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两人拐出小巷，走上大街。

街道不宽，两旁的房屋又矮又破，路面坑洼不平。时值几天前刚下过一场暴雨，洼内积水甚多，两人小心行着，仍然时不时地溅起一身污泥。

其时天色已晚，月光阴晦，街上行人寥寥无几。

两旁的店铺早已经关门，偶而从门缝内漏出一、两丝昏黄的灯光，一眼望去，整条街道空旷静寂，黑漆漆的一片。

不远处的街沿上，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孤孑坐着，正低低拉动着横放在膝头的一把胡琴。

一阵夜风吹过，带来一丝峭人的寒意。琴声如泣如诉，轻轻在风中颤动，衬着老者飞扬的白发，有着一种难言的萧寞。

落梅风本来已经走过老者身边，这时却忽然又折了回来，掏出锭银子，扔在他身前的铜锣里。

“铛，”银子落入铜锣，声音清脆动听。

琴声嘎然而止。

老者略带错愕地抬起头来，神色茫然，似乎是不敢置信突然会遇上这等好事。

月光淡淡，照在他面上，只见眼神呆滞，眼珠白多黑少，竟然是个瞎子。

瞧着老头枯瘦筋青的双手，皱似橘皮的面孔，落梅风心中涌出一股无法言喻的同情，道：“老人家，夜色已深，早点收摊回去歇息吧！”

“多谢小兄弟！”老者眉间闪过一抹感激之情。

“些许小事，老人家不必挂在心里！”落梅风轻叹了口气。他不愿再听老者表示感谢之类的话，回身拉着小翠，就待离开。

“小兄弟，请等一等！”老者却忽然在他身后出言相唤。

落梅风停下脚步，回转头问道：“老人家，还有什么事吗？”

老者徐徐说道：“天色已晚，小兄弟与身旁的那位小姑娘匆匆忙忙地，不知要到何处去？”

“咦，你怎么知道？”落梅风一怔。

老者双目已盲，却能凭着脚步声分辨出他和小翠的身份，此事的确透着几分不同寻常。

老者叹道：“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小老儿在此地卖了一天唱，却分文收获皆无，想不到最后竟能碰上小兄弟这等好心之人！唉，相见即是有缘，小兄弟若不介意，小老儿有一言相告！”

眼前这位毫不起眼的老头居然能说出此般饱含深意的话来，落梅风简直惊讶莫名。

“漆黑的夜晚，神秘的老人，高深莫测的言语，看似偶然的相逢……”

一转念间，他心里涌起了无数武林间奇人逸士，高人隐者的种种传说。

“高人！眼前的老头一定是位高人！”

他仔细打量着老者：皱纹满面，枯瘦的身子似乎随时都能被一阵风吹倒，寻不出一丝半点高人的气度和风范——但愈是这种貌不惊人的小人物，往往亦愈容易是深藏不露的绝顶高手！

想到这里，落梅风只觉心头狂跳，嘴唇发干。他强抑着兴奋的心情，对老者恭敬一揖，道：“不知老前辈有何见教？”

老者沙哑说道：“小兄弟相貌堂堂，骨格清奇，绝非久居人下之辈，他日定能一飞冲天，大有作为！不过……”

“不过什么？”落梅风急急追问，心中的这份狂喜似欲随时蹦出胸腔。

老者的话已然说得再明白不过——显然是说他是个可造之材，只不过眼下武功低微，故而难有作为。

他闭上眼睛也能猜出老者下面即将要说出的话：一定是要自己拜他为师，而后是传授绝艺；紧跟着杀入江湖，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

谁知老者却并未回答，面上反而现出一阵犹豫。

落梅风心下大是忐忑，道：“前辈有什么话但说不妨，晚辈一定洗耳恭听，聆心受教！”

老者迟疑了一下，道：“只不过，我观小兄弟印堂发黑，眉间带煞，据我估计，今晚之行，恐怕是凶多吉少！”

落梅风怔住。他万万没料到老者搞了半天，却竟然说出此番话来，心内的这份失望简直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他勉强笑了笑，道：“不知老丈所言，是何意思？”

老者叹道：“很简单，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

落梅风苦笑，摸了摸鼻尖，道：“老丈之意，莫不是要我就此回头，返回至赌场去？”

老者道：“你明白就好！”

落梅风笑得更苦：“老丈能否说得再详尽些呢？在下就是有些不大明白！”

“你会明白的！”老者轻叹了口气，收拾起胡琴，站起身来。

“小兄弟，前途艰险，吉凶难测，还是听我的劝告，趁早回去罢！”

随着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老者渐渐去远，慢慢拐入街口的小巷，背影终于从落梅风眼里消失。

伤感的琴声低低从巷内飘出，在风中悠悠颤动，说不出的苍凉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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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梅风注视着老者离开的方向，反复思忖着其临去所言，只觉疑云重重：“老头的话究竟是何意思呢？他要自己回到赌场，不知是何用意？”

心中蓦然一动：莫不是今晚赌场里将要发生什么大事？

但想想又觉不对。赌场这种地方，来的都是些不起眼的混混无赖，这些人打打架惹点事倒还可以，若说要闹出什么大乱子来，却是不大可能。

“既然这样，老头为何要阻止自己离开赌场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一旁的小翠见他久不做声，扯了扯他衣角，道：“你真的相信老头的鬼话么？”

落梅风苦笑道：“信，当然信！”

心中却在暗骂：“妈的，瞎子的话如何信得？分明是危言耸听！”

小翠期待仰起脸面，问道：“那你还去不去见弄晴呢？”

落梅风嘿然笑道：“谁说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