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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拳王之死》第四回 君山德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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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腾开始在家呆着干活,他爸承包了桐子村的米面加工房,他妈在家里种地,还有一口鱼塘。

王腾的弟弟王飞94年考上四川大学中文系,王腾和我读书的时候每年只有四百块钱的学费和一百多块钱的住宿费,而到我弟弟李英和他弟弟读大学这一级,学费已经飞涨到三千多快,加上住宿费和生活费,父母供养两兄弟俩念大学可以说是超负荷运转。

好在我和王腾读书费用低,每月在外面做家教的收入、学校奖学金、公费生的生活补体加起来勉强自己够用,没怎么靠家里接济,每年顶多也就找家里要个几百块钱,要是都象弟弟们这一茬那样一年开销至少五千块的水平,那肯定是没办法上大学了。

王腾帮家里干活,但是家里也没多少活可让他干,几亩田地的庄稼每年只需要投入三个月的劳动,但也只能混个口粮,两亩地的小鱼塘扣除承包费也就挣点油盐钱了,家里的米面加工房有一些现金收入,但是也要付承包费和乱七八糟的杂费,一年下来不出问题也就能省下两千块左右,所有这些加起来一年省吃俭用有三四千块的剩余,可王飞的学费还是不够。

铁山的工业还算发达,吃财政饭的人虽然不比其它地方少,可是不全靠铲地皮,所以桐子村的农民负担基本在法定范围,超出法律的苛捐杂税很少很少,可是即便如此乡下的收入和高昂的学费也不成比例。王腾父母已经快五十了,身体还很健康,操心的不是活有多累,而是流再多汗也挣不够王飞的学费。

王腾在家呆了一个月,看到家里因为供养他兄弟俩读书,原本在乡下可称为小康的家庭已经日渐走向贫困,未来几年弟弟几万快钱读书的费用还看不到出处,于是寻思着找点挣钱的事情做。

正在这时候,桐子村的黄树生,成都宝光寺出家后法名智远的来找王腾,智远说奔波多年打算在桐子村修寺庙的批文终于拿到,上面批了半亩荒地修庙,他修庙需要一个助手,没有酬劳,问王腾这个回家的大学生是否愿意来帮忙。

正彷徨郁闷的王腾没有一秒钟的考虑就答应了,而且在当天晚上就兴奋地向我写信通报。

智远和尚是半路出家,他父亲也是个和尚,老和尚自幼出家为僧,几岁开始就在宝光寺这样的名刹优游于清灯古佛之间,终日与木鱼佛经为伴。

没想到佛门几千年的清静到了二十世纪也被打破,破四旧的时候把庙给砸了,赶和尚回家,强迫还俗。

木鱼不准敲了,老和尚无奈之下还俗成了黄大爷,随后进工厂做工人,并娶了一个乡下女子为妻,妻子为他生下了两男一女。

文革后寺庙重建,宝光寺主持来信问黄大爷有没有兴趣回去重新做和尚,正值佛教衰微需要有人出力振兴,加上俗世的龌龊肮脏早让黄大爷倍感厌烦,于是略做安排,便和妻儿割断尘缘,重回宝光寺做和尚。

老和尚走的时候,黄树生只有十二岁,他母亲好不容易将几个孩子拉扯成人,老和尚父亲倒也负责,庙里但有点滴金钱在手,一分不留,全部寄回,黄树生他们三个孩儿就这这样慢慢长大,都读了个初中毕业后便做工的做工,务农的务农。

树生在家务农,他老实八交、寡言少语,整天扛着一个锄头在地里精耕细做,标准一个“哈(傻)农民”。

树生长到二十二岁,有媒人给他介绍了一门亲事——十里外黑风村的张若兰姑娘,那姑娘长得如花似玉,活脱脱一个八十年代版本的小芳,不过这等好事并非没有条件的,那家只有一个独女,而且是寡母独女相伴,要招一个上门女媳。

树生随后做了张家的上门女媳,婚后依旧荷着锄头天天干活,三个人的地他一个人全种了,吃饭问题是解决了,可小农经济已经不可能做到自给自足,要购买商品就得要现金,而现金对解决了温饱以后的农村来说是一个很伤脑筋的问题。

川南的乡下并不算贫困,八十年代修的房子全是红砖青瓦,九十年代则一色的两层小楼,到二十一世纪则好多都是修成套房结构,里面也是瓷砖铺地、铝合金门窗,和城里的普通套房没有多大区别,电器里冰箱没有普及,但在铁山这样的地方,八八年的时候至少家家都有电视机了,到现在则彩电、洗衣机已经很普及,不过房子家当往往是一家人一辈子的心血,从口里省出来的钱修的,为了这些物质和商品,青壮年长年在外打工,十多间的两层小楼里经常只有一两个老人和一两个孩子住着。

树生很老实,老实到外出打工的想法都没有,而不出去打工在乡下显得很没有理想和抱负,没出息才不出去打工这是乡下普遍的看法。

树生的老婆张若兰头脑活络,长得美貌,可就是脑恨没有很多漂亮衣裳可以穿在她妖娆的身段上,铁山水好,她的皮肤比那些整天在污浊的城市空气里用香粉做无力抵抗的小姐们好多了,天然的细腻纯净,所以她不渴望什么名牌香水、高级化妆品,她只希望多点漂亮衣裳,也有彩电可看,也有楼房可住。

体面一点的要求无可厚非,一个美貌的女人没漂亮衣裳穿,就好象一个古代武士没有剑和马,一个现代白领没有电脑和手机一样是个很让人郁闷的事情,可是树生是个“方脑壳”,一个用古朴的桐子村的标准来衡量都是很哈(傻)的“哈农民”,如果用积极外向的黑风村的标准来看,那就几乎接近堕落和白痴了——黑风村人均土地只有桐子村的二分之一,打工的热度比自然条件和交通条件好得多的桐子村强多了,十几岁的孩子,暑假便会跟着父母到各个村镇收购鸡鸭步行十多里到县城出售赚取微薄的利润,抓鱼摸虾,捉鳖捕鳝更是行家里手。

张若兰为外出打工的事情和丈夫树生吵了若干次架以后,面对这个木瓜丈夫实在无计可施,终于忍无可忍一个人跟着同学到南方打工去了。

两年后张若兰回来,要和树生离婚,树生这两年在家照顾若兰生病的母亲,虽然累得够呛还没有老婆,但是并没有被认可,因为他依旧从地里刨不出现金。

若兰的母亲又过了两年去世了,送终的是树生,若兰的母亲痛骂过执意要离婚的女儿多次,但此时的道义在追求幸福的若兰眼中已经值得背叛,若兰母亲去世后他们最终离了婚。

树生在做了上门女媳五年后又双手空空地回到了桐子村。

乡下的经济模式对离婚这样的事情完全没有准备,树生回到桐子村后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立足之地,老房子的地基上现在是二弟和弟妹两口子盖的新房,与他毫无关系,小妹则远嫁到德阳,桐子村里他名下的耕地也被收回,十里外黑风村那边给他的地则因为他没资格申请宅基地,也没钱盖房子所以还不晓得如何种法。

树生成了一个乡下的边缘人,一个彻底的无产阶级。

树生在弟弟家住了一个月后决定出家为僧,他当时可能有一点无奈的感觉,但后来的事实证明更多的是因为他的确有佛缘。

到成都宝光寺找到了老和尚父亲,树生随后出家为僧,父子俩一个庙里做和尚,虽少见但也不值得大惊小怪——佛祖的儿子也跟随佛祖出家为僧,佛门广大,这原本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树生出家的时候我和王腾正在念高一,三年后我高考完的暑假,树生回到了桐子村在老君山上搭了一个小窝棚,他宣布将在桐子村修一个庙,他说他要在铁山弘扬佛法。

桐子村以前没有佛教寺庙,几十里外的老君山主峰上有一个很小的清虚道观,由两个年迈的道人主持,因为山高路远,周围人烟稀少,香火不旺。

我和王腾去过很多次清虚观学拳,因为道观的丹尘子师傅会太极拳。每次周末去学拳,我们都会每人背一背篓地里摘的新鲜蔬菜送给丹尘子师傅,也带上我们搭伙吃饭的米和油。

丹尘子师傅教了我们两年多时间,他是武当山过来的,道观里供奉着真武大帝。

智远修庙的愿心发下后便着手去办,遇到的困难之大超出了想象——旧庙翻新只需要筹集到足够的钱就够了,可是要盖新庙,首先得解决批文和土地的问题,其次才是金钱的问题。

随后的几年,智远这个无庙可住的僧人就住在不遮风不避雨的窝棚里,饱受摧残和折磨,不过应该说不是摧残和折磨,因为他的精神状态和身体状态没有显示出被折磨的迹象——随时随地都神采奕奕、容光焕发,和与若兰在一起的日子相比,简直换了一个人。

树生从村里跑到县里,从县里跑到市里,从市里跑到省里,就差没去中央和联合国了,宗教局、国土局、民政局……,这个当年的“哈农民”黄树生,现在的智远和尚就那么一天天地跑着手续……

他没有钱,庙都没有,和尚的生存都成问题,不过在铁山他没有饿肚子的问题,他的窝棚里挂了一幅丝制的佛像,有简陋的香台和法器,佛、法、僧三宝总算有了。

乡亲们有法事请他,他也不提什么要求,但乡亲们总给他米和蔬菜,同时玩笑说:“树生,念经的时候帮我们家念一遍。”他总是含笑答应。

渐渐地有人去他的窝棚庙里烧香,也有人送一些随喜功德,但除非是用于法器,智远几乎一分钱都舍不得用——修一个寺庙需要的资金对一无所有的他来说实在很庞大,他必须节约每一分钱。

我去过很多次智远的窝棚庙,庙里那个大木鱼值得一提,木鱼足足有两米直径,在这个窝棚小庙里更显得硕大无比。

木鱼是智远挖出来的一个被丢弃的柏树树根手工制作的,他用凿子凿出形状后用砂纸一点点地打磨,这是一个相当耗费时间的工作,他足足打磨了两年的时间才大功告成。

桐子村的乡亲都知道这个庞大木鱼的制作经历,智远的行动也让大家折服。

也许真的应了那句古话——“人必自助,然后天助之”,木鱼制作完成后,窝棚庙里的香火明显旺盛了许多,佛前的灯是不能灭的,曾困扰智远的灯油钱问题在木鱼完工后不久终于解决了。

王腾回到铁山的那一个月里,智远终于拿到了批文,而且筹集到了一笔钱,可以开工了。

王腾随后就帮智远办事。他头脑灵活、手脚麻利,桐子村的乡亲们也纷纷来帮忙,最热心的则是村里的老人,一时之间,男女老幼都上场,很有点会战的架势,而王腾则俨然成了工程总指挥。

王腾那段时间也从沮丧中走出,每周都给我来信通报最新进展,语气非常兴奋满足,我则巴不得早点放假,好回去出点力。

一个月之后,寺庙落成,寺名:德化。

终于放假了,没回家我就拿着行李往德化寺而去,王腾早告诉了我地点方位,我闭上眼睛都能找到。

德化寺只有五间青砖房——三间佛殿,一间智远的禅房,一间做来往僧人和居士挂单之用,还有一个小偏房算是香积厨了。

佛殿里那个硕大的木鱼依然显得硕大,有一尊瓷制的佛祖塑像,还有若干丝制的佛像。要塑金身佛像,智远还需要修若干年的功德。

智远看到拿着行李的我,笑问:“放假了?大学生。不回家就来拜菩萨?”

我笑道:“当然当然,菩萨要紧。”

智远递给我三株馨香,我拜完菩萨,从口袋里掏出剩下的钱,也没数多少就赛进了功德箱。

和智远闲谈了几句后我便告辞回家,走出德化寺我来了一个响亮的唿哨,太阳西下,炊烟缭绕,老君山和清溪河之间,唿哨声顺河谷上下传送……

片刻以后,我便听到一声同样响亮的唿哨传来。

就在唱和的唿哨声中,我看到王腾大步走来,一步步走进。

他笑得灿烂,我对着笑容满面的他就是一拳,他夸张地在挨了我拳后来了个倒空翻。

“干得不错!王腾,咱村终于结束有和尚没庙的历史了!”

他一把抓过我的包,呵呵笑道:“是啊,也算可以写进桐子村大事记了。”

“少不了写你,你小子这下也算村史留芳了!唉,我咋就没机会呢!泡妞也是你先泡,修庙也是你先修,不公平啊!”

“哈哈哈哈哈,你我兄弟,还说这些!”

……

王腾送我到家后就在我家吃了晚饭后继续聊,那天晚上聊得天昏地暗,他详细到砖多少分钱一块,木头多少钱一根一一给我叙述,什么梅儿奶奶送了二十个鸡蛋,花花爷爷送了二十斤大米给施工的工人吃这样的“大”事自然更无遗漏。

寒假里桐子村掀起了一股礼佛的热潮,冲击波所致,甚至招来了很多县城里的香客。

就在这个暑假,王腾决定到峨眉山学佛,这个设想还没有实施的时候,因为假期的一件偶然事情,竟然让桐子村最神秘的人物出现在王腾的生活中,他把王腾带出了铁山,带到了一个荒蛮粗犷的世界……

未完代续铁山杰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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