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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谱》第五章 明珠暗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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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别了白公子一行,三人掣马先入紫金城,在城里逗留了一晚,次日继续赶路,四天后来到了梦金国大都,照金城。昭风站立在雄伟的城墙下面,仰头注视着这一座千年古城。

据说,照金城是天下的第一大城,繁华富庶,举世无双。

据说,照金城是俗世的天堂,是人间的仙境。

它可以让你一朝显贵,醉生梦死,恰似遨游九天金殿,它也可以让你一夕落魄,痛生苦死,恍如置身九地炼狱。

这,恰恰是它独特的魅力。世人纷言:天上白玉京,天下照金城。

在日金城时,昭风曾观看过一幅“九曲河上图”,画的是贯流全城的一条大河,九曲河。水中有数不清的楼船画舫,红袖彩衣,又有龙舟穿梭,如编如织,河边官道曲曲九转,纵横近百里,车马如龙,人潮似海,更有一眼望不断的满城烟柳,夹道秋槐,可见一斑荣华气象。

康柔见昭风直立不动,出声道:“少主,我们进城吧。”

繁华必然带来喧嚣,画中所见,远不如亲眼目睹来得惊魂,也远不如亲耳听闻来得动魄。

三人从玄武门入城,顿时迷失在往来不绝的人海里,说什么宝马香车,说什么百尺高楼,都成了极普通、极平常的事物,又说什么桥畔倚马,碧水荡舟,先得适应了扰攘的环境,那时再想不迟。

昭风找了一家酒楼,暂时落脚。凡到了一个新地方,必先找酒楼茶馆,皆因这些场所接待的是四方客人,消息灵通,不但传递的快,而且涉及的范围广,大到朝廷议事,小到巷尾杂谈,无所不包,无所不容。

店伙领他们上楼,昭风还是选了一个靠栏边的位置,他点了几样酒菜,要了一壶酒,和康怡慢饮,康柔早习惯了,自行吃饭。至于昭风擅不擅饮酒,酒量几何,她们一概不知,只因他每一次喝得都不多,康怡有心试他,又无从下手,三番五次之后,也就罢了。

几杯酒下肚,昭风叫来店伙,取出一绽银子,说道:“小二哥,耽误你一段时间,打听点事,这银子便是你的。”店伙看了看银子,面露难色。昭风又取出一绽银子,道:“够了没有?”店伙慌道:“客官,您老误会了,小的不是嫌银子少,而是实在抽不开身,再多的银子也赚不得呀。”

这时临桌的一名酒客横闯过来,一把抓起银子,问道:“想打听些什么事?我来告诉你。”昭风道:“无论什么事,你都一定知晓?”那人道:“当然,没有九分的把握,我怎敢随便拿人银子?你要是不信,可以打听打听,偌大个京城,还没多少我李八爷不知道的事。”昭风道:“好,你请坐。”

李八爷在他对面坐下,昭风道:“都城会试之期临近,八大皇家武馆想必到齐了,你可知他们在哪里落脚?”李八爷道:“嗨,都城会试是今年一等一的大事,现下城里汇聚四方来客,多是为了一睹盛况。你如果问的只是这件事,那银子也未免太好赚了。”

康怡道:“别废话,你说得多些,我们也不会多给银子。”李八爷笑道:“就当是免费的好了。”康怡瞪了他一眼,李八爷忙道:“我只是好奇而已,三位该是初来乍到,所以不知。每一次都城会试,均由皇城的青龙武馆作东道主,连会试的赛场也设在那里。”

昭风接着询问青龙武馆的地点,李八爷本着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道理,说得十分详细,到最后仍然觉得有点过意不去,又道:“往年在大赛之前,各馆会循例交流,相互切磋武技,只参赛者不许与人交手。青龙武馆是八大武馆之首,实力超卓,一般是它接受其他武馆的挑战。今年则不同,日金城的奉天武馆出了一个少年高手,叫做狄云风,风头正急,却不参加会试,于是各家武馆都想见识一下他的手段,每天都有人登门求战,连青龙武馆也派了弟子。听说他还没到都城,便由其他弟子接战,开始的几日还好,互有胜负,可惜挑战的高手渐多,一来二去的,大部分弟子受了伤,搞得焦头烂额。这两天更是不得了,有传言说,那个狄云风又击败了魔盗潘希白,使得不少江湖上的高手也闻风前去,赶都赶不走,专等他现身,那景况,崩提有多热闹了。”

康怡笑嘻嘻的,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不知想些什么。康柔偷偷看了昭风一眼,面有忧色,她直觉地感到,潘希白的事这么快就风传都城,一定是有人故意捣鬼,八成是那个白公子,却不知他是为了什么,有什么目的。

李八爷见他们确实没什么问的了,也无话可说,别人不要他免费,自己总不至于犯贱吧。

待他离去后,昭风慢条斯理地吃完饭,然后出了酒楼,一路走向北城。青龙武馆好大的威名,道上谁人不识?三人没费多少工夫,轻易便找到了,从门外望去,青龙武馆比奉天武馆又要大了五六倍之多,如果说明火城的皇宫胜在雄奇巍峨、阔大苍凉,如果说照金城的皇宫胜在金壁辉煌、流檐飞瓦,那青龙武馆则是兼而有之,宏大而壮丽。

康怡赞叹道:“我的老天爷,这哪里是武馆,说是皇宫也不为过。”康柔道:“梦金国兵强民富,国力在大陆上首屈一指,向来以天朝上国自居。它又最尚武风,青龙号称皇家第一武馆,自然要极尽奢华之能事,煊赫上国之威。”康怡道:“少主,我们现在可要进去?”

昭风道:“为免不必要的麻烦,我一个人进去便可。你们暂在附近找一家客栈投宿,可能要住上一段时日。”康怡大感扫兴,噘嘴道:“什么嘛,还以为有热闹瞧呢,这下倒好,空欢喜一场。”康柔笑道:“也不是空欢喜,少主的意思是,身为武馆的弟子,有侍从跟随左右,多少会惹来不便。”

昭风点了点头,露出赞许的神色。

康怡道:“那又怎样?”康柔道:“不怎样,你要瞧热闹,我可以陪你去。”康怡喜道:“你是说真的?”康柔道:“李八爷都说了,等着和少主交手的人为数甚多,不在边上看着,我也放心不下。”康怡笑道:“原来你不是为了我……”康柔嗔道:“你又想到哪里去了?”康怡道:“哪里,哪里,我怎么听不明白呀,柔姐姐,你是说哪里?”

昭风微微一笑,孤身走进武馆,对人报上姓名。那人面露讶色,盯着他看了一会,主动带他到奉天武馆的别院。一进门,便见南风双手叉腰,大声道:“狄云风不在,你……”她说着向昭风看来,突然“啊”的一声,脸色先是一愣,继而是一喜,接着又是一脸怒容,喝道:“狄云风,你总算来了!”

这一声大喝甚是响亮,众弟子闻声赶来,金艾抢先一步,拍了拍昭风,苦笑道:“小师弟,别来无恙,你……你总算是来了。”言下不胜唏嘘,似有千言万语,说之难尽。

不管怎么亲切,他和南凤竟是一般的言语,可见这些天他们是如何的难熬了。昭风心中不安,和众人一一相见。这一别已近半年,或多或少有些变化,南凤艳丽如昔,又成熟了几许,和其他人一样,脸有疲色,应是累出来的。

除了她、归承应、阴克鲁、杨观之外,在场的弟子都有轻重不等的外伤,古道面色苍白,冷然不理。昭风一时哑口无言。金艾有心打圆场,说道:“小师弟,你孤身一人在外,吃了不少苦吧?”南凤哼道:“我看享福才是真的,你没见他有多精神吗?”这话不假,众人也注意到了,粗粗一眼看去,昭风确比往日清瘦了一圈,但却有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尤其是他的一双眸子,温润生辉,叫人看不通透,莫测高深。

她话音刚落,门外先后走进几人,当先一人道:“请问哪一位是狄云风阁下?”众人让向两边,昭风道:“我是狄云风。”那人走近几步,抱拳道:“久仰阁下大名,在下青龙武馆方修,特来请阁下赐教。”昭风自现身起,前后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各大武馆近水楼台,已得到消息赶来。昭风心想:“他们是冲着我来的,为此还连累了诸位师兄,若我砌词推托,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当下按武馆间较技的礼节,说道:“不敢当,请指教。”

南凤怒道:“方修,我师弟刚回武馆,风尘劳顿,你想拣现成的便宜,羞也不羞?”她原是对昭风一腔怒气,刻下外人在场,也帮起他来,所谓胳膊肘朝内拐,大概是这个意思。

昭风笑道:“无妨。”方修道:“阁下好气度,必是艺高胆大,如此在下得罪了。”铮的一声,拔出长剑,站到了昭风左前侧。众人向外让开,腾出一个数丈方圆的空间,有弟子去禀报南远山得知,他匆匆来到武场,站在圈外观望。

杨观见昭风双手空空,道:“小师弟,你用我的枪吧。”昭风道:“不必了。”此言一出,众人均是大惑不解,方修心中生疑,却也不愿多问,暗道:“是你自己托大,与人无尤。”轻喝一声,长剑疾颤,便要向前刺出,他一招尚未递出,手背突然一麻,长剑拿捏不住,脱手落在地上。

众人张大了口,若不是亲眼所见,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方修绝非泛泛之辈,前几日连败几个奉天武馆弟子,剑法实有过人之处,哪知一招还没使完,便即落败。昭风出手的一指,众人瞧得分明,却没人知道那是什么招式。南远山苦苦思索,也想不起武馆内的各项武技,有哪一招和它相似。

方修退后一步,颤声道:“你……你偷袭。”

南凤大声道:“明明是你出招在先,我师弟出招在后,怎能说他偷袭你?”方修稳住心神,道:“他攻我不备,不是大丈夫所为。”听他这一说,众人不禁信了几分,低声议论。也难怪他们,毕竟那一招决胜在俄顷之间,即使看得清楚,亦难分清个中玄奥,只南远山等三两个人有这等修为。

昭风道:“无妨,方兄愿意的话,我们大可重来一次。”方修道了声“好”,拾起地上长剑,现在他自己也相信,适才是大意所致,这一次可不能又疏忽了。他抖出几朵剑花,下一环便要错肘圈刺,却见昭风先一指点向他的肘弯,那一剑再无法使下去,只得沉腰,抬腕,想要剑刺昭风小腹,谁知腕部刚动,就即时中了一指,但觉右手酸麻,长剑再次脱手。

昭风一共出了两指,先慢后快,仿佛前一指权充个样子,但只要不是瞎子,就看得出他是故意如此,否则何须用到第二指,第一指便可令方修长剑落地。方修呆了一呆,蓦地掉首就走,连长剑都不要了。其他武馆的弟子见到这般阵势,心知远远不是敌手,也跟着离去。

奉天武馆众弟子大声欢呼,一齐围了上来,七嘴八舌,这个问:“小师弟,你使得是什么武功,这么厉害?”那个问:“小师弟,你使得是高深武学吗?我看很普通啊,怎么会击败姓方的呢?”又一个问:“小师弟,是不是败絮其外,金玉其中?你是如何做到的,教我好不好?”还是南凤最现实,一拍昭风肩膀,笑道:“师弟,你替我们出了一口恶气,我不生你的气了。你不知道,姓方的前些天要多嚣张,有多嚣张,这下可好,夹着尾巴跑了。”

昭风一眼瞥见南远山,分开众人,上前施了一礼,道:“馆主。”南远山点点头,道:“你随我来。”

两人走进一间偏房,南远山第一句话便问:“云风,找到你的叔父没有?”昭风微微摇首。南远山沉默了一会,道:“不用急,会有线索的。”昭风道:“我知道,多谢馆主。”南远山道:“我要你来都城见我一面,是想请你帮奉天武馆一个忙。”他不说“帮我一个忙”,而是说“帮奉天武馆一个忙”,用意显而易见。

昭风道:“馆主请说。”他在吃饭的时候,已下了决定,奉天武馆对他有收容之恩,虽说自己性命漂浮,前途难定,但受人大恩,岂可不报?即使南远山不提,他也会尽力帮忙。

南远山道:“以青龙为首,其余七大武馆均想见识一下你的身手。按理说,你一招击败方修,他们自当避退,只是事情一早闹大了,他们有言在前,决不能虎头蛇尾,惹人耻笑,纵然明知不敌,也要堂堂正正一战。恪于会试的规矩,参试者在赛前不得和人比斗,但明日他们再来,指派的弟子也必是一等一的……”

昭风道:“馆主放心,云风会谨慎应付。”

南远山道:“难得你不骄不躁,不过,我不是担心你,是担心他们。适才我见你出手,每一招都先发制人,似能料敌机先,想来在这半年内,你武功大进。之前他们不是你的敌手,现在更是望尘莫及,我是想你手下容情,不要太快取胜,让他们能从容使出全套的武技。”

昭风道:“馆主的意思,是要我暗中学习各家的镇馆绝技?”南远山道:“你猜到了一点,不错,我是有这个意思。本来武技求精不求杂,一个人精力有限,贪多则嚼不烂。我奉天武馆的落雨枪法虽不敢说是绝世武学,却也是一等一的功夫,还不屑于去偷学别门的武技。我是想,你有过目不忘之能,如果记住了招式,可以和归承应他们过招切磋,如此一来,胜算必然大增。”昭风道:“我会尽力而为,不负馆主所托。”

南远山看了看昭风,欲言又止。

昭风道:“馆主是否有话要说?”南远山微一迟疑,道:“云风,你和方修过招时,是不是找到了他招式中的破绽?”昭风笑道:“招式本身没有破绽,是出招的人有破绽。”

南远山道:“何解?”

昭风道:“八大武馆各有惊人的艺业,以镇馆绝技来说,每一招,每一式,都花费了无数前辈的心血,经过了千百次的锤炼,想要创出新招来破解,谈何容易?但招式是死的,人是活的,招式没有破绽,人却有破绽。任何人一招之出,必有若干迹象,我只需推断出迹象之所指,便可先发制人。当然,我也可以等,等他露出破绽,再行击之,有时候是不得不等,那是后发制人的道理了。”

说到这里,昭风叹了一口气,想起了和莫问天的一战,碰到那种鬼魅般的身法,他是不得不等,不得不“置之死地而后生”,即使当时明白“先发制人”的妙旨,也是无可奈何。

这一番话说来简单,却囊括了昭风目前的武学成就,算上参悟“乾元心法”的时间,为了这一番话,前后花了十二年之久。

道理浅显直白,南远山自然听得懂,却又无法理解,他叹了一口气,道:“是我贪心了,你肯陪归承应他们喂招,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又何敢妄作他想?”昭风一听便知不妥,南远山听不明白他的话,却以为他故意藏私,不由长话短说,赶忙正色道:“馆主,我找不出一定的破解招式,譬如我可以用这一招破去杨师兄的‘雨打残荷’,却破不了馆主的‘雨打残荷’,倘若硬要规定如何破,如何解,反而害了归师兄他们。”

南远山沉思片刻,也正色道:“我理会得,你去吧,明天要小心应付。”昭风精神之力何其敏感,心知他表面上是释怀了,实则还没有真正明白,此时也不好多说什么,暗叹一声,道:“是。”

走出房门,南凤和金艾正在栏外等候,一见到他,立即迎了上来。金艾道:“小师弟,我送你回房。”南凤一把抓住昭风,接口道:“你要和我们说说,去过什么地方,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好看的……总之,统统给我从实招来,不许有半点隐瞒。”昭风大感头痛,苦笑道:“师姐,来日方长,也不急在一时。我累了,休息一晚再说。”南凤道:“不行,你有气力和方修过招,却没气力和我们说话,是什么意思?”

房内传出南远山的声音:“凤儿,休得胡闹。明日七大武馆均会派人来,你让云风去休息吧。”南凤只得放开昭风,嘀咕道:“明明吓跑了,怎么还来?是嫌丢人丢得不够吗?”南远山喝道:“败不馁,胜不骄,我平日是怎么教你的?你比武没输过吗,难道也觉得丢人?”南凤禁口不语,心想:“那可不同,姓方的混蛋输便输了,又不愿承认,算不得丢人吗?”这番话却不敢说出口,回头望时,昭风和金艾已去得远了。

次日一早,七大武馆果然在奉天别院中会齐,还有皇家武馆之外的武者、江湖上的人物,连日以来的热闹,当数今天为最。康柔、康怡也混在人群中,望东望西。不同的是,康柔在寻找昭风的踪迹,康怡只顾贪图热闹,一会儿指这,一会儿指那,雀跃不已。

等了一会,人群中出现一点骚动,对面让出一条过道。康柔眼睛一亮,目光再也转移不去,昭风走到哪里,她的目光便到哪里。只听康怡低声道:“柔姐姐,少主出来了。”她“嗯”了一声,动也不动。

昭风站在武场的中心,朗声道:“狄云风在此,有哪位朋友想赐教的,就请下场。”众人的来意一开始便挑明了,无谓多说废话,他这样一说,少数老成厚重的以为他狂傲无礼,多数人反倒觉得他直爽豪气,发出一阵欢呼声。

今日是七大武馆主动请战,自不会让给他人,当即有一名朱雀武馆的弟子跳入场中。昭风一味防守,趋避闪躲,只不出一招攻式,待他一套剑法重头施展,才随手破了他的剑招。这样一来,不但费时费神,而且比斗的过程平淡无味,众人瞧得大是气闷。无心的,当昭风是徒有其名,有心的,暗中猜度他的用意,竟是大惑不解。

一个上午过去,只比斗了三场。

情形几乎没有两样,都是守上数百招,再一招克敌。围观的人埋怨纷纷,不知昭风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若不是见他身法飘逸玄妙,只怕早要破口叫骂了,却也无人再认为他是徒有其名,事实摆在眼前,虽然看起来有点莫名其妙,但终归是无一场落败。

个中不乏高手名家,他们看得出那三个人的实力,况且在一趟武功使完前,又不需担心昭风反击,于是全力出手,毫无保留,却依然伤不了昭风分毫,甚至连衣角也沾不到,而昭风只随手一招,便破了他们的精妙武功。一进一退,其间的差距又何止以道里计?不,相差太悬殊了,简直是天差地别。倒是和昭风交手的三个人,无一例外都笑容满面,好像是他们胜了一般。

有人问他们:“你败了,尚且如此高兴,若是胜了,岂不是要飞上天去?”

答案也无一例外:“胜他,怎么可能?告诉你吧,站到他的面前,我便有一种感觉,这辈子也别指望胜他。”

“既是这样,你为何会高兴?”

“我不知道,我只觉得他赏识我的武功,我便一招一式专心施为,有的招式我平时是不敢全力使的,在他面前也一无保留,尽数使了出来。”

“你说他赏识你的武功?”

“有什么不对?他要击败我,一招就足够了,何必让我尽展所学?”

说得人深信不疑,听得人颇有同感,一个人辛苦习武,多是为了求胜,扬名,但胜一次容易,胜十次就难了,胜百次更是难上加难。取胜之道,艰苦非常,若明知必败,却还得以一展所学,博人赏识,也无负一身本领了。

日近中天,昭风回房休息,上午他分别见识了朱雀武馆的剑法、苍鹤武馆的枪法、瑞金武馆的拳法,各有精奥之处,正好回味思量一番。

围观者却徘徊不去,一门心思等着下午的比斗。康怡笑道:“柔姐姐,你看他们像不像一群赌徒?”康柔道:“像赌徒?为什么?”康怡道:“他们呀,一定在想,下午的比斗应该会精彩一点,我若错过了,岂不可惜?好比一个赌徒,输了这一盘,一定会想,下一盘应该会赢的,我若趁此罢手,岂不可惜?他就算明知希望渺茫,也是要博上一博的。”

康柔笑道:“好啊,是我小看你了,没想到你不单是一个酒鬼,还是一个道地的赌鬼。”康怡道:“哎呀,你胡说什么哪!真不知少主是怎么想的,速战速决不是更好?偏要费这么大的劲,我看下午大概还是一样,闷死我了。”康柔道:“那你还不去,在等什么?”康怡道:“你说了,我是一个赌鬼呀,明知希望渺茫,也是要博一博的……咦,柔姐姐你看!”康柔顺势看去,只见西面圈外站着两个人,左后侧一人背插双枪,是前几天才见过的康逸才,右边一人长衫冠巾,面色浅黑,正是白公子,心中闪过一丝忧虑:“他来做什么?希望只是来看看的,可不要对少主有什么恶意。”

下午也进行了三场比试。

至此除了月金武馆,其余六间武馆都一一走过场了。期待的精彩场面终究没有出现,唯有最后一场,在青龙武馆的弟子比斗时,发生了点意外,却比之前的比斗更加沉闷。昭风面有惊疑之色,直等那人重复使了三趟剑法,方才出手制住他,说道:“你已初得剑中三味,他日追求剑道,前途无可限量,贵馆的青龙剑法果然不凡。”那人浑身颤抖,突然纵身一扑,作势欲抱。昭风一步退出丈许,那人抱了个空,跌得灰头土脸。

众人哈哈大笑,那人顾不得这些,颤声道:“你,你是说真的?”昭风断然道:“绝无一字虚言。”那人一跃而起,手舞足蹈,哑声道:“他是说真的,我……我真的得了剑中三味,哈哈。”大笑声中,他泪流满面,冲开了脸上的灰尘,留下一条条的灰沟。众人瞧在眼里,好笑之余,又感惶惑,心想:“这人定是失心疯了。”他又奔到一名中年剑客的身边,叫道:“年教席,他说我……”那年教席身着青龙武馆的武士服,显是指导他剑术的人。他话未说完,年教席大喝道:“黄英,你疯够了没有,青龙武馆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黄英吓得一愣神,痴痴道:“可他说……”

“啪”的一响,年教席扇了他一记耳光,喝道:“住口!”他脸色铁青,大步出列,向昭风道:“阁下武功高强,在下极为佩服。”昭风不明他的用意,回礼道:“不敢当。”年教席话锋一转,沉声道:“但你用心忎地险毒,令人齿冷。”昭风道:“此话怎讲?恕我听不懂。”年教席一指黄英,道:“我这个弟子败给你也就罢了,是他学艺不精,技不如人,你却出言讥讽,用心何在?”昭风道:“我句句实言,绝无一丝讥讽之意。”

年教席怒道:“你说他得了剑中三味,那他的剑法相当高明啰?哈哈,真是好笑。”他是假笑,在场的青龙武馆弟子却真的大笑起来,嘻嘻哈哈声不绝,好像昭风说黄英的剑法高明,无异于说母猪会爬树,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他们最清楚不过,这个黄英资质一般,才进馆还好,学什么都中规中矩,不算好,也不算差。等他接触到剑法,竟如中了邪,天天学,时时练,却是怎么也学不好,一套青龙剑法经他使出来,全不像模样,歪七八糟。

年教席训斥了几次,见他依然故我,索性不加管教,彻底冷落了他。在众弟子眼里,黄英等同于一块朽木,难雕难琢,对他屡屡辱骂殴打,年教席睁一眼,闭一眼,只作不见。如果不是见他勤奋刻苦,驱逐出馆是迟早的事。

今日印证武技,昭风的行为太过古怪,年教席怀疑他有心窥探各馆的绝技,便让黄英上场,总之昭风会让他使完一套剑法,武功高低,还在其次。不想昭风反复让他使了三次,又大加夸赞,自是指桑骂槐的手法了。他心里认定了这一点,对昭风也不客气,何谈一个不成材的弟子。眼下一干人肆意讥笑,黄英听在耳里,不禁羞惭满面,垂下了头。

昭风温声道:“这位黄兄的剑法的确高明,有什么好笑的?”年教席道:“他的剑法高明,我不成了一个睁眼瞎子?嘿嘿,你自认眼光独到,那你说说看,我的剑法比他又如何?”昭风道:“我没见过年教席的剑法,不敢妄言。但你有弟子如黄兄,剑法想必十分的高明。”

听起来又是一句反语,年教席大怒道:“我没有这个不成才的弟子,那姓黄的小畜生与我无关。你想见识我的剑法,这便动手吧!”

黄英叫道:“年教席,我……”年教席喝道:“小畜生,你丢的人嫌不够多吗?快给我闭嘴!以后不要叫我教席,你也不再是青龙武馆的弟子。”黄英一下子瘫倒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昭风叹了一口气,道:“可惜。”

年教席道:“可惜什么?”昭风一字字说道:“明珠暗投。”年教席手按剑柄,大声道:“够了,你一直冷言冷语,是何居心?”昭风淡淡一笑,道:“我实话实说,何来居心之有?”年教席道:“好,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今日便让你见识一下真正的青龙剑法。”昭风道:“不必了,真正的青龙剑法我已见识过,你只消让我看一看你的剑法即可。”

铮的一声,年教席拔剑疾刺,口中喝道:“我所使得正是青龙剑法。”他这一招出其不意,翩若惊龙,眨眼到了昭风胸前。众人惊呼声中,昭风倏地拔身飞起,脚尖一踩剑尖,落在一丈之外,笑道:“请!”

年教席二话不说,剑锋一颤,刺昭风左肩。他手腕甫动,昭风飘身欺近,中指点他右肩。这时他右肩正要抬起,慌忙卸去劲力,剑锋向外推去。昭风左手拇指伸出,按向他天突穴,这一式不成招数,但天突穴不能不救。年教席立刻换为第三招,剑尖刺向昭风咽喉。哪知昭风毫不理会,右手中指点他印堂穴,浑没半分力道,却又是不得不救。年教席这一招只使得一半,有招架之功,而无反击之力。他剑术精纯,变招也自迅速,又换到第四招。此后昭风指东打西,年教席匆忙换招,无一招发挥效用。斗到第二十八招上,昭风一指封住他的章门穴,再一指解开他的穴道,飘然退开。

围观的人大声鼓掌,兴高采烈,都觉得观此一战,今日总算不虚此行。

康怡笑道:“一把开了六铺小,最后一铺开了个大,难怪他们好像在过节一般。”康柔道:“你今天吃错药了么?怎么总也离不开个‘赌’字?”康怡道:“哪有?我说‘赌’字了么?”

年教席干声道:“阁下武功超凡,我不是敌手。你见过我的剑法了?”刚刚昭风在他章门穴上先后点了两指,原是不欲损他颜面,但昭风的动作无论多快,众人偏能瞧的清楚,一拍一合,绝不拖泥带水。他干脆直言认输,接着追问一句,势必要让昭风自食其言,也好扳回一局。

昭风道:“不错,剑法确是高明。”年教席道:“和姓黄的小畜生相比,又如何?”康怡见他咄咄逼人,心中有气,脆声道:“你说他是小畜生,却一定要和他作比,那你是什么东西?”一人应声道:“他是老畜生。”

众人轰然大笑。年教席抓住剑柄,微一运力,剑尖嗡然作响,他死死盯着昭风,不理其他。

昭风笑了笑,道:“只怕略有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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