是崔慎由、段日华与徐磊。他们三人原本在李永年与左元敏走进山神庙之后,一直在外头戒备,听到有打斗的声音,才往这边过来察看。那崔慎由一发现是她们三个,立刻要段徐两人往三女后头包围过去,之后才出声现身。

那崔慎由哈哈一笑,说道:“大小姐,别来无恙!这位是大名鼎鼎的西五义徐磊,徐大爷,也是我嵩阳派的十大长老之一。”徐磊脸上似笑非笑,说道:“老夫徐磊,久闻张堂主大名。张姑娘虽是女流之辈,不过言词犀利,气势非凡,颇有大将之风,果然名不虚传。”

张瑶光道:“原来是徐老爷。不过西五义之名,小女子还是头一回听说,还请见谅。”徐磊不动声色,道:“我们徐家地处西域边陲,名声不开,张姑娘从没听说过,不算稀奇。”

张瑶光道:“几位长老是嵩阳派的重要人物,不知为何齐聚于此?难道门派里都没事干了吗?”崔慎由道:“多谢大小姐挂怀,我们这次是跟着掌门人下山办事,怎么会没事干呢?”

张瑶光道:“既然各位都这么忙,为何还挡住我们的去路呢?”崔慎由道:“大小姐远道而来,怎好说走就走呢?左元敏兄弟,现在正和我们掌门在前方会面,大小姐不过去看一看吗?”

张瑶光一喜,道:“真的?”随即知道苗头不对,说道:“他既有要事与贵掌门商谈,我们也不好打扰。要是他办完事,自会下山来找我。”段日华与崔慎由一听,知她机警,都是微微一笑。段日华接着说道:“那可不行,掌门要是知道大小姐来了,我们却没请你上去,事后不免要怪罪,我怕担待不起,只好请大小姐勉为其难,跟我们走这一遭。”

张瑶光早知他们不怀好意,但估量情势,要是动起手来,自己这边可都是女流之辈,如此当场撕破脸吃亏甚大,于是说道:“好,我就去见见李永年,瞧他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崔段两人大喜,让开两边,让张瑶光等人先行。那柳新月走过秦北辰身边时,仍不忘深情地瞧了他一眼。秦北辰内心感触颇多,悄悄附上段日华耳边,低声问道:“段长老真要带她们去找掌门吗?”段日华停下脚步,说道:“秦公子对柳姑娘还念念不忘吗?”

秦北辰急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段日华道:“其实无所谓,你放心,张瑶光的身分特殊,掌门或许有用。那柳新月长得虽然标致,但据我所知,掌门对于女色一道,并不如何看重,我们到时看情况办事,我会站在你这边,替你说说话的。”

那秦北辰本来也许没这个意思,但这时听段日华这般说,心中倒忽然动起原本不敢想的念头,直接说道:“是,是,多谢段长老。”

两人随即赶上众人。来到山神庙门口,李永年正好从庙里出来。他与左元敏两人进去,独自一人出来,不用说大家也都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嵩阳派诸人也只当没事状,上前见礼。崔慎由更上前道:“掌门,张大小姐来访。”

李永年眼睛一亮,道:“哦?”往前望去,果然看到张瑶光。他装得一派轻松,说道:“另外那两位姑娘又是谁?”崔慎由据实以告。李永年刚刚完成一桩心愿,心情正好,便上前说道:“张姑娘那天匆匆下山,不知后来情势,想来一定担心得很,不知几位长老跟你报告过没有?”

张瑶光从他的口气听不出他是刻意调侃,还是说着反话,便道:“掌门不必客气,小女子又怎敢劳动几位长老呢?不过我哥哥的能耐,我这个做妹妹的岂能不知?就是嵩阳十老一起围上,都未必能困得住他,当日那种小场面,我哥哥自然是毫发无伤,全身而退了。像这种想当然耳的事情,又有什么好说的?崔段两位长老顾着面子,也未必肯说实话。”

李永年哈哈大笑,说道:“张姑娘对于令兄的功夫,倒是十分有信心。”张瑶光道:“除非有小人暗施偷袭,否则普天之下,我想不出有谁能伤得了紫阳真人。”她说到这里,忽然瞥见李永年手中的单刀,瞧那形状,却不是寒月刀是什么?心中一突,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直接问道:“李掌门,你手上那把刀,从何而来?”

李永年一愣,道:“刀?”他人逢喜事,一时忘了寒月刀就在自己手上,抬起手来一看,这才恍然大悟,说道:“没错,没错,是寒月刀。哈哈……”那张瑶光这下也瞧得更清楚了,这刀不久之前还在左元敏手上,这会儿忽然落到李永年手中,只怕大事不妙,张瑶光想起刚刚崔慎由说左元敏在这里与李永年会面,这时左元敏应该还在附近不远,急忙问道:“左元敏呢?他到哪里去了?他的刀怎么会在你手上?”

那李永年知道此事终瞒她不过,心道:“我得赶紧回紫阳山去将雨花剑给带过来,先官彦深开此宝库,得了心经,我就算赢了。在此之前,最忌节外生枝……”想到这里,看了张瑶光一眼,心中续道:“我原本不愿伤你性命,还打算带你回山上,送给你一个尊贵的虚衔,只要你安守本分,自然贵不可言,只可惜……”说道:“好,我就带你去找他。”

李永年哪有这般好心?张瑶光不用想也知道,可是左元敏生死未卜,无论如何也要一探究竟,便道:“好。”小茶一个箭步从旁窜上,拉着张瑶光道:“小姐,这人的话不能信……”

张瑶光轻轻拨开她的手,低声道:“这四面八方都是他们的人,我就算不跟他去,我们也逃不出他的掌握。我跟他去找小左,你和新月姊留在这里,眼睛放亮一点,要是一有机可乘,马上就冲出去,千万不要犹豫,知道吗?”小茶大惊,道:“不……不行……”

张瑶光可不管,摔开她的手,走到李永年身边。李永年将寒月刀缚在腰间,伸手往庙门一摆,道:“里面请!”张瑶光点点头,当先走了进去。

小茶身子一动,就要跟着进去。柳新月一把抓住,说道:“傻瓜,你就算跟着进去,又有什么用?”小茶道:“可是……”只听得李永年道:“替我招呼两位姑娘,千万别怠慢了。”身子一闪,走进庙中。

那李永年走进庙里,前行几步,忽觉身后一股劲风扫来,连忙脚下一点,往前窜出丈外。他在半空中同时侧身转体,却见张瑶光正也飞身迎面而来,二话不说,就是一阵拳脚。李永年伸掌对去,一一化解,说道:“张姑娘,你想暗算李某,还差那么一点火候。”

张瑶光手下不停,一边说道:“废话少说,这里什么人都没有,左元敏呢?”李永年道:“我若真要拿你,又何必多此一举骗你呢?”两拳相交,“啪”地一声,张瑶光退出两步,说道:“好,我就信你这次。”

李永年“嘿嘿”苦笑两声,从神龛上拿起长明灯,带头走进后堂。张瑶光随后跟进,道:“这里我刚刚进来过了,什么人也没有。”李永年道:“这里乃是我九龙传人的神秘圣殿,外人不知其中奥妙,当然什么也看不到了。”张瑶光才不信他这什么鬼话,只不过不好当面讥讽,只得留心注意他的一举一动,从中探寻线索。

那李永年走到尽头处的石桌旁,伸手这么一掀,桌后的石壁忽然“喀啦”一声往后塌了进去,接着李永年使劲将石桌推进凹陷当中,对着桌下大叫:“左兄弟,你瞧瞧谁来看你了?”

原来要封住地洞,必须用石桌来压制,而石桌就藏在镂空的石壁当中。也就是说,当石桌出现在石室之内,就表示地洞封着有人。李永年因为父亲的关系,很早就知道这机关的用法,所以当左元敏进来之前,石桌是收起来的。而要想救出地洞底下的人,在上面的人,就得先把上百斤重的石桌搬开。

那张瑶光对李永年的一举一动观察入微,任何细小的动作几乎都不能逃过她的双眼。所以当见他在掀动机关的时候,心中已有“大事不妙”的感觉,也更相信左元敏就在他手上。接着见他居然向地下说话,心中一惊,霎时出了一身冷汗。

只听得一个声音,闷闷地从地底下发了出来,隐隐约约地彷佛说道:“什么……”虽然细如蚊声,却还是清清楚楚地钻进了张瑶光的耳朵里。那张瑶光原本以为左元敏被李永年杀了,埋在地下,却故意在她面前装模作样地演戏,不由得转惊为怒,正待发作之际,忽然听到这样的声音,心情一下子又从绝望愤怒,转成为紧张关心,喊道:“小左,是你吗?”

只听得从地底下真的又发出一些声音来,听那感觉,应该是左元敏的声音不错,却又不能绝对肯定。李永年身子一让,站到另外一边,张瑶光明知危险,却也不得不上前走到地洞口旁来,战战兢兢地问道:“小左,是你吗?”底下声音说道:“瑶……瑶光?”

张瑶光大喜,身子一探,正要继续说话,忽然觉得四周有光芒闪动,连忙侧过身子,向另一边让开。目光一瞥,却见是李永年挥动寒月刀,正往自己身上招呼过来。

石室狭小,张瑶光又被逼在一边,左腾右挪都不方便,再加上李永年武功本来就高,此刻又有寒月刀在手,她却赤手空拳,如何能是对手?闪躲两下,一咬牙,随即纵身跃下地洞。

却说那左元敏为李永年所设计,落入地洞当中。洞口被堵上之后,四周立刻陷入一片永无止境的漆黑。他心中又气又恨,却又无可奈何,反正眼前是死路一条,于是索性坐倒在地,挨着土壁,闭上眼睛,打算干脆先睡上一觉再说。

可是过不了多久,他便开始蠢动起来。张开眼睛,发觉眼前世界与闭着眼睛并无差别,四周又是一点声音也没有,就好像一个人突然之间又聋又瞎,而也可以说是又哑。一种前所未有的担心害怕,这才在他心中,逐渐蔓延开来。

他赶紧从怀中摸出火刀火石,点燃了火绒,用以找到李永年丢给他的烛台。点燃之后,但见烛台上的蜡烛只有半截,看来就这么一点光明,也不过只能维持半个时辰左右。

左元敏知道紧张,忽然发愤起来,就着烛光,向四处探去,但见自己身处在一个口袋状的土坑当中,前后左右各约十几二十步宽,四面上下有的只是土块石头与树根。地上尚有枯骨几副,衣衫早已破烂殆尽,想来便是李永年所说的,当年的那些工匠的遗骨了。

左元敏四处摸索了一遍,心想:“我在干什么?如果这里面能有出路的话,地上的这几个人,也不至于死在这里了。”一想到这里,万念俱灰,复将蜡烛吹熄,蹲坐半晌,又干脆躺在地上闭上眼睛睡了起来。

当然在这个当儿,他是不可能睡得着的。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头顶上喀啦一声响,光线透了下来。正在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时,只听得李永年说道:“左兄弟,你瞧瞧谁来看你了?”

左元敏一时不还反应不过来,反问了声:“什么?”接着果然便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说道:“小左,是你吗?”

接下来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左元敏才狐疑地喊了一声:“瑶光?”不久便觉头顶生风,有东西从上面掉了下来。左元敏侧身一让,耳里同时听得头上李永年哈哈大笑,说道:“两位!如何?我李永年做人不错吧?黄泉路上有彼此作伴,相信就是死也瞑目了。张姑娘,我说得没错吧?你这不是找到心上人了吗?哈哈哈……”

左元敏一惊,听他话中涵义,竟说刚刚从上面落下来的便是张瑶光!左元敏知道落入此地有死无生,除非现在就冲上去,否则两人只有一死,还来不及去瞧她的情况,便即大喝一声,脚下用力,身子急拔,从洞口窜了出去。

李永年见状,来不及马上将石桌掩上,便将寒月刀划来。左元敏脚下悬空,少了许多挪移变化,如此硬闯本来就是事倍功半,更何况李永年寒月刀在手,简直如虎添翼,但见寒光罩来,左元敏还是忍不住脖子一缩,便这么一顿,身子又坠了回去。

才落地,喀啦一声,眼前同时接着一黑,左元敏知道李永年复又将地洞给封上了。而错失此机,只怕这下真是死定了。

还来不及自责,但听得张瑶光轻轻唤道:“小左,你在哪里?”音调微微发颤,想来十分恐惧。左元敏复将火绒点燃,回答道:“我在这里。”张瑶光看到火光,不用等他出声,快步向他走近,环臂抱着他的臂膀,身子紧紧地挨着。

那火绒甚短,只能点上几次。未免有真正需要时没得用,左元敏便又将火捺熄了,问道:“你怎么也来了?”张瑶光便将自与他在九龙殿分手后的情况,大致讲述一遍。左元敏叹道:“都是我不好,这下子不但害了你,连新月姊,小茶也都跟着遭殃了。”

张瑶光无话,只将搂着他臂膀的手臂用力缩了一缩,过了一会儿,说道:“你不是有火吗?点上好不好?我怕黑……”左元敏道:“就算点上了,一下子也烧完了,到时候还不都是一样黑。”张瑶光道:“可是我觉得好闷啊……我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地洞内空气不流通,感觉气闷很正常,可是应该还不至于到喘不过气来的地步。左元敏知道这多半是她的心理作用,但想如此下去,说不定真的还没渴死饿死,两人会先闷死,到时身上留着火种又有什么用?于是便道:“别怕,我这里还有半截蜡烛。”于是动手将蜡烛点上。

瞧着烛火从绿豆点大,逐渐发亮,到约有拇指大小,张瑶光的手也渐渐放松起来,左元敏道:“好多了吗?”张瑶光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怎么会跟着李永年进来?”

左元敏叹了一口气,带着她就地坐了,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说了一遍。张瑶光仔细听完,说道:“没想到这个李永年这般处心积虑,官彦深想要得到宝藏,挹注发展九龙门派,恐怕有一番困难。”

左元敏道:“管他们去怎么斗?只要能够离开这个鬼地方,寒月刀我也不要了,他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是一点都不想介入。”张瑶光道:“你不想介入,他们却不能不防着你,否则你现在也不会在这里了。”

左元敏发獃半晌,忽然说道:“现在我们出不去了,你害不害怕?”张瑶光道:“刚刚伸手不见五指,我确实有点害怕。不过想到我们这回死定了,又忽然不怕了。”左元敏奇道:“为什么?”

张瑶光道:“反正都死定了,有什么好怕的?”左元敏道:“难道你不怕死?”张瑶光道:“死我当然怕啦,可是……可是……哎呀,说了你也不懂,我不想说了……”

左元敏道:“你不说又怎么知道我不懂?”张瑶光道:“要是你懂的话,你还会问吗?”这个逻辑倒是有趣,左元敏一愣,假装沉思一番,然后一掌拍在大腿上,说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张瑶光道:“你真的知道了?”左元敏道:“我知道了,你根本就是不怕死,要不然那天为什么会从山崖上往下跳呢?”张瑶光道:“依这么说的话,你也不怕死罗,要不然你当时怎么会跟着往下跳呢?”

两人说到这里,脑海中想起那一段,只有两人相依为命的谷中生活,心窝不禁都有一股甜蜜温暖流过。沉浸在回忆当中,两人都是一阵沉默。

又过了一会儿,左元敏忽道:“你瞧,蜡烛只剩下一小段了,待会儿烧光了,又是一片漆黑,你怕不怕?”张瑶光道:“我不怕。”左元敏忽然右手一抱,紧紧将她搂住,笑道:“你刚刚怕,现在又不怕,说,到底是为了什么?”张瑶光笑着挣扎,戏谑道:“我不说。”

左元敏手臂收得更紧了,说道:“你再不说,我呵你痒罗!”说着左手便往她腰上扭去。张瑶光笑得花枝乱颤,拼命挣扎,就是不说。闹了一会儿,左元敏这才放手道:“好了,我认输了。好姊姊,求求你告诉我吧,反正这里又没别人,用不着害臊。”

张瑶光道:“什么害不害臊,好没正经。”左元敏道:“难道你不是想说:“只要能跟你死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吗?”张瑶光啐道:“谁说的?才不是呢!”

左元敏假意叹了一口气,说道:“原来如此,没想到我左元敏死到临头了,还不能听到一句真心话。唉,我想我死了,也一定不能瞑目……”话才说完,忽然腰间一紧,却是张瑶光一把抱来,将脸蛋挨在他的胸口。

左元敏轻抚她的发丝,问道:“怎么啦?”张瑶光在她怀里摇了摇头,一言未发。左元敏道:“你不怕死,我也不怕。能跟你死在一起,我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左元敏感觉到张瑶光的身子开始微微颤动起来,彷佛在饮泣一般。左元敏往她脸上摸去,发现她在流泪,当下拍拍她的肩膀,说道:“其实我们也不一定会死,那天我们从山崖上坠下,那悬崖有多高,我们不都捱过来了,想要我们死,没那么容易的。”

左元敏顺着发丝,轻轻抚摸她的背。好一会儿,张瑶光才轻轻道:“对不起……”

她声音既细,又是靠在左元敏的怀中说的,左元敏听不清楚,问道:“你说什么?”张瑶光抬起头来,深情款款地看着他,缓缓摇头道:“你说的没错,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死我也不怕。”

地洞中灯光昏暗,但是张瑶光的双眸中,却闪耀着异样的光芒,在那一刹那间,左元敏只觉得她美艳不可方物,忽地一阵口干舌躁,耳朵嗡嗡作响。他之前也有过这样的感觉,对云梦,对张瑶光,都各有一次。但经验告诉他,若不好好把持住自己,后果都颇令人难堪。

不过不只是前两次,就是这一次,他还是无法控制自己。但见张瑶光双唇娇艳欲滴,伸过双手,轻轻捧住她的脸颊,深情地从她唇上吻了下去。

四唇相接,张瑶光身子一震,按在他胸膛上的双掌微微用力,本想轻轻推开他,但才一使劲,却又酥软下来。左元敏等于得到鼓励,两手滑向她的后腰,紧紧地搂住她。至此张瑶光防备已完全解放开来,也伸手去搂住了他的脖子。这两人一个情窦初开,一个血气方刚,初尝男女情欲,对于其中的诱惑,毫无抵抗能力,一时如胶似漆,久久不能自己。

忽然间,那半截蜡烛燃烧殆尽,四周一下子又陷入了无穷尽的漆黑。左元敏一下子从激情当中醒来,说道:“不行,我一定要带你离开这里,绝不能在这里等死。”那张瑶光意乱情迷,根本没把眼睛张开,迷迷糊糊地问道:“你要去哪里?”

左元敏道:“瑶光,你听我说,我一定得带你出去。”张瑶光这才发现烛火已经熄灭。她紧紧抓着左元敏,道:“你要去哪儿?我跟你一起去。”左元敏拉着她起身,点燃身上唯一的火绒,慢慢来到洞口下方。其实这不是他第一次尝试想要从这里爬上去,只是洞口太高,即使爬上,脚下也难以施力。

可是他这时忽然感到自己的人生美好,未来充满希望,责任重大,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好坏都无所谓了。于是要张瑶光让开几步,大喝一声,足尖朝土壁点去,身子急窜而上,两掌同时顶出,“啪”地一声,打在机关门上。

反作用力将左元敏给震了下来,那机关门有石桌压着,根本纹风不动。左元敏一试不成,再发一掌,这次弄出的声响更大,但结果还是一样。

张瑶光道:“这上头有东西压着,我们人在下面,要这样子硬推,只怕不容易。”左元敏恨恨地道:“宁愿力脱而死,也不要坐以待毙。”张瑶光道:“那好吧,我帮你,你站到我肩膀上来。”左元敏抬头看了一眼,说道:“这样不行,还是不够高。”

便在此时,头上忽然有人说道:“左元敏,是你吗?是你在下面吗?”声音虽小,可是在左张两人耳里听来,却如晴天霹雳一样。左元敏脑中灵光一闪,喊道:“封姑娘?封姑娘吗?我在下面!我在地洞下面!”头上声音道:“真的是你……”

左元敏大喜。张瑶光更抱着左元敏,开心地道:“我们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但听得头顶上乒乒乓乓地一阵响,接着那声音道:“这机关怎么开呀?我打不开……”张瑶光道:“封姑娘吗?我们在石桌的下面,你要先将石桌推开,才能救我们出去。”

上面声音问道:“怎么推?”张瑶光便将她亲眼看过李永年的一举一动,仔细地说给对方听。

那张瑶光在下面说一动,上面的人便做一动,不久之后“喀啦”一声,地板掀开,一股清凉的空气从洞口灌了下来,两人都感到精神一振。上面一个人探出头来,瞧那样貌,却是一个青年汉子。

左元敏一愣,问道:“阁下是谁?”那人道:“是我呀,封飞烟啊,你刚刚不是认出我来了吗?”却是女人的声音。

左元敏道:“真的是你,封姑娘?你怎么这副打扮?”封飞烟道:“别说那么多了,赶紧出来要紧。”说着往后一让。

左元敏让张瑶光先上去,自己随即跃上。只见封飞烟一身男装打扮,唇上还黏了假须,问道:“你怎么这副打扮?又怎么知道我们在下面呢?”封飞烟道:“我混在人群当中,亲眼看着你和李永年进去,却只有他一个人出来。接着又看到张姑娘进去,然后还是只有他一个人出来。不用想也知道你们两人给困在里面了。”

左元敏心道:“是了,秦北辰与李永年是一道的,封姑娘是跟着他来的。”问道:“李永年他们人呢?”封飞烟道:“他们走了,所以我才能进来找你们。别说那么多了,你们赶紧走吧。”张瑶光不知她与秦北辰的事情,说道:“封姑娘要上哪儿去?不如一起走吧?”

封飞烟淡淡一笑,说道:“走?我走不了啦,你们还是自己走吧。”前堂人声响起,说道:“不错,她走不了了,不过你们也别想离开。”

左元敏拉过两女到他身后,前面闯进两道人影,面容背光,瞧不清楚来者何人。倒是其中之一开口道:“飞烟,你这样做,不是叫我为难吗?”不用说自然是秦北辰了。

封飞烟走到左元敏身前,说道:“这两人是我的朋友,你放过他们吧。”另一个人开口道:“放过他们?要是真的放过他们,不但秦兄弟大难临头,你的夫家也从此就玩完了。”听这声音正是徐磊。

秦北辰道:“飞烟,你听到没有?还不快点过来!”左元敏道:“封姑娘,你过去吧,接下来的事情,姓左的自己会处理。”秦北辰催促道:“飞烟,你快过来!”

封飞烟道:“我过去干嘛?瞧你们老情人见面吗?你不嫌碍事,我还觉得恶心!”左元敏心道:“原来如此。”秦北辰急道:“你胡说些什么?你看你,穿这什么衣服?不好好待在家里,竟然混在帮众当中,跟踪我到这里来。然后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无聊的话?”

封飞烟“哼”地一声,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自从那个柳姑娘出现在你面前,你的眼睛就一直在她身上打转。你还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偷偷拉她到一旁,自以为四下无人,搂搂抱抱,东揉西捏的,那些不知羞耻的丑态,我都瞧见啦!”秦北辰怒斥道:“住口!”

封飞烟道:“我会住口的!但现在我还有话要说。你既然要选择你的旧情人,我就成全你。让开,我要去接回我的孩子,从此……从此再也不会来烦你了!”说到最后,已是声泪俱下。

秦北辰又惊又怒,道:“你说什么?”封飞烟泪流满面,说道:“我说我要带回我的孩子……”徐磊冷笑道:“秦兄弟,难道你就任由你这个女人在你面前大放厥词?看来掌门人要对你的办事能力重新评估了!”

左元敏听着不觉发怒,插嘴道:“徐磊!这不关你的事,你少在一旁加油添醋,搧风点火!”徐磊道:“没错,是不关我的事。不过秦兄弟,这好像关这位左姓朋友的事,你瞧他这般紧张,嘿嘿,你家里的孩子,倒底是姓秦还是姓左,可有点令人搞不清楚了。”

左元敏大怒,身子一动,便往徐磊面前窜去。徐磊架势拉开,就是一掌对去,左元敏体内气息流转,一招“后羿射日”倏地发去。

他练这秋风飞叶手不过两年的时光,不过仗着体内二十余年的内力,与修习指立破迷阵给他带来的一些眼界,如今他发这招,在秋风飞叶手中单以掌力而论,威力最强的“后羿射日”,几乎不用任何准备动作。“啪”地一声,双掌相交,两人都是一晃。

左元敏五指活动,稍作舒展,同时心想:“这什么西五义的,果然有些门道。”那徐磊也是一惊,本想他小小年纪,不过仗着寒月刀锋利,这才肆无忌惮,却没想到他手上功夫也这般硬。

他心中颇觉惊讶,但嘴上仍说道:“如何?我西五义的掌力,还够威力吧?”左元敏冷笑道:“比起南三绝的烈火神拳,还差那么一大截!”徐磊脸色微变,说道:“臭小子死到临头了,还有闲情逸致贫嘴?”

那封飞烟忽地大叫一声,嚷道:“好啦!你们都别说了!秦北辰,我要走了,你快让开!”秦北辰道:“不行,要走也要把话说清楚才走。”封飞烟道:“还有什么好说的?你再不让开,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秦北辰大窘,比功夫,他可斗不过封飞烟,若是徐磊不帮忙,光凭他的力量,可留不下封飞烟。可是要自己白挨这么一顿骂而不还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却又丢不起这个脸,当下便转过头去寻求徐磊的主意。

那徐磊将整副心神都放在左元敏身上,没空替他费这个精神,只是说道:“这是兄弟的家务事,要是兄弟能忍下这口气,我也没有话说。”摆明了袖手旁观。

秦北辰无奈,又羞又怒,半晌说不出话来。封飞烟上前几步,说道:“收手吧,你看你,你根本不适合走这一条路。再怎么说,是你对不起左元敏在先,你还欠他一份情,今天你若肯帮他们离开这里,那你以后最少还会有一个讲义气的朋友。”指着徐磊续道:“与这些人为伍,你占不了便宜的,总有一天你会被他们生吞活剥,死无葬身之地。”

秦北辰怒极,大喊一声:“住口!”当头就是一拳。封飞烟侧身闪过,仍道:“事实就是这样,杀了我也没用。”秦北辰一连发拳,封飞烟只是闪躲,并不反击。

左元敏见状,心想这也许是唯一的机会了,于是大喊一声:“让开了!”一招“玉树流光”,便往徐磊身上按去。但这回徐磊有心里准备,运起八成功力对仗,双方以硬碰硬,一时胜负难分。

石室狭小,左元敏的指立破迷脚法施展不开,威力大打折扣,要比内劲雄浑悠长,左元敏毕竟略逊一筹,数十招后逐渐不敌。张瑶光见那封飞烟始终不愿对秦北辰痛下杀手,秦北辰有胜无败,自己和左元敏不免有死无生,于是娇喝一声:“封姑娘,我来帮你!”心想只要能先收拾了秦北辰,自己与左元敏联手,对付徐磊就多了许多把握。

那徐磊也知道此中轻重,自忖无法同时对付左张封三人,忽然无声无息地退开三步,抢在张瑶光之前,头也不回地反手往后拍出一掌,“啪”地一声,正中封飞烟的背心。

左张两人大吃一惊,但听得徐磊哈哈笑道:“秦兄弟,这样的女人不要也罢,就让老夫助你一臂之力!”秦北辰亦是大惊,怒道:“谁要你多事?”却见封飞烟摇摇晃晃,一个站立不稳,往一旁跌去。

那张瑶光站得近,连忙上前搀住了,左元敏更是大喝一声,出招连连,霎时拳影掌风将徐磊整个人都罩住了。徐磊大怒,喝道:“臭小子,别以为老子怕你!”低吼一声,也是出拳如风。

那秦北辰想上去瞧瞧封飞烟的情况,却终于忍住了不理。张瑶光搀着封飞烟,但觉她身子越来越重,虽不知她与秦北辰的关系,但听着前言后语,也知道了大概,便与秦北辰说道:“秦北辰,你居然这般无情,我张瑶光真是错看了你。”

秦北辰颇感犹豫,最后说道:“我奉命留守此处,你们就是我的职责所在,她实在不应该私自闯进来放人。而她既没有考虑到我的处境,徐长老出手教训她,也是应该的。”

张瑶光怒道:“你在说什么啊?什么出手教训?封姑娘伤得不轻,只怕不行了!”秦北辰惊道:“什么?”那左元敏在一旁听了,更是吓了一大跳,出手越急。徐磊瞧出便宜,故意拖延回避,表现得傲慢自大。这下子左元敏更加气急败坏,贪功躁进,顿时漏洞百出,论实力,左元敏本来就不如徐磊,而之所以还能僵持一阵,全靠他震怒后的一股作气,徐磊就算不故意激怒他,左元敏也不能长此保持下去。而这会儿他又因为经验不足而逐渐失去理性,此消彼长,更加不是徐磊的对手。

终于,那徐磊看准时机,哈哈一笑,右掌穿过左元敏手下的一处破绽,直往他胁下拍去。那左元敏待到惊觉,两手都在外面,已经来不及回救,只得急忙气运丹田,准备用身体接他这一掌。

只听得那徐磊大喝一声:“中!”这一掌果然结结实实地打在自己身上。左元敏但觉一口真气从丹田中倏地散掉,接着头昏脑胀,烦闷欲呕,脚下一轻,居然腾空而起,“碰”地一声,背心撞在石壁上,摔了下来。

那张瑶光原本一心都在封飞烟身上,这会儿听到声音,才知道大事不妙,急忙撇下封飞烟,便去扶左元敏。徐磊掌力雄厚霸道,左元敏在张瑶光的搀助下坐起身来,“哇”地一声,呕了一口血。张瑶光大急,帮忙轻抚他的背,问道:“小左,你觉得怎么样?”眼泪已经掉了下来。

徐磊从外面招进来四五个人,人人各执兵刃。徐磊指着张左两人吩咐道:“把他们两人拉出去,男的乱刀砍了喂野狗,女的押着跟我走。”众人答是,走过来便要去拉开张瑶光,张瑶光心慌意乱,竟不知抵抗。

那左元敏忽然挣扎着站了起来,摸摸自己的腰腹,开口说道:“吐了一口,感觉清爽多了……喂,姓徐的,我和你还没完呢,想打退堂鼓吗?”

众人一愣,又退了回去。张瑶光脸上还挂着泪珠,又惊又喜道:“你……你真的没事吗?”左元敏道:“你放心,他那种娘娘腔的手劲,就是再挨十次也不会有事的。”

徐磊大怒,摒去手下,喝道:“你们都让开!”快步上前,直往左元敏面前而去。左元敏一把推开张瑶光,又与徐磊对上。可是他刚刚才受伤吐血,就算真的没事,也比不上未受伤之前的状况。双方以快打快,一眨眼又过了数十招,“碰”地一声,左元敏小腹又挨了一记,痛得他弯下腰去。张瑶光赶紧一把抢上,架开徐磊的追击。那徐磊自恃身分,往后退开,复叫道:“来人,把他们两个拉出去!”

没想到话才说完,那左元敏又站直了身子,说道:“慢着,别想走。”徐磊又惊又怒,别说他第一掌就已经打定主意要左元敏的命,第二拳更是卯足了全力,务求让他就此倒地不起。在他十几二十年来的实战交手经验当中,实在找不出有人居然能连挨他两记,还能站起身子来。放眼天下,也许少林寺的几个老和尚、独孤庆绪,或者是张紫阳也许还有此可能。但如果对手是他们,就不可能白挨两记,自己却丝毫无损。

那徐磊从未见过这么好强的人,也从未遇过这般古怪的事。他们这班姓徐的兄弟叔侄们,之所以答应与李永年结盟,为的就是来到中原,与天下英雄一较长短,可是不但在紫阳山上出师不利,弟弟徐硕受伤,嵩阳派前途未卜不说,现在居然连个毛头少年都拾夺不下。

此时轮到徐磊失去理智,只见他从身边帮众手上夺下长剑,一个箭步冲上,喝道:“我瞧你还不死!”右臂尽舒,长剑直指,便往左元敏胸口刺去。他这下迅若闪电,左元敏连挨两记后才站直身子,哪里还闪避得了?张瑶光连忙挥掌拍去,徐磊剑交左手,右掌伸出,与她对了一掌,左手手上长剑去势毫不停歇,“嗤”地一声,剑尖已经刺进左元敏的胸口。

张瑶光大叫一声:“不要!”口中真气一泄,立刻被徐磊的掌力震了开去。徐磊狂笑一声,得意非凡,只想这一剑还不把左元敏刺透了过去。可是这个念头才闪过脑际,一个奇怪的景象却出现了。徐磊只见手中长剑居然弯了起来,弯得比弓还弯,接着“啪”地一声,断成两截。

徐磊大骇,依他的功力,手中就是拿着木剑树枝,在内劲灌注之下,这一刺也要贯透左元敏的胸膛,可是剑毕竟是弯了,断了,徐磊除了吃惊还是吃惊,心中只是叫着:“不可能,不可能……”

徐磊吃惊,自然不由得一愣。那左元敏命悬人手,脑袋里想的都是要如何打败敌人,如何能放过这一个空隙?百忙中根本无暇细想自己为何刀枪不入,双手一抬,一招“左右逢源”拍出。

这秋风飞叶手的“招蜂引蝶”,左右手原本主从有别,虚实虽可以视情况互换,但原则上是一招连消带打,非左即右的欺敌掌法。没想到左元敏这招拍出,但听得“霹啪”两声,右掌拍中徐磊的左耳,左手掴中他的右颊,竟然同时得手。

总算那徐磊内劲了得,没有当场昏厥,但见他往后退开,满口都是血,接着“哇”地一声,吐出三枚牙齿。

左元敏一招得手,也是大喜过望,顾不得胸口疼痛,准备趁胜追击。那些已经进到石室中的其他嵩阳派帮众,突见变化,都吓了一大跳,他们素知徐磊之能,左元敏刀枪不入,更胜徐磊七分。当下大叫一声,连忙奔出石室。

这下子徐磊更显孤立,左元敏毫不客气,猱身上前,迎面就是一掌。徐磊又惊又怒,左脚斜跨,右手便往左元敏的臂上扭去。他这一招十分高明,左元敏受伤之余,竟然无法避开,连忙深吸一口气,预备来个硬碰硬,可是内劲都还没发出,徐磊一跛一颠,就往一旁跌去,额头往石壁上一撞,登时血流如注,伏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原来那徐磊左耳挨了一掌,耳膜早已贯破,血流入脑,朝不保夕,所以还能站着,不过是回光返照,这一下又运气用劲,血流加速,立刻昏厥。

左元敏虽不明究里,但徐磊下手狠辣,却是不得不防,飞起一脚,将他踢翻了过去。秦北辰见徐磊毫无反抗能力,瘫在地上像是死了一样,身子一矮,立刻奔窜而出。左元敏大叫:“站住了!”追到外堂,胸口忽地一阵剧痛,逼得他放弃追逐,一手扶在神龛上休息。

张瑶光从后堂扶着封飞烟来到前堂,见到左元敏安然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还来不及问他的情况如何,便先说道:“小左,你先来看看封姑娘……”左元敏想起刚刚张瑶光在里面之言,忍着痛楚,便去瞧封飞烟。但见她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嘴角有被擦拭过的隐隐血迹,但衣襟上却是擦拭不去的殷红一片。

左元敏摇摇她的肩膀,唤道:“封姑娘,封姑娘……”封飞烟努力地睁开眼睛,看了左元敏一眼,嘴角几出一丝笑意,说了一声:“左……左元敏……”左元敏道:“是我,你觉得怎么样了?”封飞烟有气无力笑道:“我想……我想我就要死了……”

左元敏道:“不会的,你不会死的……”张瑶光道:“小左,你来扶着她,我到外面去看看,要是没什么危险的话,我去找些水来给封姑娘。”左元敏从她臂弯接过来,说道:“别走远,要是他们人还在外面,就赶紧进来。”张瑶光道:“我知道。”迳自走了。

封飞烟道:“张姑娘是位好姑娘,她……她好像很喜欢你……”左元敏心道:“我也很喜欢她。”嘴上说道:“我说过她人很好,所以那时我们还救了她一命,现在换她报恩啦,你放心,她那个时候伤势比你现在还重,你看她现在还不是平安无事,你放心,我们会帮你的。”

封飞烟道:“你不用安慰我了,从这里到紫阳山,千里跋涉,要到尉城,也是差不多距离,或许更远。而且……而且我也不想活了,大夫医术再高,药石再灵,又如何能救一个想死之人呢?”左元敏心中一恸,道:“那……那是为何?难道你不想再见见你爹?抱抱你的儿子?”

封飞烟脸上闪过一阵阴郁之色,说道:“我就因为没脸……没脸见他们,所以才不想再苟活下去,尤其是我爹……左元敏,我错了,我不该跟秦北辰妥协,我……我甚至不应该去找他。孩子是我自己的,我该找个地方躲起来,把孩子拉拔大就是了,又何必……又何必……”

左元敏道:“找不找秦北辰无所谓,但你不应该躲着封前辈的……他很关心你,有什么事情,你应该找他先商量。”封飞烟摇头道:“我不知道。也许是老天爷故意捉弄我吧,我原本以为肚子里的孩子是……是你的,所以才打算生下来来,要是我早知道是……是这样,我……我一定会找个地方,偷偷打掉孩子……那……那什么问题也没有了……”

左元敏猜也知道是这样,否则封俊杰不会一直觉得自己欺负了他女儿,而把整件事情怪到他身上。只听得封飞烟续道:“孩子生下来之后,稳婆说是足月生产,那时……那时我就知道不对了。我爹对你的印象不错,所以我本来不怕……后来,我就……就怕得很了,我不敢跟爹说,真的找到了秦北辰却又心软,总之……总之……咳……咳……”

封飞烟说到这里,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左元敏急忙用袖子去擦拭,一边说道:“先别说了,休息一下,要是外头人都去了,我就带你下山。”封飞烟说不出话来,只是摇头。过了一会儿,剧咳稍歇,便放轻声音续开口说道:“我父亲向来以侠义着称,尤其嫉恶如仇,多少奸邪之徒,闻风丧胆,然而我却与邪魔外道妥协,甚至做了他们的奴隶,现在老天爷看不过去了,打算要叫我回去……”

左元敏知道封飞烟口中的老天爷,其实是她自我要求的主观期望,甚至是对封俊杰的期望。如今期望落空,封飞烟选择逃避,这就回到她刚刚一开口所说的,是她自己不想活了。

左元敏眼前忽然出现前些日子,出手要求自己放过秦北辰一马的封飞烟。那时她的突然出现,着实让左元敏吓了一跳。经过一番交谈,左元敏也赫然发觉,封飞烟已不是他第一眼所认识的封飞烟,成熟、世故,也多了一些无奈与灰暗。本来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姑娘,成了一个满脸风霜的妇人。

而现在在左元敏面前的,则是一个奄奄一息,气若游丝,一条命去了半条的病人。说也奇怪,但在她的眼眸当中,却又出现了当年那个活蹦乱跳的小姑娘,那天真浪漫,俏皮又带点自傲的神气。也许他真的把死,当成是一种解脱吧?左元敏忽然这样想着。

那封飞烟一阵恍惚,一会儿悠悠回过神来,忽然垂泪说道:“可是这样的话,可苦了我的孩儿了……念在相识一场,我能不能托你一件事?”左元敏见她状况越来越差,极力劝她休息一会儿。只是封飞烟置若罔闻,只继续说道:“孩子要是跟着秦北辰,日后就算能平平安安长大,以后也一定跟着他父亲学坏。我能不能拜托你,去通知……通知我父亲,让他去把孩子要回来,好不好?求求你了……”

左元敏道:“这个你自己做得到的,你要坚强起来。”封飞烟摇头道:“我不行了,我好累……真的很累,你就让我偷这个懒,休息休息吧……”左元敏不忍回绝,却又不知该如何振作她的求生意志。两人沉默半晌,封飞烟忽又说道:“左元敏,你说,我爹他会不会……会不会不认这个孩子?”

左元敏道:“不会的,封前辈很喜欢这个孩子。这孩子很好,像你,像封前辈,不像秦北辰。”封飞烟闭上眼睛,说道:“真的这样的话,我就放心了。只是……如果万一,我父亲他……唉,不行,将来……将来你和张姑娘也会有自己的孩子,只怕……只怕不方便……”

左元敏知道她想说什么,于是便道:“万一封前辈不要这个孩子,我会去接他出来,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抚养。”封飞烟仍是闭着眼睛,但嘴上有了一点笑意,说道:“我就……就知道……你是个好人……能遇上你……真……真好……”

左元敏听她越说声音越轻,急忙去探她的鼻息脉搏。但觉她的呼吸若有似无,脉搏也是有一跳没一跳的,不由得大惊,连忙将她扶好,背对着自己,坐在怀中,用右手去握她的右手,左手去握她的左手,准备用己身的内力,帮她延续生命。可是才运劲没多久,忽然腰腹胁间包括胸口,三处刚刚为徐磊所创的地方,同时剧痛起来,顿时额上冷汗直流,牙颤不已。

如此一来,他丹田里的内力就再也传不出去了,更有甚者,甚至从封飞烟那儿倒流回来。左元敏大惊,心想自己不但帮不了封飞烟则已,居然还雪上加霜,加重她的伤势,当场大叫一声,撤开双掌,要从封飞烟身后跃开。

只是他心里是这么盘算,但身体却不听使唤,便在此时但听得耳边有人叫唤道:“小左!小左!”知道是张瑶光,心情一放松,就此不醒人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左元敏悠悠转醒,张眼一看,自己还是在那间山神庙当中,而躺在神龛之下。连忙坐起,向外望去,庙堂内却空无一人。

他完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心中纳闷,钻出神龛,喊了一声:“瑶光!”走进内堂,里面也是空空如也,原本应该躺在内侧石壁边的徐磊,也不见踪影。他快步走出庙外,在附近绕了一圈,最后在庙后的另一侧斜坡边上,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左元敏大喜,喊道:“瑶光!”飞身奔了过去。

那张瑶光转过身来,笑容满面,说道:“你醒啦?”左元敏一下子来到她面前,说道:“你在这边干嘛?”才问完,瞥眼见到她身后有个东西非常显眼,越过她的身子,一座新坟映入眼帘。

坟上无碑,但左元敏心里有不祥的预感,头也不回地问道:“这……这是谁的坟?”张瑶光轻轻道:“是封姑娘的。”左元敏蹲下身子,问道:“怎么会?怎么会呢?”

张瑶光道:“你昏过去整整三天啦!我的能力有限,我只能救一个……”左元敏道:“封姑娘伤重,你应该先救她的!”口气颇有责备不善之意。张瑶光道:“她的伤重,我没把握。要是先救她,到最后你们两个,我可能连一个也救不了……”左元敏倏地起身回头,说道:“可是……”却见张瑶光低头掩面,抽咽轻泣。

左元敏忽然能体会,这三天来她孤立无援,面对两个受重伤的人,独自所受的煎熬,实在远远大过于自己,或者是封飞烟。当即上前轻轻给她一个拥抱,说道:“对不起,我太激动了……”张瑶光把头埋在他的怀里,道:“我当然要救你了,难道放着任你去死吗?”左元敏安慰道:“好了,好了,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左元敏让她在怀中撒了一会儿娇,忽地问道:“封姑娘……是什么时候的事?”张瑶光道:“前天清早走的。那时你的伤还不稳定,后来好些了,我就把你藏起来,到这里来挖坟。”左元敏道:“那徐磊呢?”张瑶光道:“我把他丢到庙里的地洞里去了。”

左元敏又问她这些天都吃什么?喝些什么?怎么打理生活?张瑶光据实以告。其实这种荒郊野外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吃的?能够找到水喝就不错了,张瑶光还要照顾打理两个人,过得辛苦,不言可喻。

左元敏又赞美她几句。张瑶光忽道:“你身上穿了一件什么怪衣服?我看了觉得好恶心,等一下到镇上,买件衣服换掉吧!”左元敏拉开上衣,露出里面的衣物来,问道:“是这件吗?”

张瑶光把头一偏,说道:“我都说恶心了,你怎么故意吓我?”左元敏道:“怎么恶心了?”张瑶光作恶心状,道:“有点像蛇皮,一片片的鳞片,油亮油亮的,看得我起鸡皮疙瘩。”左元敏拉回衣服,说道:“你可别小看它,这件叫:“穿山宝甲衣”,我那天挨了徐磊两掌还能站得起来,最后他一剑刺不死我,反被我两掌打死,全是它功劳。”一时想起宝衣原来的主人褚文贵,还有冯子超、陈保义、孙刚等人,心中倒是有些怀念。

张瑶光道:“我也猜到了。我帮你整理衣服的时候,见外衣上一个洞,到了第二层就没有了,想来是这件怪衣的关系,要不然,我老早脱了,扔了!”左元敏笑道:“还好你没脱,要不然我岂不是要着凉了?”张瑶光亦笑道:“胡扯!”想起自己居然说出要脱男人衣服的话来,耳根子不禁一红。

两人说笑一阵,左元敏重新整理衣服,忽然觉得怀中另有一个东西怪怪的,便摸了出来,一瞧之下,却是一本没有书皮的册子。张瑶光问道:“那是什么?我前天就看到了。”左元敏道:“我不知道,这不是我的东西,怎么会在我怀里?你没翻开来瞧吗?”张瑶光道:“你昏迷不醒,我瞧多有不便。”

左元敏点点头,说道:“以后我的东西,你尽管看就是了。”便将它翻开来瞧。张瑶光凑过头来,两人第一眼的感觉都是:“这是一本内功秘笈。”念了几行,左元敏忽然叫道:“是太阴心经!”那张瑶光曾经受过太阴心经的好处,也隐隐约约觉得此间所写的一些呼吸吐纳搬运之法,确与太阴心经有关,便道:“太阴心经不就是你的东西吗?”

左元敏一时难以解释,只是快速地浏览一遍,发现不但自己所会的十二经常脉明载其中,就是奇经八脉的练法,也在里面。翻到最后,疗伤篇所载更是详细。左元敏欣喜若狂,一时着迷,爱不释手。

张瑶光见他欢喜的样子,自然也是为他高兴,只是心想这太阴心经他本来不就已经会了吗?怎么会开心成这个样子。才想着,左元敏便已经说道:“这太阴心经,我原来只会一半,现在有了这本秘笈,这样子我就能学全了。”一套武功会半套与会一套,其中的差别,岂只是一倍的距离,左元敏知道此中关节,自然是欣喜过望了。于是便将如何学得太阴心经,与后来才知道原来传授者,竟是自己的父亲的事,还有太阴心经的来历,都大致说了一遍。

张瑶光道:“嗯,左伯伯就是那时在九龙台上的那个人。”左元敏想起当时的景况,不禁恻然。张瑶光道:“这么说,这本秘笈按理应该在左伯伯身上才对罗?”

左元敏回想当时的情况,记起父亲临死之前,曾经抓着自己在耳边说话,这本秘笈或许就是那时父亲趁机塞到自己身上的。

睹物思人,左元敏想起了在无名谷中,与“谷中人”相处的那段时光,继而想起了利用太阴心经与张紫阳联手救治张瑶光的封飞烟,甚至是他将所知的太阴心经疗伤篇,全都传授给予的夏侯如意。

左元敏想着想着,忽然恨恨地道:“不行,我之前太过随性了,以至于让他们牵着鼻子走,让他们摆布我的命运,从今天起,我要做我自己,我要让他们知道,我左元敏可不是好欺负的!”

张瑶光不知道左元敏口中所指的“他们”,除了李永年之外,还包括官彦深,甚至夏侯仪。不过她知道,其实在左元敏平稳内敛的外表下,骨子里很有一些不顾一切的骡子性格。而现在他这股蛮劲,恐怕就要发作了。但姑且不管这样发展下去,会有什么后果,自己却已是无论如何,也要跟定他了——

第三十八回掌门之位——左张两人接着又在山神庙附近待了两三天。一边是为了处理好封飞烟的后事,一边也是让左元敏能够充分休息,之后才投下山来。

那官彦深原本安排人手,堵住下山的路,意图将李永年等人困在山上。只是他万万没想到李永年得了寒月刀之后,什么事情都成了次要的了。当即便领了几个长老下山,把人手丢给徐磊与秦北辰,反正下不了山,就干脆让他们成了看守。

但后来徐磊为左元敏所杀,秦北辰大惊之下,仓皇逃逸。一堆人像无头苍蝇一样冲下山去,迎面接着官彦深埋伏的人手,立刻就被打散。那秦北辰原本就没有要把人手带回紫阳山的打算,四散之后,更好逃命,便只带着几个随从,抓着柳新月与小茶走了。

因此左张两人下山时,并没有碰到什么人,两人一直来到九龙门白鹿原总堂,经过九龙台时,但见眼前焦土一片,什么东西都没剩下。左元敏在一堆废墟当中,无法分辨父亲的遗骸,就连原本应该在一旁的云梦,也失去了踪迹,自然是懊悔又失望。张瑶光安慰他,也许是李永年下山时,顺便让人带走了。两人接着摸进九龙殿,抓人来问,才知道包括官彦深在内,人马四出,都出去联络江湖门派,九龙门的开派大典,将改在尉城夏侯仪的同济堂举行。

左张两人走出九龙门,商量一阵,左元敏道:“李永年得了我的寒月刀,一定会马上回去取雨花剑,好开启山神庙里的秘门。我们要是去追他,缓不济急,不如引他一起到尉城来。”张瑶光寻思一会儿,说道:“不错,要是我们以太阴心经为饵,只要李永年知道了,就算身在千里之外,也一定闻风而至。”左元敏道:“我正是这个意思。不过还少一个人通风报信。”

张瑶光沉吟道:“找秦北辰吧,顺便问他新月和小茶的下落。”左元敏道:“封姑娘也托我要回她的孩子,这个秦北辰可真是个头痛人物。”张瑶光早知道他要找秦北辰,故意主动提及。左元敏也正好顺水推舟,多了一个帮手,到时候可以帮忙带孩子。

既已商定,两人便一路往朱仙镇而去。途中左元敏要将“穿山宝甲衣”脱给张瑶光穿,那张瑶光原本嫌不好看,说什么也不愿意,但后来还是拗不过左元敏,反正天气渐冷,穿在衣服之间也没什么感觉,于是还是穿上了。

又过了几日,两人由汴转南,也都换了冬衣,不日便到了朱仙镇。左元敏凭着记忆找到秦宅,在附近转了几转,与张瑶光道:“既然要大张旗鼓,又要救人,可有点麻烦。不如我们晚上先来找人,要是找不到,再堂而皇之地从大门直闯进去,你瞧可好?”

张瑶光道:“夜间找人不易,尤其还有小孩。秦北辰未必知道封姑娘已经不在人世,你不如假藉她或甚至是封俊杰的名义,直接上门去,我也可以以我的身分,要他问新月与小茶的下落。他若是乖乖配合便罢,要是从中搞鬼,我们就干脆将秦家给挑了。”左元敏咋舌道:“好厉害,好强悍啊!真不愧是紫阳山门八大长老之一。”张瑶光笑道:“知道就好。”

两人先找了地方歇脚,然后在路边找了个字画摊子,弄了一纸拜帖,投向秦家。不久大门开处,秦日刚亲自出来迎接,并在偏厅备酒。双方先礼后兵,外弛内张,一阵客套之后,张瑶光便先说明来意。

那秦日刚道:“小儿自从今年初春上紫阳山效力之后,一直尚未回家,堂主只怕来得不是时候。”张瑶光道:“秦伯伯,紫阳山门已经没有了,我这堂主的称号,可以不必再提了。”秦日刚呵呵笑道:“老夫叫习惯了,只是一个称呼,堂主不必客气。”

张瑶光道:“我们半个月前才跟秦公子见过面,那时他奉命与我作对,很不幸,他没能看住我,算是办事不力。老实说,我不认为他有那个胆子直接回紫阳山去向李永年回报,要是我猜得不错……”笑了一笑,续道:“他惊魂未定,一定是躲回他的狗窝了。”

秦日刚又是呵呵一笑,说道:“哈哈,不错,我这个地方虽然称不上龙潭虎穴,却也总是个秦家人的安全庇佑之地。我那个不肖子想要躲回来,也是在情理当中。不过他真的没有回来。”张瑶光道:“秦伯伯,咱们明人不说暗话,秦公子他一个人带着两个大姑娘能走多远?能上哪里去?又能将她们藏在哪儿?你要不要再仔细想一想?”

秦日刚脸上开始显露不悦,说道:“堂主若是前来叙旧,秦某当尽地主之谊,要是特意前来为难老夫,恕不奉陪!”回头吩咐家仆,说道:“好好招待这两位贵宾。”说完便要起身。

张瑶光道:“秦伯伯如何便走?”给左元敏使了一个眼色。秦日刚不察,还是起身道:“我先失陪一下,随后再来。”左元敏倏地起身,拦在前面,道:“还没谈完呢?不必急着去通知。”秦日刚道:“什么……”左元敏忽地一掌按去,秦日刚连忙伸臂挡架,霹哩啪拉几声,秦日刚胸口挨了一掌,往后跌了出去。厅上仆人见状,惊叫逃开。

秦日刚挣扎着起身,怒道:“臭小子,手劲不小……”想他小小年纪,竟有这么大的力道,倒是吃了一惊。正想反过来给他一个教训,忽然觉得胸口彷佛有个东西压在那里,重得让他几乎喘不过来。大敌当前,如何能有暴露出这样的破绽?秦日刚急忙憋住一口气,表面上尽量不动声色,站直了身子,以遏阻对方的第二波攻势。

正当以为唬住了左元敏,没想到他却接着开口说道:“秦日刚,别死撑了。你中了我太阴神功的掌力,肺脉受创,你此刻要是还有力气可以说话,就算我学艺不精。”秦日刚大怒,指着左元敏道:“你……”这个“你”字都还没能发出来,忽然大咳特咳一阵,咳得他几乎像是要把肺给咳出来,好不容易平复,不但是气喘吁吁,胸口还剧痛难当,额上汗珠,涔涔而下。

左元敏道:“服了吗?”秦日刚恨恨地瞪着他,但却是不服也得服了。左元敏续道:“你自己千万小心了,像你刚刚那般咳法,用不着几次,就能咳出血来,那时肺叶受伤,不出三日,你就要去见阎王了。”

秦日刚将信将疑,左元敏又道:“不过就算你小心保养,太阴神功的掌力纠缠在你五脏六腑当中,你也活不过七七四十九日,普天之下,唯我用太阴心经上的疗伤篇得以施救。但是我左元敏呢,是寒月魔刀左平熙的儿子,也是九龙传人,现要赶往尉城同济堂,去参加九龙门派开山立派大典,同时献上我家传的太阴心经心法,没空在这里跟你穷蘑菇。柳新月姑娘还有小茶姑娘,都是我张堂主的姊妹,堂主很想念她们,希望能在会场上见到她们。还有,我派的封俊杰长老,也很想念他的孙子,封姑娘更是想念她的孩子,我想,到时候你不至于让我们失望才是。”

秦日刚惊疑不定,两眼睁睁地望着他瞧。左元敏忽然醒悟,失声笑道:“啊,我忘了你说不出话来。”秦日刚心中咒骂:“浑蛋……”

张瑶光随即起身,说道:“秦伯伯,不是我不相信你,秦公子在也好,不在也罢,现在只好请你自己去找他出来,问问人到底在哪里。要是万一你真的找不到你儿子,结果被我们给治死了,那也别怨我们,要怪就怪你儿子。谁叫他三番两次地陷害我们左公子,最后连我也设计了,所以你要是真的因为这样死了,我们也当是报了仇。”走出座位,与左元敏道:“我们走!”迳自出了偏厅。左元敏抱拳道:“多谢招待!”随即赶上张瑶光。

两人一路出了秦家大门,再无任何阻碍。来到大路上,张瑶光道:“你刚刚说的那个方法倒挺不错的,怎么我们先前没有想到?”左元敏道:“我也是一边说,一边忽然想出来的。这么一来,不用我们费劲去找,让他乖乖送上门来,更是万无一失。”

张瑶光道:“就怕那个秦老儿居然连命都不要了,还是说那个秦北辰狼心狗肺,竟然不顾他爹的死活,那可就糟了。”左元敏道:“除非他们完全绝望,否则应该不会出此下策。李永年是他们的希望,只要李永年肯带齐人马出面,他们两个风险相对减小,好死就不如赖活了。而秦氏父子要李永年非插手不可的钓饵,就是太阴心经了。”

张瑶光道:“还好你一出手就成功,否则他也不会吓成这个样子。”左元敏道:“那是我特别挑出来对付他的,用得是最高深的阴劲截脉手法,李永年不探他的脉象便罢,要是一探之下,我包准他寝食难安,非来瞧个究竟不可。到时候不论是新仇还是旧恨,刚好一起算算。”

张瑶光道:“我知道你不能甘心平白失去这么多东西,这个公道,是一定得讨回来的,但请你也别忘了,你现在所拥有的东西。”左元敏心会神领,道:“这个我理会得。”

两人便即一路向南,第二天傍晚便到了目的地。经过一番打听,距离九龙门派开山的日子还有好几天,两人便在城内找了间客栈住了下来。不久从各地前来道贺的宾客逐渐涌入县城,同济堂也开始有工人仆人忙进忙出,或采办食材,运送水酒,或张灯结彩,粉刷墙壁。上上下下,忙碌非凡。

左张两人白天便混在准备来观礼的贺客当中,探听消息,晚上便各自加紧练功,以备不时。

这天上午,已是典礼的前一天。左张两人所住的客栈也在今天客满,两人下楼用饭时,但见整个厅上都是聊天吃饭的客人。两人找了个墙边的位置,与另外两个陌生人坐了,向店小二点了东西后,拉长耳朵,仔细听众人都在谈论些什么。

不久大门口走进来两个人,其中一人直接找掌柜的问道:“泰山天道门的程老爷子住这里吗?”掌柜的尚未答话,厅上某桌有个宾客忽然站了起来,招呼道:“董大哥,是这里没错。”迎上前去。

那姓董的向那宾客介绍他身后的另一人,道:“这位就是大夫,你别看他年纪小,他可是“再世堂”淳于神医的高足哩。”那宾客大喜,毕恭毕敬地道:“敢问大夫贵姓?”那人道:“敝姓沉。请问病人现在何处?”那姓董的插嘴道:“兄弟别跟他客气,请你直接带路,先去瞧瞧程老爷的情况要紧。”

那人道:“是是,董大哥、沉大夫,这边请。”说着带头上楼,董沉二人,随后跟上。

厅上众人目送三人上楼,这时便有人低声说道:“这次九龙门派的开山立派大典,可真是风光,连“再世堂”的大夫都特别出诊为宾客服务,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另外有人说道:“你懂什么?这夏侯仪的“同济堂”一向与“再世堂”过从甚密,两人交情匪浅,这次这么大的事情,淳于中自然是两肋插刀了。”

这董沉二人,左元敏都是见过的,一个是董奇,另一个便是沉敬之。左元敏听这人说得不错,见识亦广,便仔细聆听下去。

这时先前那人又问道:“人人都知道,这九龙传人盟主是官彦深,九龙门派成立,夏侯仪不过是配角,说什么两肋插刀?你也太夸张了吧?”另外那人说道:“我就说你什么都不懂。”咽了咽口水,续道:“我跟你说,那官彦深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但是嫁给了夏侯仪的公子,却不是招赘,你说为什么?”先前那人道:“为什么?”另外那人道:“那官彦深虽是盟主,但是九龙传人多不服他,反倒是夏侯仪为人慷慨,郊游广阔,不论势力财力还是人力,都强过官彦深不知多少。你说夏侯仪是配角?官彦深可不这么认为,他想坐稳开山祖师的宝座,还得靠夏侯仪哩!”

这人说话虽轻,但是言词中不是“夏侯仪”就是“官彦深”,身旁众人早已竖起耳朵在听他说什么。大家听到最后结语,竟都忍不住轻轻“哦”了一声。那人吃了一惊,赶紧住嘴喝酒。

他想住口了,别人才正感兴趣。邻桌一个黑脸汉子,提着酒壶杯酒走了过去,问道:“这位大哥贵姓?”刚刚高谈阔论的那人道:“某姓刘。”黑脸汉子道:“原来是刘大哥,小姓潘。小弟可以坐在这里,请刘大哥喝杯酒吗?”那姓刘的虽觉得奇怪,但看在酒的面子上,还是请他坐了。

那姓潘的提着酒壶,给姓刘的满满斟上一杯,问道:“老实说,小弟对刚刚刘兄所说的话题颇感兴趣。可是据小弟所知这九龙门派既然是才要成立,这立掌门的规矩,也就尚未定下。刚才刘大哥说,官盟主没有儿子,女儿又嫁给了夏侯君实。你说将来官彦深会把掌门之位传给夏侯仪吗?”

那姓刘的嘿嘿一笑,说道:“我可没那么说。官盟主的为人,虽然让许多九龙传人感不不舒服,但是凝聚九龙传人至今不散的,确实是官家出力最多,而这九龙门派能顺利成立,也是官彦深一力促成。开山掌门的位置若不给官彦深,明天的成立大会,可就有好戏看了。”

此话一出,另一边立刻有人说道:“这位仁兄,酒可以多喝几杯,话可不能乱说,别忘了你现在人在哪里?又是站在谁的地头上?”

那姓刘的道:“多谢这位兄台美意。若说我胡说八道,那是我姓刘的该罚,可我这是依常理推断的,要是大家觉得有道理,那就是有道理了,九龙门势力再大,总不能规定我脑子里要怎么想事情吧?但要是我造谣生事,别说是九龙门派了,就是在场的众位朋友,也不能任我无事生非不是?”

他话才说完,便有人细声说道:“有种的,待会儿等董奇下来,当着他的面再说一遍。”当下便有人嗤嗤笑了起来。

那姓刘的大怒,说道:“是哪一位朋友?不是才教训刘某要当着人家的面说吗?怎么自己做起缩头乌龟了?”这下子,掩嘴偷笑的人可更多了,连张瑶光都忍不住觉得好笑。

现场顿时陷入一片既尴尬,又好笑的气氛当中。这时有人出声打圆场道:“这位刘兄也不必气恼,其实就我所知的事实,与你所说的也不尽相同。”左元敏听这人的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循声望去,却见是一个老者背对着自己,坐在大门边的桌子旁。

那姓刘的的说道:“哦?敢问这位老丈,那事实是什么?”那老者道:“这次的开山大典,除了庆祝九龙门派成立,通告武林周知之外,就是首任掌门,也要在典礼上推举。所以是不是官彦深,还在未定之天呢!”

在场众人顿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显然知道这个消息的人并不多。左元敏曾在夏侯仪府上,亲耳听到韩少同与荀叔卿前来游说夏侯仪,要他争取九龙门派的掌门之位。当时封俊杰也站在夏侯仪这一边。老者口中的这个消息若是真的,恐怕便是这些人的杰作了。

那姓潘的汉子转向这位老者问道:“请问这位老丈,那所谓的推举,是如何个推举法?我听说九龙门派的成立,吸纳了不少武林同道,别说这些人的师承武功各不相同,就是九龙传人之间的武功也是大异其趣。这与一般依武功派别而成立的门派不同,掌门人要如何服众?官彦深若无把握,又如何同意这项提议呢?”

老者干笑两声,说道:“这是九龙门派想要在武林当中,以最快速度跻身成为前五大门派的唯一方法。其实这并非没有前例可循,九龙门派更有这样的现实条件。就如刚刚这位小哥说的,九龙传人人人功夫不同,这已经是既定的事实,官彦深就没有必要花力气去整合,事实上也无法整合。”

老者顿了一顿,喝了一口酒,续道:“大家想想看,武林第一大门派少林派,那少林弟子的武功并非一个师父所教,人人所学所会也大异其趣,甚至南辕北辙,大相迳庭。再看第一大帮:丐帮,情况也差不多如此,只不过丐帮帮主必须学成打狗棒法,并负责传承。这对九龙门派来说,也不困难,而对别派困难的地方,对九龙门派来说,却反而是特色。所以官彦深只要解决掌门人的推举方法,一切就水到渠成了。公推掌门人的方法如果大家都同意,官彦深也没立场反对。”

大家心里都道:“原来如此。”左元敏心中却想:“果然如此。”那姓刘的心服口不服,说道:“说来说去,我还是没说错了,明天果然还是有一场好戏可以看。”

那姓潘的道:“就是不知明天的掌门人推举方法,是个怎么样的方式?”那老者哈哈笑道:“咱们练武之人,有什么推举方式?难道还吟诗作对?还不是嘴上说不清,打架定输赢!”

左元敏心想:“咱们练武之人?好熟的声音,到底在哪里听过?”忽然左手边又有声音说道:“哈哈,这官盟主也说了,只要是九龙传人,不论是谁,都可以下场角逐。你怎么不回去让李永年也下场,要是他赢了,成了两派掌门,从此声威大振,岂不妙哉?”

那老者闻声转过头来,左元敏见到他的侧脸,心道:“原来是常知古。”却听得常知古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韩大侠。”左元敏一凛,心中恍然道:“啊,是韩少同。”

只听得常知古续道:“我听说东双奇、南三绝这次都来到了尉城,难道你们要追随封俊杰,集体加入九龙门派吗?哈哈哈……”韩少同道:“有什么好笑的?只要理想一致,理念相同,又有何不可?你常知古不是因为这样,而加入嵩阳派的吗?”

常知古哈哈几声,并不答话。便在此时门外人声响起,大声喊道:“他妈的常知古,你居然还有胆子来到尉城,快快给我滚出来,否则让老子揪你出来,可有你好看的!”

常知古眉头一皱,喃喃自语道:“烦不烦啊……”左元敏听这声音,便知道是丁盼在外头搦战,心想:“这常知古当初是丁盼介绍给夏侯仪的,没想到他早已加入嵩阳派,却是利用了丁盼来察探敌情。那个丁盼糊涂归糊涂,报复寻仇倒是不含糊。看样子常知古这回是凶多吉少了。”

那丁盼在外头不断叫嚣,常知古在里面却是不动如山,继续喝他的酒。韩少同起身走过左元敏的身边,来到他的面前说道:“常老,就这么躲在里面也不是办法,店老板还要做生意呢,不如你老这就请吧!”

常知古冷笑道:“好哇,今天常知古,大战东双奇与南三绝!”韩少同淡淡地道:“凭你……”忽地伸出双掌,便往他身上推去。两人虽然面对面,可是韩少同这一下却无异偷袭。常知古自然大吃一惊,自忖坐在椅子上,可对付不了韩少同,急忙起身,挥掌相迎。

便在此时,韩少同身子一矮,从旁窜出,绕到常知古身旁,伸足踢出。常知古挡了一个空,见他刁钻,不由得发怒。跃开坐椅,改施展擒拿手法与他对拆。韩少同一踢不中,上前一步,两人顿时缠斗在一起,双方以快打快,脚步未移,手上却拆了二十来招。蓦然间“啪”地一声,韩少同的右手,扣住常知古的右腕,而常知古的左手,也扣住了韩少同的左腕。两人攻势顿时打住,僵持不下。

常知古冷笑道:“哼,什么东双奇,也不过是这点能耐。”韩少同面无表情,只应道:“想讨打,咱们来日再来打过,现在给我出去。”用力一扯,将常知古拉了出去。说也奇怪,那常知古突然不耍狠了,乖乖跟着走出。

客栈里众人见状,不禁议论纷纷,只有少数几个明眼人,看出常知古吃了闷亏。那店小二追到门口,大喊:“客官,客官!”那个姓潘的汉子拦住他,说道:“要酒钱吗?我来给。”

听着店外一阵喧闹,店内众人嘴上也没闲着,当下便有人低声道:“夏侯仪与南三绝交情匪浅,现在东双奇也卖他面子,我看夏侯仪想坐掌门人宝座的传言,多半是真的了。”另外有人道:“是吗?你怎么不知,他们卖得是官彦深的面子?”先前那人道:“其他人我不知道,那韩少同自视甚高,一身骨头比什么都硬,依他的个性要是能和官彦深处得来,我跟你姓。”

那左元敏关心店外的打斗,店里客人们的谈话,就没有太留意了。张瑶光道:“要不要出去看一看?”左元敏正有此意,招来小二准备会帐,却听得外头有人大叫:“慢着!”接着有人狂笑。左元敏知道局势有变,忙道:“我先走……”急急奔出门外,却见韩少同站在街角,仰着脖子向半空中大喊:“丁兄,钱兄,别追了!”

左元敏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但见东北方的屋顶上有几道人影隐没而去。左元敏奔上几步,来到韩少同身边,出声招呼道:“韩大叔!”韩少同一瞧是左元敏,喜道:“你来啦!”韩少同身后两个青年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目光中颇有敌意,却是钱坤的徒孙徐荣华与吴秉聪。

左元敏只当作没看见,说道:“那个常知古既然在此,嵩阳派的人也一定在附近,不知丁前辈有人照应吗?”韩少同微笑道:“左兄弟见识增长不少,没错,常知古的轻功甚佳,在嵩阳派中担任的是察探情报的角色。不过他前天一进城,就被我盯上了。一直到昨天夜里,嵩阳派一干人马全部进来了,我怕一个闪神有所漏失,所以通知了其他人。结果丁盼沉不住气,一定要来找他,唉……”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忽又神秘地笑道:“没关系,钱坤父子俩一起追上去了,没问题的。”

左元敏道:“原来大家早有准备,倒是我白担心了。”韩少同仍是一贯微笑道:“你呢?你也闻讯特别回来,支持对抗嵩阳派吗?”左元敏心想:“李永年这次倾巢而出来到尉城,说不定还是冲着太阴心经来的。”但是要说这些得花一番功夫,便道:“我人单力薄,不敢说回来支持什么的,不过我才跟李永年分手不久,正要找他算帐。”

韩少同道:“不,有你回来加入,九龙门派声势更盛。你要知道,除了李永年之外,所有九龙传人,可都到齐了,如此一来,我们这边名正言顺,李永年想要破坏什么,也失去了正当性。”他话说完,忽见一个姑娘走近左元敏身后,状似亲密,便问道:“这位是?”

左元敏回头一望,介绍说道:“这位就是张姑娘。”韩少同虽然没有见过张瑶光,但左元敏只消提到“张”姓,他脑海中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张紫阳的妹妹张瑶光,心中“啊”地一声,脸上却不动声色,只简单地向张瑶光点了点头。张瑶光见他有些尴尬,也不在意,亦点头回礼。

韩少同复向左元敏道:“我们先到同济堂去吧,大家看到你,一定会很高兴的。”左元敏意有所指地道:“那可不一定。我还是明天再到场好了,有韩大叔和封前辈在,我想不会有问题的。”

韩少同道:“你有你的考虑,我也不勉强。不过要是这样的话,我倒是有些话想单独跟你商量一下。”左元敏会意,与韩少同各自摒开张瑶光与徐吴二人。两人往前走去,直出百步之外,那韩少同这才边走边说道:“我与封俊杰商议定了,明日他会推举夏侯仪出来担任九龙门派的掌门。如果到时候可以得到你的支持,我想我们会更有把握。”

左元敏道:“谁当掌门无所谓,不过要是封前辈,还有大叔都觉得这样比较好的话,小左答应全力配合就是了。”韩少同道:“左兄弟,你年纪尚轻,应该多努力奋斗,积极进取才是。刚刚听你言不由衷,彷佛你原本已经打定主意什么都不管了,是不是?”

左元敏道:“此事说来话长,但我说谁来当掌门都无所谓,确实是真心的。其实……其实夏侯前辈,并不像大叔表面上看的那般……那般敦厚仁慈,或者说与世无争……唉,这个我不会说,反正夏侯仪与官彦深两人,在我看来都差不多。不过站在个人的立场,因为官彦深还欠我一点东西,所以明天我对他也不会客气的。”

韩少同眉头微蹙,道:“世人没有十全十美的,只要大节无亏,其他细节,倒也无须深究。更何况两权相害取其轻,你夏侯伯伯是个生意人,心眼儿也许多了些,但那无伤大雅。而那官彦深的手段,你是见识过了,若是让他当上掌门,只怕从此武林多事了。”

左元敏道:“大叔觉得武林无事,比多事好?”韩少同失笑道:“那是当然,无事才能养生休息,百姓要安居乐业,武林也是一样。武林有事,绝对不是好事。”

左元敏忽然停下脚步,一时陷入长考。韩少同跟着停了下来,过了半晌,左元敏才又说道:“请问大叔,如果武林无事,那么我们学武之人,又为了什么学武呢?”韩少同微微一笑,心中很高兴他问了一个这样的问题,于是正色道:“咱们学武之人之所以学武,第一强身健体,第二锄强扶弱,第三保家卫国。强身健体是为了身体健康无事,锄强扶弱是为了乡里和谐无事,保家卫国则是为了天下太平无事。老子说:“止戈为武。”就是这个意思。”

左元敏想了一想,说道:“所以我从自己不要惹事做起,只要人不犯我,我就不犯人。其他的事情,我分辨不出好坏,就干脆不要管,最少我不会给别人带来无谓的风波。”

韩少同没想到他会拿来做这样的解释,于是赶紧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就应该培养自己的观察与判断能力,而不是消极的什么事都不做。老子的无为,不该做这样的解释。”

左元敏摇头道:“这种判断力不是说培养就可以培养的,也不见得年纪大了,经验多了,就能够没有失误。就好像我觉得官彦深和夏侯仪并没有什么差别,到头来还是只能用自己的恩怨喜好,或者是长辈朋友间的劝告,来作为一个相对善恶的决断。”

韩少同一愣,这才知道左元敏拐弯抹角所要说的,还是那件事情。心想:“没想到他年纪轻轻,脑袋瓜子里却这般世故复杂。”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叹了一口气,漫无目的地续迈步向前。

左元敏有些纳闷,跟上几步,说道:“我说得不对吗?”韩少同苦笑道:“你说得不错,但是这下换我糊涂了。”左元敏道:“大叔请尽管放心,明天在会场上,我会站在夏侯仪这边。”韩少同道:“嗯,事有轻重缓急,眼前还是以明天的大会最要。改天我们再找个时间,好好聊聊。”

两人接着东扯西聊,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原地。韩少同见到张瑶光笑吟吟地候着,忽然想起一件事,便与左元敏道:“丐帮帮主身上是没有口袋的,你知道吗?”左元敏不知他为何突然提到这个,但一提到丐帮帮主,脑海中自然浮现出独孤庆绪的身影,不禁问道:“可是独孤帮主的身上……”韩少同道:“独孤帮主其实是代帮主,不是真的帮主。丐帮长老最多八袋,他是九袋长老代帮主。”

左元敏不知其中缘故,颇觉得新鲜。只听得韩少同道:“其实以独孤庆绪的武功、资历、能力、为人,接任帮主绰绰有余,但他之所以不愿接,那是因为他年轻时曾为女色所误,做了一些糊涂事。但到后来他迷途知返,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干下了许多轰轰烈烈的事情,所以不仅丐帮原谅他,整个武林也都十分敬重他。但他为了表示记取教训,忏悔前愆,无论如何不愿接任帮主之位。众长老无奈,但商议后决定授他前所未有的“九袋长老”一职,代理帮主。这就是独孤帮主现况的由来。”

左元敏如何不知他意有所指,但道:“原来如此。”韩少同道:“盼望你好自为之。”左右不见徐荣华与吴秉聪到哪里去了,四处张望,说道:“左兄弟,明天早上见。”左元敏拱手一揖,目送韩少同离去。

张瑶光挨了上来,在他耳边说道:“神神秘秘地做什么?说了什么我的坏话?”左元敏道:“不必多心,韩大叔是个好人。”

两人回到客栈,直接回房休息。第二天一早,整理好行囊,便往同济堂而去。一路上与他们俩同向而行的宾客络绎不绝,其中绝大多数应该就仅是祝贺观礼的宾客,因为据左元敏的观察,这些人一路谈笑,神色轻松自若,最重要的是武功平平,就是想作怪,也没那个能耐。

来到同济堂前,人群逐渐围拢过来。左张两人不得不夹杂在众宾客间,等着依序进门。左元敏这才发现,门前有几个人负责招呼宾客,同时查看来人的请帖。原来这次九龙门派的盛会,并非人人想来即可来的。

轮到左元敏上前,他可没请柬可以出示,负责招呼的人原本伸手拦住,一抬眼见了他,却不禁一愣。

左元敏先发制人,开口道:“君实兄,好久不见。”原来夏侯君实身为夏侯家长子,带了两个家丁站在门口,负责招呼客人,也是过滤闲人。

夏侯君实一看到左元敏,脑海中立刻联想起那天晚上,自己为了找寻失踪的爱妻,而闯入了他的房间,最后无意将一些该说与不该说的,全都说溜了嘴的事情。他以为一切砸锅之后,这一辈子只怕再也没有与左元敏再会的一天,万万没想到,这一天却这么快就来了。

左元敏见他一时没有反应,续道:“我没有接到请柬,不过我想我有资格来。”夏侯君实赶紧从嘴角挤出一些笑意,说道:“那是当然,我爹,还有我岳父,他们会非常高兴看到你的。”

左元敏微微一笑,说道:“我会努力不使他们失望。”夏侯君实跟着讪讪一笑,立即请他进门,同时私下让人分头去通知自己的父亲与岳父,因为左元敏的出现,确实不在他们当初的设想当中。

那左元敏也不是不知道这一阵台面下的骚动,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也就装着没事一般。同济堂的后院,连着夏侯仪自宅的后花园。他曾在这里住过一段不算短的时日,于是一边走,一边与张瑶光介绍哪里是哪里,何处又有什么。张瑶光听着听着,随口发问,他居然也都有问必答,如数家珍。

九龙门派成立大典的会场,便设立在夏侯家的花园当中。那是因为官彦深发帖子的对象,黑白两道,正邪两路的人马都有。由于预期与会人数将超过百人之众,夏侯家中可没有这么大的厅堂,所以在花园中露天搭台,张灯结彩。此时现场宾客已多,左元敏走进花园当中,但闻耳边人声鼎沸,张三李四穿梭来去,一时找不到该往何处去。

便在此时,韩少同到眼前,说道:“你来啦?大家都在那边。”左元敏道:“三番两次劳烦韩大叔,这怎么敢当?”恭敬不如从命,便跟着他走去,拨过人群,来到一幢楼房之前。拾上阶梯,但见廊上摆着两张桌子,十来张椅子,错错落落坐着几个人。这些人原本各自交谈,一见到他上来,全部闭嘴,一齐望向他这儿来。

左元敏见到几张熟面孔,倒也不失礼数,快步上前,躬身道:“左元敏见过几位前辈。”所谓的几位前辈,正是钱坤、丁盼、荀叔卿,还有淳于中以及他的三个徒儿:罗谦、沉敬之与黄轩。原来那淳于中虽与夏侯仪交好,但他毕竟不是九龙传人,所以未安排与夏侯仪一家人坐在一起。并且他这一次只留了二弟子吕泰、三弟子毕武鸣留守再世堂,就是受到韩少同等人的游说,准备与南三绝东双奇连成一气,力挺夏侯仪登上掌门人宝座。

那淳于中一早从知道韩少同嘴里知道左元敏要来,此刻早有心理准备。他原先对左元敏怀有敌意,乃是因紫阳山门之故,早先在他得知左元敏也是九龙传人之时,这份敌意已经去了一半,现在左元敏又站在夏侯仪这边,双方已成了合作夥伴,淳于中看待他的眼色,自已不同。

韩少同让张左两人坐了。钱坤道:“韩老弟,你说的贵客,该不会就是这小子吧?”韩少同笑道:“不是……”

忽然间,廊外有人说道:“左贤侄,能够在这里看到你,实在太好了。今天九龙门派的成立大会,别具意义。”左元敏循着声音望去,只见官彦深站在廊外,身边跟着两个人,一个是白鹤龄,另一个是王贯之。那王贯之的额头上绑着白布条,臂上紮着麻布,两眼发黑,正冷冷地望着自己。

左元敏心想:“是了,王叔瓒死了,他的儿子给他戴孝。看样子那天陆雨亭追他出去,终是没能截下他。”继而想起父亲也是同一天去世,却忘了要给他戴孝。

官彦深见左元敏没有回答,续道:“待会儿典礼开始,便请贤侄注意听招呼上台,官伯伯好把你介绍给天下英雄认识。”左元敏听他说话言词虽冷,但是音调颇为雀跃,喜悦之心难掩,说道:“我知道了。”官彦深又道:“你的众位叔伯们,此刻都在大厅上,要是有空的话,过去跟他们聊聊。”说完,看了廊上众人一眼,带着王白二人,迳自去了。

众人目送三人远离,淳于中首先开口道:“瞧他高兴的样子,好像是他娶媳妇嫁女儿似的。”韩少同道:“若不是我们此刻心中,早已筹画妥当要推夏侯兄与他一较长短,否则今天这个大会,原本就是为他所准备的。”

钱坤点头道:“韩兄弟说得不错,官彦深策划筹组九龙门派,已历三代经营,官彦深又当上了盟主,若不是觊觎开山掌门之位,天底下哪有这么勤劳的人?不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嘿嘿,现在夏侯兄弟答应出马,到时一定吓得他措手不及!”身后的钱道明、徐荣华与吴秉聪相视而笑。

韩少同道:“那也未必。官彦深精明干练,复又沉稳内敛,他既会说出:“九龙门首任掌门,应由各九龙传人当中推举。”的话,就表示他已有相当的把握。夏侯兄弟答应出马角逐,这件事情只怕他早已经知道了。更何况……”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钱坤拍桌叫道:“哎呀,我怎么这么粗心,官彦深的女儿……”丁盼拦阻道:“钱兄,小声一点……”

淳于中道:“不管官彦深知不知道,我们都要有他已经知道的准备,免得到时措手不及的是我们。”丁盼道:“什么措手不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就不信官彦深有三头六臂,可以刀枪不入。”

韩少同道:“要是明刀明枪,公平竞争,那自然是不怕,我们也不必插手。所须在意的,只是大家睁亮眼睛,注意有没有台面下的动作,防止有人从中搞鬼。所以我们人越多,意念越一致,敌人就越不敢轻举妄动。”

丁盼道:“那我们岂不是没事干了?”韩少同笑道:“没事那就代表今天大会一切顺利,在公平竞争下,我们纵使所图不成,那也无怨无悔。”丁盼失望道:“没想到今天变成来摇旗呐喊的。”

众人又闲谈几句,左元敏只是竖直了耳朵,冷眼旁观,一言不发。未几围墙外一阵骚动,人群从中纷纷向两边排开,韩少同站起身来望去,笑道:“贵客来了。”

左元敏等人也不约而同起身看去。却见官彦深与夏侯仪两人连袂,领着一个老者走了进来。官彦深笑声爽朗,远远传了过来,隐隐约约听得他说道:“帮主远道而来,果然真信人也……”却是丐帮帮主独孤庆绪。

左元敏大喜,尚未动作,韩少同已经迎了出去。独孤庆绪见到他,眼睛一亮,喜道:“韩兄弟,还是你们年轻人动作快。什么时候到的?”韩少同道:“来了两天啦,一直盼望着老哥哥到来。”

独孤庆绪道:“那还等什么?马上先干三大碗再说!”拉着韩少同,四处张望。官彦深见他与韩少同如此熟稔,心中讶异,又见他一心想要喝酒,便道:“独孤帮主,你不如先跟韩少同同去,你要美酒,我立刻让人送到。”独孤庆绪道:“那怎么好意思?”官彦深道:“应该的。”

那独孤庆绪正要与韩少同回到位置上,便在此时,外头忽然有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向夏侯仪禀道:“老爷,少……少林寺住持到!”官彦深大喜,说道:“走,一起去迎接。”独孤庆绪听了,也停步回头,笑咪咪地待在原地不走了。

韩少同跟着停步,不久墙外在呵呵笑声当中,转进一个光头和尚,正是少林寺住持慧海。两旁跟着夏侯仪与官彦深,一路走来,自顾谈笑,旁若无人。独孤庆绪抬手挥动,喊道:“喂!大和尚!”那慧海对望过来,笑道:“这次老衲离得近,反而比你晚到,罪过,罪过!”独孤庆绪道:“我们要喝酒去,来不来?”慧海笑道:“和尚喝什么酒?沏两壶清茶来吧!”言谈间,已经来到独孤庆绪跟前。

官彦深道:“住持大师是要到厅上奉茶?还是要与独孤帮主一道?”慧海道:“官盟主不必客气,我与老乞丐一道好了。”独孤庆绪笑道:“那可还真是我的荣幸了!”

夏侯仪便吩咐下人备齐水酒,小心招呼,便又与官彦深四处招呼宾客去了。那独孤庆绪与慧海名头多大,去到左元敏等人所在之地,众人自是纷纷起身,表示恭敬。

那钱坤、丁盼先前为了封俊杰的事,与慧海见过几面,但独孤庆绪行踪飘忽,两人就不曾见过了。为了礼貌,当下韩少同便为廊上诸人一一正式介绍。

那独孤庆绪见到张瑶光,问道:“这还有一位姑娘,你怎么不帮忙介绍介绍?”韩少同道:“这还是让左兄弟自己来说吧。”左元敏便将张瑶光介绍给慧海与独孤庆绪。

独孤庆绪道:“嗯,原来是张紫阳的妹妹。我早闻张紫阳其名,却始终缘悭一面。今日能与他的妹妹见上一面,聊补缺憾,亦是美事。韩兄弟,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呢?”韩少同道:“紫阳山门虽然不复存在,但是主要首脑人物,如今都依附嵩阳派。韩少同当初与紫阳山门为敌,目标不是这个门派,而是他们的所作所为,既然嵩阳派一脉相承,甚至变本加厉,我也只有继续与之周旋。总别让人以为,靠着人多势众,就可以在武林当中为所欲为,肆无忌惮。”

独孤庆绪道:“这么多年来,你为了坚持你的理想,以一己之力,与好几个门派作对,自始至终,一以贯之。所谓一本初衷,说来简单,做起来可大是不易,换作旁人,早就不堪其忧,你也不改其乐,哈哈……说到脾气执拗的,在我认识的朋友里面,你算是第一。”

韩少同微笑道:“大哥见笑了。”续道:“这位张姑娘虽然是一介女流,但是位居紫阳山门上三堂堂主之列,又是掌门人的妹妹,位高权重,一言九鼎。人家说上梁不正下梁歪,这个……”一言未了,张瑶光接口道:“是以韩大侠自恃清流,不愿与小女子有任何瓜葛,甚至一句话也不愿意多说,是吧?”韩少同默然。

左元敏脸现尴尬,他这时才知道韩少同对紫阳山门的人有多厌恶,成见有多深,连忙说道:“大叔,这个事情不是这个样子的,张真人他……”张瑶光一把拦住,道:“小左,不必解释了,今天我又不是主角,把精力花在眼前的事物上吧!更何况我又不为他人而活,只要你了解我就够啦!”

左元敏却不愿意韩少同有如此严重的误会,还是想解释解释,续道:“可是……”张瑶光伸出纤纤玉手,轻轻捂住他的嘴,摇了摇头,嫣然一笑。

那钱道明与徐荣华、吴秉聪师徒几个,虽然始终看不起左元敏,自他出现夏侯府以来,从未以正眼看过他。可是跟在他身边的张瑶光,身形婀娜,笑靥生花,顾盼举止之间,娇媚无限,却是不能不几次,有意无意地将眼光停驻在她身上。此时见张瑶光与左元敏竟这般亲密,无不恼火,心中都想,待会儿一定要找机会,好好教训一下这小子。

那韩少同没想到张瑶光与左元敏居然已有这般亲密,暗暗叹了一口气,心想:“少年血气方刚,沉迷女色,最是致命要害,若不拉他一把,只怕前途就此葬送。”没想到那左元敏此刻也想:“等待此事一过,一定要找机会好好地与韩少同解释,他虽嫉恶如仇,却不会不讲道理,只要我据实以告,他一定能够谅解。”

两人都作了同样的打算,也就不再多言。却听得那慧海忽然说道:“那张真人老衲虽然只见过一面,但是相谈甚欢。老衲以为张真人行事光明磊落,胸襟广阔,绝对是号人物。只是为何他的手下却是一窝蛇鼠,良莠不齐,叫人好费思量。”

韩少同疑道:“是吗?”慧海还要再开口,却听得锣鼓声大作,将话头打断。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几人簇拥着官彦深走上高台,夏侯仪就站在他的身后,打了个手势,锣鼓声音逐渐停歇。

左元敏趋身向前,凭栏环视眺望。原来这夏侯家后花园,一边以矮墙挨着同济堂后院,东西两边则以楼房为界,中间遍植花木,作假山流水,设凉亭小桥。此次为大会搭台的地方,前面临着水池,后面靠着夏侯家宅的中堂。台宽约三丈,深两丈,离地六尺,比着左元敏等人所在的地方,还要高上两尺,所以官彦深一上台,立刻成为现场所有与会者目光焦点所在。

在花园当中的宾客,自然是站着的了,而能够在东西两边楼房廊上看座的,都是在江湖上说得出名号,有头有脸的人物。当然,此刻的左元敏还不算在内,他今天之所以能够与会,那是因为他也是九龙传人的一员。

只见那官彦深满脸堆笑,抱拳团团一揖,众人纷纷还礼。台上台下一阵客套之后,官彦深这才开始说道:“众位前辈英雄,众位好朋友、老朋友、年轻朋友。各位不辞劳顿,远道光降,实在是给我官某人、夏侯兄弟以及所有九龙传人等莫大面子,官某仅代表所有九龙传人,在此向各位道谢,感激不尽。”微微躬身向众人示意,续道:“想必在场的各位朋友都已知道,我们这些所谓九龙传人的来历了。我们这些人,在江湖上父子相承,至今已约有六七十年的光景了,本来都是独来独往,单打独斗,各自为前途闯荡。当然,其中有的事业有成,还赢得一身侠名……”说着往夏侯仪一指。夏侯仪连称哪里,台下当场就有人为他鼓掌喝采起来了。

官彦深道:“夏侯兄弟不必客气。”话锋一转,续道:“但其中有的运气不佳,境遇就没有那么好了。先父在世之日,常言先祖当年在九龙殿时,与众位兄弟一殿为臣,南征北讨的风光。只是好汉不提当年勇,先父下定决心,要将当年的弟兄再结合起来,要再做官那是不可能了,九龙门派的构想于焉诞生。

“于是先父便以先祖留下的九龙殿为基础,除了继续寻找失散的九龙传人之外,亦积极筹画门派的成立。经过二十几年的努力,皇天不负苦心人,如今这个愿望,终于在我的手上实现。

“曾有朋友体恤官某,问我为何一定非得筹组成立门派不可?如此耗费心力,散尽家产,甚至惹来骂名,究竟值不值得?官彦深尝以为,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天下之事,都是合群合作者利,分则败。因为人人各有立场,要是各立山头,不免为了利害,彼此相互攻讦,冲突也就在所难免。我九龙门派若能成立顺利运作,一来可以照顾所有九龙传人,使他们不用再过居无定所,餐风露宿的日子;二来武林中将多出一股稳定的力量,九龙门派更将致力扭转武林门派动不动就拳脚刀刃相向的印象,朝廷不再视我们为虎豹豺狼,武林才有真正兴旺的一天。

“君不见武林第一大门派少林派吗?五百年来造就多少武林人才?又为武林排解过多少纷争?阻止过多少腥风血雨?要是没有少林派,今天场上的诸位英雄,不知有多少人无法出席吧?还有武林第一大帮丐帮,不也是如此,丐帮帮主以忠义治理帮务,百余年来,弟子遍布天下,纵使天涯海角,却也一体凛遵,平日默默行善,危时见义勇为,要是没有丐帮,大家说,这个武林不就只是个刀光剑影的屠场?而所谓的江湖,也不过是个你争我夺,弱肉强食的禽兽世界了吗?”

众人早知他会说上一些冠冕堂皇的话,却没想到竟是这般的寓意深远,与他个性大异其趣的柔性诉求。尤其是最后一段,不但让在场的慧海与独孤庆绪听得微笑不已,就是向来不欣赏他的韩少同,也不禁点头连连。

那官彦深接着又道:“官某虽然不才,却也明白这些道理。武林中若是能够多一些像少林、丐帮的大门派,朝廷官府就会把武林当成是一股稳定国家的力量,那时武林才有真正兴旺的一天。因此,今天便趁着九龙门派开山立派的黄道吉日,同时昭告武林同道,我们九龙派绝无门户成见,只要认同九龙派宗旨,愿与所有九龙派上下一同努力的人,我们都欢迎他的加入。我们相信只要团结合作,这样的力量,将让我们的更容易达到目的。”

话一说完,高台后方的照壁上,拉起一张黄绢大布帘,上头书写着几行斗大的字,左元敏逐一念过去,原来上面书写的便是所谓九龙门派成立宗旨,内容大多是保国卫民,惩奸除恶,济危扶倾,与行侠仗义。若要照这成立宗旨,全部套在未来的九龙派身上的话,那九龙派可要成为武林中第一大侠义门派,好人好事的代表了。

台下众人一阵骚动,有的指指点点,有的便张嘴念出声来。那一旁钱坤与丁盼等人面面相觑,好一会儿,荀叔卿说道:“没想到官彦深来这么一手,这可让人摸不着头脑了。”慧海道:“若官盟主是真的如此期许九龙门派,那么由谁来当掌门,结果都是一样的。”独孤庆绪亦道:“这个官彦深,人是沉了些,不过他要是有此胸襟,我们倒不能就把阴沉与阴险联想在一起。”原来韩少同早把推夏侯仪出去角逐九龙门派掌门的想法,与独孤庆绪商量过。独孤庆绪虽知官彦深其人,却不怎么熟稔,但因为信任韩少同,于是便同时邀请了慧海来助阵。

韩少同坚持道:“没有差别。我们一样依原订计划,支持夏侯兄弟。要是由他来当掌门,这些宗旨更容易实现。”独孤庆绪道:“那倒是。反正要是公平竞争,支持我们信得过的人选,也是理所当然的。”

言谈中,只听得台上官彦深续道:“现在,我先来介绍原九龙传人的所有成员,我们这些人,也是九龙门派现成的门众。”那夏侯仪原本就站在官彦深身旁,此时便见台后几人走上前来,分别在官彦深左右站定,那几人自然便是白垂空、封俊杰与王贯之。

夏侯仪、封俊杰与白垂空都是九龙传人,江湖上早已是人尽皆知,官彦深的介绍,只是徒负形式。只有王贯之服孝代替王叔瓒站在台上,因而暴露了王叔瓒的死讯,是令人比较感到意外的事情。见此情状,台下众人自是一阵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那官彦深见议论稍歇,便道:“九龙门派成立之初,虽有不幸,亦有大幸,大家所熟知的寒月刀左平熙,如今后继有人。我来介绍他的公子:左元敏。”说着望向韩少同等人所在之处,朗声道:“左元敏,你上台来罢!”

台下众人忍不住一起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搜寻一个他们根本没见过的人。左元敏不知这些人对自己的好奇,是源自于对父亲的好感还是厌恶,不过早在他决定出席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有了全盘接受的准备。

左元敏在众人的注目之下,缓步上台。人未站定,官彦深已续道:“我原以为左平熙兄弟一家人,早在十九年前就已经全部过世,没想到老天有眼,冥冥之中,还是替左家保留了一条血脉……”

左元敏走到封俊杰身边站定,前面官彦深兀自说得口沫横飞,忽然耳边听得封俊杰悄声说道:“你是怎么知道消息的?”左元敏转过头去看他,却见他两眼望向前方,毫无表情。

左元敏也学他将眼光直视向前,说道:“我闯进了九龙殿,四处找不到官彦深,就抓了几个人来问,是他们告诉我的。”封俊杰道:“你找官彦深做什么?”左元敏心想:“封姑娘过世的消息,还是先不说的好。”说道:“找他算帐。”

封俊杰不再追问,就只是站在官彦深的后面,充当他的活道具。封俊杰尚且如此,左元敏只是奉命上来亮相,自然也只有当道具的份。他张望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又在人群中仔细瞧瞧有没有认识的人。最后他将目光转回张瑶光的身上,却发现张瑶光也正望着自己,便朝着她笑了一笑。

只隐隐约约听得那官彦深道:“……最后(左元敏听到“最后”两字,一下子将心收了回来,开始注意聆听),就在九龙门派诞生的同一天,九龙殿将正式走入历史,而官某盟主一职,也在选出首任掌门之时,同时无效。来人,摆香案!”

当下便有夏侯家的仆人,在台上一边摆起香案蜡烛,供上三牲五果。官彦深首先焚香祷祝,期盼九龙门派日后顺利兴旺,造福武林。随后白垂空、封俊杰与左元敏等,一一上香,口中念念有词。

最后再由官彦深代表朗读九龙派创派宗旨,亦是门规,末了更指天立誓,如有违背,五雷轰顶,万箭穿心云云。在众人的见证之下,官彦深又向天磕了三个响头,如此终于礼成。

霎时间台下欢声雷动,道贺之声不绝于耳。这些人有多少是官彦深的朋友不得而知,不过官彦深后来吸纳的公孙千里、庄铁铮与吴延旭都混在其中。而且毫无例外的,明明是九龙门派成立,这些人却都向官彦深个人道贺。当下更有人喊起“官掌门”来了。

官彦深微笑道:“还没呢,这掌门是要由所有的九龙传人中推举出来的,别叫得那么快。”马上就有人说道:“那也不过是一道手续而已。放眼九龙传人,有谁比得上官掌门雄才大略?又是谁为这九龙派催生的?”又有一人道:“若是没有官掌门,只怕就没有今天的九龙派吧?”你一言,我一语,像是唱双簧一样,都在吹捧官彦深。

左元敏心想:“重头戏来了。”只听得那官彦深不断称谢,却不愿先戴上掌门的帽子,逼得他不得不赶紧说道:“既然九龙派已经成立,国不可一日无君,一派也不可一日无主。我们现在便开始推举掌门。”

此言一出,台下立刻又是那群人起哄。封俊杰忍耐不住,出声说道:“敢问盟主,所谓推举,是怎么个推举法?”

官彦深道:“既谓推举,那自然就是由门人公推。谁支持者多,谁就出任掌门。”封俊杰续问道:“那么现场所有人,都可以加入推举吗?”官彦深道:“推举掌门是门内私事,今天九龙门派刚刚成立,门众就只有我们眼前六人,自然只有我们六人有这个权力。”

封俊杰脑筋一转,心想:“白垂空、王贯之不用说是支持官彦深的。我们这边有我和左元敏支持夏侯仪,刚好平手。除非夏侯仪临阵退缩,但他要是临阵退缩,这个掌门本来就是官彦深的囊中物了。”便道:“要是两边旗鼓相当,刚好打成平手呢?”

官彦深古怪地笑了笑,说道:“到那时真的平手了再说。”

封俊杰见他脸色古怪,心中一凛。官彦深道:“还有问题吗?”封俊杰一愣,道:“没有……”

蓦然半空中响了一声霹雳,有人喝道:“我有问题!”——

第三十九回比武夺帅——人声响处,几道人影从西边楼房的屋檐顶上,一一跃下。左元敏一瞧,当头的正是李永年,在仔细瞧去,其余如段日华、徐硕、无众无我、崔慎由、葛聪、杨承先、常知古、不生不灭、自由自在、徐佑、徐祺、徐祥等,左元敏逐一算去,除了可能在紫阳山上留守的管竹生、崔毅与万氏兄弟,已经挂点的边靖、徐磊,还有伤在樊乐天手下不知生死的万国明以外,嵩阳派几乎是倾巢而出,共有十二人到场。

乍看之下,官彦深这边在声势,好像略逊一筹。其实不然,便在此时,夏侯非、夏侯君实、官晶晶与夏侯无过,忽然从台下四周一起冲了出来,夏侯非喝道:“李永年,今天你是来错地方了!”

同时间韩少同、荀叔卿与钱坤、丁盼也从东边楼房廊上跃出,把嵩阳派等人围在核心。原本场上众人纷纷走避,让出一块空地出来。

李永年道:“夏侯非,你年纪不大,却老糊涂了。我怎么会来错地方,今天不是九龙门派成立大会吗?”夏侯非道:“你来参予祝福,我们欢迎。要是前来捣乱,一会儿你就会知道,你来错地方了。”

李永年哈哈大笑,道:“祝福?有人自己祝福自己的吗?”抬头与站在台上的官彦深说道:“官盟主,请问今天的九龙门派,是否从九龙传人而来?”

官彦深自从第一眼看到他,就知道今天必有一番龙争虎斗。但盱衡情势,李永年未必占得到便宜,还有东双奇与南三绝明显的表态,让他等于是吃下一颗定心丸,道:“你这是明知故问。你不在山上做你的山大王,下山来做什么?带着这么多人,逃难吗?”

李永年不理会他话中带刺,只是续道:“你说我明知故问,我就索性再问你一问:你说的九龙传人,一共该有几人?”官彦深冷冷一笑,根本不答。李永年续道:“我来替你说吧,一共该有八人。瞧瞧你们,几个人排排站在上面,穿了龙袍也不像太子,算来算去,不过就只有六个人,什么九龙派?你们不觉得丢脸,我还觉得难为情呢。”

官彦深道:“李掌门今天远道前来,该不会就是为了专程来替我们觉得难为情的吧?”李永年摆手道:“不不不,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今天是特地来助威,给九龙门派搏个好彩头的。”

官彦深脸上的神情,告诉大家他全然不信,意兴阑珊地道:“哦?”李永年道:“我可以上台去吗?”官彦深道:“我这台子可太小了。”李永年道:“就我一个人。”官彦深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李永年跃上台去,向着台下众人说道:“各位前辈英雄,武林同道,刚才官盟主也说了,今天九龙门派成立的基础,是来自于九龙殿的传说,亦就是所谓的九龙传人。官盟主又说了,希望九龙门派成为武林中一股安定的力量,并且表示多一个像少林或丐帮的大门派,可以促进武林的兴旺。”

李永年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回头瞧了台上群雄一眼,接着又快速地环视台下众人一遍,续又道:“正巧,我李永年如假包换,也是九龙殿传人之一。还有一位,段长老,请你也上台来……”台下段日话应诺一声,拨开夏侯非、夏侯君实等人,走上台去。

李永年一边拍胸脯,一边指着段日华道:“我李某人,再加上这位八卦飞刀段日华,目前就如各位在台上所看到的,九龙传人才算全数到齐。所以我与段兄弟,今天是特别来加入九龙门派的。”

此言一出,场上众人除了嵩阳派门人之外,无不感到惊讶。官彦深一脸错愕,说道:“你已是嵩阳派的掌门,如何加入九龙门派?”

李永年笑道:“官盟主此言差矣。刚才你自己不是说了,九龙传人团结合作,门派越大,力量也就越大。我与段兄弟本是九龙传人,今天入门是绝无问题。而要是嵩阳派掌门成了九龙派的门人,嵩阳派门下是要随着加入也好,还是要改投他门也行,李某听任自然,绝不强求。”

官彦深见李永年说这些话时,嵩阳派人等脸上并无特殊喜怒表情,显然这番话他早已与所有人沟通过了,而这些人竟也同意他这样的做法。

官彦深筹组九龙派,以旧有九龙殿为基础,好处是所有的门众是现成的,而且不乏江湖成名人物,所有的一切比较容易上轨道,扬名立万,也是指日可待的事。但这其中也有他的风险,那就是这些人既已是成名人物,难免自恃身分,与他人捍格不入。

关于这一点,官彦深可以说是花了相当大的时间与心力。既要维持九龙殿的传统,又要让这批桀傲不驯的武林高手相处和睦,其中困难可想而知。而好不容易,那些在他心目中的顽劣分子,如今非死即逃,所剩下来的,是相对来说比较服从,或说易于控制的人。虽然因此不能凑足九龙传人八人之数,却也是无可奈何了。

李永年城府既深,野心又大,一山不容二虎,两人早已心知肚明。但既然李永年已经向外发展,照理就应该不会想再回来了。而且嵩阳派势力不小,可不是一般小帮会,那段日华尚且在两厢权衡之下,选择了继续待在嵩阳派,李永年精明如斯,又怎么可能放开已经咬在口中的肥肉,反而去加入抢夺骨头的行列?

官彦深不明他的用意,只好见招拆招,说道:“若是让你们两个加入九龙派,那又如何?”李永年道:“那我就不能同意刚刚你说,这开山的第一代掌门人,由大家共同推举的办法。道理很简单,这些人跟着某一个人那么久了,谁知道你和谁私底下有过什么协议?这样的推举有何意义?”

官彦深心中已有计较,冷笑道:“原来如此,那么依你说,这掌门人该如何产生呢?”

李永年道:“你开口兴旺武林,闭口兴旺武林。我们既为武林中人,人人会武,要当帮派掌门人,不比武,还比什么?”段日华接口附和道:“不错,无武不成武林,无武也不成帮会。也许这不是最好的方式,却没有更公平的方法。推举之说,不切实际。”

两人话一说完,现场所有人是一阵骚动,认同多于反感,雀跃多于惊讶。都想:“对嘛,大家都会武功,光是吃吃喝喝未免美中不足,就是要这样子才热闹啊!”就是那群官彦深的朋友,表面上虽然显得不知所措,一起望向官彦深等他示下,心底却无不翘首期待看这场热闹。

官彦深淡淡地道:“你们两位对于九龙派的成立,一点贡献也没有,今天凭什么一回来就大呼小叫?你们说你们是九龙传人,但对于九龙殿,对于我这个盟主,有过半分尊重吗?就算想回来分家产,也得问问大哥。”

李永年道:“大哥处事公正,我们就尊重,要是专打迷糊仗,我们不趁着家产败光之前回来挽救,难道还等到真的破产了才回来?至于贡献嘛……”诡异地笑了笑,向台下道:“徐祺,徐祥,把东西拿上来!”

徐祺徐祥应命上台,从袍子底下拿出一刀一剑出来。李永年两手接过,二人躬身下台。

左元敏一见那把刀,立刻就认出是寒月刀,继而封飞烟临死前的景象,也跟着涌上心头。他一时情绪激动起来,双拳紧握,心道:“这个卑鄙小人,今天绝不能放过他。”

果听得那李永年说道:“我的贡献就是几十年来,你明夺暗抢,怎么挣也挣不来的这一刀一剑:寒月刀、雨花剑!”其实不待李永年说完,那夏侯仪的眼睛,早已经盯着他手上的那把剑,炯炯发着亮光。

官彦深早知雨花剑落在他的手中,却不知寒月刀也在他的手上,皱眉看了左元敏一眼,说道:“这两样兵器,原本是我九龙殿的圣物,如果能在九龙派成立的这一天完璧归赵,成为我派的精神象征的话,那自然是一大贡献。”反正这两样东西都不在主人手上,颇有想藉此机会,把刀剑收归公有的意思。而只要李永年同意,他与段日华回到九龙派,也就水到渠成了。

李永年道:“我的意思就是如此。另外九龙派既然是新门派,就要有新气象。以前的规矩,用了几十年,早该扔了。这一刀一剑关系着什么秘密,你我都清楚得很。这么吧,只要谁当上了掌门,谁就掌管这个秘密,这雨花剑与寒月刀,自然也任凭他处置。”

官彦深毫不犹豫,答允道:“好,就这么办。”两人击掌为誓,李永年便将一刀一剑摆在案桌之上。

左元敏心道:“岂有此理……”却见夏侯仪一派轻松,气定神闲,浑然不当一回事。不愿显得自己因为年纪轻而容易妄动,于是也就隐忍,只张大了眼睛,仔细瞧这两人究竟要玩什么把戏。

只听得那李永年道:“九龙派的镇山之宝,除了这一刀一剑之外,还有一样,那就是太阴心经。要是有兵器而无武艺,未免美中不足。”大家一听到他提到太阴心经,便马上联想到左元敏。不用说他之前曾经展现过此经的手段,就说当年左平熙之所以与官彦深翻脸,据传便是因为左平熙得了此经而不愿听命交出之故。

左元敏是左平熙的儿子,若说他得了此经,就算是不相信的人,也都想,无论如何,先向他求证一下,总不会错的。

官彦深听他此刻忽然提起此经,心想此人才能不在自己之下,忽出此言,必有用意,反正自己派人明查暗访多时,尚不能从左元敏那儿得到一点蛛丝马迹,倒不如此时拉李永年一把,两人合力将真相查出。于是便道:“李兄此言,是有此经的消息了吗?”

两人是相同的老奸巨猾,当利益冲突时针锋相对,谁也不愿让谁,但当为了获取共同利益时,却一拍即合,心思相通,连个眼神都不用。李永年道:“我有个手下,最近伤在精通此心法的高手手下,我让他来给官盟主说一说,盟主自然能明白。”

官彦深怦然心动,道:“快请!”李永年微微一哂,朝台下吩咐道:“去请秦老爷进来!”

徐祥应命离开,不久当先转了回来。身后人群拨开,秦北辰搀着秦日刚,缓缓走来。官彦深见秦日刚脸色苍白,身体虚弱,问道:“这位老爷子,你的身子不要紧吧?”秦北辰回礼道:“多谢盟主挂怀。”转向左元敏道:“左元敏,我们父子俩已经照你的意思来了,你待如何?”

左元敏道:“光你们两个来有什么用?我要的人呢?”秦北辰态度强硬,最多也到此为止,更何况封俊杰就站在左元敏身边,秦北辰的视线一从他身上移开,就再也不敢再往台上瞄,回头吩咐几句,向墙边打了个手势。墙后人影晃动,几名大汉押着两个姑娘走了出来,其中一个怀中还抱着婴孩。一旁张瑶光已经高声喊道:“小茶!新月!”同时飞身向前。

那几个大汉见状,叫嚷道:“什么人?站住了!”张瑶光不理,双手一翻,便往那几人招呼去。霹哩啪啦几声,那几个大汉纷纷往后退去,秦北辰叫道:“你们退下,让她们去吧!”回头再与左元敏道:“你要求的,我都办到了,相信你不会言而无信才是。”

左元敏道:“那是当然。等我确认之后,自然会遵守我的承诺。”朗声与张瑶光道:“她们都没事吧?”

张瑶光见那几个大汉知难而退,拉着两女,便往休息的廊上走。两女一路行动无碍,也不像受了伤,但待进了廊下,张瑶光还是忙不迭地问道:“怎么样了?姓秦的有没有为难你们?还是给你们下什么毒?你们有没有受伤?”一边问,一边拉拉她们俩的手,摸摸她们的身子,急得跟什么一样。

小茶安慰道:“小姐,没有,没有,真的没有,你不用担心,有新月小姐在,他不敢对我们怎么样。”说着看了柳新月一眼。

那柳新月脸色平和,却始终不发一言。小茶给张瑶光使了一个眼色,张瑶光会意,正要给柳新月温言几句,便在此时,小茶怀中的婴孩突然大哭起来,小茶从没带过孩子,边摇边拍,嘴中直道:“乖乖,你好乖,不哭,不哭……”柳新月忽然发怒:“吵死了,快叫他闭嘴!”

小茶道:“是,是,抱着婴孩猛摇起来。只是那婴孩非旦没有因此如柳新月所愿闭嘴,反而哭得更厉害了。”柳新月越发不耐,喝道:“抱走,抱走,小茶,赶快抱走,他吵得我头都快裂开了。”

小茶脸色涨红,道:“是,是……”张瑶光道:“小茶,你先抱上台去,去给小左看看。”小茶赶紧道:“好好,我这就去。”抱着婴孩,便往台上去。左元敏接过婴孩,想确认一下是不是那天在封俊杰老家所看到的那一个,只是婴儿的长相都差不多,再说那已是好几个月前的事了,小婴儿长得快,样子已经与他先前所见颇有不同,左元敏如何认得?只好将他抱到封俊杰面前,说道:“封前辈,你仔细瞧一瞧,这孩子是不是你的外孙?”

封俊杰在李永年把矛头指向左元敏的时候,就全心在注意这此事的发展,没想到后来牵扯越来越多,最后抱上来一个婴孩,居然说是自己的外孙。封俊杰一愣,将孩子抱过。

封飞烟将小孩抱走的事情,封俊杰从未与任何人说过,甚至除了左元敏、张瑶光等寥寥数人,武林中绝大多数的人还都不知道封飞烟未婚生子的事,外孙怎么会由秦北辰带来,而由张瑶光、左元敏来交在自己手上?

封俊杰一时坠入五里云雾当中,细看那小孩面庞,甚至听他啼哭的声音,果然确实是自己的外孙无疑。这下他可更迷糊了,外孙去而复返,女儿却不见踪影,自己完全在状况之外,抬眼望见左元敏,便道:“这是怎么一回事?飞烟呢?飞烟到哪里去了?孩子……孩子怎么会在这姓秦的手上?”他一时激动,手上用力,说话声音又大,手上婴孩哭声更大,响彻云霄。

左元敏赶紧把孩子从封俊杰的手上抱回来,说道:“封前辈,你吓到孩子了……”夏侯仪趋向前来,说道:“这孩子哭闹不休,可能是饿了。”招来下人,让人想办法弄些吃的给小孩。左元敏复将小孩交给小茶,请她带着婴孩跟着夏侯家的下人前去。

封俊杰脑中兀自一团混乱,只能抓着左元敏问道:“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飞烟呢?你见过她?你见过她的,对不对?”左元敏道:“封前辈,请你冷静一下,这件事情,我看还是等一下再说吧。”

封俊杰道:“怎么能等一下再说,我……”他这大半辈子做事,顾全大局的时候多,考虑自己的事情少,就在这一瞬间,他平日的习惯立刻接管了他的心智。他望着李永年与官彦深,倏地冷静下来,说道:“好,这件事等一下再说,你可得给我一个答案,才能离开我的视线。”

台下秦北辰可等得不耐烦了,催促道:“确认好了没有?该履行你的承诺,给我父亲解药了吧?”左元敏道:“他为我太阴神功的掌力所伤,解药我是没有的,不知人间阎王淳于中会不会有?不过我相信就算有药救,也不是一剂两剂,或者一年两年可以治愈的……”

秦北辰大怒:“你……”心想自从父亲受伤,连话都说不清楚,这样的怪异严重的伤势,也许真不是吃药能够解救。

左元敏道:“你不必着急。”从怀中拿出一册簿子,翻到特定的一页,两手一分,“唰”地一声忽然将薄册撕开两半,一半揣回怀中,将另一半交给李永年,说道:“这一半是太阴心经的疗伤篇,依法不但可解太阴内劲所造成的诸般内伤,就是天下任何门派武功所造成的内伤,十之八九,也能治疗。我现在交给贵派掌门,你是他的门人,想来一定会想办法替你疗伤才是。”李永年听他这么说,实在不敢相信,自己魂萦梦系的太阴心经,居然会这么简单地就落在自己的手里。虽然只是其中的疗伤篇,但是平白从天而降,不劳而获,实在令人喜出望外。

其实左元敏对于太阴心经的描述,故意只说了一半,因为他所说可以治疗天下十之八九的内力伤害,施术者还得以太阴心经的内功心法为本,否则效果将大打折扣。

秦北辰听他这般说法不能满意,随随便便从怀中拿出一本册子,就说是太阴心经,然后顺手一撕,就说可以治疗内伤。在他来说,像这么重要的东西,岂有这么简单送人?连忙说道:“慢着!既是如此,为何不直接依法替我父亲疗伤?你也不用将宝物送人啦?”

左元敏道:“一来令尊的伤势非七日之功,不能全部化解;二来,你信得过我吗?我将此法交给贵派掌门,此经是真是假,他自能分辨,而施术治疗之时,想必也会尽心尽力。”秦北辰心道:“此经若真是传说中的太阴心经,李永年未必会像你说的那般尽力。”但此话却不好出口,只得“哼”地一声,自认倒霉。

李永年得了半部经书,翻了几翻,但觉经文深奥,大有玄机,心中已然信了六成,连忙揣进怀里,说道:“秦老爷放心,待我掌了九龙门派,到时左兄弟、官盟主,大家都成了同门兄弟,要是李某对经文有什么疑问,想必左兄弟也会帮忙才是。”

左元敏微笑,不做正面回覆。那官彦深冷眼旁观,表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颇不是滋味。想那李永年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一半经书,自己与左元敏接触那么久,也花了许多心思,却半点好处也捞不到。

不过好在太阴心经的下落终于明朗化,接下来的重点,是如何防止李永年连另外那一半也吞了,甚至应该要让李永年连已经吞下去的那一半,也像寒月刀、雨花剑一样吐出来。于是便道:“今天真是九龙门派的大喜之日,不但失落已久的宝刀宝剑寻回,就连几十年来,下落不明的太阴心经也出现了。左兄弟,于此你可以记上大功一件。”对于太阴心经如何得来,又将如何处置,完全不提,三言两语便将太阴心经,归结成是九龙派所固有的东西。

李永年道:“左兄弟的功劳虽大,那也得等掌门人产生之后,才能帮他把功劳记上。大家觉得应该怎么比才公平?”官彦深道:“刀剑无眼,拳脚无情,我本不欲以武功决定掌门之位,可是如果非如此不可,还希望大家点到为止,免得徒伤感情。”

李永年道:“正该如此,否则就算当上掌门,底下的人非死即伤,岂不大伤元气?这样的掌门,做来也没面子。段兄弟,你认为如何?”段日华道:“反正眼前只有我们八个人,不如两两捉对,刚刚三轮可以比完,人人都有份,就不必伤脑筋了。”

白垂空忽然开口道:“那样子太过费时,不如一人推举一个,选出四人,第一轮就算比过了,如何?”他打的算盘是,如此一来,李永年与段日华就要先淘汰一人,自己这边可以让实力较弱的王贯之推举官彦深。至于封俊杰还是夏侯仪可以再出线角逐,自己想必也可以应付得了。

李永年岂不知他的意图,但还是假意沉吟道:“这样也有道理,这就好像第一轮弃权一样,是减少冲突的好方法。”白垂空没想到他竟然毫无意见,喜道:“夏侯兄弟与封兄弟以为如何?”

夏侯仪道:“大家要是都同意的话,就照这样做吧!”封俊杰隐隐觉得不妥,但哪里不妥,却又说不上来。

白垂空道:“既然如此,那便先开始推举吧。”在王贯之的耳边低语一番。王贯之会意,首先道:“我推举官盟主担任本派掌门。”官彦深顺利通过第一轮,台下一阵欢呼。

封俊杰见状,像是得到灵感一般,也在左元敏耳边说道:“你来推举夏侯仪吧!”左元敏道:“不,我自己要争取出任掌门!”此言一出,台上台下一阵错愕。韩少同知他为人言出必行,绝对不可能阵前倒戈,但对他如此突兀的举动,还是难掩失望之情。

封俊杰低声道:“你这是想干什么?”左元敏道:“有些事情,我非亲手干不可!”封俊杰道:“你……”白垂空道:“封兄弟,你的意思呢?你也想自己出战吗?”

封俊杰心想,官彦深已经过了第一轮,那段日华要是没有意外,也会让李永年过这第一轮。自己若是不让夏侯仪过这一关,那他就得多打一场,不论是对白垂空还是左元敏,都要耗损力气。官李二人的武功不若,胜负只怕也只在这毫厘之间。

封俊杰别无选择,道:“我推举夏侯仪。”反问道:“那你呢?”白垂空笑道:“我跟这位左兄弟一样,我没要推举的人,我自己出战。”李永年早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嘿嘿两声,笑了出来。

剩下李永年与段日华两人,要嘛只有互推,要嘛就各自出战。但段日华也与封俊杰一般心思,想了一下,说道:“我自然是推选我派掌门李永年,来与各位角逐了。”

如此一来,官彦深、夏侯仪与李永年依照原先一般料想,率先出线。第一轮只剩下左元敏与白垂空两人要先解决。众人于是先订下规矩,议定谁要是从台上摔了下来,或是连挨七招而无法还击者,便算是输。其他则限制毒物的使用,其余兵刃暗器都不在此列。

一切就绪,除了左白两人,其余人都退到了台下。白垂空道:“年轻人有这样的勇气冲劲相当不错,白伯伯会手下留情,不会让你输得太难看了。”左元敏学他的口吻道:“老年人能有你这样的精神体力相当不错,小侄会手下留情,不会让你输得太难看了。”

一旁白鹤龄听了大怒,在台下喝道:“臭小子,你说什么?”白垂空却只是道:“是吗?”身子一动,兜了半个圈子,倏地欺身上前,右手五指同时往左元敏身上罩去。

那白垂空外号十指渡劫,指上功夫独树一格,这五指伸来,如枪戟,如钩叉,又猛又狠,威力十足。左元敏身子一侧,使出指立破迷阵法来,在间不容发之际闪开,顺手一挥,跟着回敬一招“招蜂引蝶”,这下连消带打,有如行云流水,毫无窒碍。白垂空见他年纪虽轻,但竟能在自己手底下,一招之内反守为攻,心下不禁骇然,收拾起轻视之心,潜心应付。

两人的拿手好戏都在掌指之间,几招过后,越打是越快,不久全场掌影纵横,令人眼花撩乱,惊险处处,精采非凡。

这下不但大出白垂空的意料之外,在场所有人包括韩少同、钱坤等,也都是挢舌不下,关心之处,不禁轻呼连连。那封俊杰曾与他交过手,但正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心道:“照这样下去,白垂空要是有个闪神,说不定就要栽在他手下了。”至于他为何进步如此神速,却是大惑不解。

封俊杰没有答案,但李永年与官彦深都想:“这小子威猛如此,一定是练了太阴心经之故。”本来对此经的真假,态度还有那么一分两分的保留,这下子已经完全抛开,再无怀疑,而对于太阴心经的威力,就更加向往了。

其实左元敏在秋风飞叶手的造诣,虽然因为太阴心经而有所提升,但白垂空在指力上浸淫,已有三四十年以上的功力。太阴心经再神奇,也不能学了两年就能媲美其他人三四十年的苦功。白垂空之所以觉得手忙脚乱,主要还是因为指立破迷阵之故。

那左元敏修习此阵法已有一年半载,在太阴神功的帮助之下,别人练七年以上,才能突破的第一层心法,左元敏一年便轻骑过关,如今第二层的功力,让他几乎可以同时占上十四个不同方位,身法之快,已着实匪夷所思,左元敏若光是闪避,白垂空根本别想可以碰到他的衣角。唯一的机会,是等到他出手攻击的时候,脚步略缓,这才有可乘之机。可是如此一来就处于被动的劣势,而冷汗直流了。

堪堪过了两百来招,现场功夫较好,见识较广的,诸如慧海、独孤庆绪与官李之流的,都已看出左元敏有胜无败,白垂空最后的机会,只剩下以内力与他打消耗战。只是两百余招下来,左元敏的气力毫无衰减,若不是手上只会反反覆覆使出那三十六招秋风飞叶手,白垂空很可能捱不到两百招。

旁观者尚之如此,白垂空身临其境,凶险之处,可想而知。就好像一个人忽然全盲,他的对手却是明眼之人,总得等到对方拳头打到鼻尖了,自己方能察觉。那种又气又急,又全然使不上力的感觉,令人一想到就胆战心惊。

那官彦深与李永年心底无不暗道:“侥幸!”都想:“还好让我先看到了这小子的手段,否则换做是自己,临敌之际,对方忽然使将出来,不免也要着了他的道儿了。”但话虽如此,这会儿除了比白垂空多了一些心理准备,却也想不出什么更有效的制敌方法。

只是在此同时,左元敏也在为自己迟迟不能突破白垂空的防御,而感到心焦。忽然间脑中灵光一闪,脚步斜踏,身子滴溜溜地绕着白垂空打转,两手歪歪斜斜地探出。那白垂空拆过这招不下五六次,右手食指伸出,迳点左元敏的手背。

这一下似乎顺理成章,却听得左元敏猛喝一声:“着!”接着但觉背上一痛,“碰”地一声,眼前晕眩,人便不由自主地往前面倒。

在那一刹那间,白垂空但听得耳边充满了惊奇的呼叫声,知道自己背上挨了一拳,伤势着实不轻。好在他内力修为够深厚,几个踉跄,神智恢复,复又站定。便在此时,左元敏又是一掌按来。

白垂空莫名其妙挨了一拳,由自惴惴,连忙侧身一让,拇指捺出,迳取他手腕上的合谷穴,没想到左元敏身子一晃,倏地从眼前消失,跟着一拳从左侧打来,这才知道左元敏用的已不是秋风飞叶手,只可惜发现得太慢,百忙中顺手一架,“碰”地一声,终竟是迟了一步。左元敏这一拳结结实实地打在他的左耳上,白垂空身子一晃,往右边颠了几颠,一个重心不稳,摔下台去。幸好他的儿子白鹤龄早等在台下,上前一把抱住,才没让他受更重的伤。

虽然大家都知道左元敏赢面颇大,但要分出胜负,没有个千余招恐怕办不到。不料大家才这般想着,那左元敏却突然大发神威,将年纪大了他三十岁有余的白垂空给打下台去。

原来左元敏见光靠秋风飞叶手奈何不了白垂空,于是灵机一动,忽然使出学自于伏虎帮陈保义的“伏虎拳”。那白垂空拆了几百招秋风飞叶手,一时反应不及,连挨两记,这才败下阵来。

同样是输,却有好看与难看之分。官彦深与李永年看在眼里,大有兔死狐悲之感,尤其那白垂空有多少斤两,两人一清二楚,自己要像左元敏那般,两拳将他打下台去,两人自忖还没有这个能耐。

不过那官李二人,都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自然不会因此而有半点退缩。李永年首先竖起拇指大加赞赏道:“好,好,难怪左兄弟当仁不让。我年轻时要是有你这般的身手,我会比你狂妄上十倍。”

李永年率先打破有点尴尬的场面之后,四方的喝采开始接连不断地涌来。白鹤龄扶着父亲黯然退开,没有引起太大的注意。左元敏站在台上往下眺望,忽然想起当年替云梦摆擂台的景况。那时他也曾想过,也许有一天,他也要站上擂台,在云梦面前好好打上一场,证明自己长大了也好,还是追逐一种能力的表征也罢,现在他是站在台上了,不过当初单纯的目的,已不复存在,也许能够站到台上来,就代表背后的意义不可能单纯。

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左元敏回过神来,道:“既然如此,不上台来?还在等什么?”李永年道:“什么?”左元敏道:“你不上台来,难道要我下去吗?比武夺帅的办法,不是你提出来的吗?”竟然是要接着白垂空之后,紧接着挑战李永年。

众人一片哗然。李永年更是有气,说道:“你才刚打完一仗,我可不愿捡这个便宜。”左元敏道:“这会儿你变成君子啦?那天你暗算我,侵占我的寒月刀时,又如何不君子了?”

李永年听他提起前事,大有当众翻脸的意思,于是便道:“这寒月刀原本就不是你的,怎么算是侵占?”左元敏道:“难道你那天不叫暗算?寒月刀不是从我手上夺过去的?”

李永年道:“依你说,寒月刀在你手上就是你的,但它现在在我手上,不就是我的了?有本事的话,你就把它抢回去好了。”左元敏把手一摆,往台上一指,道:“请!”

李永年见他态度傲慢,不禁大怒,众目睽睽之下,如何吞得下这口气?当即飞身上台,说道:“这可是你自找的。”左元敏二话不说,脚步一动,便往李永年身前冲去。李永年本想再多数落他几句,却没想到他说动手便动手,心中暗骂:“这个浑蛋!”但他来得实在太快,只得抬臂拦架。

那李永年早知他动作敏捷,进退趋避之间,有如鬼魅,眼睛要是多眨一下,人就不见了,于是打起十二分精神,专心应付。但就在第一招的这一挡,便挡了一个空。他旁观左元敏与白垂空之战时,虽惊不乱,还能自忖这招该如何应,那招又该如何避。如今身临其境,第一招就拦不了,是又惊又乱,两手急挥狂舞,身子不由自主地跟着打转。

众人见左元敏又是一招就占了上风,都是一阵轻呼。封俊杰悄悄走到韩少同身旁,问道:“左元敏的身手,何时变得这么好?”那韩少同道:“我才想问你,他身上的太阴心经,是不是真的?”

封俊杰道:“太阴心经的下落,在我九龙传人之间,一直是个谜。大家都知道此经失散多年,却又从来没有人见过。现在他拿了一本东西就说是太阴心经,我搞不清楚,相信很多人也搞不清楚。”

韩少同道:“不过我看李永年的样子倒是很清楚,拿到那半本书,整个人都快跳起来了。”封俊杰皱眉道:“是啊,依李永年的精明程度,确实不该这样……”

韩少同道:“要是左元敏眼前的一身武功,来自于这本经书的话,今后只怕永无宁日了。”封俊杰摇头道:“就我所知,太阴心经以发掘自身内力为主,所有九龙传人的内功根基,全部源于此经。左元敏的身法怪异,应该与太阴心经无关。”

两人研究战局,讨论声中,吸引了钱坤、丁盼等人一起围上。不久之后,连夏侯仪父子三人也靠了过来听讲。只有张瑶光陪着慧海与独孤庆绪两人还待在檐廊下,远远地投以关心的眼光。

台下讨论得热和,台上也不遑多让。匆匆之间,左李两人已经交手上百回合,那段日华见李永年逐渐步向白垂空的后尘,心知不妙,招来葛聪、杨承先两人,交头接耳,低语几句。两人点头,趁着大家眼睛都盯在台上,偷偷往一旁走了。

原来那嵩阳派自李永年当上掌门之后,与他同是九龙传人的段日华,还有从熊耳派过来的徐磊徐硕兄弟得势,地位已凌驾一般的长老之上。尤其这次李永年得到太阴心经的消息,全派倾巢而出,事先不但推演各种情况的应变,还特别安排了几项计划,交给段日华执行。所以此刻李永年一陷入困境,段日华便浮上台面,成了指挥者。

这边嵩阳派动作连连,官彦深也没闲着。他早从女儿那儿得知,夏侯仪受到多方怂恿,已经决定出马竞逐掌门,所以一开始的情况,都还在他的意料之中。这自然是他考虑过诸般状况,经过一番沙盘推演,谋定而后动的结果,甚至李永年的突然出现,也早都在他的设想之列。

但是左元敏此刻的表现,就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从一开始他表明要参予角逐,一直到打下己方的高手白垂空,接着续战李永年,每个举动,都让他摸不着头绪。不过左元敏对自己向来没有好感,倒是十分明朗的,所以他武功越高,对自己就越不利。目前唯一令他感到可喜的,是此刻在台上与他敌对的是李永年,而不是自己。并且两个人最好两败俱伤,就此倒地不起。

官彦深内心这般希望,但事实能不能如此,只怕未必尽如人意,想要达成这个愿望,人说自助天助,自己还得加把劲儿才行。于是私底下招来庄铁铮与公孙千里,一番耳语交谈,两人应命而去。

那韩少同表面上虽然与荀叔卿、封俊杰等人,一直在研究因应左元敏突如其来的表现,接下来众人所需改变的策略方针,但暗地里,却不时地留心注意李永年与官彦深的一举一动。所以当他发现李官两人的这些小动作时,便马上唤来众人,低声通告大家知晓,并请钱坤让他派出两位徒孙,分别去监视两边的一举一动。

钱道明原本不太乐意让两个徒弟听奉韩少同的差遣,但此事南三绝既已揽下,又不好当面回绝,只得吩咐吴秉聪与徐荣华小心在意。夏侯仪心想两人终究是客,四周地形环境又不熟,不怕一万,未免有个闪失,于是便要夏侯无过也跟着一起去。

夏侯君实却道:“可是这个左元敏靠得住吗?你看他一开始就表明要角逐掌门职位,封叔叔与韩前辈事先都不知道,说不定他早已投靠李永年,在台上做戏给我们看而已。”

封俊杰道:“这不可能。”夏侯君实道:“封叔叔……”封俊杰续道:“他这个人脾气硬得很,李永年设计夺了紫阳山门,此事明明与左元敏无关,他却三番两次与李永年作对。我说他此刻是想站在台上,光明正大公开地报他个人的仇怨,应该没有别的意思才是。”

夏侯君实道:“可是我们跟他……”忽然想起此话不该讲,连忙住口。韩少同道:“你们跟他之间,有发生了什么事吗?”夏侯仪插口道:“晶晶呢?怎么才一下子没注意,人就不见了?”

夏侯君实四处望去,说道:“她刚刚还在……”夏侯仪道:“我看你还是多多关心自己的媳妇儿吧,毕竟另一边是她亲生老子,而你对她凡事又唯唯诺诺惯了,难保不会有什么事发生。”

夏侯君实道:“爹,晶妹她知道这是一场君子之争,我……我……”不晓得该说些什么,话头一转,道:“好,我这就去找她。”迳自走了。

荀叔卿道:“夏侯兄,你也不太为难自己的儿子了,他夹在中间,实在不好做人。”夏侯仪道:“媳妇儿娶进我夏侯家,生是我夏侯家的人,死是我夏侯家的鬼,有什么不好做人的?”

这毕竟是夏侯仪的家务事,既然他这么说,荀叔卿也就不好再说些什么了。抬头望去,台上两人兀自打得激烈,算算不有两百回合了,左元敏虽然胜在步法神奇,最少可以保持无败,但是攻击能力不够强却是他的弱点,因此李永年虽然苦苦支持,却也还是捱得过来。

忽然间,李永年手上金光一闪,多了一样东西在手上。众人定睛一瞧,原来是把黄金为柄的匕首。原来那李永年的九曜七星大法,是九龙传人所拥有各门武艺中,公认内容最杂,花样最多的一门功夫。所以不论是拳脚指掌,还是长短兵器,李永年都下过一番苦功。由有甚者,九曜七星大法还着重天文星象的观察,融入身形步法,李永年的七星步,就是这么来的。

李永年的先祖,与李永年一样,都是聪明绝顶之辈,当初选择修练这门武功,除了是自信之外,还有更多自负的成分。只可惜贪多嚼不烂,李家的排名一直往后掉,到了最后,在八位传人当中,排名第八。这对李永年来说,自然是一大打击,这口气也让他难以下咽。

九曜七星大法博大精深,花一辈子的时间也无法学全,如此一来,所能传给后人的东西越少,将导致一代不如一代,而其中要是出了一个较驽钝的,说不定就此失传。年少的李永年早已知道如此下去不是办法,便在经过与父亲一番研讨之后,决定舍弃一些,专攻几门。

李永年当时便是舍强长就险短,舍凝重而就轻盈。七星步在他的潜心修练下,功力已达前人未有的高峰,只是他这项优势,碰到更强的指立破迷阵法,立刻相形见绌。原本他在众门人之前,对付一个空手的乳臭未干小子,还不愿亮出兵刃,可是情势逼得他再不用兵刃,那就用不着了。

李永年拿准时机,忽然亮出匕首出来,迅猛无伦地连刺三招。他这一下突如其来,一般人连什么时候多了一柄匕首都搞不清楚,颇不容易抵挡。可是左元敏早已经知道他是云梦的父亲,而云梦的贴身武器,就是一把黄金柄的匕首,所以早有这样的心理准备。再瞧这匕首样式与长短大小,两者竟然大致相同,一时忽然想起云梦来了。

李永年见他恍恍惚惚,像是出神般若有所思,正是下重手的好机会,但奇怪的是,非旦匕首奇招对他毫无影响,就是面对接下来的一轮猛攻,他也是举重若轻,一一化解。李永年从未感到如此无力,只见一团黄澄澄的光圈,从他的左手滚到右手,又从右手滚回左手,灵活顺畅,就好像自己有生命一样,只可惜左元敏的动作实在太快,李永年不断变化招式,险招连连,却还是奈何不了他。

那韩少同看到这里,心下雪亮,暗想:“好了,胜负就要揭晓了。”知道若是左元敏气力不长,脚下一缓,那么就将是左元敏败;而要是李永年急切之中先露出破绽,不免要落得与白垂空一样的下场。

便在此时,韩少同忽然见到眼前银光一闪,有个东西在阳光底下忽现忽隐。韩少同虽不知那是什么,但知不妙,大叫一声:“小心……”身旁封俊杰反应比他更大,人影一闪,已经冲上台去。

但见封俊杰如飞箭离弦,右臂尽伸,拦在左元敏身前。他一身劲装,甩不出袖子,在不明东西的来源之下,就空手去接,是很冒险的事。可是封俊杰毕竟慢了一步,那道银光从他指前几寸掠过,就直接打在左元敏身上。

众人见状,这一惊可非同小可,还没能反应得过来,说时迟那时快,又是两道银光激射而至。

其时封俊杰之所以能早左元敏发现第一道银光,那是因为台下背光,旭日斜照,只要专心注意,任何东西反射一下光线,很容易察觉到。可是上台之后,他面向暗算者却是逆了阳光,紧接而来的第二道、第三道银光,就瞧不见了。封俊杰只听到轻轻“啪”一声,右后肩一痛,救人不成,自已也中了暗算。第三道银光从他耳边掠过,还是打在左元敏背上。

封俊杰暗叫一声:“糟糕!”却听得那李永年同时大喝一声:“看招!”眼前两条人影急剧晃动,忽然“碰”地一声,一道人影弹了出来,摔落台下。封俊杰一惊,连忙定睛瞧去,原来竟是李永年。

封俊杰又惊又喜,一时忘了自己中了暗算,却见那左元敏指着自己后面大叫道:“是什么人?居然敢暗箭伤人!”早有旁人发现情况有异,同时大呼小叫,还有人跃进东边厢房的长廊上,乒乒乓乓几声,动上手了。

一时之间,人群四散奔走,惊叫的惊叫,吆喝的吆喝,现场一片混乱。左元敏正想过去帮忙,却见封俊杰左手按着右肩,一副痛楚的表情,绕到他身后仔细查看,却见他右肩上钉了一枚钉子,立刻大叫:“拦住段日华,要他交出解药!”

那时李永年被左元敏打下台去,原本在台下观战的嵩阳派等人,都大吃一惊,连忙上前,七手八脚地察探他的情况。这时忽然听到有人高喊“要拦住段日华”,一时弄不清楚状况,都不约而同地望向台上来。

而另一方面在钱坤丁盼这边,他们关心战况,有人忽施偷袭,大部分的人都瞧见了,封俊杰与韩少同更是一前一后地跃上台去,可见大家都道左元敏这次要糟糕。岂知就在这一眨眼间,倒下台去的是李永年,而表情痛苦的是封俊杰,该有事的左元敏却毫发无伤。还搞不清楚怎么一回事,却听他大喊要拦下段日华,众人一愣,与嵩阳派等人大眼瞪小眼。

蓦地有人大喝一声,高声道:“冲出去!”当下以段日华为首的嵩阳派众人,立刻向四处突围。现场宾客中,除了韩少同等人与官彦深、夏侯仪等九龙传人之外,并没有多少人把嵩阳派当成潜在威胁而时时提防,这会儿段日华突然发难,拳脚兵刃齐飞,几个站得近的立刻遭到鱼池之殃,惊叫哀嚎连连,冲突不断扩大。

官彦深大怒,冲上台去,居高临下,出声指挥道:“来人啊,把这群闹事的,通通给我抓起来!”

他一声令下,四周隐隐都有人回应,只是冲突场面颇大,情况混乱,也不晓得有多少人得到了指令。正当他觉得是不是该亲自下场的时候,身边一人走来,朗声指挥道:“君实、无过,带人将这里团团围住,别让任何一个人走脱了!”威严气势十足,令人闻而生畏。

官彦深转头望去,只见夏侯仪如渊停岳峙地站在自己身边,出言指挥,有模似样。只听得他续道:“有请丁兄、钱兄往东厢楼,帮忙擒拿暗算之人……请淳于兄率领门下弟子,帮忙留下李永年与段日华两人,只要这两个人……”随口下达命令,简单清楚,切中扼要。最后更厉声喊道:“嵩阳派所有朋友听着:今天之事,只与我九龙传人李永年、段日华两人有关,其余不相干的,留下寒月刀、雨花剑,弃械投降,既往不究;否则的话,我夏侯仪对天发誓,今天所有我夏侯家折损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日后定当如悉讨回,如违此誓,叫我死后无颜见列祖列宗,尸骨不得安宁!”

众人听他突然发了一个重誓,不论敌我,心中都是一凛。官彦深听了更是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对劲,不甘示弱地道:“吴延旭、王贯之,你们也别闲着,快上去帮忙!”

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整个庄院内已是一团混乱。左元敏见李永年受了伤,行动不便,而段日华也给几人围在核心,心中稍宽,便扶封俊杰到一旁休息。夏侯仪过来关心道:“封兄弟没事吧?”

左元敏道:“他中了段日华的卯酉追心针,这针上有毒,得拦住他,逼他交出解药。”原来左元敏在紫阳山上的几段时间,不但与张紫阳研究内功心得,也曾与他畅谈药性物理。当时左元敏便把曾听见段日华用卯酉追心针,伤了钱道明的事,提出来询问。张紫阳便将此针上所喂毒物毒性,大致与他讲解过。医药也是张紫阳的擅长兴趣范围,段日华等人却利用来制毒害人,他虽反对,却一无可奈何。

夏侯仪道:“我看看。”扳过封俊杰的肩头。左元敏道:“我已经先封住几个穴道,毒性一时还不至于扩散。”

夏侯仪道:“哦?”封俊杰也挺起身子,强忍着痛楚说道:“我……我不要紧的,你还是去看看情况,别……别让李永年搞出更大的事情来……”夏侯仪道:“那是。”又与左元敏道:“那就由你多看着你封叔叔一点。”左元敏道:“晚辈知道。”

夏侯仪微微一笑,意示嘉许。可是左元敏看着他的笑脸,却不知不觉毛骨悚然起来。总觉得他虽然笑容满面,可是嘴角边却有些不怀好意,心想:“是啊,那天晚上我从这里逃走时,给夏侯君实还有官晶晶撂下的一番话,夏侯仪岂能不知?他既已知我了解他一家人的意图,又如何能装做没事一样?”

左元敏想到这里,不禁倒抽一口凉气,转过头去,不再看他。待得耳边听得“嘿嘿”两声冷笑,再转头过去时,夏侯仪不知何时已经跃下台去,淹没在人群之中。

左元敏叹了一口气,忽然想起夏侯如意来。封俊杰见他陷入沉思,便道:“你在想什么?飞烟吗?对了……你还没告诉我,飞烟的问儿,怎么会在秦北辰手里?她……她人现在又在哪儿?”

左元敏好生为难,连说了两句:“这个……这……”就是不知从何说起。封俊杰见他神色有异,无端胆战心惊起来,问道:“干嘛吞吞吐吐?难道……难道……”反过身来一把抓住他的衣领,颤声道:“说,你给我说……说清楚,咳……咳……”

怎么说封俊杰都是封飞烟的父亲,他有资格知道一切。左元敏捱到此刻,终于还是得说道:“封前辈,那孩子是秦北辰的,所以孩子是封姑娘带去秦家的。”封俊杰的手劲略松,说道:“你说什么?”左元敏明知他听清楚了,但仍依着原话,又说了一遍。

封俊杰脑海中闪过一个,他原本就已经猜想到的想法。那就是当他知道封飞烟足月产下男婴之后,经过仔细推算,女儿发生这件事情的时间,当在两人陆家庄分手之后,而在女儿上紫阳山之前。而这段时间,自己的女儿,确实是在秦北辰的手中。

封俊杰早知事情不对,所以在打伤左元敏之后,再次遇见他时,对他除了满怀歉意之外,也已经不再怀疑他欺负了自己女儿。后来封飞烟一改先前主动告知“小孩是左元敏的”的态度,偷偷抱走小孩,接着便杳无音讯,由此更加佐证了他此一想法。

所以听到由左元敏口中,说出这样的话出来,封俊杰并不感到特别惊讶,脸上也没有半点不信的样子,却不由得勃然大怒,咬牙切齿地道:“这个可恶的畜生!”又道:“事情变成这个样子,飞烟一定是躲起来不敢见我了,唉,这孩子……”

看着封俊杰自问自答,脸上既心疼,又是自责的表情,左元敏再也忍耐不住,忽地跪地说道:“封前辈,晚辈对不起你,封姑娘她……她此刻已不在人世了……”

封俊杰一愕,双眼圆睁,脸上肌肉僵硬,没有半点表情。左元敏续道:“封姑娘为了救我,不幸被徐磊所伤。晚辈虽然当场就替封姑娘讨回了公道,但她伤势实在太重,终于还是回天乏术……”

提到这段往事,左元敏两眼的视线,始终无法正对着封俊杰。余光中却见他仍是面无表情,怔怔地瞧着自己。左元敏一咬牙,继续说道:“封姑娘的遗愿,是希望我能帮她要回孩子,交给前辈照顾。在尚未找到孩子之前,晚辈多有隐瞒,还请前辈原谅。”

封俊杰放脱他的衣领,转过身去,淡淡地道:“这件事情我不怪她,她实在没有必要躲着我……”

左元敏道:“前辈,我说的都是事实……”封俊杰脸色郑重,道:“不,你不了解飞烟。虽然她从小就与我相依为命,照理我应该多溺爱她一点的。但是她怕我,她真的怕我。你瞧,表面上她可以跟我嘻嘻哈哈,但是所做的每一件事情,没有一样不顾虑到我的感受。”左元敏瞧他神色言行有异,不禁轻轻唤道:“前辈……”

封俊杰听而不闻,彷佛自言自语地续道:“上回有一次,她也是闯了祸之后就躲起来了,一直等到我帮她处理完毕,又过了一个多月才敢现身。只要事情超过她的能力范围,她就希望别人来帮她补救,所以这次也是这样的。你不必担心,你帮她把孩子要回来之后,她心中一宽,再过一会儿,等风平浪静,她就会回到我身边来了。”

左元敏见他眼神似乎逐渐涣散起来,惊道:“前辈,你没事吧?”封俊杰哈哈一笑,看着左元敏道:“小子,我封俊杰是什么人?你说我会有什么事?飞烟是我的女儿,江湖上谁人不识烈火神拳的厉害?你放心,天底下还没有人有那个胆子,敢动我飞烟一根寒毛!”

左元敏越瞧情况越不对,缓缓站起身来,说道:“前辈,你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去去就来。”封俊杰道:“你去跟飞烟说,说这件事我不会怪她的,要她早一点回家来。”

左元敏不答,心想:“还是先让淳于中来帮忙看看吧!”但他可差不动这位神医,只有先找夏侯仪。放眼望去,但见台下众人分作几个地方大打出手,情况虽然混乱,但嵩阳派众人被围困之势大致抵定。而事情之所以如此顺利,左元敏猜想,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恐怕是官彦深与夏侯仪虽然暗中较劲,但先趁机合力除去李永年这个眼中钉的打算,却是不谋而合。

左元敏冷眼旁观,心想只要能够拿到解药,管他们谁怎么样,谁又怎么样。蓦然间人群中寒光几道,耀眼生花,现场惊叫连连,当场有人应声倒地。

合围的圈子拉大,核心中的几人暴露在左元敏眼前,却是受了点伤的李永年、段日华、崔慎由、徐硕与常知古。那段日华双手交叉置于胸前,手上扣着八柄飞刀,鹰视虎步,领着四人缓缓往后退去,口中说道:“要命的快点退开,否则地上这几个就是榜样。”

众人见到躺在地上的几个人不住翻滚哀嚎,不由自主地又往后退出几步。左元敏见状大惊,要真让段日华走脱了,那封俊杰只怕有生命危险,于是一个箭步冲身下台,左弯右拐,钻进人群,来到核心当中。

但听得官彦深说道:“段氏飞刀向以准头巧妙着称,你在刀上喂毒,岂不是让祖上蒙羞?”左元敏往一边地上瞧去,只见吴延旭腿上中刀,脸上却隐隐罩着一层黑气,唇色发白,牙关不住颤抖,两只手紧紧按着大腿,指头上差些要掐出血来。

那吴延旭功夫不弱,中刀之后尚且如此,其余几个小喽罗滚地哀嚎,就不难体会他们身上所受的痛苦了。

段日华道:“什么祖上?我段日华的飞刀,是我自己练成的,同样是杀人,用刀用毒有什么分别?再不让开,休怪我无礼了。”他这一威吓,官彦深夏侯仪等人虽然咽不下,但一时想不到其他办法,也只有任手下不断将合围的圈子越放越大。

左元敏走上前去,右手一摊,说道:“留下卯酉追心针的解药,否则你哪里也别想去!”段日华道:“原来是你。想不到你中了我的卯酉追心针,居然还能站着说话,想来是张紫阳曾经给过你解药吧?嘿嘿,你既有解药,何不拿出来?在这里假惺惺做什么?”

左元敏大怒,潜运内劲,身子一动,就要上前。段日华右肩微耸,说道:“我早就想试试看,到底是你的身法快?还是我的飞刀快?”夏侯仪亦拦阻道:“左贤侄,别冲动。”

忽然人群后人声吆喝,一团金光银光冲了进来。却是无众无我领着他两个师弟前来救援。左元敏脑中念头一转,心想:“若是让他们全部团聚在一起,今天就很可能让他们全部溜了。如果夏侯仪不在乎封俊杰是否有解药,官彦深同样也不会在乎。他们两个在乎的,只有今天谁能当上九龙门派的掌门。”心念及此,更不打话,身子一矮,便往前窜去。

段日华没想到他竟这般固执,右手一挥,原本四把飞刀都要射去,可是左元敏实在来得太快,事先更无半点征兆,段日华反应不及,只得往后一跃,退出数步。

崔慎由与他同侪多年,见他后跃,便明其意,当下右步跨出,一掌便往左元敏身前拦去。如果左元敏后跃退开,段日华便可趁机发射飞刀,要是他不退硬拼,崔慎由自忖赢面颇大,更是求之不得。虽然如此不免有以大欺小之嫌,但左元敏的身手刁钻,已连败两大好手,更何况还是他自己上台讨战,自己若能把他揪下来,绝对是利多于弊。

崔慎由打得如意算盘,但见左元敏毫无惧意,心道:“来得好。”五指一弯,化掌为指,便往他肩头抓落。

崔慎由这一下中途变招,手段相当高明,他只觉无名指指尖已经搭到左元敏的肩头,还没来得及发劲,眼前一花,左元敏竟然倏地消失。崔慎由不禁大吃一惊,连忙撤掌回身,心神未定,却见左元敏的身影已在徐硕的周身穿梭,来去自由,如入无人之境。

崔慎由这才亲身体验到刚刚李永年在台上的感觉,心中只道:“这小子的一套步法,显然来自张紫阳的传授,竟然威力如斯。张紫阳‘真人’两字果然名不虚传,当真深不可测。”

正自惊叹之余,左元敏转眼间又去招惹常知古。便在此时,段日华已经取得喘息之机,右手一扬,四道寒光便往左元敏身上打去。却听得“哎哟”一声,常知古臂上中了一刀,往后翻倒,其余三把继续往后飞去,众人惊叫连连,纷纷走避。

段日华一不小心误伤同伴,不禁又羞又怒,见左元敏像知苍蝇一样,挥不去赶不走,老是在身边打转,越发光火,左臂一抬,又是四道寒光打出,崔慎由连忙叫道:“且慢!”却太迟了。

原来左元敏见常知古中刀,心中有了计较,接着高飞低窜,便在无众无我师兄弟的身前晃动,一见段日华动手,立刻踏步让去。那四柄飞刀一掠过左元敏的身畔,便算是阵前倒戈,反而成了对付无众无我们的利器。好在那无众无我功夫高强,反应一流,听到崔慎由的叫喊,金杖舞开,立时砸开两柄飞刀,但是他的两个师弟可就没那么厉害了,不生不灭被飞刀划破额头,一个臀上中刀,伤势虽有轻重,但中毒的程度却差不多。

两人受伤见血,立刻感到伤口麻痹,同时大叫:“段长老,快拿解药来!”段日华这下又气又窘,但被左元敏逼得紧,实在也是缓不过手来。无众无我金杖舞开,说道:“我来替你挡着,先救我师弟!”

那左元敏如何等这般轻易罢休?两三下绕过段日华,抢在无众无我之前,朝着不生不灭就是一招“玉树流光”。不生不灭岂知他说来就来,大骇之余,只得连忙挥动铁杖,拦腰扫去。却听得“碰”地一声,自由自在的身躯应声而起,“扑通”一声,摔落在池塘当中。却是左元敏声东击西,将自由自在踢落池塘。

段日华见如此下去实在不是办法,于是大声喝道:“且慢!大家住手!”往前两步,向官彦深说道:“官盟主,我们今天前来是来参加大会,不是来闹场的,有奉上的雨花剑、寒月刀为证。现在你们仗着人多,便群起围攻我们,是什么意思?”

官彦深道:“贵派暗箭伤人,已经坏了我们比武夺帅的规矩。难道我可以任由伤害本门弟子的凶手,在我面前逞凶后逃逸吗?”他说话时,背后人群排开,拉出一个人来。这人两手后背,头发蓬乱四散,脸上身上都是伤,走路时一跛一拐的,模样十分狼狈,仔细瞧他面容,却是葛聪。

王贯之走到官彦深面前,双手呈上一把弓弩。官彦深随手接过,细细查看,但见这弓弩后端以至握柄部分,与一般寻常弓弩无异,只是前端改以铜管作为箭槽,不过中空的铜管空隙细小,并不能容纳弩箭,想来这便是用来发射卯酉追心针的机关了。

官彦深随手将弓弩扔在段日华身前,说道:“你还有什么话说?”段日华冷笑道:“敢问官盟主,刚才上台比武的人是谁?”

官彦深道:“是李永年与左元敏。”段日华道:“那是。那现在受伤的又是谁?”官彦深道:“是封……”脸色一变。

段日华道:“照啊!我葛聪长老是因为贵方先不遵守约定,明明说好单打独斗,封俊杰却上台偷袭,这才为了我李掌门的安全,发针对付偷袭者。怎么这会儿恶人先告状,作贼的喊捉贼,仗着人多,就可以歪曲事实吗?”

虽然大家都知道,台上战况以左元敏赢面居多,封俊杰不可能没事跃上台去凑热闹,可是左元敏毫发无伤是事实,除了大家眼见为凭之外,一时倒也无法拿出其他的佐证。官彦深眉头一皱,算是略逊一筹。

只见韩少同上前两步,说道:“我也来问一问,请问段日华长老,李永年是被封俊杰打下台的?还是左元敏?”此事场上众人亲眼所见,段日华只得依实道:“是左元敏。”

韩少同哈哈一声,说道:“照啊,封俊杰上台只不过是想提前向左元敏道贺,贵派葛聪长老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便要置人于死地,嘿嘿,忒也把天下英雄瞧得太低了吧?”

此话一出,荀叔卿特别捧场,哈哈大笑起来。左元敏道:“听到没有?再不交出解药,就表示你们根本是意图杀人!”段日华道:“我葛聪长老又不是九龙传人,杀封俊杰有何用?”转向官彦深道:“既然是个误会,那我便用解药来交换人质,如何?”

夏侯仪抢先道:“我刚刚说过了,只要你们不再闹事,嵩阳派上上下下与此事无关的人,都可以先离开。就只有段兄与李兄,还得留下来把事情做一个了断。”

那李永年中了左元敏一掌,伤势着实不轻,一直调理气息至此刻,方才缓和下来,得以提气说道:“这一仗就算我输了。不过此刻我还是嵩阳派一派之主,我想先回去调理伤势,等我伤愈,我会召开嵩阳派的会议,愿意跟我进九龙门派的便留下,不愿意的便离开。经过这一番整合,九龙门派声威大振,岂不妙哉?”

官彦深一时沉吟未决。那李永年续道:“官盟主要他们此刻表态?还是嵩阳派太大,一时不好承接?”

李永年一语言中官彦深此时的痛处。在他眼前最好的办法,是可以留下李永年的一条狗命,从此再无后患。可是正如李永年说的,他手下还有一大堆高手,想要硬取他的命,只怕要有一场血战。

如果要他的命行不通,而要场上的嵩阳派门人先表态呢?这恐怕也不是一个好办法,因为这些人牛鬼蛇神,底细都还摸不清,他们若是异口同声说要加入,也是一个隐忧,而若是异口同声说要退出,也会在场上造成其他变数,最安全的考量,彷佛就如李永年所建议的,让他们先回去,由李永年出面整合,然后归并入九龙门派。

嵩阳派的这些人到底加不加入,官彦深并不在乎,嵩阳山上的资源,官彦深就不得不正视了。如果可以顺利接收这些资源,那就太好了,可是天底下绝对没有这么好的事情。

官彦深脑子一转,这些利害关系清清楚楚地脑海中条列出来,一时难以取舍,说到底,就有如李永年说的,嵩阳派实在太大,不是说承接就能承接的。

李永年见情况果然完全在他的掌握当中,便道:“段长老,给解药!”段日华依言将解药交给了官彦深。官彦深也下令放开葛聪。那摔进水塘的自由自在,也让人给救了出来。

李永年见己方的人,陆陆续续回到身边,便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告辞了。愿我九龙门派开派顺利,千秋万世,繁荣昌盛。”官彦深回礼道:“好说,好说。望李兄弟早日归来。”

事情演变成如此,韩少同等人都是一愣,但自己毕竟只是局外观礼人,也不好说些什么。那左元敏也觉得不妥,却不知哪里不对。李永年看了他一眼,走到他面前来,淡淡说道:“小子,你很不错……”微微一笑,然后突然倾身向前,在他耳边说道:“你从云梦那里学到不少,不过我希望你牢牢记住,我……是……她……爹……”左元敏不等他把话说完,便道:“要不是你,她也不会死……”

李永年挺直身子,以高出他一个头的姿势说道:“臭小子,你说什么?”左元敏昂首道:“她初见你的时候,我躲在九龙殿屏风后面,我听得出来,她在乎你,她真的在乎你这个从未谋面的父亲,一个二十几年来,从来没有一时半刻,尽过半点父亲责任的父亲。”

李永年往后退了一步,侧着脸对着他。但左元敏越讲越起劲,上前一步道:“你知道吗?我不在乎,我不在乎我父亲。我出世时他不在身边,我的生活他从没参与,十八年后,他出现了,你猜怎么着?我不在乎,有他没他,有什么差别?”

李永年讥笑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左元敏指着他鼻子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续道:“但是云姊她在乎你,我听得出来,她真心把你当成了父亲,但是你呢?你根本不在乎她的死活,因为你不在乎,所以要不是你,她也不会死。”

李永年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是你告诉我,她死在王叔瓒的手下,不是吗?”左元敏道:“那你告诉我,你关心吗?”李永年瞪着眼睛瞧着他,但始终没有回答,过了半晌,只与左右道:“我们走!”

左元敏见他回避问题,上前两步,续道:“你没有资格提到她,你没有!你没有……”李永年不理,干脆回头走去。左元敏还待追上,身旁一道人影拦来,轻声道:“怎么啦?”左元敏转过头去,却是张瑶光。

原来那张瑶光见他神情激动,不比寻常,连忙过来相询。左元敏一见到她,忽然垂泪道:“是我……是我害死了我爹……我爹是被我害死的……”

张瑶光转到他的身后,从他的背后温柔地搂着他,把头靠在他背上轻轻说道:“不是的,你爹他在天之灵,一定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他要是怪你,就不会把太阴心经藏在你身上了……”——

第四十回紫华重阳——那李永年带着众人,正准备从同济堂的后门走出去,忽地眼前人影一晃,拦出两个人来,其中一个大袖飘飘,顶着大光头,正是少林慧海。另一个老头拄着绿竹棒儿,斜斜往里兜来,朗声说道:“李掌门!还请留步!”却是丐帮独孤庆绪。

李永年不愿与慧海照面,往后退了一步,徐硕上前,说道:“两位有何贵干?”慧海毫不客气,直言道:“我找的是掌门,你是吗?”

徐硕从未见过慧海,眉头一挑,怒道:“臭和尚……”一拳就要抡去。李永年赶忙道:“徐长老,在少林住持面前,休得无礼!”徐硕一愣,当即凝拳不发,口中说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如此嚣张。”

崔慎由肚里暗暗觉得好笑,想那徐硕一家人,平日颇为霸道,没想到一听到少林寺住持的名头,竟也知道害怕。想他应付不来,于是便道:“方丈阻拦我等去路,不知是何用意?”慧海道:“你们掌门与官盟主的事情了了,跟我的事情可还没完呢。”

那无众无我听说少林寺的住持亲临至此,从后头赶了上来,金杖重重地在地上一拄,说道:“嘿嘿,我早听说少林寺的武功如何厉害,但我几次上门,却都找不到几个像样的。这下可好了,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既然方丈在此,相请不如偶遇,选日不如撞日,便请方丈赐教几招,也好让头陀口服心服。”

慧海道:“和尚练功是用来强身的,可不是陪人打架。上人是口服心不服也好,是心服口不服也罢,那都是上人自己的事,与和尚无关。至于外人说少林寺如何如何,却也不必放在心上。”

无众无我道:“又是这一套,早听得腻了。只要你吃我一棍,少林寺从此就不在我心上了!”右足一踢,金杖一弹,在无众无我手上像车轮一样转了起来,霎时金光大盛,呼呼作响。

李永年“嘿嘿”一声,让过一旁,带着众人,便要从另一边离开。慧海道:“慢着!”纵身拦去,竟不理会无众无我。那无众无我大怒,金光舞动,便往慧海身上砸去。蓦地一旁一根绿竹棒儿伸了过来,往金杖一搭,无众无我只觉得手上一沉,杖头一偏,打在地上。

那竹棒儿长不逾四尺,只比拇指头粗上一点,掂在手里,只怕没有一斤重,用力一捏,说不定都能捏碎了。没想到就这么一搭,竟能将自己手上重逾四十斤的金杖撞开。无众无我不禁大骇,却听得那绿竹棒儿的主人说道:“方丈大师是真的有要事在身,上人倘是真心想要领教,不妨改日再约。但今日若是非找人出气不可,那就由老乞丐陪你玩玩,如何?”

无众无我见独孤庆绪身上背了好几个口袋,虽不知他是谁,却道:“你是丐帮的?我与丐帮素无瓜葛,我是个野和尚,还是找和尚便了。”身子一转,还是去拦慧海。

独孤庆绪哈哈一笑,道:“那我来惹你好了。”竹棒儿一点,迳指他的足踝,无众无我大怒,斥道:“这是你自找的。”五指轮转,手中金杖转了半个圈子,拦腰扫来。独孤庆绪不退反进,执棒迎上。数招一过,各自佩服对方的功夫了得,力气便不自觉地一分一分往上加,场边众人,纷纷走避。

无众无我既让独孤庆绪引去,慧海便仍是拦在李永年面前。段日华见他甚是顽固,于是便道:“方丈大师,你是得道高人,方才我们掌门人受伤,你也亲眼见了,有什么事难道不能等我掌门人,把伤养好了再说吗?”

慧海道:“有伤?很好啊,我们少林寺有最好的内伤药,只要按时服药,早晚诵经礼佛,虔心静修,说不定根本不必吃药,什么伤也好得了。”段日华道:“少林伤药再好,还是不如让大夫诊断开药。如果光是念经打坐,那更是无用。”

慧海煞有介事地道:“段居士此言差矣,谁人不知我的恩师净德禅师,当年为武林除害,以一敌六,最后身受重伤,九死一生,天下名医束手无策。可是他老人家回寺之后,开始闭关禅修,摒去一切杂念,如今一过五十余年,今年九十有二,怎么能说念经打坐无用呢!阿弥陀佛!”

段日华知他话中有话,但假装不知,续道:“我们掌门哪有那个时间,能在少林寺待那么久?大师说笑了。”慧海道:“要待多久,老衲可作不了主。不过有段居士陪伴,想来再久也无妨。”段日华一听,大吃一惊,顺手便从腰囊抽出飞刀来。

他这个举动虽然经过刻意掩饰,但如何逃得过慧海的两只眼睛?其实也不光是段日华有这样的反应,嵩阳派其余诸人,一听到这慧海话中之意,竟然是要强请李永年与段日华上少林去,亦无不提高戒备,摩拳擦掌,怒目相向。

慧海道:“此事只与李永年、段日华有关,其余不相干的,尽管自便。”那徐硕虽对少林两字有些忌惮,但他的儿子侄们可是初生之犊不畏虎,听到这里不禁大怒,从两旁窜了出来,指着慧海说道:“想要留下我派掌门,还得先问问过我们!”尤其那徐佑年纪最小,也最沉不住气,话才说完,突起一掌,便往慧海推去。

那慧海“嘿嘿”两声,岂肯与小辈一般见识?左臂运劲一挥,喝道:“去!”左手袍袖鼓了起来,便像吃饱了风的风帆一样,迳往徐佑脸上拂去。

徐佑见对方动上了手,正是求之不得,掌上劲力蓄满,化掌为爪,便打算将他的袖子扯下。岂知那指尖还没碰到袖子,忽地胸口一窒,一口气竟吸不进来,大骇之余,连忙踩步后跃。便在此时,慧海袖上力道陡盛,徐佑两脚踩空,身子不由自主地飞了出去,摔在两三丈外的矮树丛当中。

那徐佑年纪是比慧海小,但也有三十好几了。他既列名西五义,武功自非一般,虽仍不可能是少林高僧的对手,过上几招,总是一般料想。可是出乎意料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那徐佑居然连对方的衣袖都没碰到,一招之中,就给弹了出来。

慧海这一拂居然有这么大的力道,众人都是大吃一惊。场上只有少数几个人看出慧海这一拂,其实乃是借力使力,但饶是如此,也是骇人听闻。

徐祺徐祥与徐佑三人自幼便一起练功,心意相通,默契十足。他们两人见堂弟受辱,二话不说,一左一右,便往慧海而去。徐硕惊见,待要喝止,已经来不及了。这两人可是他的亲生儿子,他护子心切,当即右足一点,也往慧海身前窜去。

慧海只怕给李段两人跑了,心想若不使出厉害手段,震慑住他们,这些人说不定要轮番上阵。一来这些人虽非什么正派人士,但也没听说有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勾当,争斗一久,必有死伤,这是他所不愿见的;二来这些人平日目中无人,常给正派人士苦头吃,今天也正好趁这个机会,挫挫他们的锐气。

只听得慧海大喝一声:“好!”两只肉掌从袖中伸出,右掌掌心向下,五指虚拢,如握鸡蛋;左手掌心向上,中指蜷曲,以拇指扣住。便在此时,徐祥正从他右手边来,只见他右掌五指倏地往外拨去,就像是在拨算盘一样,五根手指同时拂在徐祥的右臂上。

那徐祥大叫一声,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跌去。慧海右膝顶起,等着他自己撞上来。这时另一边徐祺也已掩至。那慧海原已欺向徐祥,离徐祥较远,却见他身子也不向前,左手中指不断凭空虚弹,徐祺两只手便在半空中急舞乱抓,像是发疯了一样,不过一会儿,“唉哟”一声,往前跪倒。

慧海这次虽然多花了几招,但徐家兄弟还是输得太快,徐硕从后头赶上,左右两手探出,抓住兄弟俩人的背心便往后扯,于千钧一发之际,免去了徐祥头撞慧海膝盖,徐祺向对方下跪的窘状。但是两兄弟的穴道还是被制了,只听得“咕咚”两声,双双仰天翻倒。

慧海见徐硕这手功夫甚俊,忍不住道了一声:“好!”其实他原本无意伤害小辈,刚刚的举动,就是为引徐硕来救。当即两掌收回在胸前合拢,接着暴喝一声,右掌向前拍出。

徐硕见他一掌犀利,不愿硬接,侧身一让。却同时感觉这一掌并无内劲,正觉奇怪,忽又见慧海收回右掌合十,倏地又出左掌。徐硕心道:“是了,第一掌是虚招。”低头让过,但是这第二掌还是空空如也,什么劲道也没有。

徐硕才怀疑是否上当,慧海第三掌、第四掌仍是依样画葫芦,依次拍来,但徐硕还是始终没感受到对方的内力,心里已经开始动怒:“好啊,原来是消遣老子来着?”

原来那徐硕一上来,就连躲了四掌,但这四掌后来证明,根本不具威胁,瞧在旁人眼里,只怕人人都要道他是个胆小鬼,而不会有人赞他行事小心。徐硕想到这里不禁大为恼怒,改采攻势,双拳如狂风骤雨般向前打去,声势颇为惊人。场上众人除了嵩阳派的人之外,都没人见过徐硕这号人物,这时看了他的拳势,才有人想:“这姓徐的拳风凌厉,果然有一套。”

徐硕忽然大发神威,慧海却不为所动,仍是继续前面的动作,一掌一掌缓缓拍出。徐硕心道:“我看你还能如何装神弄鬼?”深吸一口气,一拳直往中宫击去,要让慧海不得不应。

徐硕本料慧海就算不闪,也得重新运气拦架。可是却见那慧海姿势完全不改,竟用先前那套软绵绵掌法向自己的拳头迎来。徐硕先是一怔,但随即暴喝一声,奋力打向他的掌心。

便在他的拳头即将沾上慧海掌心之际,徐硕但觉拳势一阻,劲力竟然发不出去,接着他耳里彷佛听到轻微“喀喀”声响,劈劈啪啪地像炒豆子一样不断响起,忽才惊觉竟是自己手腕指骨,肘臂关节所发出的声音。

徐硕练武四十年,从未遇过这般怪异的景象,霎时出了一身冷汗。蓦然“碰”地一声,对方的内力如排山倒海而来,徐硕百忙当中无暇细想,只得急忙运气护住自己的心脉,接着但觉眼前一黑,身子不由自主地倒退几步。

五招之内,胜负又分。徐硕虽然觉得心烦难受,胸口郁结欲呕,但脑中却有声音告诉他要保住面子,下意识拿桩子站定脚步,并将一口已经溢到嘴边的鲜血咽了下去,双拳架势拉开,摆了一个起手势。

原来那慧海刚刚那几掌,乃是少林神功“般若掌”。而他前面那几掌温吞吞的掌力,倒不是故意戏弄徐硕,而是这一路掌法中特有的“蓄掌功”,顾名思义,竟然可将几掌掌力积蓄起来,然后伺机而发,奥妙之处,实在是匪夷所思。所以慧海前面几掌,都是在为最后一掌作准备,却也是他看准了徐硕不敢贸然进攻,又想震慑住在场众人,而决定采用的一套掌法。

正因此门神功实在匪夷所思,所以不仅难练,也很难用,若是自制力不够,积蓄于本身的掌力,随时有可能反噬其主,还没伤人,就先伤己。因此少林几代高僧,会的人并不多。慧海也不擅长,还好也因如此,慧海表面上虽然积蓄了六掌之力,但实际上却差不多只有两倍之功,否则要是有六个慧海同时与徐硕对掌,徐硕只怕要毙命当场,死得惨不可言。不过就算只是两个慧海,他也不可能是对手,掌力一对,胜负立分。

那慧海自然知道他已经受了伤,但见他如此硬气,“哦”地一声,也就不再追击,只淡淡地道:“你勉强运气硬挺,受伤更重,我劝你还是放松四肢百骸,听任自然,然后赶紧找个大夫。否则三年之内四肢将逐渐无力,五年之后全身瘫痪,功力尽失,就算能活,也是个废人了。”

徐硕大骇,但岂能在人前示弱?正想开口反驳几句,但觉喉头一甜,鲜血从唇边渗了出来。

徐祺徐祥素知父亲的脾气,一旁见了,已知他受伤不轻,忙从两旁赶上搀来。徐祥问道:“爹,你没事吧?”徐硕仍是无法回答。徐祺知道父亲的情况比他们料想的还糟,眉头一皱,说道:“弟弟,咱们走!”

他们两个虽然身上还有穴道被封,但行动却还算自由。徐祥应了一声,反身去扶受到震荡较大的徐佑,两两搀扶,便要从一旁走人。段日华大叫:“徐长老……”徐祺道:“李掌门,段长老!嵩阳派的事情,我们姓徐的帮不了了,回去之后,我们会带着大伯回熊耳山,再也不到中原来了。”

李永年一听,心下恻然,想他们徐家五人,两个长辈身受重伤,算来也是为了嵩阳派流血流汗,此次铩羽而归,只怕十年不能恢复元气。再说自己匿踪江湖这二十余年,有大半的时间就躲在熊耳山上,与徐家的情感亦自深厚,于是便道:“段长老,让他们去吧……”

徐祺向李永年点头示意,便自去了。那慧海果然遵守承诺,只针对李段二人,嵩阳派中不管任何人,只要想离去便离去,他看都不看一眼。

崔慎由挺身道:“方丈大师,你说此是只与我派掌门有关。可是李掌门既为我派之长,有什么事情,他座下门人如何可以置身度外?方丈大师若不能给我们一个交代,我崔慎由就算明知不敌,却也只好与大师周旋到底,以保本派威名。”

慧海点头连连,说道:“好,好,确实是老衲疏忽了。”转向李永年道:“李掌门,好汉做事好汉当,你老老实实地说出来,别连累你的门人。”李永年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慧海道:“李永年,为了夺取雨花剑,你不但躲在少林寺内四处窥探五六年,还将偷来的剑谱藏在本寺藏经阁中。让本门弟子无意中学得雨花剑法,惹来官盟主与夏侯施主的猜疑,破坏本寺清誉,光是这一点,我就得请你上山去说明说明。”

李永年道:“贵寺号称武林第一大派,让一个外人混进躲藏了五六年而不自知,早已名声扫地,又有何清誉可言?”嵩阳派众人听他本还打算抵赖,没想到念头一转,却又立时承认,都摸不着他的心中打什么主意。

慧海道:“你不必强辩,我少林寺又不是皇宫内院,寺院围墙,只防君子,不防小人。再说你若只是躲藏也就罢了,为了抢夺雨花剑,还伤了我恩师。他老人家虽有炉火纯青的修为,但年轻时曾受过重伤,加上年事已高,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哼……”

别说是嵩阳派的人,就是场上众人听到净德禅师竟伤在李永年手下,心头都是一震。嵩阳派众人更想:“要净德真的死了,事情可就闹大了。”崔慎由便道:“敢问方丈,这尊师……是否已经延医救治了……”问得心惊胆颤,舌头差些打结。

慧海道:“哼!凭他还没那个能耐。不过我恩师因为雨花剑、剑谱俱从他手上失佚,再加上少林蒙上监守自盗,偷学旁人剑法的恶名,从此一病不起,病上但现在念念不忘要我们师兄弟追查真相。瞧着他一天比一天瘦弱的身子,我……我……”越说越显激动,人说少林慧海佛学深厚,禅定功夫甚高,没想到一讲到净德的现况,会激动若此。

人人面面相觑,私底下议论纷纷。只听得那慧海续道:“李永年,我今天非要解你上少林,有什么话,到我师父跟前去说吧!”李永年道:“不错,我是上过少林,不过那是我想到藏经阁去借借所谓的少林绝学。至于你后来说的什么东西,我是一样也听不懂。”

慧海两眼盯着李永年,高声道:“左元敏施主,可否请你移步说话?”只听得左元敏远远地道:“‘请’字不敢当,但有用得着晚辈的地方,大师直言无妨。”话没说完,人已经来到慧海跟前行礼。

慧海合十回礼,说道:“便请左施主将那天的所见所闻,与李掌门对一对质。”左元敏笑道:“这个自然。”回头道:“李掌门,你好。”李永年“哼”地一声,撇过头去。

原来左元敏那日给李永年骗进地洞当中,差些害死他与张瑶光,这口气无论如何咽不下去,纵使对方是云梦的父亲。更何况他也不是造谣陷害,于是便将当日李永年对他所说,如何将雨花剑剑谱放进少林,以诱使官彦深上山,将雨花剑给逼出来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给了慧海听。

而左元敏还同时答应,必要的时候,愿与李永年对质。于是在慧海得知李永年很可能会来这里闹场后,便参加了这次九龙派的盛宴,毕竟要上紫阳山揪他出来,那是非常困难的。

只见左元敏嘻皮笑脸地看着李永年,说道:“李掌门,你真的要我把当天的情况,包括你如何设计我的事情,在这里跟大家一一说清楚吗?”李永年道:“嘴巴长在你脸上,你爱怎么说,便怎么说。是真是假,又有谁说得准呢?”左元敏道:“那要不要请封前辈也来说一说,据他所知,当天从净德禅师屋子冲出来的黑衣人,究竟是谁呢?”

左元敏说的话,在众人面前也许还谈不上什么公信力,但是南三绝烈火神拳封俊杰所说的话,天底下不信的人,就不多了。李永年脸色微变,唯有冀望封俊杰不要出卖他。他这么想着,眼睛便不由自主地望向他。却见他端坐在台上,忽然想到:“他才挨了段日华的毒针,只怕怀恨在心,不会帮我了。”不由心灰意冷。

果见那封俊杰扶着台柱站了起来,说道:“李大哥,我不忍心看你越陷越深,你还是跟着方丈上少林寺,向净德禅师道歉吧!只要你向他悔过,他老人家大慈大悲,一定会原谅你的。”

李永年心道:“哼,说得好听。”说道:“是吗?我瞧他的徒弟,就晓得他的德性了。嘿嘿,只是没想到你也会出卖我。”封俊杰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摇头叹气,复坐了下来。

既然是自己的掌门人犯错在先,崔慎由等人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了。段日华道:“方丈刚刚说,段某也要跟你上少林,不知又是为了什么?”

慧海奇道:“你还不知道为何吗?怪了,官盟主,能否请你说明一下?”官彦深双手后负,慢慢从一旁走了上来,说道:“段兄弟,我不是早跟你说了吗?你要是弃暗投明,迷途知返,一切有我担代。现在,嘿嘿……可是说什么都太迟了。”

段日华眉头一蹙,怒道:“你……你别搬弄是非……”官彦深道:“要是没有是非,我如何搬弄?段兄弟,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唉,慧海大师是令尊的好友,有几十年的交情,我若不告诉他我所知的实情,他会缠着我一辈子的。”

段日华想起他曾以所谓“正本的段氏暗器谱”作为要胁,不禁脸色大变,嚷道:“什么实情?你知道个屁实情!”官彦深不悦,道:“我官彦深再怎么说,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难道我会信口胡诌吗?听方丈说,你跟方丈解释你的飞刀神功,是段立言亲授的,是吧?”

慧海不待他回答,即道:“不错。”官彦深道:“你又跟方丈解释说,段氏暗器谱并不在你身上,是吧?”段日华道:“在与不在,又能断定什么?”官彦深笑道:“不错,是不能断定什么,再说你若学成之后毁去,还是另藏他处,我们又到哪儿找去?”

段日华“哼”地一声,知道这件事情已不能善了,一颗心不禁怦怦跳了起来。但听得官彦深续道:“不过这件事情说来就有点匪夷所思了,正本段氏暗器谱的下半部,此刻在我手上。”于是便将上回在紫阳山上,邀请段日华入门时所说的,有关段氏暗器谱的那番言语,从头到尾详叙了一遍。

场上众人有几个人,已听他在紫阳山上时说过,其余人等听了,这才晓得原有这番内情。只听得官彦深续道:“方丈大师在大火发生前几天,正好上段家作客。席间听说段叔叔提及,暗器谱给人掉包之事,是不是?”

慧海道:“他神色忧虑,正是说给人掉包的事。”官彦深道:“想来我的笔划幼稚,还是给段大婶看出破绽来了,段叔叔故作忧虑状,是演戏给大婶看的。”慧海道:“如今想来,确有可能。”

官彦深道:“所以这本‘官彦深制的段氏暗器谱’按理说,应该随着大火消失人间才是。段兄弟,我说是不是。”段日华脸色铁青,不发一语。

官彦深忽然笑道:“有个比较有趣的事情是,当时我想段大婶的两个儿子武功悟性都那么差,再投胎转世也不可能练成八卦飞刀,竟然忌妒庶子,于是便跟她开了个小玩笑,我将后半部的许多刀法名目,来了个乾坤倒转,张冠李戴,牛头不对马嘴,还自编了几个安上,甚至捣乱练功次序,哈哈哈……段兄弟别恼,你之所以练不成八卦飞刀,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当时时间不够,中间有几招根本落掉了,哈哈哈……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哈哈哈……”

段日华怒不可遏,彷佛气得全身发抖。慧海道:“为了证明段居士你的清白,不如便请你背一遍六十四路八卦飞刀的所有名称,以兹佐证。要是一字不差,老那做主,便将此谱完璧归赵,以了却令尊生前遗愿。”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原来官彦深为取得慧海的信任,已将正本暗器谱交给他了。

那段日华又羞又怒,口中喃喃道:“六十四路八卦飞刀……六十四路八卦飞刀……”原来他所练的的八卦飞刀,根本不满六十四路,虽然他也觉得奇怪,按八卦生克方位计算所得的飞刀绝技,总数怎么会是五十七路这么一个奇怪的数目,只是他就是想破脑袋也万万想不到,自己手上的段氏暗器谱,根本有一大半假货。

也许是因为前半段是真的,也与自己所练的相同,于是才失去这警觉心吧?总之段日华忽然觉悟,哈哈几声大笑,说道:“没错,我所练的是你编的那本西贝货,一共就只有五十七路,如何背出六十四路给你听。”慧海道:“这么说,你是承认罗?”

段日华惨然道:“嘿,那天……其实真是个意外……”只是不论他现在说什么,都很难让人相信了吧。

慧海双手合十,高唱佛号,说道:“那么两位,这就请了呢?还是要老衲动手?”李永年嚷道:“老和尚要杀便杀,要剐便剐,想把我软禁在少林寺,每天听你们念经,我还不如死了的好。”经过刚刚这段时间的调息,他的体力已经逐渐在恢复当中,当下暗暗潜运内劲,虽然明知慧海功力深厚,远高于己,还是宁愿一拼。

慧海道:“李掌门这般决定,那段居士呢?”段日华心想:“李永年说得有道理,要给人关上几十年,那还不如自我了断。再说若能与李永年联手,未始不能得胜。”便道:“还请方丈赐教。”手上暗扣飞刀。

慧海叹了一口气,与其他嵩阳派的人道:“你们呢?是否要为你们的掌门同僚卖命?”崔慎由道:“段日华涉嫌逆伦弑父,人神共弃,而李永年与少林的恩怨,是他个人的事情,姓崔的不愿淌这浑水。方丈大师,在下告辞!”说着转身走了。李永年两声冷笑,不作评论。

便在此时,忽然“碰”地一声巨响,众人转过头去,却是那无众无我与独孤庆绪的激斗分出胜负。只见独孤庆绪一手拿着绿竹棒,一手拿着无众无我的金杖站在一旁,无众无我却是右手抚胸,单脚下跪,不住大口大口地喘气。

那不生不灭与自由自在见了,大叫一声,虽然因为才服了段日华的解药而有点恶心不舒服,但还是一左一右,向前搀了。两人对望一眼,点了点头,架起无众无我便往外走。

独孤庆绪道:“喂,你们师兄的兵器还在我这里!”话未说完,三人已经转过围墙。只听得那自由自在高声道:“老乞丐,你给我们好好保管了,将来总有一天,我们会上门要回来的!”

独孤庆绪好气又好笑,喝道:“放屁!”随手一扬,手中金杖团团飞出,越过围墙。同时但听得自由自在“哎哟”一声,“我的妈呀!”叫了出来,声音越来越远。众人听了,尽皆莞尔。

金杖头陀三师兄弟既去,嵩阳派又少了一个靠山。相反的独孤庆绪空出手来,正好可以支援慧海。葛聪见状,一跛一拐地走上前来,与李永年说道:“启禀掌门,葛某原本就只是半个武林人,武林恩怨,我是管不了啦!就此拜别,两位珍重!”更与慧海拱手一揖,这才转身离去。

如此一来,嵩阳派这边,就只剩下杨承先与常知古了。那李永年是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众人拥戴他当掌门,乃是为了利益,与他并无什么感情。如今李永年自保都有问题,如何还能依赖?杨承先见大势已去,亦上前道:“段兄弟,这……这我帮不了你了,你……你好汉做事好汉当,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兄弟可以替你担代担代。”

段日华道:“多谢杨兄美意,有你这一句话就够了。段某无牵无挂,没什么事未了。”杨承先点了点头,抱拳作别。却在此时,背后有人大喝一声:“杨老贼!今天你还想跑吗?”杨承先回头一看,却是钱坤父子与他的两个徒孙。

杨承先看了慧海一眼。慧海道:“施主要走,老衲绝不为难,不过要是有人另有意见,老衲也不能阻止。”杨承先苦笑道:“老和尚打得好算盘。”忽然间身子一矮,从一旁窜了出去。钱坤大叫一声,随即追上。

但听得杨承先倏地已在围墙之外,朗声说道:“我要说几次你才明白,那件事根本与我无关!”接着便是钱坤的声音说道:“既然无关,为何要跑?给我站住!”“你是疯子,我如何不跑……”声音越去越远。

那常知古见众人都走了,便摸摸鼻子,也来到李段两人面前,说道:“看样子所谓的嵩阳派,就到此为止了。我常知古当时说要帮忙的门派既然已经不存在,我也没有留下的理由了。两位珍重,后会有期。”

段日华道:“自你加入嵩阳派以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不趁这个机会将功折罪,更待何时?”常知古一愣,神情不悦地道:“说话可要凭良心,我为了嵩阳派得罪了不少正派中的朋友,到头来不但是一场空,说不定从此还得过隐姓埋名的日子,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奈何欺人太甚?”

段日华淡淡地道:“你是墙头草。”常知古大怒,“哼”地一声,扭头就走。忽然间,众人只见几道寒光一闪,慧海同时叫道:“小心……”那常知古左避右闪,终于闷哼一声,滚倒在地。却是段日华突施暗袭,发刀往常知古身上招呼。

只见那段日华双手伸出,十根指头上又夹上四柄飞刀,作势还要往常知古身上补。慧海眉头一皱,袍袖拂去,说道:“嗟!趁人之危!”

便在此时,那李永年忽然双掌发起,迳往慧海背上推去,而段日华原本作势往常知古身上射的飞刀,也忽然拐了一个弯,直往慧海身上去。这两人一前一后,突施偷袭,手法既快,距离又近。慧海出手救人一招既老,百忙当中顾得了前面,就顾不了后面,心中大叫一声:“糟糕!”背后李永年双掌已至。慧海护体神功自然发劲,全身内息凝聚于背,挡住了李永年这一击。他同时手上向前急抓,但因为内力不纯,无论如何已经来不及拦下四柄飞刀了。

段日华眼见得手,趁此一隙,便往一旁窜去。没想到前方又有一个光头和尚挡住去路,大惊之余,凝神瞧去,却不是慧海是谁?瞥眼见到左元敏不知何时已经窜到慧海身前,竟用身体挡去了两柄飞刀。

段日华又怒又急,迎面就给慧海一拳。那慧海于千钧一发之际,让左元敏化解危机,出了一头冷汗之余,对段日华也动了怒。伸掌格来,呼呼有声。段日华不以内功为擅长,拳头才碰到慧海的掌缘,顿时感到一阵炽热,拳头差点握不紧。他下意识地撤拳缩手,可是在慧海这样的高手面前,如何能让他说撤就撤,但见慧海双掌掌影幢幢,从四面八方笼罩下来,段日华顿时感到左支右绌,累出一身汗来。

慧海不禁大怒,喝道:“你还执迷不悟吗?”手上毫不放松。段日华但觉慧海掌上劲力越来越大,而且似乎可以永无止境地往上加。他越感吃力,就越不敢松手,只怕自己手一松,马上就要大难临头。

其实慧海气归气,却还不至于因此萌生杀意,不过段日华的顽强还真是惹恼了他。慧海一连变了六七套掌法,每一套都使不到十招就换,段日华光是瞧着都眼花撩乱了,如何能是对手?堪堪拆上百招,倒退连连,直到背脊撞上墙壁,这才“哇”地一声,呕出一口血,双腿逐渐瘫软,几乎站不起来。

众人见慧海神功若此,无不感到骇然,而且看这样子,慧海还是故意教训于他,否则真要取他性命,段日华就是有十条命,现在也一条不剩了。

段日华瘫了,那李永年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与段日华一前一后夹击慧海,却因慧海先运劲对付他,在内力震荡之下,五脏六腑彷佛都翻了一翻,那独孤庆绪哈哈一笑,伸出竹棒,便趁机将他点倒。

慧海见两人再无反抗能力,便去关心左元敏。那左元敏捋起衣服,露出外衣下的“穿山宝甲衣”,众人这才知道他连挨两次飞刀却毫发无伤的秘密。原本这宝衣左元敏已经让给张瑶光穿了,但因为今天日子特别,所以在张瑶光的坚持下,左元敏才又穿了回来。

慧海哈哈一笑,道:“今天若不是左施主的帮忙,老和尚说不定要灰头土脸。哈哈,和尚终究是老了……”左元敏道:“我不过是仗着宝衣刀枪不入,这才让他们措手不及,大师内力深厚,晚辈不知何时才能练到这般地步。”两人一番客套。

独孤庆绪道:“我说和尚,你还是赶紧押着这两人回去吧,要聊以后不怕没有机会。”慧海道:“那是。”拉过左元敏,在他耳边小声说道:“没了李永年,今天这场盛宴就单纯多了,官彦深虽然不简单,不过只要你小心在意,谅他孤掌难鸣。”左元敏道:“晚辈识得。”

慧海又道:“有什么事不必自己出头,要是办不了,就推给老乞丐,他会继续留下来。”左元敏听他交代了这么多细琐的话,那是没把自己当成了外人,想自己不过是个小伙子,却让少林丐帮的首脑人物这般看重,不禁感动莫名,点头连连。

慧海转向官彦深道:“老衲急于妥善此事,必须先赶回少林,不能亲眼目睹武林新门派的诞生,实乃憾事,还请官盟主见谅。”官彦深道:“哪里,哪里,方丈大师言重了。”慧海又向夏侯仪等人一一道别,这时围墙后面忽然转出六个和尚,各持棍棒、禅杖、方便铲,前来向慧海行礼。原来慧海早有准备,只是一直没倚多取胜。那慧海便让来人两两押着李段两人前行,自己跟在后头走了。

便在此时,那秦北辰忽然从一旁窜了出来,跑到慧海跟前,伸开双臂,拦住众少林弟子去路,大声叫嚷道:“大师救命,我父亲身受重伤,必须要李掌门的太阴心经方才能救!”

慧海颇感为难,说道:“这……”忽然想到一个办法,从李永年身上把那半册太阴心经摸了出来,交还给左元敏,道:“我把这本经书物归原主,现在李永年身上已经没有任何东西了,令尊的伤势,既由左元敏而起,秦施主不如还是回头找他吧。”

秦北辰无奈,只得回头找左元敏。左元敏依承诺不能拒绝,但却又不想直接面对他们父子,晃了晃手上的半册心经,说道:“你既然做到了我的条件,令尊的伤,我不会不管的。这么吧,我把这半册经书交给你,你自己依法替你爹疗伤,如此可好?”

秦北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想那左元敏年纪比自己还小,初见的时候,根本毫无武功可言,如今却一连击败了九龙传人两大高手,应该就是这太阴心经的功劳了。要是这本经书真能落在自己手里,那可比仅仅治愈父亲的伤势还好上千百倍。他虽然极力克制,但脸上兴奋难掩,不由得颤声道:“如此的话,那自然……自然……很好,多谢了……”他可不知道这疗伤篇中毫无练功的口诀,而若无太阴神功的内劲,疗伤篇的疗效也是大打折扣。

不仅秦北辰不知,场上众人也都是一知半解,一听到左元敏居然要将半本太阴心经送人,无不大呼可惜,甚至有人开始动起脑筋。只是不论是谁,在慧海眼前就算有这样的打算,却也不敢轻举妄动。左元敏丝毫不觉得肉痛,倒是秦北辰接过手之后,双手微微发颤,明明已将之掂在手中,还是不敢相信一切来得这么容易。

不过众人暗地里冷峻的目光,还是让秦北辰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他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拿了心经,马上转身告辞。突然一个熟悉的人影挡在面前,秦北辰万分尴尬,唤了一声:“新……新月……”

那柳新月忽然出现在他面前,劈头便问道:“你怎么处理我的事情?”张瑶光赶紧从旁追了上来,伸手挽住她的臂膀,劝道:“这个好色的负心汉,还理他做什么?我们走了啦……”使劲拉她,却怎么也拉不动。

秦北辰看了左元敏一眼,定了定神,说道:“反正现在孩子也不在我身边了,要是你愿意的话,现在就跟我走,让我照顾你一辈子。”张瑶光惊叫道:“新月姊,千万不要……”

柳新月先是轻轻拍拍张瑶光的手,然后从她的臂弯里慢慢地将手抽出来,两眼始终盯着秦北辰,说道:“那可是你的亲骨肉,你心中真的舍得放下吗?”秦北辰道:“既然他的娘要把他要回去,他的爷爷又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他的将来我想我是管不着了。再说我们会有我们自己的孩儿,你想要几个就有几个,旁人的事,你就别管了。”

柳新月嚷道:“那不是旁人,他是你的亲骨肉。”秦北辰道:“那没有差别,我要的只是你……”一言未了,那柳新月突然飞身上前,抢了秦北辰手中的太阴心经,扭头便跑。

事发突然,那左元敏站得最近,却是任她从面前抢走心经,毫不拦阻。而既然左元敏毫无表示,柳新月在通过慧海面前时,慧海也毫无动静。秦北辰一愣,一时反应不过来,喊道:“新月,你做什么?”

那柳新月更不停留,嚷道:“你不是我认识的秦北辰,这般狼心狗肺,你不是人!”秦北辰大叫:“我是秦北辰,我是……”忽然意识到事态严重,连忙追去,同时喊叫道:“新月,你快回来,没了那本经书,我爹他会有危险的!”转眼两人都已经转过围墙,却依稀仍听得那柳新月语带哽咽,大嚷道:“你们父子两人都该死……”渐渐去得远了。

张瑶光追到墙边,大叫:“新月姊!新月姊!”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惹得左元敏急忙上前安慰。无独有偶的,一旁几个家丁拥着秦日刚也追了出来,一边大喊着:“少爷!少爷!”一边急急忙忙地弯过围墙。

那慧海多瞧了这几幕,苦笑一声,再度与众人作别,这才领着门下弟子,押着李段两人去了。

众人目送慧海一行人离去,会场上人数骤减,顿时清静了不少。丁盼见常知古倒在地上,脸色发白,全身不住颤抖,知他中了段日华喂了毒的飞刀,此刻毒随血行,正在勉力克制。念及多年情谊,叹了一口气,向官彦深讨了段日华留下的解药,扶起常知古,往另一边走了。

那官彦深见再无旁事干扰,于是便道:“来,咱们掌门人的推选只进行了一半,时候也不早了,别耽误待会儿用饭的时间。接下来……该谁了?”

左元敏跃身上台,与官彦深拱手道:“左元敏不自量力,想继续请教官盟主的高招。”官彦深心道:“你这臭小子……”脸上不动声色,说道:“左贤侄刚刚才力拼多人,接连挑战,可对你有些不公平。”

左元敏道:“晚辈年轻气盛,力气也长些,说不定还占了便宜。”王贯之道:“你是占了便宜,你身上的东西刀枪不入,挨了拳头也不疼,那还比什么比?”左元敏道:“说得也是。”便动手将宝甲衣脱了下来。

夏侯仪这时也走上台来,说道:“左贤侄,你还是先下去吧,要是你真的用车轮战的方法,把我们这些老头儿都打下去了,在这么多宾客的面前,我们这些老脸,可要往哪儿搁呀!”

气氛难得轻松,众人脸上都挂了微笑。韩少同亦道:“左元敏,你就先下来吧!”左元敏见独孤庆绪也点头示意,众意难违,于是便走下台来。张瑶光趋上前去,轻轻地挽住了他。

夏侯仪目送左元敏下台,随即笑道:“其实官盟主筹备九龙门派已久,实在是一辈子的心血所系。如今美梦成真,心愿得偿,按理这首任掌门的位置,便应该由你来坐才是。”

官彦深心道:“你故意挑现在才说,不嫌太迟了吗?”谦逊道:“筹备是一回事,实际掌管派务运作又是另一回事。夏侯老弟能将同济堂经营得这般成功,足见长才,若能以此经验主持九龙门派,相信必能使本派派务蒸蒸日上,人才兴旺,武林扬名。”

夏侯仪道:“哪里,哪里。同济堂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生意,如何跟一个门派相提并论?只不过既然有人抬爱,小弟只好当仁不让,上台来共襄盛举,还请盟主手下留情。”官彦深道:“老弟客气了,咱们兄弟俩也好久没练了,趁这个机会,正好彼此切磋一下。”

两人言不及义,各自谦逊一番,夏侯无过从一旁将长剑递上。夏侯仪道:“抱歉,夏侯家世代都用剑,并非针对盟主空手而来。”官彦深道:“好说,好说。”左足伸出,前三后七,上身不动,双手缓缓拉开,道:“请!”

夏侯仪接过长剑,左手捏了一个剑诀,摆了一个起手势。官彦深右掌倏地探出,发了第一招。夏侯仪剑尖颤动,往右一偏,却是先让了这一招。夏侯仪竟这般客气,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那官彦深甚感满意,心想:“难在你这般客气的面子上,待会儿不让你输得太难看便是。只是过了这关之后,那个小子却大是棘手……还有,他居然没获得九龙派掌门的同意,就擅自将太阴心经给了别人,这笔帐可得好好地算一算。不过在此之前,得先让他把给出去的那一半默写回来。”他谋算甚远,还没打败夏侯仪,便先考虑到了左元敏,这也可见左元敏先前的表现,让他不得小觑。

官彦深喝了一声:“好,小心了……”双掌十指并拢,各作手刀状,一高一低,一前一后,左右交替,像个车轮一样地往前转去,威力陡强。那夏侯仪只有脚下步伐跟着加快,绕着圈子不住打转,手上长剑却是随意点指,好整以暇,轻灵飘逸。

两人一刚一柔,一快一慢,正好形成了强烈对比。但是数招一过,官彦深掌风带了开来,呼呼有声,正是霹雳斩的手段。那夏侯仪再也不能举重若轻,剑光一抖,霎时满场都是剑影交错纵横,果真便如漫天雨花。两人对于对方的武功都算得上是了若指掌,所以一开始的几十招算是热身,真要取胜,那就非得使出看家本领不可。

台上打得激烈,台下人人关心最终结局,几乎都是屏息以待。荀叔卿靠近韩少同身边来,低声说道:“依你看,谁的胜算大?”韩少同道:“现在还看不出来。”一会儿,与左元敏道:“那你看呢?”左元敏道:“依目前的情况看来,官彦深的胜算大些。”

荀叔卿问道:“何以见得?”左元敏道:“夏侯仪雨花剑法虽奇,变化虽多,而且看样子始终把官彦深罩在剑网当中,可是官彦深并无手忙脚乱的状况发生,而且始终不露疲态,想他仗着自己内力悠长,打算跟夏侯仪长耗下去。如此看来,夏侯仪若没有令人惊奇的意外之作,千招之后,就要陷入官彦深的设计当中,最后让人以实破虚,以内力强弱定胜负。”

其实韩少同与荀叔卿也都是做类似如此的看法,只是他们心向着夏侯仪,都希望从对方口中听到“夏侯仪有希望获胜”的推论。问题是荀叔卿觉得恐怕不是如此,韩少同也不愿说出有违自己专业判断的话,于是才双双求问于左元敏之口。

在听到左元敏说出“官彦深胜算大”时,两人心中都不约而同地暗叫了一声:“果然如此。”但纵使心急如焚,却也只能暗中祷祝。

那韩少同两眼怔怔地瞧着台上战况,隔了半晌,忽道:“左兄弟,要是夏侯仪真的不幸落败了,你就干脆上场,把九龙门派的掌门抢到手中。”左元敏一愣,说道:“你是说……我?”

韩少同转过头来,正经八百地道:“没错,我可不是跟你开玩笑。嵩阳派今日元气大伤,说不定就此烟消云散。这本是武林从此安逸太平的契机,但九龙派若不是夏侯仪掌权,武林必又多事。”

左元敏不觉得夏侯仪有比官彦深高明多少,摇头道:“这个……唉,不成的!”韩少同道:“既然今天一定要推举出一个掌门人来,兄弟抢来做了,有何不可?只要你把权责分配下去,让夏侯仪、封俊杰帮你多担待些,事情没么复杂。”

左元敏心道:“连你也把我当成小孩子了。”颇不开心,摇头道:“不行,我做不来。”韩少同扳过他的肩头,面对面看着他的眼睛与他说道:“时势造英雄。在这个时候,你就站在这个当口,这就是老天爷给你的考验,你要是选择逃避,不但可惜,也辜负了众人对你的一番期望。”

左元敏道:“我今天之所以来参加这个什么大会,最主要的目的,只是我因为约了秦氏父子来,所以不得不来。最多就是还想找李永年,跟他把话谈清楚,如此而已。至于九龙门派谁来当家做主,我实在没有兴趣,也不想干涉。我本来就不知道我是什么传人,今后也不想与它有任何瓜葛。”说到后来,语气斩钉截铁,只望韩少同打消继续游说他的念头。

韩少同发怒,道:“你……”独孤庆绪从一旁上来,说道:“韩兄弟,左元敏他还年轻,有些事情当然没有你这个老江湖考虑的多。再说,年轻人有些个性,有些坚持是很好的事。你想想你年轻的时候,脾气比他还大呢!”

这番话说动了韩少同。他怒气稍歇,说道:“我是太冲动了,可是事情迫在眉睫,现在才知道左元敏不在控制之内,实在令人感到心灰意冷。”独孤庆绪笑道:“我知道那种感觉。可是你想要靠你个人的力量,去改变所有你认为应该的事情,那是很困难的。有句话叫:“人定胜天。’能胜天固然很好,但我倒觉得大部分的时候,是人力有时穷。老弟啊!你知不知道,为何我们有时候觉得人很伟大,有时候却又觉得人很渺小?”

韩少同不正面回答,戏谑道:“不行,不行。大哥要是继续跟慧海大师在一起,说不定就要出家了。”独孤庆绪知道他明白,但还是道:“我们人成功得志的时候,站在山巅上往下看,觉得人很伟大。但要是失败丧志之时,站在山谷底往山上看,自然觉得人很渺小。殊不知一个人之所以能站在山巅上,山脚下不知躺了多少失败者。所以凡事只要尽其在我,至于成不成功,又何必太过在意呢?”

韩少同苦笑道:“如此总不是积极的办法。”独孤庆绪道:“会吗?我觉得你非常积极哩!”韩少同又笑了笑,继续将目光投向台上,不再言语。

左元敏瞧着他那般苦恼的样子,颇有想改口答应的冲动,但略一迟疑,便还是忍了下来。私底下细声与张瑶光道:“等台上两人一分出胜负,我们就趁隙溜了吧?”

张瑶光没有意见,道:“也好。”过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什么,东张西望地道:“哎呀,小茶呢?她带着小孩儿,人去哪里了?”左元敏道:“没办法了,我们就待到大会结束吧!”

便在此时,台下众人同时一声惊叫。左元敏赶紧将目光移向台上,却见夏侯仪一剑刺在官彦深左肩上,还好官彦深躲得快,肩膀一沉,这剑从肩上划过,只受到皮肉伤。

官晶晶在台下大叫:“爹!”夏侯仪回剑抱拳,道:“承让!”官彦深道:“不,还没……”竟不停手,右手手刀削去,无形刀劲带中夏侯仪的衣袖,削下一片衣幅来。

夏侯非在台下见了,低声喝道:“卑鄙!”意思是说夏侯仪已经准备罢斗了,官彦深这一刀分明是趁人不备。夏侯君实与夏侯无过兄弟两人,几乎也在同时叫道:“爹,小心!”官晶晶脸色尴尬,转头看着夏侯君实。夏侯君实道:“你爹怎么……”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官晶晶神色凄苦,道:“到现在,你还是‘你爹、你爹’……”

夏侯君实一时语塞,只好将视线重新转回台上。官晶晶自然也是关心自己的亲爹胜过公公,马上亦将视线重新投向官彦深身上。但见父亲虽伤不乱,越挫越勇,在剑网当中依旧穿来穿去,马上恢复了一开战时的水准。

她心情稍定,耳朵便聪敏起来,隐隐似乎能听到夏侯非与夏侯无过忿忿不平,低声讨论道:“你爹刚刚要是趁胜追击,加进一招‘顺水推舟’,就能砍下官彦深一条膀子,瞧他现在还有什么威风好逞?”“爹也真是的,官彦深是什么人?让这一招,主客关系立刻调换,要是我的话,不用顺水推舟也成,只要接着一招‘欲擒故纵’,把剑架在官彦深脖子上,看他还能说什么?”“你爹的武功与他在伯仲之间,用‘欲擒故纵’太过冒险。再说官彦深若是还知道羞耻,刚刚就该认输了,把剑架在他脖子上,未必有用……”

官晶晶听了不禁大怒,转过头去瞧那两人时,两人依旧旁若无人地谈论不休。再见自己的丈夫人就站在中间,自己既能听得这般清楚,不用说他也不会听漏了任何一个字。但见他面无表情,一动也不动地瞧着台上,便道:“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夏侯君实道:“什么?”官晶晶见他刻意装傻回避,心中不悦,瞥眼见到夏侯仪剑光一闪,突然从一个莫名其妙的方位刺了出来,官晶晶待要叫道:“小心后面!”却已经来不及了,这一剑从官彦深的背上划过,几层衣物都划破了,留下一道血痕。

官彦深脸色大变,低吼一声,更不停招。夏侯仪微笑道:“还要再比下去吗?”剑尖乱颤,迎了上去。

官晶晶忽然想到什么,心中怦怦跳着,却见那左元敏可能是因为关心战况,不由自主从一旁趋上前来,就站在自己身边,皱着眉头,满脸疑惑。正想说些什么,那左元敏已经开口道:“你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吗?”官晶晶正想道:“你也觉得有不对的地方吗?”那张瑶光已经开口道:“那官彦深一会儿强,一会儿弱,不知搞什么鬼?”这才知道左元敏原来不是跟自己说话。

左元敏道:“不是他一会儿强,一会儿弱,是夏侯仪。”官晶晶得到这个提点,顿时豁然开朗,难怪为何连自己都看得出凶险,父亲却差点避不开。顾不得夫婿就在旁边,朗声叫道:“爹,小心有诈……”

话才出口,却听得官彦深大叫一声,众人但见夏侯仪一剑先从掌心刺穿他的左掌,跟着刺穿了他的右掌,余势不衰,剑尖又刺进了他的右肩窝,入逾两寸,当场血流如注。台下众人都是大惊失色。

官晶晶见状,差点没有当场昏过去。她急忙跃身上台,两脚发软,从后头扶住了父亲,失声哭道:“爹,你没……你没事吧……”夏侯仪将剑刃抽了回来,“哼”地一声,往后退开。官彦深原本给夏侯仪“钉”着,这下将剑抽去,不仅伤口再受创一次,官彦深也少了一个可以施力的地方,膝头一软,差点跪了下来。官晶晶急忙扶他退到一旁,开始替他点穴止血。王贯之、庄铁铮等人亦是大惊,连忙上台,有的送上金创药,有的帮忙包扎,人多手杂,动作却也俐落,没两三下工夫,俱已施救妥当。

胜负既分,正是几家欢乐几家愁。原本支持夏侯仪这边的人,自然都是喜出望外,纷纷上前,向夏侯仪道贺。韩少同等人见情势逆转,亦是喜不自胜。独孤庆绪意有所指地道:“韩老弟,你瞧,不正是世事难料吗?早一刻前你还长嗟短叹,心中栗六;一刻之后,突然天地变色,乾坤倒转。嘿嘿,你这不是白操心了吗?”

韩少同道:“不知为何,先前我一直盼望夏侯仪获胜,可是刚才看他果然反败为胜,心中却无半点喜悦。”独孤庆绪“嗯”地一声,说道:“你实在不必操这个心,因为到头来,你还是会跟现在一样白操心。”韩少同哭笑不得,说道:“也许……”

只见那官彦身一待包扎完毕,便站起身来,摔开众人的搀扶,向前走出几步,说道:“夏侯兄弟多年不见,武功进步神速,当真可喜可贺。”他受伤甚重,居然还能平心静气说这番话,颇令人觉得是风雨前宁静。那夏侯仪道:“哪里,哪里,盟主学究天人,强学博记,居然连雨花神剑也有涉猎,这掌门人之位,应该还是由你来坐才是。”

官彦深冷笑道:“你废我双手,用心这般歹毒,难道你还真的想奉我这个废人为掌门吗?嘿嘿……”官晶晶一听到父亲的伤势,远比自己想像为重,不禁掉下泪来。台下众人听他坦承自己的伤势,亦统感惊讶。

夏侯仪淡淡地道:“刚刚一路下来,你一直有认输的机会,只是你一直不肯,非得跟我争个你死我活不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官彦深忽然哈哈大笑,说道:“不错,说到底,我还是输了。不,从一开始我就输了,我不承认也不行,我是输了。”官晶晶忽然从后头奔来,一把抱住他,哭喊道:“爹,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夏侯仪上前一步,剑尖指着官晶晶,说道:“没错,是你对不起你爹。你身为我夏侯家的媳妇,居然吃里扒外,将夏侯家的雨花剑法偷录流出。你已经犯了七出之条了,今天就是叫君实休了你,也是理所当然。”夏侯君实大惊,冲上台去跪在他面前,磕头道:“不要啊,爹,晶晶她也是因为孝顺……”夏侯仪大怒,骂道:“没出息的家伙!”

官晶晶指着夏侯仪的鼻子道:“你利用我!是你利用我!”夏侯君实虽然跪着,但还是低着头,大声喝道:“晶晶,不得无礼!”官晶晶泪流满面,转过头来,一并将夏侯君实也骂了进去:“你也一样,居然瞒着我,在我面前练你们设计过,假的雨花剑法,你真的……真的瞒得我好苦喔!”

夏侯君实愕然道:“假……假剑法?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抬头看着夏侯仪。夏侯仪道:“你的媳妇儿姓官,我不得不提防。教给你的剑法也不全是假的,只有在决定了你们俩的婚事之后,尚未传授的最后几招,才是假的。你练剑比无过早几年,悟性也不差,说到勤勉,却是你更用功,但是你的剑法却不如他,你从不觉得奇怪吗?”

夏侯君实一阵错愕,颤声道:“为何……为何不告诉我?”夏侯仪道:“你虽不笨,却太过老实,半点警觉、疑心都没有,要是事先告诉你,一定坏事。”夏侯君实转头去看夏侯无过,说道:“你……你也早知道了。”夏侯无过略一迟疑,终于点了点头。

夏侯君实不禁泪流,说道:“你们是我的家人,你要我警觉什么?要我疑心什么?”官晶晶在一旁落井下石,咒骂道:“你这个没用的家伙!”

官彦深冷冷地道:“夏侯仪你不是人,居然连自己的儿子都设计。”夏侯仪道:“彼此彼此,你的女儿,不是也被你耽误了吗?”官晶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官彦深恨恨地道:“晶晶,我们走。夏侯家,不待也罢!”官晶晶抱怨归抱怨,但与夏侯君实多年夫妻,就算一开始没有感情,现在也早培养出感情来了,更何况夏侯君实待自己是真是假,她心里明白,一听到成了这样的结局,自然万般不舍,唤了一声:“爹,我……”

官彦深道:“我什么我?走!”说着,抽身便往后退。官晶晶顾及他伤势严重,急忙向前扶去。那夏侯君实比她更紧张,大叫:“晶晶!晶晶!别走!别走!”起身便要往前追。

夏侯仪喝道:“君实,给我退下!”夏侯君实回头哀求道:“爹,请你不要赶晶晶走。人说百善孝为先,她为她父亲尽孝,那也是天经地义的,你又何苦为难她呢?”

夏侯仪怒道:“我何苦为难她?她要对付的人是我,是你爹啊!你还会说百善孝为先,那你自己呢?有了妻子就不要老子,当真是要气死我吗?”夏侯君实道:“你设计诱她入壳,这是你的不对。”

夏侯仪将脸一扳,喝道:“你说什么?”夏侯君实退了一步,说道:“请爹息怒,孩儿是无心的。”回头瞥见官彦深父女两人越走越远,赶紧说道:“爹,我去带她回来跟你赔罪,你等等……我去带她回来跟你赔罪……”他边说边往后看,同时不住往后退去,瞥眼见到官彦深父女俩弯过墙角,立刻转身拔腿就追去。

夏侯无过追出几步,喊道:“大哥,大哥!”夏侯仪脸色铁青,道:“让他去吧!过了几天他把身上的钱花光了,三餐无以为继,就会跑回来了。”夏侯非走近身来,低声道:“真的让他们就这么走了吗?”夏侯仪自信满满,语带轻蔑道:“无妨。”上前两步,向台下的左元敏道:“贤侄,眼下就只剩下我们叔侄俩了。怎么?有没有兴趣陪夏侯伯伯练一练?”

左元敏道:“夏侯伯伯技压群雄,左元敏甘拜下风。”夏侯仪道:“哦,是吗?”左元敏道:“当然。”夏侯仪道:“难道你不想把寒月刀拿回去吗?”左元敏道:“左元敏的武功,不靠神兵利器,拿在手上,徒增困扰。既然这把寒月刀本是九龙门的镇山之宝,不如就当是晚辈作为夏侯伯伯当上掌门的贺礼吧!”

夏侯仪心中将信将疑,脸上倒是欣然接受。现场宾客这时便有人名正言顺地向前恭贺,口中已称“夏侯掌门”。另外有一些人则趁着场面混乱,悄悄离去,如庄铁铮、公孙千里、吴延旭等。这些人原本就不是九龙传人,他们选择离去,夏侯仪并不特别干预。倒是白垂空父子与王贯之,夏侯仪特地亲自安抚,更协调淳于中师徒,特别照顾白垂空的伤势。

当晚夏侯仪便大开筵席,独孤庆绪与东双奇、丁盼等人都是座上嘉宾。左元敏今天大发神威,座上众人却大都直至今日才知他就是左平熙的儿子。私底下除了颇多谈论之外,见他与张瑶光行影不离,更是引来不少侧目。尤其在他们知道张瑶光的身分之后,言谈之中不免加油添醋,臆测满天,这当中自然没什么好听的。有几句话钻进张瑶光的耳朵里,气得她想当场翻桌子。

左元敏拉住她,说道:“等一下我们就去找小茶,找到之后我们就离开这里,这些人我们一个也不识,理他们做什么?”张瑶光大发娇嗔,道:“我不吃了。”左元敏正好向夏侯仪告辞。夏侯仪便让人安排房间,左元敏称谢,跟着来人下去了。

那夏侯家的家丁领着左张两人来到一处客房。左元敏趁机向他询问小茶还有封俊杰的下落,那家丁先说自己不知,不过可以代为询问。

家丁下去,张瑶光问道:“你干嘛问封俊杰?我们不是要走了吗?”左元敏道:“他今天受伤之后,精神状况一直不是很好,我想看看他好了些了没。”不久那家丁转回,小茶却跟在他的后头来了,手上居然还抱着那个婴孩。

张瑶光见状,颇有不悦之情,说道:“你是不是抱出感情啦?怎么还抱着他?”小茶道:“小姐,别这么说嘛,这小孩很可爱呢!再说,我不知道要抱给谁好,又不能扔下他,所以就一直抱着罗!”

左元敏道:“我们抱去还给封前辈嘛!”便向带领小茶的家丁询问。那人道:“封爷在另一头房间休息。”说着往前指去。左元敏道:“透着灯光那间罢?”那人称是。

张瑶光从腰间摸出两个铜钱要赏给他。那人坚持不受,再拜而去。小茶道:“这家人从上到下,都透着三分诡异。哪有要赏钱给人,还有不要的?”张瑶光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才正常吗?”

左元敏道:“好了,先别说了,东西收拾收拾,一起走吧!”两女便进房去收拾。不一会儿出来,跟着左元敏到指点的房间去。

三人走到房门旁。左元敏见门扉虚掩,便直接推门,探头进去。一个姑娘原本坐在床前,听到声音,转过头来。左元敏与她一照面,奇道:“如意?”走进门里。

那人正是夏侯如意。她忽见左元敏到来,一时不知所措,站起身来,退到一旁,叫道:“左……左大哥……”张瑶光与小茶先后进房。夏侯如意一一点头示意。

左元敏道:“你怎么躲在这里?早上怎么不见你出去看热闹?”夏侯如意道:“封前辈中毒,我过来看看伤势有没有变化。”左元敏看了躺在床上的封俊杰一眼,道:“他还好吧?”

夏侯如意道:“卯酉追心针的毒性虽然猛烈,但不难缠。解药略有一点昏睡的作用,待得清醒,应该就无大碍了。算算时辰,也差不多了,所以我过来看看。”边说边往门边走,看着张瑶光与小茶,问道:“这两位是?”

左元敏上前介绍了,也把夏侯如意介绍给二女。两人听到眼前这位姑娘竟是夏侯仪的女儿时,都不禁吃了一惊。

夏侯如意看着张瑶光,说道:“张姊姊长得好标致啊,我常听大哥提过你。”张瑶光听到有人赞她,纵使对方是个女的,却也有些高兴,道:“是吗?他都说了我什么?”

夏侯如意笑而不答,回头跟左元敏说道:“大哥放心,你交给我东西,我不会拿给任何人的,包括我的父亲、师父,都一样。”左元敏道:“我知道那事与你无关,你不必太过自责。”

夏侯如意脸上不见有略显轻松,或如释重负的表情,取而代之的,彷佛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心酸。左元敏抓不着小姑娘的性子,只是道:“真的,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夏侯如意嗫嚅道:“那……那可真多谢你啦……”

左元敏笑道:“傻丫头,谢什么?”夏侯如意看了张瑶光一眼,续道:“不过,来不及了……事情已经不一样了……”左元敏道:“什么?”夏侯如意道:“没有……”

左元敏瞥眼瞧见张瑶光正瞪着自己,感觉有些尴尬。还好那夏侯如意接着续道:“大哥,我要走了。”左元敏道:“嗯,早点休息吧。”夏侯如意道:“不是,我是说,我要离开这里了。”左元敏道:“你要回临颖再世堂吗?”夏侯如意摇头尴尬地挤出一丝笑容,道:“我也许不去那里了。”

左元敏想问:“这是为何?”忽然间却已能体会她的心情。若不是张瑶光在场,自己或许会忍不住想要轻轻抱一抱她,安慰安慰她吧。左元敏心中一团混乱,终于还是闭着嘴巴。

夏侯如意走到门边,回头说道:“大哥,要是没事的话,你们还是尽早离开这里吧!我爹他这些天来,让我感觉怪怪的,他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张瑶光道:“你爹也许本来就是这个脾气,只是你跟你大哥,都没搞清楚吧?”夏侯如意叹了口气,道:“也许是吧……”又看了左元敏一眼,退出门外,转身去了。左元敏想起初次见她时,她女扮男装,还是个活蹦乱跳的小姑娘,今日一见,虽然沉稳多了,却也失去了往日欢笑。

张瑶光靠了过来,在他耳边说道:“大哥?你年纪多大?什么时候当了大哥啦?”左元敏避重就轻道:“我年纪虽然比你小,却比她大。她不叫大哥,叫小弟吗?”

张瑶光还要再问,忽然床上一声轻噫,却是封俊杰醒了过来。左元敏心中大叫:“好险!”上前问安。

封俊杰道:“什么时候了?”左元敏一愣,不知他问的是什么。封俊杰续道:“飞烟这个丫头,一个人在外头这么久,也不知溜到哪里去了?不行,我得出去找她。”说着和衣,下得床来。

左元敏见他神情恍惚,赶紧要小茶把小孩抱到他面前,说道:“前辈,孩子在这儿呢!”封俊杰看了一眼,眼睛一亮,道:“原来你跟那个姓张的姑娘孩子都这么大了?亏我女儿一心惦记着你……不行,不行,我得去告诉她,要她早点忘了你……不,是非要忘了你不可……”

张瑶光大窘,脸上红得跟什么似的,大嚷道:“封前辈,你……你怎么胡说八道!”左元敏则是大惊,拦在他身前道:“封前辈,封姑娘她……她已经死了,我跟你说过,你忘了吗?”

封俊杰嘿嘿两声,倏地挥出一拳。左元敏矮身闪过,依旧拦在他身前。封俊杰道:“臭小子,你胡扯些什么?当初若不是我们父女俩把你从火场救出来,你焉有今日?你想甩掉我女儿,也不必用这种手段。让开!”当头又是一拳。左元敏见他不像开玩笑,连忙闪过,封俊杰身子一窜,从门口奔了出去。

左元敏心中大急,望着张瑶光问道:“怎么会这样呢?”张瑶光道:“我看他脸色不错,一开始举止也算正常,只有对于封姑娘的事情,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我想他可能心中无法接受封姑娘过世的消息,打心底不愿意承认,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左元敏道:“他神智不清,就这么跑出去,只怕有闪失。我们追去,顺便走了吧。”

虽然左元敏有许多事情都还要询问张瑶光的意见,但只要他一做成决定,张瑶光却很少反驳。当下便拉着小茶,跟着左元敏后面。

左元敏既要追人,又要不时回头看着张瑶光与小茶,当然追不上封俊杰。出城不久,便失去了他的踪迹。左元敏一脸茫然地站在岔路口上,二女随后赶了上来。

张瑶光左右见不到半个人影,知道跟丢了人,上前宽慰。婴孩虽小,但抱在怀中还是要有些力气,小茶武艺低微,累得满头大汗。左元敏想去接手让她休息,张瑶光却轻轻推开他,抢着从小茶手上接过婴孩。

左元敏取笑道:“你抱得满好的嘛!”张瑶光转过身去,逗着小孩子道:“我们别理他,叔叔是坏人……”忽然间一阵晚风吹过,左元敏低声道:“有人!”西北方向黑影一晃,左元敏身子一动,迎上前去。

只见那道黑影二话不说,手中钢刀一晃,就往左元敏身上砍来。左元敏让了两招,问道:“朋友,可是认错人了?”那人压低嗓子道:“觉悟吧!夏侯掌门要我来要你的命!”舞刀霍霍,毫不停歇。左元敏心念一动,身子穿来穿去,倏地看准时机,伸手一抓,就抓在刀背上。那人用力回夺,刀上内劲传来,差点要松手撤刀。

那人笑道:“嘿嘿,好家伙。”收刀而立。左元敏道:“果然是你。”张瑶光抱着孩子,不便上前,远远问道:“没事吧!”左元敏道:“没事。”把那人带到二女面前,介绍道:“这位是陆雨亭,我爹的徒弟。”

陆雨亭没要左元敏介绍二女,拉着左元敏到一旁,说道:“夏侯仪知道你逃走了,正派人四处追,你带着女人孩子,还是快走吧!”左元敏疑道:“你投靠了夏侯仪?”陆雨亭道:“夏侯仪答应会想办法把王贯之交给我。”左元敏点了点头。

陆雨亭续道:“再说,我继承了寒月刀法,说实在的,我才是寒月魔刀的传人,要不是有我,夏侯仪有那么简单放过你吗?”左元敏道:“应该说,因为有我的关系,所以夏侯仪才需要你。”陆雨亭哈哈一笑,说道:“所以我要你好好活着,这样,我才能受到重用。哈哈哈……”

左元敏摇摇头,说道:“既然如此,你自己保重了。下次见面,只怕没那么简单了。”陆雨亭道:“下次的事,下次见面再说。”抱拳与三人作别,走出几步,回头道:“过几天夏侯仪要去开宝藏,你去不去?”未待左元敏回答,迳自走了。

张瑶光走近左元敏身边,低声道:“这人的话,不能尽信。”左元敏道:“我知道。”

三人连夜赶路,一直往西走去。过了几天,来到禹县。张瑶光道:“反正没地方去,我想偷偷回紫阳山看看。”小茶道:“不知新月姑娘回去没有,我们可以顺道去找她。”张左两人正有此意,于是便往紫阳山行去。

这天三人来到山腰下,但见景物依旧,人事却已全非,心中各有感叹。在山脚下的茶棚小歇,一时相对无言。

忽然间一声熟悉的笛音清响,张瑶光竖起耳朵,低声道:“嵩阳派的人。”小茶赶紧将婴孩用襁褓布条紧紧缚在胸口,屏息以待。左张二人则是继续喝茶,留心注意。

那笛声来得好快,四面八方好像都有,而且逐渐向茶棚而来。左元敏道:“大家留神,是冲着咱们来的。”话才说完,前方竹林里人影晃动,抢出两道人影。这两人毫不停步,直往茶棚而来,带头的人身影颇为眼熟,张瑶光定睛一瞧,不待那人走近,已经开口唤道:“舅……舅舅?”

来人正是柳辉烈,后头跟着的也不是旁人,而是管竹生。

管竹生上前见礼,道:“大小姐!”张瑶光站起身来,说道:“管先生如何这般客气?”管竹生道:“当日我泯灭良知,没有力拒诱惑,确实是我的错,不过我后来非常不安,经常到后山去探望张真人。还好他大人大量,对我没有什么苛责……”张瑶光冷冷地道:“是吗?”

柳辉烈上来打圆场,说道:“管左使是真的知道错了,一知道你回来,立刻从山上赶下来迎接了。”说着,把近来的情况说了一遍。

原来那李永年与段日华被少林寺掳去的事情,在崔慎由回到紫阳山之后,就传开来了。当时管竹生在与他经过一番商讨,便下定决心要请张紫阳出山,继续主持紫阳山门。于是他们把所有与李永年有关的人,通通赶了出去,以便迎接张紫阳。只是那张紫阳好不容易可以抽身,早不愿意再担这层关系,无论如何都不答应。后来得知柳辉烈就在山下,那柳辉烈与张紫阳有亲戚关系,于是两人便去向他赔罪并请他上山。张紫阳不堪其扰,竟然躲了起来。

三人无奈。崔慎由继而想起在同济堂见过张瑶光,如果她肯回来,一定也能号招旧部。于是布下眼线,四处寻找她的下落。正好张瑶光自己送上门来,以致尚未踏进紫阳山门的地界,柳管两人,就已经到了。

张瑶光想起当日情况,余悸犹存,踌躇不决。柳辉烈大敲边鼓,极言她应该回来主持大局,恢复往日生气。张瑶光想起那天在山路上碰到孙大娘的情况,颇有些心动,于是便问左元敏的意见。

左元敏道:“不如先上山看看情况再说吧?”柳管二人巴不得有这么一句话,立刻让人开路上山。途中柳辉烈曾问起女儿的下落。张瑶光不敢隐瞒,老老实实说了。管竹生道:“等到此间大事一了,我们立刻派人下山去找,以我们的本事,不愁找不到人。”柳辉烈知道大局为重,只有叹气。

进得山城,可能是早有人事先通报,街上两旁人群站开,一见到张瑶光,不是满脸笑容亲切地喊她“大小姐”,就是泪流满面地要她回来。张瑶光在这儿住了十来年,城中街道、一石一瓦、一草一木,在她眼中无不充满回忆,尤其一回到旧住处,眼泪差点要掉出来了。

左元敏心下雪亮,趁着无人的时候,私下与她说道:“你不是浪迹天涯,四处为家的料,想回来,就回来吧。”张瑶光大惊,问道:“那……那你呢?”左元敏见她这般紧张,笑道:“我也不是浪迹天涯的料,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张瑶光脸上一红,啐道:“谁……谁要你回来找我?”忽然想到不对,问道:“你要去哪?”“我想去看看夏侯仪开宝藏,里面说不定有我先人的东西。”张瑶光马上嚷着要陪他去。左元敏不同意,说道:“紫阳山若要重新开张,还有很多事要忙,没有你坐镇,你舅舅还有管崔两人,绝对成不了事的。”

张瑶光道:“可是我怕。”左元敏道:“怕什么?万氏父子打入大牢,葛聪、杨承先、段日华除名,崔慎由虽算不上忠心,但是他老成持重,做事一向有分寸,他知道该怎么做的。”

张瑶光说不过他,也只有点头了。左元敏见她若有所思的样子,颇有动人之处,杏眼桃腮,娇艳欲滴,忽然在她嘴边一亲,然后倏地逃开,嘻嘻哈哈道:“这回你可打不到我了……”张瑶光颊上一阵飞红,娇羞无限,心道:“这回我干嘛打你……”

左元敏待了两天,便即出发。那望云骓在嵩阳派时代虽没人骑得动它,但待它却也不错。这次左元敏要赶路,小茶就去牵了出来。而它也似乎还认得左元敏,挨挨擦擦,颇为亲热。

有了望云骓,左元敏一路赶到白鹿原,前后花不到三天的时间。路经九龙殿时,这才赫然发现除了九龙台已经烧毁之外,整座原本金碧辉煌的九龙殿,还有殿旁的庄院,也都付之一炬。左元敏猜想,这说不定是官彦深回头干的,因为他不想将毕生心血,白白送给夏侯仪。

左元敏循着记忆中的路,续往山上的石窟驰去。上山之际,但见前方人影绰绰,心念一动,将马儿牵进林子里藏了。然后绕路上山。才溜到山神石庙前,却见夏侯仪大发雷霆,在庙门前见人就打,口中怒骂道:“走走走,你们都走好了!”白垂空父子正好走过左元敏面前,左元敏身子一矮,躲进树丛中。

只听得白垂空一边走,一边冷嘲热讽地道:“嘿嘿,石洞里什么东西都没有,找我们出气个屁啊!”“爹,要是什么东西都没有,为何要费那么大的功夫做这些机关呢?”“这个机关不就是用雨花剑与寒月刀做为钥匙,夏侯与左家两家上一代的人早就有了,这机关他们也已经开过了,里面留了一堆两人互相写给对方的欠条,嘿嘿……”“难怪那个左元敏会太阴心经,太阴心经是给左平熙拿走的。”“那还没什么。重建九龙门要钱,成立九龙门要钱,维持我们这些人的开销也要钱。既然所谓的宝藏空无一物,那就什么都不必说了,难道我们爷俩还去同济堂搭伙吗?你还年轻……”两人越走越远,声音也越来越远,终至细不可闻。

左元敏探出身子往前望去,但见所有的人都陆陆续续地在离开,口中抱怨连连。夏侯仪既然要当掌门,手底下当然要有一些人处理杂务。这些人武功不高,但都是维持九龙门派基本运作的人,如今经费没有着落,他们要离开,夏侯仪也留不下来。

看着夏侯仪发完脾气,垂头丧气地从另一边下山,身后只有夏侯无过与夏侯非陪着,背影相当落寞。左元敏忽然觉得有点好笑,官彦深设计了一辈子,最后为夏侯仪所设计;而夏侯仪设计了一辈子,最后竟然给自己的先人设计了。也不进庙去瞧了,骑着望云骓,缓缓踏上归途。

三年后的一个上午,紫阳山城里张灯结彩,会真殿上贺客盈门。这一天正是庆祝左元敏接任紫阳山掌门的典礼,不论黑白两道,若不是掌门帮主亲自出席,就一定派人送礼到场。城中街道万头钻动,摩肩接踵,热闹非凡。

会真殿上一个丫鬟打扮的姑娘,把头探进桌子底下,叫道:“问儿!快点出来,等一下姑妈找不到人,又要生气了。”一个三岁左右的稚童,从桌子的另一边钻了出来,满脸笑容地道:“你抓不到我,你抓不到我……”忽地一回头,撞在一人的腿上。

丫鬟把头探出桌上一瞧,赶紧说道:“哎呀,对不起,韩爷,问儿他不是故意的。”那人哈哈大笑,说道:“道什么歉。”蹲下身子搂起孩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那孩童倒不怕生,说道:“我叫秦问。”那人抬头,说道:“小茶姑娘,这是封俊杰的……”小茶点头道:“是的。”

那人正是韩少同,左元敏一直把他当师父看待,接任掌门,自然非请他来不可了。韩少同看着秦问,感触良多,温言道:“厅上人多,别跑太快。”秦问点点头,忽然跑回去抱着小茶的腿不放。

忽然厅外一阵声响,却是柳辉烈爽朗的笑声说道:“独孤帮主大驾光临,真是荣幸之至,请,请……”韩少同脸上笑容浮现,起身迎向前去。独孤庆续见到他,也是喜不自胜,握手寒喧,亲热异常。

接着一些重要宾客,在紫阳山门门人的带领下,也都一一进到殿上。如钱坤、丁盼、荀叔卿等等都在此列。还有当年奉左元敏为盟主的四帮帮主:陈保义、孙刚、冯子超、褚文贵等,也因为加盟了紫阳山门,成了座上嘉宾。少林方丈慧海则因不克前来,派了悲观前来送礼。

管竹生见时辰差不多了,便要小茶进去请左元敏。小茶抱起秦问,依吩咐走到殿后厢房去请左元敏。

房门开处,左元敏与张瑶光双双走了出来。张瑶光忽然叫住左元敏,亲自动手替他整理衣襟,拉拉衣摆。那左元敏忽然长吁了一口气。

张瑶光道:“怎么了?你还有什么担心的?事到临头了,可不许你退缩。”左元敏道:“哎,我今日终于了解张真人的心情了。也不知樊大哥赶得回来赶不回来?”张瑶光道:“你知道就好。”退出一步,上下打量他一番,颇觉得满意,反问道:“那你瞧,我看起来怎么样?”左元敏道:“美极了,像仙女下凡。”张瑶光道:“你就会敷衍我。”左元敏道:“你已经问了十几次啦!”

忽然两道人影出现在两人面前,其中一道立刻嚷道:“我说吧,不就在这里了吗?”另一个人道:“废话,你带着我绕了半个山腰,最后却说在这里,你当我是白痴啊……”

左元敏见这两人来了,便打从心眼里笑了出来,招呼道:“蒋前辈、于前辈,你们怎么不到厅上去喝酒,跑到后面来干什么?”

原来蒋大千与于万象听到消息,两三天前就到山上来了。两人与张左两人都有交情,在紫阳山城颇吃得开,一时开心,颇有些不想下山了。

于万象道:“我跟我兄弟打了一个赌,这几天搁在心里难过,非得找你问问不可。”左元敏道:“有什么事居然是塞北双雄不知道的,这可奇了……”

蒋大千眉开眼笑,道:“没错,没错,天底下哪有我蒋大千不知道的事,我就劝他别跟我赌,他就是讲不听。”于万象道:“听清楚,他是说塞北双雄,塞北双雄就包括我,所以我无所不知,别说我没提醒你。”

左元敏怕他们一说起来就没完,连忙插嘴道:“那到底是什么事呢?”蒋大千指着秦问,说道:“我就跟他说,这个娃儿是你跟张姑娘的孩子,他怎么说都说不听,真是气死我了。”

于万象道:“左兄弟跟张姑娘又还没成亲,怎么会有孩子呢?”蒋大千道:“你成过亲吗?”于万象道:“跟谁?”蒋大千道:“什么跟谁?你有成过亲吗?”于万象迟疑一会儿,终于承认道:“没……没有。”蒋大千道:“那你怎么知道一定要成亲,才能生娃娃?”于万象不服,反问道:“那你成过亲吗?”蒋大千道:“你明知故问。”于万象道:“那你怎么不生个娃娃出来看看?”蒋大千怒道:“我是男的,怎么生?”

两人兀自谈论不休,左元敏却听得无聊,拉着张瑶光从一旁悄悄走了。小茶虽然觉得好笑,但还是抱着秦问,随后赶上。路上与小秦问说道:“小茶阿姨教问儿的话,问儿都记起来没有。”秦问点点头。

小茶道:“好,那你告诉姨,待会儿叔叔接任掌门,问儿要说什么?”秦问道:“恭喜左叔叔、贺喜左叔叔,左叔叔接任掌门,紫阳山门如日中天,繁荣昌盛……”张瑶光走在前面听了,噗嗤一笑,说道:“什么繁荣昌盛?干脆说财源广进好了……”

左元敏道:“小孩子说这些不会让人觉得恶心,反倒有些可爱。”只听得秦问一番话一路背将下来,续道:“……祝左叔叔与张姑姑早日成亲,永结同心,百年好合……”张瑶光脸上一红,啐道:“你教的?”左元敏道:“怎么样?答不答应?”张瑶光腼腆道:“要一个小孩子帮你开口,你好不好意思啊?”撇下他,快步向前走去。

左元敏看着她的背影,脑海中忽然没来由地忆起了云梦。他不了解云梦这一辈子追求的是什么?临终前又是否觉得自己白来了这一遭?不过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及时把握现在,可以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遗憾。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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