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春江上，箫声悠扬。一条小舟飘飘荡荡，在淫雨斜风中惬意地顺流而下。

一位素衣少年独立船头，手持玉箫，宛转的声音就从他的唇边飘了出来。

原来他正是临江仙中那个杀人不眨眼的俊美少年。

箫声悠扬，穿透凄风苦雨，穿透了江上薄薄的雨雾，沉浸在春雨中灰蒙蒙的天空里。

碧春江边，舟桥古渡，走过来一个衣衫褴褛的行人。他左手撑了把旧的不再旧的油伞，根本不能遮风挡雨。右手以一柄竹枚点地摸索前行。那竹杖点在碎石路上，发出“嗒嗒”的声音，回响在雨雾中。

原来是一位盲人在雨中赶路。

碧春江的小船慢慢地摆向岸边。

盲人袖中的剑微微一动，似乎感觉到了一阵杀机。他不由得停下匆匆地脚步，向着箫声来处凝神倾听。

平静的旅途看来就要结束了。这个盲眼行人叹了口气，抹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汗水，想道：不知道杜大侠那边怎么样了？他现在还有没有活着？

俊美少年傲立船头，虽然风雨飘摇，但是身上丝毫沾不上一丝雨迹。

船夫此刻躲在船舱中，端着一壶酒自斟自饮，看外面的公子久不进舱，大声说：“公子，外面天寒，还是进来喝上一杯小酒暧暧身子吧。”

公子此时兴致正高，听他这样说，不得不暂时放下玉箫，说：“有道是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向来天欲醉，能饮一杯无。你的兴致在酒，我的乐趣在山水箫音，我们还是各得其乐吧。”

船夫是一个年过七旬的老者，头发胡子全白了，一脸的慈眉善目。听他如此说，便道：“公子说笑了，小人乃是一介匹夫，哪懂得什么兴致不兴致的，能混上口饭吃就不错了。公子穿得是锦衣吃得是玉食，小人喝的是糟糠之酒，吃的是水里之食，过了今天还不知道明天有没有饭吃，及时行乐罢了。”他一转话题，问：“不知公子有没有遇上懂乐律的知音？”

“凄风苦雨，蛮慌之地，读书之人本来就少，通晓音律之人更是难求了，哪里来什么知音。”公子忽然没了兴致，悻悻地说着就要回船舱。回首间发现岸边一个身穿黑衣的人正面向这里，似乎为他的箫声吸引。心中暗暗一喜，面上却要透出十分的不悦。只见他一个一苇渡江，飞身上岸。喝道：“哪里来的狂徒，竟敢在这里打扰本公子的雅兴！”

“大侠言过了，如果小人是一个大胆狂徒，也就不在这里听什么琴音笛曲，江边到处都是花街柳相，哪里听不得丝竹之声。”盲眼行人不慌不忙地说。

一句话说得他哑口无言。俊美公子不由注目，只见面前这人，清瘦的身材，满面的菜色，尤其那一对灰茫茫的双目，没有丝毫光彩，看起来只不过是一个摆设。原来是一个瞎子。

俊美少年有点泄气，他还以为是一个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呢。把一个盲人指称为狂徒，实在是冤枉至极。但是这少年历来颐指气使，哪里吃的了这样的下风，只好另外借题发挥，问，“那我问你，为什么素不相识，张口就称我是大侠？你是不是在跟踪我？”

盲眼少年洒然一笑，说：“难道公子不是一位侠客么？现在春雨下得正欢，行人衣襟尽湿，如同小人一样浇成了落汤鸡。而公子久候船头，适才上岸时衣衫簌簌，衣袖未带丝毫水迹，没有神功护体，就是有宝衣护身。不称公子为侠客，又还能称呼你什么呢？”

少年公子听得心下骇然，看此人年纪轻轻，相貌平平，竟然有如此见识。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他双目眯在一起，混浊无光，明明是一个瞎子，怎么会有如此眼光？

少年心中虽然佩服，但是还放不下架子。问道：“你怎么就断定我是一个侠客，难道我就不能是一个强人吗？”

“哈哈哈。”盲眼行人不禁大笑，道：“天底下有这样的强人吗？乐律本发于心，成于形，谱于曲，而动之于声，逛强好勇之人是没有这个雅兴的。再说了，所谓的强人，都是杀人越货之徒，以公子的功力，杀人百步于无形，既已知道小人在岸边倾听，只需轻轻一指，小人早已一命归西了，哪有幸在这里与公子做一雨中长谈？”

俊美公子倒吸了一口凉气，好一个见微知著的人！

他不禁问，“听你的口气，似乎懂得韵律，你可知道我适才所吹奏的是什么曲子？”

盲眼少年仰面向天，任由雨丝散落在脸上，良久，轻轻吟道：“山远如云，清风吹遍，夜来疏雨未晴。满川烟草，都在梦中。微明。缥缈危栏曲槛，遥天尽、云脚初平。青林外，参差暝雾，萦带远山横。孤城。春雨尚寒，绿阴正少，时有莺声。问落絮游丝，毕竟何成。信步苍苔绕遍，真堪付、闲客闲行。微吟罢，重回皓首，江海渺遗情。”吟罢，撑起自己的旧伞就要上路，回头问道：“不知公子所奏是不是这个意境？”

俊美公子不禁又重新打量面前这个瞎子，见他一脸青白，似乎多年不见天日，双拳高耸，目如黑洞，看不出一丝光线。看来外面这个花花世界，对他来说竟然只是一个风花雪夜的梦。不由经轻地叹息了一声。

“怎么，公子为在下的眼睛叹息吗？”

俊美少年不由一怔，今天自己是怎么了，无缘无故地居然为一个陌生人而叹息。急忙说：“不，不，兄长虽然视力有疾，但是比我这明眼人心思还要周密，岂是平常人等所能比的。不知兄长此去哪里？”

那人道：“新安镇。”

俊美少年道：“我也要去新安镇。如果兄长不嫌，可以与我一同乘船前往。方圆百里之内最有名的聚友酒楼就在那里，不如由小弟做东，你我兄弟喝一杯薄酒，探讨一下韵律，岂不快哉。”

“能搭乘公子的顺风船自然是最好不过，但是……”盲眼少年稍显迟疑。

“不知兄长尚有何事？如此天气，兄长一人远行，不知有什么要紧的事去办？小弟在这地方颇为熟悉，有什么事尽管交与小弟去办。”

“多谢少侠。只是小兄我俗事缠身，公子与我同行，恐怕引来不测之灾。”

公子一声冷笑，“在江南一带，只要我不去惹别人，那都是他们的福气，又有谁来敢招惹咱们弟兄。不瞒兄长，小弟叫做林天南，人称沐血红萦斩立绝，江湖朋友还是给点面子的。”

他有意无意地说到了“咱们”，似乎已经与这个盲眼少年站到了一起。

盲眼行人听到林天南的名字，眉头微微一扬。暗想，没想到第一个遇上的竟然是他。

林天南是江湖上新涌现的一个少年侠客，据说凭着一柄沐血红萦斩，纵横大江南北，从来没有遇到过对手。有一次他与昆阳帮的手下交手，不小心被昆阳帮手下伤了一刀，他一夜之间把昆阳帮十三名好手全都斩在刀下，手下没有留下一个活口，因此役被江湖人呼做“斩立决”，端的是心狠手辣的一号人物。更加他少年气盛，疾恶如仇，仅仅一年多的时间，他的名字就传遍了武林，成为年轻一代中最不好招惹的绝色。

他冲林天南拱拱手，道：“原来是林少侠，久仰，久仰。小兄我叫李可，读的是孔孟之书，学的是圣贤之道，从来不敢涉足江湖。以后有事还要请林少侠多多帮忙。”

“李兄不必客气，李兄既然有难，小弟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不要说区区一些小贼，就是江洋大盗能奈我何。”说着一身豪气油然而生，说着“哧”地拔出剑在空中一扬。

李可听他拔剑的声音，心里一动。脸上却没有丝毫的表现。虽然他双目已盲，但是心思缜密，对周围事物更加注意。这个自称林海南的少年所用的沐血红萦斩究竟是刀还是剑呢？天下学武之士所用的武器成百上千，各式各样，但是用这种名为“斩“的兵器的却不多。

林海南看他还有些犹豫，就拉住他的手说：“李兄还有什么犹豫，现在春雨越下越浓，李兄衣衫单薄，浑身上下都已湿透了，不如到我船上换上一件干净衣服，然后找一个酒楼中一醉方休，那时把酒临风，吟诗作对，那才是我们读书人的追求。”

说着就要带李可上船。

“且慢！我们追踪了你几千里路，难道就这样就走了不成？”一个阴阴地声音从不远处传过来。声音并不高，但是却如平地春雷，震得江水都嗡嗡做响。

对手来了。李可心想。这人用的是类似佛门狮子吼之类的内功，足见来人武功已步入一流高手的境界。

林海南抬眼望去，只见几个蒙面的玄衣人御风而来，刚刚的声音还在百步开外，眨眼间已经到了他们面前。

林海南眉头一皱，单看来人陆地飞行的轻身功法，已是罕见，而那一声狮子吼，更显示了极为霸道的外家功力，岂非一般江湖人士所能练就的？

林海南嘿嘿一阵冷笑，暗道：“又是大开杀戒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