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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箭》第二卷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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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帝王谷

展梦白目光直将她娇弱而颤抖的身子送入花丛深处,才自转过头来,静静卓立在花丛中。

那边花大姑连声呼喝道:“在那边,不知逃了没有?”

展梦白沉声道:“在下在此恭候!”

语声虽低沉,但中气充足,一个字一个字传至远方。

余音未了,已有一条人影凌空直坠而下,衣袂飘飞,势如惊鸿,划起一阵尖锐的破风之声!

展梦白挺胸而立,动也不动,但是,他目光接触到这人影的面容后,身子却不禁斗然为之一震!

只见此人头上戴着一顶金冠,束住满头乌发,身上穿着一件及时的短袄,腰间也用一根金带束起!

她——骇然竟是萧飞雨!

展梦白本知在此地必可见到萧飞雨,但却未曾料到会如此突然,也未料到会在此地相遇。

萧飞雨却连做梦也不会想到会在此时此地遇到展梦白,她睁大了眼睛,立在地上,连动都不会动。

花大姑在一旁指着展梦白骂道。“就是这臭小子,他擅入花园中来,还将小兰她们的兵刃……”

她说了半天,方自看到萧飞雨神情。

她纵然再笨,纵然再不知情趣,此刻却也看出了自己的“姑娘”和这“臭小子”之问必有极微妙的关系。

是以她话说到一半,再也说不下去,手指着展梦白,眼望着萧飞雨,也张大了嘴吧,怔在当地!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飞雨才轻轻道:“你怎么来了?”

她声音低得几乎只有自己听得到,但展梦白却听到了。

他沉声道:“我……”突地想起自己的仇恨,立刻将本来已将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压了回去,改口厉声道:“我来不得么?”

萧飞雨怔了一怔,道:“谁说你来不得,我只是问问你。”

展梦白冷笑道:“问什么?有什么好问的?”

萧飞雨又自一怔,面上露出了委曲之色,但仍然强笑着道:“不问就不问好么?我又……”

展梦白大声道:“不问也不行!”

他存心生事,是以蛮不讲理。

萧飞雨目定口呆地望着他,诧声道:“你……你……”

她实在不禁以为展梦白突然病了,但却不愿问出口来!

那知花大姑却在旁大声道:“姑娘,这小子必定是得了疯疾,是以在这里颠三倒四,胡说八道。”

萧飞雨当地面色一沉,叱道:“滚开,谁要你多嘴?”

花大姑最是忠心,是以从未受过责骂,此刻被她骂得愕了半晌,突然放声痛哭起来,痛哭着飞奔而去!

萧飞雨转过头,目光温柔地望着展梦白,柔声道:“你是不是有心事?无论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

温柔而幽怨的目光,温柔而体贴的言词,使得展梦白不禁在心中暗叹一声,但面上却仍然冰冷如铁。

萧飞雨幽幽长叹一声,道:“你说话呀!”

展梦白冷冷道:“我的话要等见到你父亲时再说!”

萧飞雨大奇道:“我爹爹?你要见他老人家做什么?”

展梦白道:“自然有事!”

萧飞雨轻叹一声,道:“你要见他老人家也可以,只可惜……唉,只可惜他老人家正在坐关,什么人也见不得!”

展梦白道:“你带我去他坐关之地,我自会唤他出来!”

萧飞雨道:“你教我做什么事我都可答应,就只这件事……”

她摇了摇头:“我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展梦白大声道:“不答应我也偏偏要见他!”

萧飞雨胸膛起伏,急剧地喘了几口气,突然大声道:“我次次让你,你次次欺负我,你……你……你……”

她本也性情急烈,此刻满腔的委曲与怒火俱都爆发出来,一把扯落头上金冠,抛在地上,话也说不出来了。

展梦白冷冷道:“在下一介庸才,怎敢欺负萧宫主?”

萧飞雨大喊道:“展梦白,你以为……你以为我……我怕你么?”虽然勉强忍住眼泪,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展梦白转过目光,不忍去见她面上神色,口中冷冷道:“这里是萧宫主势力范围,怎会怕区区在下?”

萧飞雨流泪道:“好,这里是我势力范围,我……我要……我要……”突然挥起一拳,直击展梦白面门!

展梦白咬了咬牙,忍住心中悲痛,大声道:“萧宫主要动手么,好,在下奉陪!”抬手一掌,回了过去!

萧飞雨心痛如绞,任凭满面泪流,急地攻出三招,她虽然心中悲痛,手下仍自留了情分!

那知展梦白武功早已非昔日可比,三招过后,竟已封住了萧飞雨的拳路,只是他心中只有悲怜而无怨火,是以掌风并不猛烈!

萧飞雨突地收住招式,流泪道:“难怪你要跑来欺负我,原来你……你在别处学会了惊人的武功……”

展梦白道:“萧宫主过奖了!”

萧飞雨嘶声道:“你武功再强我也不怕你!”

短短十个字间,她已攻出四招,招式奇诡,变幻莫测,激烈的掌风,震得四面花朵缤纷而落!

缤纷的落花中,突见一条人影随风飘来!她身影似乎比落花还轻,衣袂飞舞,也有如飘飘的落花一般!

这人影身形未落,已凌空笑道:“飞雨,我听花大姑说你这里来了嘉客,你怎地却同佳客打了起来?”

萧飞雨听到这语音,忽然以手扑面,放声痛哭起来。

高手相争,那容半途弃手,她手掌方自掩面,展梦白拳势已至,他虽想悬崖勒马,却已收势不及。

眼看这一拳已堪堪击着萧飞雨面门,半空中一声惊呼,一条人影,笔直落在展梦白手臂上。

展梦白藉力撤回拳势,萧飞雨已痛哭着扑入这人影的怀抱中,道:“阿姨,我……我好伤心……”

这人云鬓不整,未洗铅华,四十多岁的年纪,五尺多高的身材,容颜虽然憔悴,但依稀仍可见少年时的风华。

她轻轻怕了拍萧飞雨的肩头,道:“飞雨,乖,不要哭。”突然转身,面对展梦白,厉声道:“你真要伤她?”

展梦白虽然是因为在急遽的招式中,未曾想到萧飞雨的情绪变化,是以一时不能收住招式。

但是他口中却没有说出来,他只是静静地望着这徐娘半老的白袍妇人,冷冷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白袍妇人面上忽然绽开一丝笑容,道:“好极了!”

转目望去,花大姑已气喘着奔了过来,她便将痛哭着的萧飞雨送入花大姑怀里,然后转身望着展梦白!

展梦白也望着她,只见她神情懒散,面带微笑,但一双眼睛,却紧盯着展梦白的目光。

她目光所至,展梦白便知道这白袍妇人必定有一身高深的武功,而且必定要要自己动手。

要知与人交手打架之人,大致可分四等。

第四等人与人打架,眼睛什么也不看,简直可说什么都看不到人,只是盲目乱冲乱干!

这种人既无交手经验,更谈不到技击,有如蛮牛。

第三等人与人打架,眼睛只看着对方面门,或者是自己出手要打之处,别人一拳打到自己身上还不知道。

这种人只知有攻,不知有守,若不能以力欺人,必败无疑。

第二等人与人交手,目光便会凝注着对方双拳,但他们只记得对方有拳击人,却忘了别人还有双腿。

这种人大多是市井匹夫,或是三流武师!

第一等人与人交手,目光必定凝注在对方双肩之上,只因对方无论发拳踢足,肩头必定先动。

这种人已知以静制动,观微察着,可算武林高手!

但真正内家一流高手相争,目光却必定凝注着对方的眼睛,不但要自对方眼神中察出对方武功高低,定力强弱,而且还要以神、气慑人!

只见展梦白与这白袍妇人静静地对立在满地落花中,两人四只眼睛,俱有如碧空中之恒星,瞬也不瞬!

只因两人俱都知道,只要自己眼神一瞬,对方立刻便会乘虚而入,一着之失,必被对方抢得先机!

突地,一朵碗大的海棠,凌空飘来,其势颇急,但飘落至展梦白与白袍妇人目光汇聚之处,竟忽然停顿!

展梦白、白袍妇人目光齐地一分!

就在这刹那之间,两人双掌同时击出!

只听“勃”地一声闷响,两人身影乍台又分,那碗大一朵海棠,竟被两人掌方震为粉末,随风消失!

展梦白再不迟疑,急地攻出七招!

他双手忽而握拳,忽而化掌,拳势刚猛霸道,力可开山,掌势却是灵妙轻奇,绵绵密密。

要知他拳势走的乃是“天”一路,掌势却得自黄衣人的传授,是以一刚一柔,一阴一阳,迥然而异!

但刚柔互济,威力却更是惊人,七招过后,那白袍妇人的面上,已不禁露出了惊异之色?

缤纷落花中,但见黑白两条人影,兔起鹊落。

轻轻的哭声中,只听尖锐的掌风,划空急过!

那白袍妇人不但功力深厚,而且招式灵幻奇诡,阴柔至极,柔可克刚,她本是展梦白拳路的克星。

但展梦白三拳过后,施出一掌,不但专攻对方掌法的空门,而且恰恰能将对方掌路封闭,招式化解。

数十招过后,那白袍妇人竟未能丝毫占得上风,就连萧飞雨也不禁转首相望,泪眼中满含惊诧,竟忘了出言阻劝!

四面的花丛,已被他两人的掌风,震得狼籍而零乱!

谁也未曾看见,花丛中不知何时,已箕踞着一个麻衣驼背的老人,目光炯炯,凝注着展梦白的招式!

又是数十招过后,白袍妇人突然长啸一声,变掌为抓,满头长发,齐地飘起,有如九天魔女,要择人而噬!

她招式也越变越是阴柔奇诡,纤纤十指,有如十柄利剑,刹那之间,便已攻出十余招之多!

展梦白身形却突地缓了下来,渐渐凝立不动,只以绵密的掌式,护佐全身,白袍妇人招式虽如骤雨,却也滴水难入!

驼背老人眼睛睁得更大,神色更是惊奇!

突见展梦白的脚步一错,右掌截出,他不动则已,这一招施出,掌势夭矫,竟有如天际神龙,不可捉摸!

白袍妇人长啸一声,连退数步。

驼背老人突地长身而起,风一阵卷入了展梦白与白袍妇人两人身形之间,厉声道:“一齐住手!”

展梦白拂袖而退,白袍妇人却急地冲了过来,锐声道:“老六,这不关你的事,退开去!”

驼背老人双臂一振,身形暴长,瞠目道:“谁说不关我事,这孩子是我送来的,我岂能不管?”

白袍妇人怔了一怔,她似乎对这老人有些畏惧,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呐呐道:“你送来的?”

萧飞雨也不禁诧声道:“六疏,你认得他么?”

驼背老人道:“世上难道只有你一人认得他么?”

萧飞雨面颊飞红,垂下头去。

驼背老人转向展梦白,道:“小伙子,老夫将你送来,本是要你来陪陪我这二侄女的……”

白袍妇人诧声道:“叫他来陪飞雨?”

驼背老人也不理她,自管接道:“她脾气虽坏,但心肠却软,是以我叫你放大胆子说话,她必定不会不理你!”

展梦白恍然忖道:“原来如此!”

只听驼背老人又道:“但你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些,怎么在“帝王谷”中,也敢胡乱找人打架?”

展梦白怒道:“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有人欺侮于我,想要与我动手,本人都万万不会退缩的!”

驼背老人目光一闪,含笑道:“好,少年人如此心性,也不为过,但老夫却要问一句……”

他面色一沉,厉声道:“你武功是谁传授于你的?”

展梦白大声道:“你管不着!”

这老人虽然生像威猛,语声如雷,但展梦白却半分也不怕他,说话的声音,竟比他还大几分!

驼背老人呆了一呆,道:“你既然认得飞雨,老夫也……”

展梦白怒道:“谁认得她!”

萧飞雨身子一震,颤声道:“你……你好!”狠狠一跺足,突地转身飞奔而去!

白袍妇人狠狠瞪了展梦白一眼,又狠狠瞧了瞧驼背老人,转身向萧飞雨追去,花大姑也喘着气踉去了!

驼背老人双掌紧握,厉喝道:“好小子,你竟敢欺负萧家的人,老夫非教你尝尝被卸八块的滋味!”

展梦白神情不变,冷冷道:“看在你带路的份上,我让你三招!”目光凝注,双掌斜垂,当真稳如泰山!

驼背老人怒道:“好小子,你敢让老夫三招?武林中人见到老夫一怒,莫不骇得胆颤心惊,你凭什么不怕?”

展梦白道:“你有四只手么?”

驼背老人怒道:“放屁,谁说我有四只手?”

展梦白道:“你我俱是两只手,我为何要怕你?”

驼背老人望了他半晌,突地捋须大笑起来,笑道:“好小子,你真有种,老夫倒要交交你!”

展梦白心念一转,突然大声道:“我自然有种,我连闭起眼睛,头顶着地,向前连走二十步都敢一试,还怕别的什么?”

驼背老人怔了一怔,大笑道:“这种玩意儿连三尺幼童都敢试上一试,难道也是稀罕危险之事么?”

展梦白冷冷道:“你不敢也就算了,何必空言唬人,这件事看来轻易,其实……嘿嘿,却危险的很!”

驼背老人又自一呆,瞬又大笑道:“你小子诡计多端,必定有什么阴谋,老夫才不上当哩!”

展梦白仰面望天,连连冷笑,望也不望他!

驼背老人大怒道:“你以为我当真不敢么?”

展梦白道:“嘿嘿……”

驼背老人暗忖道:“我纵然闭起眼睛,也不致被人暗算,我倒要看看这小子到底要弄什么花样……”

一念至此,再不迟疑,凌空一个斛斗,头落到地上,以手代足而行,道:“小子,你看着,一,二……”

他果然一步一步向前走了过去!

展梦白目光四转,突地悄悄移动身形,如飞掠去!

驼背老人老老实实走了二十步,大笑着翻身而起,道:“小子,你输……”话未说完,突地发现那“小子”已下见了!

展梦白不敢再走白石小径,在花丛上飞身而行。

七八个起落后,只见前面横亘着一道低墙,墙外屋脊连云!

他方待纵身跃出围墙,突听墙下有人轻唤道:“公子……”

展梦白心头一惊,只见那“小兰”畏缩地倚在墙角,向他轻轻招手,一双眼波中,满含惊惶,也满含情意。

他心中不忍,跃落到她身旁,道:“什么事?”

小兰痴痴地望着他,轻轻道:“你要到那里去?”

展梦白道:“我要去寻你家谷主的闭关之地!”

小兰变色道:“呀,你……你寻着了,他老人家也不会见你的,而且……说不定还会有杀身之祸。”

她语声满台关切,仰面道:“求求你,不要去吧!”

展梦白微微一笑,道:“你放心,我身上带有别人给你家谷主的信物,去了他必定会见我的!”

小商眨了眨眼睛,奇道:“你既有信物,若是拿出来,他们就自然会带你去了,何必多费这么多事?”

展梦白轻叹摇头道:“有许多事,你不会懂的!”

小兰点了点头,默然半晌,忽然摇头道:“不,我懂,我小时听人说故事,韩信去见刘邦时,也不肯将张良的信拿出来,你……你就和韩信一样,是为了要争一口英雄之气,是么?”

她目光中满是赞佩之意,仰面望着展梦白。

展梦白不禁失笑道:“淮阴侯一代英雄,我怎比得上他?”

小兰坚决地摇了摇头,道:“不,你们都是一样!”

她目中突然闪耀着点点火花,身子也忽然颤抖起来。

她一把紧紧捉着展梦白的手腕,道:“帝王谷里,看守的人不多,但路上却处处都有消息!”

她似乎太过紧张,是以喘了口气,接道:“你只要不踩在石路上,一直走,走到一座最好看的房子,就是……”

展梦白目光一亮,禁不住截口道:“那就是你家谷主的坐关之地了么?”

小兰目光四望,紧张的点了点头!

展梦白忽然长叹一声,道:“你何必将如此机密告诉我?”

小兰张大眼睛,道:“你是英雄,我自然要帮你。”

展梦白叹息道:“你……唉,多谢了。”

小兰放开了手,道:“你快走吧!”

她神情忽然变得十分坚强,眨了眨眼睛,挥了挥手,道:“只要你记着我,以后总会见面的!”

展梦白暗叹一声,不敢回头,如飞而去,他只觉这少女虽然是那么天真而幼稚,但却又那么善良而正直。

小兰望着他背影消失,心里虽觉黯然,但又十分偷快,只因她竟然帮助了一位英雄,做了件有价值的事。

她自觉已比以前长大了许多,坚强了许多……。

突听一声厉喝,驼背老人如飞而来,道:“小兰,你一直守在这里,司曾看到那少年出去么?”

小兰茫然摇了摇头,道:“没有呀!”

驼背老人展颜一笑,道:“好小子,老夫在这儿守着你!”

展梦白跃出围墙,只见四下流泉白石,奇松异草,将这四山环绕的谷地,点缀得有如神仙世界一般!

林木流泉间,点缀着许多栋飞檐凤阁,及一些假山亭台,一条石板缀成的道路,蜿蜒通向前方。

展梦白暗叹忖道:“这“帝王谷”当真配得上帝王所居!”

他不敢踩在白石路上,却在路旁的草地飞掠而行,走了一段,目光四望,不禁暗道一声:“苦也!”

只因四下的房屋楼阁,俱是堂皇富丽,好看已极,要在这其中找一栋“最好看”的,实是难如登天!

他藉树木躲避着身形,不住四下观望,只见路边一栋精舍,建在丛竹之间,微风过处,幽籁天成!

展梦白暗忖道:“此地如此清幽,想必是了!”

他轻轻掠入竹林,方自走动两步,突听屋中有人道:“是什么人来了,快来陪我谈谈天!”

展梦白心头一惊,闪电般退了出去,心中暗道一声:“好险!”他一入竹林,屋中便听得动静,屋中人耳目之灵,岂非骇人!

又走了一段,突见道旁依山起一片小巧的楼阁,飞檐如凤,昼栋雕梁,当真有如皇宫一般!

展梦白暗中松了口气:“这必定是了!”

他这次越发谨慎,半点声息也不敢发出。

楼殿前是一片阴郁的松林,他穿过松林,越过雕花的栏杆,只见长廊曲折,通向一扇边门。

展梦白一身是胆,竟伸手推开了门,直闯而入!

门内是一间花厅,寂无一人,展梦白自无心去观赏厅中华丽的陈设,推开另一扇门,走了进去。

他穿过几间无人的房间,房间越来越少,但陈设却越来越是精致华丽,便是帝王所居,只怕也要逊色!

走了第五间时,只见房中四间俱是雪亮的铜镜,映得人须眉毕现,旁边一扇门户,挂着发亮的珠。

屋子中间,却放着一桌精致的酒肴,设有两张座椅,两付杯筷,酒肴热气腾腾,竟是新设未久。

展梦白心中方自惊疑,只听“咯”的一声轻响,他入来的门户,竟被一扇铜镜封了起来。

他这才知道,这楼殿中虽然看似静寂无人,但他的一举一动,却都未逃过屋中人的耳目。

但事已至此,他心中反而出奇的镇定,暗中冷笑一声,忖道:“我本是拚命而来,无论你弄什么玄虚,又岂能骇到我!”

四下静寂无声,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他索性放重脚步,走向那珠深垂的门户。

那知他手掌方自触及珠,突听中传出一声轻笑!

笑声娇柔妩掮,荡心绮思,展梦白霍然驻足,只听中轻轻笑道:“展梦白,你一入谷,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的!”

语声更是娇柔妩媚,充满了诱惑与魅力!

展梦白心头一动,厉声道:“你是萧曼风么?”

中咯咯笑道:“不是我是谁呀?你在外面坐坐,我早已替你准备好了酒菜,等一会我就出来陪你!”

展梦白怒道:“谁要你陪?”掀开珠,直闯而入!

只听中一声娇嗔,一声轻笑。

展梦白飞也似地退了出来,木立前。

中却在轻笑道:“你呀,你这个人,我叫你不要进来,你偏偏不听,看等一会我不告诉二妹才怪!”

展梦白满面怒容,却又满面红晕,说不出话来!

原来一入珠,中竟是一间女子的闺房,四面锦帐流苏,香气阵阵,令人闻之欲醉!

萧曼风正立在锦帐前,她显然新浴方罢,正赤裸着身子,以一条淡红的丝巾,在擦拭着身上的水珠!

她的确有惊人的美——那蓬乱的云鬓,如丝的媚眼,微启的樱唇……

那晶莹的身子,修长的玉腿,浑圆的足踝……

每分每寸,都充满了女性的诱惑,女性的魅力。

展梦白掀而入,萧曼风娇呼转身!

两人面面相对,展梦白夺门而出,这不过都是刹那之间,然而就在这刹那之间,展梦白已初次看到了女性的魅力!

直到此刻,他心房仍在砰砰跳动着,这本是人类最原始的冲动,谁都不能避免,只能以定力与决心克制而已!

珠摇荡……

中隐约飘散出一阵阵醉人的香气!

展梦白霍然转身,全力击出一掌,击向铜镜!只听“砰”地一声大震,铜镜仍然好端端地没有半分伤损!

中的萧曼飞又轻笑起来,道:“这铜镜乃是千年风磨铜所制,坚逾精钢,你功力再深十倍,也毁不了它的!”

展梦白怒道:“你倒底要怎样?”

萧曼风娇笑道:“我倒底要怎样么?……这就要看你了!”娇柔的笑声中,她已掀而出,站在展梦白面前!

她身上已披了一袭轻纱,那雪白的身子,窈窕的曲线,宛如烟中芍药,在朦胧中望去,更觉迷人!

展梦白转首不去望她,但四面铜镜中,却不知有多少个萧曼风,正在向他嫣然而笑,流波送语。

他怒喝一声,转身一拳击去!

萧曼风轻轻扭动腰肢,便避开了这刚猛绝伦的一拳!

她依然满面娇笑,道:“这密室乃是我精心所制,世上除了我谁也开不了,你若打死我,你也出不去了,那时……”

她眼波荡漾:“那时你便要陪我一齐死在这里,直到千百年后,人们发现我俩的身,你知道他们会怎么想?”

展梦白大怒道:“你……你……”

萧曼风咯咯笑道:“他们必定要以为我们是一对殉情而死的鸳鸯情侣,我们不是更冤枉么?”

展梦白愕了半晌,他虽有一双铁拳,满身铁胆,但对这女子,却毫无办法,只有长长叹息!

萧曼风笑道。“你叹什么气呀?我们还没有死哩!”

展梦白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何苦如此害人?”

萧曼风笑道。“哎呀,谁害你呀!我请你吃菜,请你喝酒,自己还陪着你,这难道是害你么?”

她走到椅前轻轻坐下,招手道:“来呀!你怕什么?”

展梦白双拳紧握,暗问自己:“我怕什么?我怕什么?”

他霍然转身,走到桌边坐了下来,举起筷子,端起酒杯,大笑道:“你以为我不敢吃么?”

话声未了,他已大吃大喝起来!

萧曼风双目一张,显然也大是惊奇,道:“你难道不怕这酒菜中有穿肠毒药,吃了立刻会死!”

展梦白哈哈笑道:“死了也做个饱死鬼。”萧曼风眼波一转,曼声笑道:“你难道不怕这酒菜中有媚药,你吃了后就会……就会……”

她撩人地望着展梦白笑道:“就会怎样你也该知道!”

展梦白大笑道:“这酒菜中若真有媚药,我吃了后只有你应该害怕才是,我怕什么?”

萧曼风面颊一红,不觉呆住了!

她平生第一次,遇着能令她呆住的男子,望着展梦白狼吞虎,心里又羞又恨,又急又脑。

展梦白见了她的样子,心里暗暗好笑,故意不去看她,吃得更是起劲,还不住连声道:“好酒!好菜!”

萧曼风呆了许久,突地眼波一转,又娇笑了起来,笑了半天,展梦白也不理她,她忍不住道:“喂,我笑什么?你可知道?”

展梦白道:“哦,你在笑么,我不知道!”

抬起头来,望了她几眼,点首道:“笑得果然很甜!”

萧曼风恨得牙痒痒的仍然笑道:“我笑你还蒙在鼓里,不点也不知道,老实告诉你……”

她面色一沉,笑容顿,道:“这酒菜中的毒药,人吃了虽不会死,但全身立刻半分气力也没有了,那时……”

她阴恻恻冷笑一声,道:“那时我就要零零碎碎地折磨你,虐待你,叫你吃尽苦处,再慢慢死去!”

展梦白大笑道:“能吃到这种毒药,也算我口福不错,再死在你这样的美人手上,也算死得不冤了!”

他越笑越是得意,吃得反而更多了些!

情势突然扭转,萧曼风虽有一身媚力,满心巧计,但遇上了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男人,什么办法都没有了!

但展梦白心里也在暗暗心惊,不知道她这桌酒菜中,究竟下了什么毒药,只是他什么都豁出了,是以面上丝毫不露声色!

萧曼风眼睁睁地望着他又吃又喝,心里不知在想什么?只见展梦白突地放下筷子,抹了抹嘴。

她面上也突地泛起一丝冷笑,道:“你吃完了么?”

展梦白大笑道:“酒足饭饱了!”

萧曼风冷笑道:“你觉得怎样?你的手是否已酸了?你的关节是否麻木了?你若要命,快跪下求饶!”

展梦白笑道:“我的手也不酸,身子也不麻,我只觉舒服极了,平生都没有如此舒服过!”

萧曼风道:“死到临头,还要嘴硬么?”

展梦白大笑道:“死了也好做个风流鬼!”

萧曼风变色道:“你说什么?”

展梦白故意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她,嘻嘻笑道:“我要做什么,你难道不知道么?”

他看准了这萧曼风,只是喜欢卖弄自己的聪明,眩耀自己的美色,却绝不会是真的淫荡女子!

是以他故意作出这付样子,来先发制人,但纵然如此,他还是不免担心害怕,生怕她真的答应了!

萧曼风呆了一呆,呐呐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展梦白心中暗暗忖道:“求求老天帮忙,她千万不要答应。”口中却柔声道:“你真的不懂?快过来陪我!”

萧曼风霍然长身而起,双手掩住了衣襟,大声道:“你……你……你敢走过来一步?”

原来她正不出展梦白所料,只是以自己的聪明美色沾沾自喜,将天下的男人,都未放在眼里。

她听得展梦白入谷之事,便要将展梦白引来此地,先把他尽情戏弄一番,然后再大大地羞辱于他。

她只当展梦白也像别的男人一样,要被自己戏弄于股掌之上,那时她便可将展梦白的丑态,在萧飞雨面前引为笑柄。

那知事情演变,却大出她意料之外,展梦白见到她的神态,心里大是欢喜,柔声道:“你答应我么?”

萧曼风道:“你……你……你敢碰我一碰!”

展梦白缓缓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张开双臂,道:“来,不要怕,没有人会看见的。”

萧曼风颤声道:“无……无耻的奴才,你……你……”她平生未曾经过这样的事,此刻竟不知所措起来。

展梦白嘻嘻笑道:“我无耻?这是你自己要的!”

萧曼风娇喝一声,转身而逃,展梦白却已张臂扑了过去,咬一咬牙,一把抱住了她的肩头?

一时之间,萧曼风彷佛忘记了自己身怀武功,竟忘了反抗,颤声道:“求求你,不要……不要……”

展梦白本待与她好好打上一架,那知她竟不反抗,展梦白反而急了,这场戏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演下去?

只听铜镜外突地响起一阵敲打之声。

萧曼风道:“有……有人来了,快……快放开!”

展梦白心念一转,笑道:“不要紧,这密室除了你之外,谁也打不开的,这话不是你自己说的么?”

萧曼风道:“求求你,只要你放开我,我什么都答应!”

展梦白心中大喜,口中却故意叹道:“好,你既然坚决不肯,唉!只要你将我带到你爹爹坐关之地,我就放了你!”

萧曼风忽然幽幽长叹一声道:“这件事我实在没办法,唉……冤家,我就给了你吧……”

她竟反手勾住了展梦白的脖子,向身旁的锦榻倒了下去。

展梦白暗道一声:“苦也!”更是不知该如何是好,直挺挺地站着,再也不肯弯腰。

突听萧曼风放声狂笑了起来,道:“色鬼,你怎么也怕了?”

她翻身掠下了锦榻,咯咯笑道:“你若再装得像些,我就信了,只可惜你不是色鬼,装也装不像的。”

展梦白道:“谁说我不是色鬼,我……我……”

萧曼风娇笑道:“你方才抱我时只敢抱我的肩头,我就知道你是在演戏了,我见的色鬼多了,那有这么斯文的?”

展梦白苦笑一声,暗叹道:“罢了!”

他走回方才的椅子上,坐下去发起怔来!

萧曼风笑道:“把戏揭穿了,你现在要怎么样?”

展梦白叹道:“我只觉冤得很!”

萧曼风突然走到他身旁,轻轻一拍他肩头,道:“不要叹气,走,我带你去爹爹的坐关之地!”

展梦白怔了怔,道:“你……你说什么?”

萧曼风笑道:“你是我生平所遇第一个能令我手足失措的男人,我不但有些喜欢你,也有些佩服你!”

展梦白道:“你的话可是真的?”

萧曼风笑道:“这一次我不但放开你,还依你的话将你送去,但下一次你碰到我时,我还是要和你斗一斗的!”

展梦白又呆了半晌,突地大声道:“你纵带我去,我也不会感徼你,你……可知道我是为什么来的?”

萧曼风道:“我既不要你感激我,也不管你是为什么来的,只要是我情愿做的事,我什么都不管!”

第八章几番风雨

展梦白道:“我若是怀有恶意而来,又当怎地?”

萧曼风道:“即使你怀有恶意而来,也自有别人对付你,反正我已不愿再害你,随便你怎么样我都不管了!”

展梦白暗叹忖道:“好一个倔强任性的女子!”

只见萧曼风在铜镜上轻轻划了几下,两边门户前的铜镜,立刻轻轻滑了开去,珠中又飘出阵阵香气。

香气方自传入,已有一条人影随之扑了进去,竟一直扑到展梦白身上,抱住了展梦白的脖子,颤声呼道:“叔叔……”

就在这一瞬间,展梦白已看清了她的身影,听清了她那焦急关切中,又满含喜悦的声音!

他知道她便是那身世悲苦的弱女宫伶伶!

他轻拍着她的肩头,叹息道:“许久不见,伶伶,你过得好么?”

宫伶伶点了点头,轻轻道:“谢谢叔叔,伶伶过得还好……”突然放开双手,后退了几步:“叔叔你过得好么?”

展梦白这才发现,仅只数月不见,这伶仃的弱女,不但已成长了许多,而且也改变了许多!

她苍白的面容上,已有了些血色,她空洞而悲哀的一双大眼睛中,已开始闪动起一些生命的光辉!

她长高了,也丰腴了些……

展梦白忽然发现她为什么要放开双手,后退几步的原因只因她自觉已变成大人,要避一避嫌了!

只听萧曼风轻轻一笑,道:“伶伶,方才可是你在拍门?”

宫伶伶垂下头:“是伶伶在拍门!”

萧曼风又道:“你一直守在门外么?”

宫伶伶又点了点头,却没有出声。

萧曼风含笑瞧了展梦白一眼,道:“你看你这侄女对你多么关心,生怕我害了你,竟一直守在外面!”

展梦白暗中叹了口气,面上却现出淡淡的微笑,柔声道:“伶伶,你只管放心,叔叔会照顾自己的!”

宫伶伶眨动着明亮的眼睛,道:“伶伶知道!”

展梦白深深凝注她几眼,暗中为她未来的生命祝福!

然后,他霍然转身,道:“走!”

萧曼风似乎还想说话,但他已大步走出门去!

宫伶伶望着他两人在珠外消失,清秀的面颊上,立刻流下了两行晶莹的泪珠,蜿延着流到唇边。

她只望“叔叔”会多问她几句话,那知“叔叔”却如此匆匆地走了,看来如此冷淡而陌生。

幸好在她伶仃的身躯中,却有一颗坚强的心,她虽然如此渴望温情,但她宁愿孤独,也不愿乞求怜悯!

宫伶伶永远不会想到,展梦白此去已抱有拚死的决心,他已毫不吝啬地准备为仇恨付出自己的性命!

他如此匆匆地离她而去,只是因为他对这场战争已无胜利的信心,他不愿再见伶伶孤独漂泊下去!

是以他故作冷淡,匆匆而去,那么他自己纵然失败身死,宫伶伶也仍可继续在“帝王谷”好好地生存下去!

穿出曲廊,转目四望,突见松林中急地掠出一条人影,挡在展梦白身前,冷冷道:“我在这里!”

只见这人影满身锦衣,身量颀长,苍白而清俊的面容上,带着一份孤傲冷削之色,彷佛未将任何人看在眼里。

他冷冷瞧了展梦白一眼,道:“你还记得我么?”

展梦白冷笑道:“粉侯花飞!我自然认得你。”

他想起“一剑千锋”宫锦弼临死前的惨状,心头但觉怒火上涌,大声道:“只是我想不到你还有脸来见我!”

“粉侯”花飞面色铁青,缓缓道:“你说什么?”

展梦白怒道:“欺凌残弱,毒计伤人,你自己做出的事,难道你自己还不知道,还用我说?”

花飞闭紧双唇,一言不发,眉宇间杀机渐露!

萧曼风忽然轻轻一笑,挡在展梦白身前,娇笑道:“小飞,你几时回来的,也不通知我一声,好教我去接你。”

花飞冷笑道:“我早已回来了,你却正在密室中和这鬼混,只怕早已将我这丈夫忘得乾乾净净了!”

展梦白暴怒道:“你说什么?”

萧曼风一手挡住了他,面上依然带着笑容,缓缓道:“小飞,这话是你说的,你可不要忘记噢!”

花飞大声道:“自然不会忘记!”

萧曼风道:“好,等我回来,再和你……”

花飞厉声道:“你要到那里去?”

萧曼风道:“我要带他去见爹爹。”

花飞道:“慢着,有我在此,他那里都不能去了!”

萧曼风微笑道:“我偏要带他去,你难道宰了我不成!”

花飞呆了一呆,面上突地露出一种惊恐之色。

口色已偏西,松林间这曲折的长廊,是阴森而黝黯的!巨大的廊柱,更在长廊里投落了无数道沉重的阴影!

风过松林,声如悲鸣!

长廊的尽头处,突然冉冉现出一条幽灵般的人影。

她缓缓地,无声地移动着脚步,走过一道又一道阴影,她苍白的面色,在阴影中,忽而现出,忽而隐没!

然而,她那一双发光的眼睛,却始终瞬也不瞬地望着花飞,目光中没有任何感情,只是冷静得骇人!

“粉侯”花飞却不再冷静,大惊道:“你……你还没有死?你……你……你怎会来到了这里?”

宫伶伶仍然静静地凝注着他。

萧曼风道:“是我将她带回来的!”

花飞变色道:“什么?你竟将我仇人的孙女带回家里?”

萧曼风轻轻皱眉,道:“他爷爷原来是你杀死的,你为什么杀他?唉!你惹祸未免也惹得太多了!”

话未说完,宫伶伶已走过了她与展梦白,走到花飞面前,眼神仍然是出奇的空洞,面色仍然是出奇的冷静!

花飞却情不自禁,退了半步,眼睛望着萧曼风,大声道:“你将她带回家里,还不如带条毒蛇回家好些!”

萧曼风却连望也不望他一眼,轻轻举起了伶伶的手,柔声道:“伶伶,乖,不要和他说话,到二阿姨那里去!”

宫伶伶木然点了点头,木然道:“我知道我现在还打不过你,但总有一天,我要复仇的!”

花飞面色大变,宫伶伶却突地转身奔出!

萧曼风摇头轻叹道:“这孩子……”

花飞望着伶伶的背影,冷笑道:“好笨的小丫头,我还会等到那一天么,我难道不会先宰了你!”

展梦白厉喝道:“你再说一遍,我此刻便宰了你!”

花飞仰天狂笑,道:“你莫要以为有人撑腰,便张牙舞爪起来,像你这样的小辈,少爷我还未放在眼里!”

展梦白怒道:“好,你……你……”他大怒之下,反而说不出话来,脚步一滑,斜斜跃向花飞!

萧曼风一把拉住了他,缓缓道:“你要不要去见我爹爹?”

展梦白长长吐了口气,胸怀平伏了下来,帑力转过目光,不再去望花飞,沉声道:“去吧!”

萧曼风面向花飞,缓缓道:“我此刻带他走了,你若要拦上一拦,就有人要下不了台了!”

花飞也长长吐了口气,道:“去吧!”

萧曼风微微一笑,道:“在这里等着我,我就回来!”

她领着展梦白穿出松林,走上石路,留下花飞面对着阴森的长廊,思忖着阴森的毒计!

石路上仍然看不到人踪,平滑乾净的石板,看来仿佛终年都没有走动,玉一般曝露在偏西的阳光下。

展梦白突然担心起宫伶伶的安危,停下脚步。

只听萧曼风笑道:“有二妹保护,还有谁敢欺负她?”

展梦白暗叹一声,忖道:“这女子果然聪明,竟能猜得到别人的心事!”当下放开脚步,向前而行。

萧曼风也不再说话,默默地走在展梦白身侧,她虽能猜中别人的心事,自己的心事却不愿让人知道。

两边屋宇,渐渐疏落,石路彷佛已到尽头。

突听身后响起一阵尖锐的呼声,道:“曼风,将那小子带回来!”

尖锐的语声,有如长鞭划空,慑人心魄!

萧曼风面色大变,口中应道:“来了!”手中却拉起展梦白的衣袖,轻轻道:“快,不要让她追来!”

展梦白道:“你不怕……”

萧曼风道:“我答应了你,死也要带你去的!”

展梦白呆了一呆,已被她拉人道旁松林,穿过忪林,前面现出一道清澈的流泉,几座玲珑的假山。

流泉来自山上,有如天绅倒挂,奔腾而下,飞珠溅玉,其声琮,一阵阵清冷的寒意,沁人心脾。

萧曼风指着流泉旁一间依山而建的小小楼阁,道:“爹爹就在里面,你快去吧,我去应付那边……”

话声未了,她已轻灵它转身而去,展梦白望着她烟一般的身影,暗叹忖道:“好一个奇怪的女子!”

然后,他霍然转身,走向小阁。

只见这小阁顶有八角,外观如亭,只是四面门窗紧闭。

仔细望去,才发现这小阁的一面紧紧连在山壁上,里面彷佛挂着珠,透不出半点动静!

雕花窗棂间,蒙着淡黄的绢纱,八角飞檐下,挂着黄金的响铃,随风而动,与飞瀑流泉争鸣!

蔓草,青松,飞瀑、藤萝间,建着这一座精致玲珑,黄金为顶,白玉为阶的小小楼阁,望之当真有如天上。

但展梦白到了这里,心情却有如扯紧了的琴弦,紧张已极,只因他的生死荣辱,在刹那间使要断定!

他立在玉石阶上,静静地默立半晌,调匀全身真气,他已准备将所有潜力,在今日一役中孤注一掷!

他取出了怀中黄衣人托他带来的书信,急伸手掌,敲响了门上黄金的门环,大声道:“展梦白专程前来……”

话声未了,门已缓缓而开。

一条猩红的地毡,自门口笔直地向远处,其长竟不止十丈,尽头处又是十数级石阶,阶上又是一重门户。

原来这小阁里面连着山腹,外观虽小,里面却是宽容博大,两壁间灯光辉煌,但仍然一无人影!

展梦白方自走入,门户已自动缓缓关起,显见这“帝王谷主”所居之地,四面都隐有巧妙的机关消息。

地毡厚而柔软,踏上去一无声音,死一般静寂中,却充满了沉沉杀机,令人无由不生寒意!

展梦白冲上石阶,大声道:“人在那里?”

石阶上,门户又开。

里面却是一间金碧辉煌的大殿,两行蟠龙巨柱,有如巨人般排列在大殿中央,巨柱之间,又是一道猩红长毡。

长毡尽头,石阶再起,上面一张巨桌,桌后一张巨椅,桌椅俱有蟠龙雕花,闪耀着黄金色的光芒!

但在这富贵堂皇中,又满布森森杀机之地,却丝毫吓不倒展梦白的铁胆,他卓立阶前,大声道:“人呢?”

椅后猩红的垂地长幔中,突地传出低沉的语声,一字一字缓缓道:“展梦白你来此何干?”

展梦白大声道:“展某平生不惯与藏头隐面之人说话,你现出身来,我自会将来意说出!”

幔中默然半晌,似乎想不到这少年有如此胆气。

展梦白厉叱道:“你若不出来,我便要闯进来了!”

长幔果然缓缓分开,展梦白满身是胆,耸身跃过桌椅,笔直闯了进去,将两边长幔,舞得红云般波动不已!

只见一具可比人高的丹炉,香烟,当门而置。

丹炉边盘膝端坐三人,头上俱被一面自屋顶垂落的黄幔所掩,只看得他们的膝盖与座下的蒲团。

展梦白目光四转,沉声道:“那一位是帝王谷主?”

其中一人缓缓道:“本座!”

展梦白将手中信抛到他足畔,道:“一代奇侠黄衣人托我将此信转交于你,你快些看吧!”

黄幔中缓缓道:“自会看的!”

展梦白道:“我还有话要问你!”

幔中人道:“你有胆进来,只管问吧!”

展梦白道:“朝阳夫人问你,你觉得寂寞吗?”

幔中人道:“久经寂寞,早已惯了!”

展梦白呆了一呆,道:“这就是你的答覆么?”

幔中人道:“如非答覆,便不说了!”

展梦白默然半晌,忍不住道:“她问你此话用意,本是要前来陪伴于你,你莫非不知道么?”

幔中人道:“寂寞既惯,何须人陪?”

展梦白暗叹一声,突然大声道:“快些看信!”

幔中人道:“人生如梦,何必匆忙?”

展梦白怒道:“你看完了信,我便要与你一拚生死!”

幔中人道:“素无怨仇,拚命作甚?”

展梦白怒道:“情人箭难道不是你所制的么?”

幔中人道:“造物伤生,本座不为!”

展梦白厉声道:“除了你还有谁?”

左面一人突然接口道:“众生千万,怎会偏偏是他。”

展梦白霍然转首,大声道:“此事我已断定,你们纵然花言巧语,百般狡赖,也难叫我相信!”

左面幔中之人道:“贫僧生平无诳语!”

展梦白心中一动,道:“你是什么人?”

只见黄幔飞扬处,现出一位白眉长髯,面容慈梓的老年高僧,骇然正是少林掌门,天凡大师!

展梦白大惊道:“大师,你……你……怎会来了这里?”

天凡大师微微一笑,道:“老衲此来,正是要为萧谷主作证,展施主纵然信不过老衲,也该信得过他吧!”

展梦白霍然转身,只见右面的布幔亦自扬起!

布幔中盘膝端坐着一位乌簪高髯,面容清瞿,颔下五柳长须,望之有如神仙般的紫袍道人!

天凡大师笑道:“玉玑道兄直声倾天下,你信得过么?”

展梦白惶然道:“前辈便是武当掌门真人么?”

紫袍道人笑道:“贫道玉玑,不远千里而来,为的只是相信帝王谷主绝非“情人箭”的主人!”

展梦白呆了半晌,“噗”地坐了下去,挥汗道:“幸好两位前来,否则在下岂非要铸成大错!”

玉玑真人道:“若非贫道与天凡师兄前来,你想必要认定萧谷主就是“情人箭”主人,再也不会相信别人的话。”

展梦白叹道:“除了两位之外,无论谁的话都难使在下心服!”

玉玑真人突地面色一沉,缓缓道:“令尊与贫道神交已久,是以贫道今日要对展施主你说几句苦口良言。”

展梦白悚然拜倒,道:“晚辈受教!”

玉玑真人道:“鲁莽之祸,为害最烈,你今日若已知错,此后便该切实改了这“鲁莽”

二字!”

展梦白汗流满面,惶然无语!

玉玑真人严峻的面容上,缓缓现出一丝微笑,道:“闻过必改,乃大智大勇之人,快些起来吧!”

天凡大师道:“既然知错,便该向萧谷主陪罪才是……”

玉玑真人道:“正该如此!”

展梦白突地一跃而起,转身奔出!

天凡大师、玉玑真人齐地大惊,叱道:“那里去?”

突听幔中人长长叹息一声,道:“让他去吧,他心里始终恨我与他母亲之事,此事不弄明白,他再也不会向我陪罪的,好在他既已来到此地,迟早总会知道此事的真象,也不急在这一时!”

天凡大师合十道:“善哉善哉,施主既种善因,必得善果,老衲与玉玑道兄也要等看了再去!”

玉玑真人微笑道:“大师你千里迢迢,将贫道拉来,贫道不看到此事终了,自然不会去的!”

幔中人叹道:“只是他此番闯出去,少不得还要吃些苦头。”

展梦白奔出大殿,奔过长毡,门户又已自开。

他心中只觉一片混乱,门外清冷的空气,也不能使他情绪平静,他究竟要做什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只觉自己实无颜面对“帝王谷”中之人,他甚至不愿别人知道“萧三夫人”便是他的母亲。

但就在这刹那间,他耳畔却已响起令他心痛的语声,道:“你便是“萧三夫人”的儿子么?”

展梦白霍然抬头,转目四望,四面竟无人影。

只听远处的语声又道:“看什么,我在这里!”

展梦白毫不思索,循声而去,只见松林中的石桌旁,端立着一位满头白发,手拄怀杖的老妇人!

她面容虽然枯瘦苍老,但双目却锐如鹰隼,顾盼之间,散发着一种威鸷而深沉的光彩,令人心惊?

“粉侯”花飞与萧曼风垂眉目,并肩立在她身后,便连萧曼风,此刻神态也变得十分恭谨。

展梦白在他三人面前顿住身形,明亮的目光,竟不闪避地迎住了这白发妇人锐利的眼神!

白发妇人冷笑一声,道:“不错,看来倒果然有几分像她,难怪谷主放你进去,我问你,你寻他做什么?”

展梦白听了别人提起他母亲,便觉满腔悲愤,大声道:“你是什么人,管得着我的事么?”

萧曼风面色微变,频频以目示意,似乎叫他莫要出言顶撞,但又不敢说出口来,展梦白只作未见。

花飞已厉声道:“姓展的,你知道在对什么人说话,竟敢如此无礼,还不快些跪下请罪!”

展梦白道:“姓展的和什么人说话都是这付样子!”

萧曼风忍不住道:“这是家母,你……”

白发妇人冷冷截口道:“老身便是“帝王谷主!的元配夫人,你母亲见了老身,也是要请安问好的!”

展梦白呆了一呆,身子已不禁颤抖起来,颤声道:“你若再出口侮及先母,我便与你拚了!”

白发妇人冷笑道:“这便是侮辱她么,嘿嘿!她……”

展梦白大喝一声:“住口!”

白发妇人面色阴沉,缓缓道:“飞儿!”

花飞躬身道:“侄儿在这里!”原来花飞便是谷主夫人的兄长之子,是以自称侄儿。

白发妇人道:“这无礼!”

花飞道:“侄儿立刻教训教训他!”

展梦白厉声道:“你毒计杀死了宫老前辈,还想要靳草除根,杀害孤女,展某正要找你!”

花飞面带不屑的冷笑,缓步走了出来,一面缓缓挽起袍袖,冷笑道:“过来吧,少爷早已想教训你了!”

白发妇人道:“飞儿,手下留情些,看在你那可怜的三阿姨面上,不要伤了这的性命!”

展梦白大怒道:“谁要你手下留情?”

白发妇人阴森森笑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你若被他伤了,却怨不得别人,死了也只得认命!”

展梦白道:“他若伤了,又当怎样?”

白发妇人冷笑道:“你伤得了他么?哼哼,你若伤得了他,老身绝不教人助他一拳一脚!”

展梦白大喝道:“好!”双拳猝然击出!

他这一招“猛虎出柙”,本是普通招式。

花飞身怀内家秘技,自许为武林顶流高手,怎会将这一招看在眼里,冷笑挥手道:“这也算做拳法么?”

语声未了,面色突地一变!

展梦白在这刹那间,竟已狂风骤雨般连攻七拳。

这几拳招式虽无玄妙之处,但拳势却有如大风摧林,不可阻挡,七拳过后,花飞已连退数步!

萧曼风柳眉微皱,不知是惊是喜。

白发妇人明锐的眼神,紧町着展梦白的拳势,但神色依然十分安详,似乎仍有胜算在胸!

只见花飞连退数步后,脚步突地一滑,脱离了展梦白的拳风,拧掌曲肱,斜斜勾出一掌!

一这一掌招式果然变幻无方,也不知他要攻向什么部份!

展梦白身形挫处,双拳并出,拳势仍是大开大阖,旁若无人,花飞冷笑忖道:“你这是找死!”

他手腕一折,招式突地换了个方向,自拳风中直点展梦白胸膛,变招之奇诡迅急,有如右军狂草。

那知展梦白拳到中途,双肘突地一撞,双拳自外翻出,“神索缚龙”,急擒花飞手臂!

这一招由至阳至刚之拳势,突变至阴至柔之小巧擒拿,竟变得有如天衣无缝,水到渠成,丝毫不落痕迹!

花飞大惊之下,大仰身,甩臂摔掌,堪堪避过,只听“嘶”地一响,衣袖竟已被展梦白扯断!

傲气顿挫,先机已失,他心中自是羞愧惊恼交集,展梦白却突地收住拳势,冷冷道:“脱了衣服再打!”

花飞面色铁青,反手扯去了外衣,左掌横截,右掌斜劈,掌势连绵,急攻而上,锐气虽挫,招式仍然凌厉!

展梦白刚猛的拳路中,夹杂着奇诡灵妙的招式,举手投足间,隐隐已有一代宗主的风范!

刹那之间,但见两人身形如电,在这松林间的空地上,往返纵横,将四下的松针木叶,震得有如雨般乱落!

那白发妇人此刻已失去镇静从容,看得有些坐立不安起来,口中喃喃道:“这是谁教他的,这是谁教他的……”

只听旁边有人接口道:“我也正在奇怪,这是谁教他的?”原来那白发驼背的老人,也赶到了这里。

白发妇人道:“现在你看出来了么?”

驼背老人摇头道:“看不出来!”

语声微顿,又道:“我看你还是教小飞不要打了,人家直似在拿他练拳,他再打有什么劲?”

原来展梦白早已稳占上风,只是一时未下煞手。

白发妇人大怒道:“好!你个驼子,自己人输了,不设法帮忙,还在旁说风凉话,当真和你妹子一样的臭脾气!”

驼背老人面色突变,大怒道:“醋子,你说谁是驼子?”

白发妇人气得手掌直抖,戳指骂道:“谁是酯子,你说,你说……你说清楚些,看我……”

驼背老人突又大笑道:“我看在你这些年空自气苦,我那妹夫又不理你的份上,让你一步好了!”

白发妇人气得面色发白,已说不出话来。

驼背老人道:“但你却要记得,我那妹子也是明媒正娶,八人大轿娶过来的,你欺负别人可以,却莫要欺负到我兄妹身上,好生看着你的宝见侄儿挨打吧!”

萧曼风幽幽道:“六叔,求你老人家少说一句好么?”

驼背老人笑道:“好……好!”

笑声未了,突听展梦白一声大喝,花飞一声惊呼,连翻几个斛斗,“噗”地跌倒在地上!

白发妇人拄杖而起,颤声道:“飞儿……”

花飞双手扶地,缓缓站了起来,嘴角血痕宛然。

萧曼风失色轻呼一声,赶过去扶住他,那知花飞却猛然摔退了她臂膀,大声道:“走开些,谁要你扶?”

他伸手一抹,大声道:“姓展的,再来战三百回合!”

展梦白冷冷道:“养伤去罢……”

白发妇人怀杖轻轻一点,身形已掠到花飞身前,道:“飞儿,退到一边去,待为娘教训他!”

她身法之轻灵巧快,纵是鹰燕,亦有不及!

展梦白仰天大笑道:“他若伤了,也不助他一拳一脚,哈哈!这句话言犹在耳,说话人却已忘了!”

白发妇人怒道:“说过又怎样,老身偏要教训于你!”

展梦白冷笑道:“看在你年迈份上,让你三招!”

他双拳微抱,凝神迎敌。

突听一声大喝:“且慢!”

驼背老人凌空而来,面向白发妇人,厉声道:“你方才可是真的曾经说过不助一拳一脚的话么?”

白发妇人道:“说过又怎样?”

驼背老人大喝道:“帝王谷中,绝能有食言背信之人,你若说过,便万万不能让你出手!”

白发妇人怒道:“你管得着我?”

驼背老人道:“管不着也要管!”

两人面面相对,俱是白发箕张,谁也不肯让半步。

萧曼风赶了过来,轻呼道:“六叔,娘……”

语声未了,林外已有人接着说道:“你两人真要打上一架么?”随着语声,轻飘飘掠来两条人影!

前面一人满身锦衣,头挽高髯,腰里束着条金带,头上带着顶金冠,凤目蛾眉,是位四十多岁的妇人!

后面跟着的,便是萧飞雨,她装束正和前面的锦衣美妇一模一样,神情风姿,亦有几分相似!

展梦白目光一转,已猜到这锦衣美妇必定就是萧飞雨的母亲,也就是那驼背老人的妹子。

驼背老人见她来了,突地展颜一笑。

只听锦衣美妇瞪着眼睛,道:“六哥,你这么大年纪了,怎地还是小孩脾气,你若真的要打,就来打我好了!”

驼背老人嘻嘻笑道:“谁要打架?我不过是唬唬她罢了!”

他平生从不服人,但对这幼姝却一向听话的很。

锦衣美妇轻轻叹了口气,道:“大姐,你呢?”

白发妇人厉声道:“这少年伤了飞儿,我……”

锦衣美妇道:“他们少年人动手,咱们管什么?”

白发妇人怒道:“若是你的飞雨被人打了,又当如何?”

锦衣美妇道:“她若被人打了,回来妹子必定还要打她一顿,谁教她武功没有学成,却偏要惹事。”

白发妇人呆了一呆,道:“好,我说不过你,飞儿、曼风,咱们走-”一顿怀杖,当先走去!

锦衣美妇道:“大姐莫生气,生气容易令人老的。”

白发妇人却已走得远了,她明明听到了这句话,却只好当作没有听见,花飞更是垂头丧气,溜之大吉。

萧曼风迟疑了半晌,终于向众人一笑而去。

驼背老人松了口气,道:“八姝,还是你行,这位夫人,除了你之外,谁也对付不了她!”

他目光转处,突又皱眉道:“飞雨,你怎地也愁眉苦脸,难道有什么人敢欺负你么?”

萧飞雨果然满面愁容,道:“她……她不见了!”

驼背老人道:“谁,可是小兰那丫头,这丫头必定是怕老夫发现她骗了我,是以先偷偷溜了。”

他仰天大笑数声,道:“那她却错了,有人能骗得到老夫,老夫反觉高兴的很,展兄弟,你也放心,老夫绝不怪你。”

萧飞雨着急地摇了摇头,道:“不是,不是,小兰走了倒无妨,但是她……她……”

望了展梦白一眼,垂首不语。

展梦白变色道:“可是伶伶不见了?”

锦衣美妇轻叹道:“不错,正是这孩子,她小小年纪,却心高气傲,还留了张条子,说……”

语声微顿,转首道:“飞雨,条子上说什么?”

萧飞雨道:“她说迟早要寻花飞复仇,是以不愿学“帝王谷”的武功,她还说……说永远不会忘记我们。”

她眨了眨眼睛,簌簌落下两行泪珠,道:“只恨我不该将出谷的捷径告诉她,等我看到纸条去追,已追下到了。”

展梦白木立半晌,突然仰天笑道:“好,伶伶,有志气,我相信你必能学成武功,为宫老前辈复仇的。”

锦衣美妇静静地望着他,突然挥手道:“飞雨,你爹爹既已开关了,你不妨将此事告诉他。”

萧飞雨垂首应了,却抬头望了展梦白一眼,走向黄金小阁,朝驼背老人道:“六叔陪我去。”两人一齐穿出松林。

展梦白怔了一怔,此时林中已只剩下了自己与那锦衣美妇,当下抱拳一橙,道:“在下也要告辞了!”

锦衣美妇笑道:“你要去那里?”

展梦白茫然道:“去那里?……自然是出谷去!”

锦衣美妇道:“你匆匆忙忙来,又匆匆忙忙地去,冒了许多麻烦,为的是什么呢?”

展梦白长叹一声,答不出话来。

锦衣美妇轻叹一声,道:“你既然来到这里,难道不想看看你母亲在这里住过的地方,在这里留下的东西?”

展梦白只觉心头一阵热血上涌,突然大声道:“不看也罢!”拧转了头,向林外冲了出去?

第九章多少情仇

锦衣美妇袍袖微拂,身子像轻烟般飘了出去,挡住了展梦白的去路,柔声道:“孩子,你不该恨你的母亲。”

展梦白紧咬牙关,紧握双拳,闭口不语。

锦衣美妇道:“你恨她只为了她离开了你们父子,而到了这里,十多年都没有消息,是么?”

她轻轻叹一声,道:“但是你心里还是爱她的,你看,你眼里已流下了眼泪,心里更不知多么难受了!”

展梦白勉强想忍住眼泪,但眼泪却偏偏流了下来。

锦衣美妇轻轻一拍他肩头,道:“孩子,还是踉我去吧,你去看了那些东西,也许就不会恨她了!”

她温柔的语声中,似乎有一种奇异的魔力,使得展梦白不由自主地听从了她,茫然跟着她走去。

锦衣美妇轻柔地移动着脚步,微微笑道:“前些日子,有个少年冒充你的名字来了,你可知道他是谁么?”

展梦白茫然摇了摇头。

锦衣美妇道:“他模样也生得怪悛的,举动也斯文的很,谷主见了很喜欢他,不但传给他武功,还将飞雨许配给他。”

展梦白随口应道:“哦……”他满腹心事,根本不愿说话。

锦衣美妇道:“那知他得了武功秘笈,竟悄悄走了,那时我们还着急的很,到后来才知道他是冒牌的。”

展梦白道:“哦!”

情人箭660锦衣美妇道:“你怎么不说话呀?”

展梦白道:“在下无话可说。”

锦衣美妇道:“他不但对你们展家的事,知道得清楚的很,而且还知道去找莫忘我老人,这不是奇怪么?”

展梦白道:“的确奇怪的很!”

锦衣美妇道:“我猜他必定是和你很有关系的人,他甚至连你母亲的遗言都知道,你猜得到他是谁么?”

展梦白突地心中一动,忖道:“知道母亲遗言的人,除我之外,只有苏浅雪,难道此人是她派来的?”

心念转动,口中却淡淡道:“在下猜不出来!”

锦衣美妇轻叹道:“不喜欢说话的孩子,心眼一定多得很,心眼多的孩子,一定不太老实。”

展梦白心中犹在思忖,随口道:“是么?”

锦衣美妇呆了一呆,又道:“世上有些事的确很奇怪,人家说你是男孩子,我却说你是女孩子。”

展梦白道:“是么?”

锦衣美妇惊诧地瞧了他几眼,突然展颜笑了起来,道:“我虽最喜斗口,但遇着你这样的孩子也没有办法了。”

她微笑接道:“你可知道你方才已逃过难关,否则你只要一接口,只怕说上一天一夜也说不完了。”

展梦白心中一动,忖道:“原来她就是谷中第二个难缠的人物!”心念数转,忍不住长叹一声。

锦衣美妇道:“你叹什么气呀?”

展梦白道:“夫人你想必寂寞的很。”

锦衣美妇默然半晌,轻轻道:“谁说的?”

展梦白道:“夫人若不寂寞,怎会寻人斗口?”

锦衣美妇又自默然半晌,幽幽道:“寂寞惯了也好!”

展梦白道:“谷中的人,看来都寂寞的很,所以人人都有怪癖,唉!若要我忍受寂寞,我宁愿贫穷流浪还好些。”

锦衣美妇面上已现出幽怨的神色,凄然笑道:“谁愿意忍受寂寞?只不过是事情逼得人们如此的!”

长叹一声,对展梦白道:“以后你慢慢就会懂的!”

说话之间,只见前面一片竹林,林中楼阁亭台,精致已极,正是展梦白方才曾经误入之地。

锦衣美妇道:“我住在这里,你母亲也住在这里。”

展梦白呆了一呆,随着她走了进去,几个丫环,正在房中下棋,看见主人来了,一齐行礼,但几双乌溜溜的眼睛,却都在偷偷的望着展梦白。

锦衣美妇含笑带着展梦白走过花厅,走过书房,后面也是一曲长廊,廊下半亩小园,都种着菊花。

菊花园里,清水池边,有几间素的轩房,轩外绕着一曲竹篱,与前面华丽的建,大不相称。

走到这里,展梦白突地顿住脚步,呆呆地楞住了!

只因这菊园、这明轩,竟和杭州城里,他自己家里的后园一模一样,刹那间他宛如做梦似的,回到了故乡。

他曾经听他父亲说过许多次!母亲在家的时候,便是住在后院的明轩里,他也知道母亲最喜菊花。

此刻到了这里,他不用再说,已知道这必定就是他母亲在此居住的地方——他泪水忍不住又要夺眶而下!

竹篱外,悬着一只小小的金铃,随风叮当作响。

锦衣美妇道:“你母亲住在这里的时候,无论谁要来这里,都要先摇一摇铃当,但现在……”

她幽幽叹息一声,推开了篱门,走进了轩门。

轩堂中仍是一尘不染,窗明几净,显见得始终在经常打扫着,四壁堆满书架,屋角一张琴几,琴旁一方棋坪!

还有几张未昼完的昼,散乱地堆在另一角的昼桌、”锦衣美妇目光四转,黯然叹道:“这里所有的东西,都还保持着你母亲离走时的样子,未曾移动过分毫!”

展梦白颤抖着移动脚步,颤抖着移动目光。

他想起他家里后园中的明轩,也始终保持着她母亲离去时的模样,十余年未曾改变过分毫。

他想起他爹爹每在夕阳西下时,必定会悄悄走入那里,抚摸着每一件他母亲留下来的东西。

他想起淡淡的夕阳,映着他爹爹满头的白发……

一时之间,他热血奔腾,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锦衣美妇黯然道:“若说寂寞,你母亲才是最寂寞的人,十五年来她未曾离开这里,只有个丫环陪着她。”

展梦白痛哭道:“我爹爹才是最寂寞的人,还要忍受妻子被人夺去的痛苦!”

他悲愤之下,竟将心中最最不忍也不愿说出的话,说了出来,这句话像鞭子一样,鞭打着他自己!

锦衣美妇突然一把扳过它的肩头,面对着他,大声道:“抬起头来,看着我……”她目中也已泪光晶莹。

展梦白霍然抬起头,笔直望着她!

锦衣美妇一字字缓缓道:“十五年来,“帝王谷主”萧王孙,从来没有一个人单独走进一这间房里!”

展梦白身子一震,骤然顿住哭声。

只听锦衣美妇沉声又道:“他纵然来寻你母亲下棋,听你母亲抚琴,也都有我随着他在一起!”

她突然放大声音:“他只是你母亲最最知己的朋友,他……绝不是你们想像中的人!”

她颤声道:“他下知忍受了多大的痛苦,才终于将这份爱升华成圣洁的情感,但那种情感却是如此深遽……!她突然扑到画桌上,放声痛哭起来,只因她所深爱着的男子,却深深爱上了别人……

展梦白木然立在它上,死一般麻木了许久……

突地,他狂吼一声,转身飞奔而出。

锦衣美妇惊呼道:“你要作什么?”

展梦白嘶声道:“我两次误会了他,我要向他赔罪!”

说到最后一字,他身形已在锦衣美妇视线之外。

展梦白奔过石路,回到那黄金小阁。

他没有呼唤,没有拍门,砰地撞了进去!

凝目望去,只见里面的门户,也是开着的,猩红的长毡,笔直穿过门,笔直延到那雕龙的桌椅!

也不知那里来的,十六个金甲武士,手持铁戟,肃立在红毡两旁,灯光映铁戟,闪闪发寒光!

驼背人、白发妇人,垂手肃立在尽头处的阶前,两人俱是面色凝重,神情紧张,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粉候”花飞,散乱了发髯,直挺挺跪在地上,只见他头发一阵阵波动,显见全身正在颤抖。

萧曼风也垂首跪在他身旁。

展梦白脚步微移,又待冲上前去,突地“当”地一响,十六柄金戈铁戟,已交叉挡住了他的去路。

为首的金甲武士,黑面漆髯,沉声道:“谷主已将升殿,任何人均不得再走前一步!”

展梦白不想与“帝王谷”再起任何争论,默然退后两步,但目光仍然笔直地凝望着前面的动静。

过了半晌,只见萧飞雨垂首自黄幔后走了出来,跪在萧曼风旁边,她始终低垂着头,也看不到她的面色!

接着,两个身穿黄衣的童子,端出两张交椅,放在龙案旁,这两人装束打扮,神情面貌,俱都完全一样。

钟声突响,清澈入云!

亮的钟声中,玉玑真人、天凡大师自黄幔后缓步走了出来,一言不发,肃然坐上交椅!

展梦白知道“帝王谷主”已将升殿,心房不禁砰砰跳动起来,他实在想看一看这武林中传奇人物的真面目!

只见黄幔一扬,一个身穿锦缎黄袍,面容苍白清瞿,目光有如闪电般的老者,缓步入座。

钟声缓缓消寂,四下变得异样沉肃。

左面的黄衣童子,突地朗声道:“司法人听宣!”

驼背老人抢先三步,躬身道:“铁驼在此!”

帝王谷主缓缓道:“诡计伤人,冒犯前辈,欺凌弱女,伤残无辜,是否已辱没本谷声誉?”

驼背老人“铁驼”厉声道:“自已侮及本门声誉!”

帝王谷主道:“该当何罪?”

铁驼道:“重者立地处死,轻者逐出谷外!”

白发妇人、萧曼风齐地面色惨变。

花飞颤声道:“禀告父王,孩儿本是为了宫锦弼与父王有些宿怨,才动手将他杀死,求父王……”

帝王谷主道:“住口!”

他语声虽不响亮,但低沉肃穆,满见威严!

花飞颤抖着身子,满面急泪,却再也不敢说话。

帝王谷主道:“花飞即日远离本谷,从此不得再以“帝王谷”三字示人,若有违背,立追首级!”

白发妇人颤声道:“你……你……”

帝王谷主道:“先人遗规,本座亦无法违抗,请夫人暂退!”

花飞伏地叩了三个头,颤声道:“领命!”

霍然站了起来,倒退三步,惨然道:“婶婶,侄儿……”

语声未了,拧身欲出。

萧曼风突然轻呼道:“等我一等!”

她仰面望着她的爹爹,面上泪痕纵横,颤道:“女儿不孝,已不能报父王和……和母亲的养育之恩了!”

帝王谷主微阖眼,道:“你也要走么?”

萧曼风流泪道:“女儿嫁给了花飞,便是花家的人,花飞纵然犯了罪,却仍是女儿的丈夫……”

一帝王谷主默然半晌,挥手道:“好,去吧!”

萧曼风也伏地叩了三个头,后退三步,轻轻拉起花飞的手臂,两人同时移动脚步,垂首走下红毡。

白发妇人突地大喝道:“好,反正你父已不将我看成他的妻子,我耽在这里也没有意思!”

她重重一顿拐杖,道:“飞儿、曼风,为娘跟你们一齐走!”闪身追上了花飞,三人同时行出。

帝王谷主道:“夫人……”

白发妇人头也不回,大声道:“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我们娘儿三人走到那里都会活得好好的,你放心好了。”

语声中,她三人已穿过持戟的金甲武士,走过展梦白身侧时,白发妇人重重在地上吐了口唾沫!

展梦白咬牙忍住了怒气,没有发作。

直到他三人都已走完了红毡,走出了门外,良久良久,殿堂之中,还是没有人丝毫动弹过一下。

人人俱是面色凝重,心情黯然。

帝王谷主木然坐在椅上,目中空空洞洞,神光已失!这寂寞的老人,此刻势必要更寂寞了!

钟声再鸣,他缓缓离座而起。

展梦白突地大喝一声,掠过十丈红毡,噗地跪到地上,道:“展梦白拜见谷主,请谷主恕在下鲁莽之罪!”

他伏面在地,只听帝王谷主缓缓道:“你方才不肯陪礼,此刻为何拜倒?”语声仍是缓慢沉肃。

展梦白道:“方才在下还未心服,此刻在下已觉羞愧,若不向谷主拜倒请罪,在下寝食难安!”

话声方了,只觉肩头被人轻轻一拍,“帝王谷主”已轻烟般飘到他身前,和声道:“请起来!”

展梦白抬起头来,只见这一代奇人沉重的面容上,已露出一丝笑容,缓缓道:“小兄弟,你不认得我了么?”

缓慢沉肃的声音,突然变为十分熟悉。

展梦白身子一震,立时呆在当地,道:“原来是……是前辈你!”他骇然发现,帝王谷主使是黄衣人!

所有一切疑团,刹那间都有了解释!

难怪黄衣人武功那般高强,身世却又那般隐秘,原来他便是武林一代奇人“帝王谷主”!

难怪黄衣人对“帝王谷”路径那般熟悉,只因他便是谷中主人!

难怪他所传授的招式,恰巧是“帝王谷”中人武功的克星,只因武功本是他所创,他自然能破!

难怪他定要先至少林寺一行,原来他是要请出天凡大师与玉玑真人,请他们证明自己与“情人箭”无关!

他见到“朝阳夫人”,故作不识,反而故意误认她是“烈火夫人”为的只是要“朝阳夫人”相信他和她们素昧平生!

一时之间,展梦白心头万念奔腾,久久都说不出话来!萧飞雨更是满心惊诧,不知道他怎会认得自己的爹爹?

天凡大师突地含笑而起,合十道:“水已落,石已出,善因已得善果,老衲也该走了!”

玉玑真人道:“贫道的小徒,还和大师的高足守在山外,只怕他四人也要等得不耐烦了!”

帝王谷主叹道:“为了在下的事,劳动两位远道奔波……”

天凡大师笑道:“谷主如此说话,教老衲如何禁受得起,三十年前,若非谷主大力,我少林、武当两派,便要……”

帝王谷主笑道:“往事已矣,大师何必再提。”

一直木立未动的铁驼,突地大笑道:“谷主,我直到今日才服了你了,原来你每次坐关,人都走了出去!”

他大笑接口道:“方才我还在奇怪,大师与真人是从那里来的,我一直守着入口,难道他们两位是天上落下的不成?如今我才想通,必定是这山腹中还另有一条秘道,谷主你每次也都是自这里出去的!”

帝王谷主展颜笑道:“迟早总瞒不过你的。”

铁驼指着展梦白笑道:“原来你还收了个这么好的徒弟,教给他武功,叫他来打我们,连飞雨都吃了败仗。”

帝王谷主叹道:“飞雨在我处学了十多年武功,这位小兄弟却只学了数个月,飞雨,你也真该下下苦功了!”

萧飞雨垂下头去,自己已噙着委曲的泪珠。

她虽口中不言,心中却在暗忖:“你教给他的招式,什么时候教给我过,还当着别人说我不下苦功!”

这倔强的女子,竟又动了好胜之心,暗中自语道:“迟早总有一天,我要打败他给你们看看!”

她悄悄转身走了出去,说是要去找她的母亲。

铁驼笑道:“看来这孩子又犯了性子了!”

帝王谷主叹道:“她脾气若是不改,迟早总要吃苦的,小兄弟,看在老夫面上,要多多照应于她。”

他话中显有深意,展梦白垂首应了。

于是天凡大师、玉玑真人再次告辞,展梦白突地抬起头来,道:“蓝大先生之约,时候已经到了!”

帝王谷主默然半晌,道:“小兄弟,你也要走了么?”

展梦白道:“弟子事办完了,再来陪你老人家。”

帝王谷主黯然笑道:“你一心想要寻仇,只怕去过蓝大先生处,再也不会来陪我的了,只望你早日复仇,再来这里!”

展梦白垂首不语,心中却暗叹忖道:“你老人家对我恩重如山,我虽要复仇,也要报恩的。”

突听铁驼大声道:“小兄弟,你的仇人是谁?”

展梦白叹道:“在下的仇人,也是普天下武林众道的公敌,只是他究竟是谁,却没有人知道。”

铁驼怔了一怔,道:“这是什么话?”

展梦白当下将“情人箭”的始未故事说了出来。

铁驼沉思半晌,突然大声道:“我同你打个赌好么?”

展梦白道:“如何赌法?”

铁驼道:“赌谁先查出“情人箭”的主人是谁。”

展梦白道:“赌什么?”

铁驼道:“我若胜了,你此后一生,每年都要在“帝王谷”耽上一半时间,你若胜了,我就……就随便你了。”

展梦白朗然道:“一言为定!”

两人各自伸出手掌,“啪”地互击一掌!

天凡大师笑道:“铁施主虽然好赌,但赌得却极有道理,老衲虽然身在方外,也愿做个证人!”

玉玑真人含笑道:“有少林掌门大师作证,你们这一场赌,赌得当真可说是轰轰烈烈,空前绝后!”

铁驼转身道:“谷主,三日之后,小弟也要出谷一行!”

展梦白道:“三日之后,在下再开始寻找!”

铁驼大笑道:“好小子,连三天的便宜都不肯占,真不枉谷主大哥和我铁驼子唤你一声小兄弟!”

展梦白躬身道:“请谷主代弟子向夫人及姑娘告辞,弟子此刻便要随大师及真人走了!”

帝王谷主面上虽带着微笑,心情却甚是黯然。

绕过铜炉,后面便是一间精室,陈设得苍而古雅,无论在任何一个角落,都寻不到一粒灰尘。

室中又有一见较小的铜炉,帝王谷主轻轻旋转炉盖,铜炉便缓缓移了开来,露出了地道的入口!

帝王谷主虽要再送,但却被天凡大师、玉玑真人再三劝阻,于是铜炉转阖,但地道中光一旯依旧。

原来两面的小壁间,竟有珠光映出,玉玑真人微喟道:“这位萧谷主,当真是位奇人,贫道若非眼见,真不相信世上有“帝王谷”这样的地方!”

他步履飘飘,有如乘风,但展梦白竟也能勉强踉住,地道蜿蜒而漫长,但他三人片刻间使到了尽头!

尽头处藤萝如,掩住了出口,前面数株青松,松下一方青石,青石上还留着一只竹篮,几件素点,但四下已无人影。

天凡大师当先跃出地道,目光转处,面色微变,脱口道:“他四人怎地不在这里,莫非此地也生出变故?”

展梦白道:“怎知有变?”

玉玑真人亦自变色道:“若无变故,他四人便是在这里等上一年,也不会随意走开一步的!”

要知少林、武当门规最严,门下弟子随掌门人外出,当真是诚惶诚恐,永远不敢随意走动的。

天凡大师皱眉道:“也许他们去方便了,亦未司知!”

语声未了,面色突又一变!

玉玑真人、展梦白随着他目光望去,只见松下的蔓草丛中,骇然竟留有一只鲜血淋漓的断掌!

掌是左掌,指甲宽而短,掌心满是厚茧。

玉玑真人拾起手掌一看,道:“这绝非小徒的手掌,小徒们练的是武当绵掌,但此掌的主人,必定久练外家掌力……”

他望了天凡大师一眼,突地顿住语声。

天凡大师已变色道:“小徒无心,练得正是外家掌力!”

玉玑真人道:“少林四大弟子,人人俱是一流高手,小徒们武功也还不弱,他四人若遇变故,当真是令人难以想像之事。”

天凡大师面色凝重,缓缓道:“他四人合力,若还敌不过对方,对方是什么人物,老衲实也难以想像!”

他两人俱都深知自己弟子的武功实力,四人联手,在武林中可称已少敌手,但如今四人失踪,无心断掌!

这惊人之变,使得这两位名重武林的一派宗主,心里也不禁生出一阵寒意,不知道这荒山中兖竟隐伏着怎样的魔头?

玉玑真人面色森严,捻须道:“灵风、灵石两人,生性最是谨厚,从未在江湖中结仇惹事……”

天凡大师沉声道:“小徒们更是极少在外走动,绝不会有人踉踪寻仇……唉,多言无益,你我分头去找去!”

玉玑真人一振衣袖,手抚剑柄,厉声道:“贫道已有多年未问世事,今日看来却少不得又要展一展剑锋了!”

这位以“伏魔圣剑”名垂武林数十年的剑客,此刻显已动了真怒,双目精光闪动,眉宇间也隐隐泛出一阵肃杀之气。

天凡大师缓缓道:“老衲看来也要重开杀戒了!”他见到爱徒的断掌,面上虽不能发作,心中却已怒极。

山风吹啸,他两人衣衫随风而舞。

展梦白见到这两位前辈名家的雄风豪情,心中也不禁为之热血奔腾,大声道:“两位可容晚辈效力么?”

玉玑真人道:“好,你我三人,分途寻去,一见敌踪,立刻长啸示警,贫道要先走一步了!”

语声未了,他已腾身而起,只见他飞扬的紫色衣袂在空中一闪,便化作一道紫线远远消失!

天凡大师叹道:“玉玑真人雄风果然不减当年,此番“伏魔圣剑”重出江湖,群丑便又要遭劫了!”

他袍袖轻拂,道:“小心从事,老衲也去了!”

只听风声“呼”地一响,他身形已只仅剩下一点灰影?

四山寂寂,风吹野树。

展梦白满胸豪气,也不管暗中潜伏的是多么厉害的魔头,只要他手足能动,无论什么人他都敢斗上一斗!

他大步而行,专选那草木阴湿黝黯之处行去,目光不住四下搜索,留意着四下的动静。

天色渐暗,夕阳渐薄,终于没入西山。

远处兽啸虫鸣,近处风吹草动,天地间充满肃杀之意!

山风更寒,展梦白脚步渐快,突地,前面树影中似有火光一闪,在这凄清的荒山中,望之有如鬼火!

展梦白精神一震,立刻跟踪而去,一连几个起落后,火光又自出现,飘飘忽忽,在暗林中蜿蜒而行。

满山黑暗中,只有一点火光移动,使四下更添加了许多神秘诡异而凄冷的森森鬼气,令人几疑不在人间!

但展梦白心中却一无畏怯,屏住声息,跟着火光而行,也不知走了多久,山林突尽,前面一山阻路。

那火光穿林而出,展梦白这才看清,这点火光竟是被一个满身灰白色的长毛,望之有如人形的怪物拿在手里的。

自背后望去,只见这怪物居然也有手足,腰间围着一块豹皮,左手持火,右手却提着一只血淋淋的的山狼!

展梦白纵然满身是胆,但荒山之中,骤见这种山魅僵般的怪物,他掌心已不禁为之沁出了冷汗!

只见这怪物宽有三尺,长却只有五尺,看去虽像是方的,但身形之轻灵,却生像是能随风而动!

“他”轻轻迈了两步,便走入山壁间的洞窟中。

展梦白定了定神,方在考虑下一步的步骤,山窟中已亮起了火光,想见是那怪物竟已燃起了火堆!

火光一起,洞中突地传出了一阵奇诡的笑声,笑声嘶哑而低沉,听来宛如虎豹喉间的吼声!

凝神听去,笑声中竟夹杂着一声声痛苦的呻吟!

展梦白心头猛然一跳,大惊忖道:“难道天凡大师、玉玑真人的弟子,便是被这怪物捉来的?”

他掠到林边,对准方向,伏身望去。

只见洞中果然升着一个火堆,火光映耀中,两个蓝衫道人,被倒吊在火堆左面,少林弟子,倒吊在火堆之右!

他四人俱是满身鲜血,手臂倒垂在地下,虽然看不清面容,但显见已受尽了折磨,耗尽了气力!

那白毛怪物随手一撕,便撕下一片狼肉,在火上烤了一烤,猩臭的焦味,令人作呕!

他面上竟也五官俱全,只是白毛更长,那一双眼睛,却锐利得有如刀锋一般,在白毛间闪闪发光!

展梦白心里暗暗发寒,再也想不出这怪物是人?是兽?抑或是山精鬼怪,一时间竟不敢妄动!

这白毛怪物将狼肉吃了一半,突地怪笑着说起话来,道:“小和尚、小道士,你们可要吃一块么?”

声音虽难听,但的的确确是人类的言语。

展梦白听得这怪物竟口吐人言,更不禁为之毛骨悚然!

只听这怪物大笑几声,又道:“哦,我知道了,和尚道士是要吃素的,怎么能吃狼肉?”

他笑声突顿,厉声道:“但肚子饿了,什么都得吃,你们知道么,我便吃过活蚯蚓、癞蛤蟆……”

他语声中充满怨毒,突地将掌中狼肉塞到身旁的蓝衫道人嘴里,厉声道:“吃,吃,不吃宰了你!”

展梦白心里只想作呕,那白毛怪人却在火堆前手舞足蹈地狂笑了起来,望着蓝衫道人呕得直流苦水!

另一个蓝衫道人呻吟着道:“你……为何不杀了我们?”

那白毛怪物咯咯笑道:“杀了你们,那有这么便宜,我要将你们折磨得不像人形,再也不会让你们死的!”

蓝衫道人呻吟道:“我四人与你有何仇恨,你要……”

白毛怪物厉喝一声,道:“没有仇恨,嘿嘿,数十年来,我受尽非人的痛苦,就是被你们这些人害的。”

他凄厉地狂笑着道:“你可知道活蚯蚓的滋味么,来,老子让你们尝尝……”突地弯下腰去,在地上乱挖起来!

这蓝衫道人望着他的三个同伴都已奄奄一息,突然大声道:“好,你先放了他们,我就告诉你!”

白毛怪物霍然站了起来,道:“你先说出来我便放了他们!但你却要老老实实的说,若有一个字是假的,我就要让你们受一年的活罪!”

蓝衫道人长叹道:“你问吧!”

白毛怪物咯咯笑道:“三十年前,我已没有看过一个真的能守口如瓶的人,我早就知道你不敢不说的!”

笑声突顿,大喝道:“帝王谷究竟在那里?”

蓝衫道人道:“就在这昆仑山中!”

白毛怪物道:“入谷的道路,如何走法?”

蓝衫道人还未说话,他身旁的道人突地嘶声惨呼起来,道:“师兄,你……你万万不能说的,若是……”

“是”字还未出口,白毛怪物已反手一掌,掴在他脸上,鲜血随手飞溅而出,这道人已晕厥过去!

白毛怪物目中闪动着野兽般的怒火,狞笑着露出野兽般的森森白牙,道:“若有谁再敢多口,我便将他烤来吃了!”

展梦白已忍无可忍,轻烟般的飞掠而出!

那怪物犹在狞笑,突听身后有人厉声道:“回转身来,我不愿站在你背后偷偷杀你!”

白毛怪物笑声突顿,目中涌出一股紧张的杀气,嘶声道:“玉玑老杂毛,是你来了么?”

他声音忽然枯涩了起来,显见心头也甚是紧张,双手缓缓重落到膝上,却仍未回过头去。

展梦白冷笑道:“我已足够杀你,用不着玉玑真人前来!”

白毛怪物冷冷道:“天凡秃驴,原来是你!”

他一面说话,一面在暗中调息真力,他深知别人绝不会在他背后出手,是以在未充分准备之前,绝不回头。

展梦白道:“天凡大师也没有来,只有少爷我一人来了!”

白毛怪物霍然旋身,野兽般的目光,箭一般射在展梦白的身上,然后,他目中渐渐露出惊异之色。

他再也未曾想到,能无声无息掠到他身后的,竟是这样一个少年,呆了半晌,方自厉声道:“你是什么人?”

展梦白大声道:“你是什么东西?”

白毛怪物龇牙一笑,阴恻恻道:“老子是从地狱里来的魔王,专门来要你们这些臭杂种的命的!”

闪动的火焰,在他身后必剥作响,一如地狱中的魔火,映得他的灰毛白牙,厉目红唇,更是狰狞可怖!

这种面目在噩梦中已极为少见,何况活生生地呈现在跟前,常人只要看上一眼,苦胆都会骇破!

那知展梦白却突地放声狂笑了起来,狂笑着道:“你是魔王活鬼,少爷我就怕了你么?”

突地纵身一拳,直击这白毛怪物的面目,这浑身是胆的少年面前纵然真的有魔王出现,他也敢斗上一斗!

白毛怪物狞笑道:“好大胆的小子,你真敢动手?”

他眼见展梦白一拳击来,竟然不避不闪。

那知展梦白拳势堪堪击到他面前,突地硬生生挫腕收招,脚下微错,刷地后退了三尺!

白毛怪物大笑道:“原来你还是怕的!”

展梦白厉声道:“我怕什么?”

白毛怪物道:“你若是不怕,为何不敢打我?”

展梦白狂笑道:“少爷我生平从未向一个不回手的人动过拳头,你纵是活鬼,我也不愿占你的便宜!”

白毛怪物大笑道:“好小子,算你有种!”

话声未了,迎面一拳击向展梦白,这一拳劈空击来,拳势未到,拳风已至,力道之强猛,当真是展梦白前所未见!

便连蓝大先生那等功力武功,拳风似乎也无这般力道。

展梦白心头一震,仰面一足,踢向他脉门。

白毛怪物大笑道:“原来也是个庄稼把式!”反手一掌,横切展梦白足踝,变招之快,亦是惊人!

那知展梦白突地藉势悬空翻了个身,双拳击出,抢入了白毛怪物中盘空门,直击他胸腹之间。

方才他那一足,招式虽然平凡,但这一招招式变化之奇诡迅速,却大大出了白毛怪物意料之外。

他怪啸一声,身子的溜溜一转,突地转到展梦白身后,大笑道:“这一招你往那里逃?”

短短一句话中,他已接连拍出五掌。

展梦白霍然转身,暴雨般击出五拳,拳拳俱是实招,硬拆硬拚,不避不闪,硬生生向对方击来的五招迎了过去!

只听一阵拳掌相击之声,有如连珠闷雷,震人耳鼓!

倒悬壁上的少林、武当弟子,俱都看得暗暗心惊,只当这五招硬拚过后,展梦白已将难支?

那知那白毛怪物竟被展梦白拳风震得退了半步,狰狞的目光中,显出了根根血丝,厉喝一声,又是五掌拍出!

他只当展梦白见了他那般强猛的拳风,必定不敢与他硬接硬拚,是以方才五掌,只用了三成真力。

那知浑身是胆的展梦白,平生与人动手,从朱起过畏惧之心,竟硬碰硬攻出五拳!

此刻他心中怒火与杀机并起,第二次五掌拍出,自已用了全力,掌风呼啸声中,口中厉声道:“再接老子五掌试试!”

展梦白道:“试试就试试!”

话声未了,又是闪电般五声连响,展梦白只觉身子一震,凌空翻了三个斛斗,跃落到火堆后。

火堆旁的蓝衫道人,忍不住轻轻道:“你必定不是这怪物的敌手,还是乘隙逃走了吧!”

展梦白道:“多谢道长!”

蓝衫道人道:“帝王谷的入口,是在……”他只当展梦白真的要逃,是以故意说话去分白毛怪物的心神。

那知他一句话还未说完,展梦白已纵身跃过了火堆,大声道:“老怪物,你也接我五招试试!”

霎眼之间,但见他双手忽拳忽掌,招式忽刚忽柔,掌影拳影,漫天飞舞,一瞬间便已攻出五招!

这五招二招是“天道人”的拳路,二招是“帝王谷主”所授,还有一招,却是他自己融会贯通而来。

白毛怪物呆了呆,道:“好小子,好招式,你是那里学来的?”口中说出,手中已拍了五掌!

展梦白道:“好招式么,再叫你见识见识!”

他见了那四个少林、武当弟子所受的虐待,心中早已怒火上涌,招式不但奇诡,拳风更是猛烈。

白毛怪物目光凝定着他手掌,见招拆招,见式破式,用的虽也是刚烈的招式,但身子却如蛇一般圆滑灵巧!

展梦白暗暗忖道:“我只当天下武功高手,除了萧、蓝两人之外,便再无别人,那知却又突地钻出这么个怪物来!”

他虽已明知自己不是这怪物敌手,但心中却绝无畏惧退缩之意,融合了蓝、萧两家的招式,全力拚斗。

他招式虚虚实实,忽刚忽柔,当真是越打越奇,变幻莫测,那怪物更是武功奇妙,世所罕见!

少林、武当弟子,在一旁看得惊心动魄,目定口呆,他四人虽是名门弟子,却也未见过这样的招式,一时之间,竟忘了倒悬之苦!

第十章无肠情仇

刹那之间,他两人又拆了数十招。

展梦白暗奇忖道:“这怪物身法灵便,不在“帝王谷主”之下,拳风强猛,似乎犹在蓝大先生之上,但在我眼中看来,却总是觉得他还不是蓝大先生及“帝王谷主”的对手,这是为了什么?”

思忖之间,右掌向那怪物左臂直劈而下,那怪物向左一侧,不等他再次出招,一拳自下向上撩起。

展梦白曲肘躬身,连削带打,反腕一招“金丝绞剪”,五指如钩如爪,斜擒对方的腕脉。

两人招式俱是攻守兼备,点到即收,虽只两人相斗,但拳风掌影,却有如数十人交战一般。

霎眼间又是数十招过去。

展梦白突地恍然忖道:“是了,这怪物武功虽高,但招式间却少了“帝王谷主”的智慧,也没有蓝大先生那股刚烈的正气,是以他武功再强,也未见能是他两人的敌手,正如暴发户的财富再多,但却永远比不上世家子弟那种富贵清华之气,暴发户的气焰再高,见了世家子弟也只得退避三分。”

他天赋有学武的才能,对于武功的见解,亦是精辟已极,一念至此,当下立刻放下了些心事。

两人身形闪动,渐渐又退到火堆旁。

突听火堆旁的蓝衫道人沉声道:“这怪物看来必是蓝大先生与帝王谷主的强仇大敌,兄台要小心了!”

展梦白一刹时未会过意来,道:“道长此话何意?”

白毛怪物怒道:“小杂毛,再多口就宰了你!”

展梦白横步挡在这蓝衫道人身前,寸步不移。

蓝衫道人道:“这怪物彷佛已看出兄台的武功,乃是蓝大先生与帝王谷主所传,是以一直未下杀手!”

展梦白恍然道:“他想要从我这里,先看一看那两位前辈武功的虚实,再与他们动手时,心里便有数了,是么?”

蓝衫道人还未答话,白毛怪物已厉声道:“不错!”

展梦白狂笑道:“你连我都久战不下,那两位前辈武功不知胜我千倍万倍,你要与他们动手,岂非作梦!”

白毛怪物嘶声道:“数十年来,老子专练对付他两人的武功,老子就不信战不胜他两人?”

展梦白心中大奇忖道:“这怪物怎会与“蓝大先生”、“帝王谷主”同时有仇,他倒底是什么来历?!

心念转动,口中却厉声道:“你再练十年,也不是敌手。”

白毛怪物大怒道:“放屁!”

喝声中他拳势突变,身形越变越是奇诡迅快,拳势越变越是沉重刚猛,十招过后,立时占得先机。

只见展梦白的身形,似乎已在他拳风掌影包圊之中。

蓝衫道人叹道:“阁下方才不逃,此刻已无法逃了!”

展梦白大喝道:“四位宁折不侮,在下也非逃生惜命之辈,“逃走”两字,但望道长以后莫再说了!”

他此刻虽已力渐不支,但气势仍然绝不示弱。

蓝衫道人叹息道:“阁下若是贪生之辈,怎会到这里来,但贫道只觉我五人若是死在这怪物手里,岂非太过冤枉!”

展梦白心里一惊,忖道:“不好,我怎地忘了向天凡、玉玑两位前辈示警通知,岂非误了大事?”

一念至此,他立刻撮口长啸起来。

方才他满心怒火,只想和这怪物一拚,终未想到求援乞助,此刻他气力已是不继,再想长啸示警,啸声已不能达远了!

啸声缓缓消失,展梦白情况更是危急,他虽不顾自己生死,但却不能眼见他四人困自己之疏忽而死。

一时之间,他心中大是焦急,招式更见散乱。

白毛怪物冷笑道:“你鬼叫什么?”

展梦白道:“你管得着么?”

白毛怪物道:“死到临头,还要嘴硬。”

他口中虽在说话,但招式却丝毫不见缓慢,身子转动之灵巧迅快,更是骇人听闻,当真是瞻之在前,忽而在后,瞻之在左,忽而在右,彷佛他只要心念一转,身子便随之转了过去,到后来展梦白只见四面八方,俱是他那白忽忽的影子,也不知他招式究竟是从那里发来!

他力闯帝王谷,连斗高手,早已饥渴难忍,气力不支,此刻更是眼花缭乱,拚命护住全身,再无还手之力。

蓝衫道人暗叹一声罢了,闭起眼睛,不忍再看。

突听一声惊呼,他忍不住再张开眼珠,展梦白已翻身跌倒在地上,火光照耀下,他嘴角已淌出鲜血。

白毛怪物叉腰立在他面前,冷笑道:“有种的起来再战。”

他话未说完,展梦白已厉喝一声,翻身掠起,咬紧牙关,展动双拳,厉喝着扑了上去。

白毛怪物轻轻避了几招,突地斜斜飞起一足,展梦白全力旋身,避开这一足,但肩头又着了那白毛怪物一掌!

他身子摇了两摇,终于又跌了下去!

白毛怪物冷笑道:“还要再战么?”

展梦白一言不发,在地上连滚数滚,乘势翻了起来。急地攻出数拳,但拳势无力,已不足伤人。

白毛怪物双手不动,连闪几拳,又飞起一足将他踢倒,那知他毫下迟疑,立刻挣扎着爬起,挥拳再斗。

战到后来,他身上已满是鲜血污泥,但仍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咬紧牙关,挣扎着向那白毛怪物扑去。

白毛怪物随手一掌,便将他击倒地上,沉声道:“你还要再打么?”虽是和方才同样一句话,但语气已大不相同。

他虽然心肠毒辣,但此刻也不禁被展梦白这种悍刚烈之气所惊,少林武当的四位弟子,更是看的心弦震动,不忍卒睹!

只见展梦白一抹嘴角鲜血,竟又缓缓站了起来。

白毛怪物道:“你还敢再打?你难道是打不死的么?”

展梦白嘶声道:“要打死我还无如此容易!”

那蓝衫道人忍不住叹道:“阁下何必再战了,这怪物明明是存有戏弄阁下之心,是以不肯骤下杀手!”

展梦白道:“他若不将我杀死,我便要拚到底!”

惨厉的语声中,充满了不屈的勇气。

白毛怪物道:“好!看你拚到几时?”

突地拍出一掌,击在展梦白胸膛上,将他震得离地飞起,跌落在火堆旁。

他身子落下了地,便再也不能动弹。

白毛怪物冷笑道:“起来,起来,和老子再战三百回合。”缓缓走了过去,一足向展梦白肩头。

那知展梦白突然翻过身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腿,向火堆中滚了过去,白毛怪物武功虽高,但骤出意外,身子一个踉跄,也向火堆中跌了进去。

展梦白生性宁折不辱,早已存下拚命之心,人在火焰之中,双手仍紧抱着他的右腿不放!

那白毛怪物满身柔毛,连火星都碰不得,此刻立时被火焰烧了起来,他纵是铁人,也禁受不起。

只声一声凄厉的惨呼,有如狼嗥。

惨呼声中,白毛怪物的身子,冲天飞起,展梦白仍紧紧挂在他腿上,浑身衣衫头发,也沾满了火星!

少林、武当的弟子,见了他这般悍饶勇,更是群相色变,反而将自身的痛楚,忘得乾乾净净。

白毛怪物身子凌空一折,有如一团火球,斜斜落在火堆外,俯下身子,出手点中了展梦白肘间“曲池”大穴。

展梦白双掌一松,他立时翻身扑倒,滚灭了身上的火星,狞笑道:“好小子,你真是不想活了!”

他狠狠将展梦白提了起来,缓步走到火堆旁,接道:“老子就将你活活烤死,再让他们人肉的滋味。”

他浑身已被火焰烧黑,再加上这刺耳的狞笑之声,那里还似人形,完完全全像个活鬼!

只见展梦白的身子,已被他举到火堆上。

展梦白近来内力大增,直到此刻,竟仍未晕厥,他若是晕厥,倒也好了,什么痛苦,他也感觉不到。

但此刻他清清醒醒,这痛苦实是难以忍耐。

他睁大眼睛,咬紧牙关,绝不呻吟一声。

白毛怪物狞笑道:“好小子,果然有种,连老子一生中都从未看到过像你这样有种的人!”

语声顿处,他手掌微微提起了些,又道:“你小子若是肯出口告饶一声,老子便放了你!”

展梦白拚尽力气,大喝道:“放屁!”

白毛怪物狞笑道:“好!”竟在洞窟内寻出一根弯弯曲曲满生铁,又满沾血迹的铁棍。

这铁棍想来必是他鞭杀野兽之物。此刻他竟将之穿在展梦白衣衫里,举起铁棍,展梦白身子便倒悬而起。

白毛怪物缓缓把铁棍伸向火堆,一面狞笑又道:“你胆子纵然是铁铸的,老子也要烧化了它!”

深山寂寂,这洞窟又是在最最荒野之处,终年不见人踪,怎会有援救之人,展梦白眼见就要被他活活烤死。

少林弟子目中已忍不住流下泪来,其中一人颤声道:“英雄的少年,你去吧,贫僧为你念经超生。”

蓝衫道人亦是满面惊怖,满面泪痕,突地嘶声道:“我什么都愿说了,只要你肯放他下来!”

白毛怪物道:“你先说……”将铁棍又沉低了些。

蓝衫道人道:“在我等方才歇息之处,有个……”

展梦白咬牙喊道:“你若说出,我死难暝目。”

蓝衫道人叹道:“只要能救你,贫道不惜上刀山、下油锅,纵然犯下不听师命之罪,也顾不得了!”

要知展梦白那铁一般的胆量,火一般的勇气,不但徼起了他们的热血,也折服了他们的心!

这些轻易不肯服人的名门子弟,此刻只要展梦白吩咐一声,便不惜做出任何事来,甚至愿意为展梦白而死!

蓝衫道人将心一横,只要能救展梦白,他什么事都不管了,大声接道:“那里有一间……”

语声未了,突见一条人影,飞掠而来!

他倒悬而望,在闪动的火焰中,看得也不甚清,但心头却已不禁大喜,狂呼道:“好了,好了,掌门师尊来了!”

白毛怪物大喝道:“在那里?”放下展梦白,转过身去,他虽狂傲,但听得武当掌门来了,也不免有些心惊!

少林、武当的弟子,却是大喜过望。

就连展梦白心里,也突地恢复了生机。

六个人一齐凝目望去,只见那人影直奔火光而来,霎眼间便已来到近前,骇然竟是萧飞雨!

她身上穿的已不再是华服银衣,但却仍是男装打扮,褐衣褐裤,劲装疾服,身后背着一只小小的蓝布包袱!

她看来似乎要离家出走,是以改作这般打扮,但人海茫茫,她又不知究竟要走到何处,便盲目走到这里。

蓝衫道人看出来人并非他们的掌门师尊,却只是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少年,不禁大为失望,长叹起来。

展梦白看到萧飞雨,心头却是一惊。

只见萧飞雨已停下脚步,呆呆地望着那白毛怪物,神色虽然惊奇,却毫无畏惧,似乎她一生之中,也从不知道畏惧之事。

白毛怪物也望了她半晌,突地裂嘴一笑,道:“小伙子,你究竟是男是女,黑夜之中,满山乱跑什么?”

他显然以为萧飞雨与“帝王谷”毫无关系,是以话声并不凶恶,只是他纵然和善,那样子在黑夜中也足以吓得死人!

萧飞雨目光瞬也不瞬地望着他,大声道:“你究竟是人是鬼?黑夜之中,躲在这里干什么?”

白毛怪物大笑道:“看你白白嫩嫩,想不到胆子倒也大的很,竟敢在老子面前如此说话。”

萧飞雨柳眉一挑,大怒道:“你是谁的老子,姑娘我才是你的老子哩!”她目光始终未曾转向别处,也未看到展梦白等人。

白毛怪物咯咯笑道:“自称姑娘,却又要做人的老子,这样的怪事,老子一生中倒也未曾见过。”

萧飞雨道:“你做我儿子都不配,敢自称老子?哼,看你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否则姑娘倒要教训教训你!”

她生性豪放,不但话没遮拦,神情也毫无戒备之意。

展梦白嘶声道:“这……你快逃命去吧!”

他本想说:这与你爹爹有仇,但又怕白毛怪物知道,她便是帝王谷主之女,便要骤下毒手,是以话说一半,又忍了回去。

萧飞雨这才见到展梦白,身子蓦地一惊,大惊道:“你……你怎样了?”肩头微耸,便待掠上前去。

那知白毛怪物横身一步,便已挡在她身前,哈哈笑道:“妙极妙极,原来你也认得他的!”

萧飞雨厉声道:“是你将他打伤的么?”

白毛怪物道:“看你着急成这付样子,莫非他是你老公不成,唉,可惜!可惜!年纪轻轻,就要做寡妇了!”

萧飞雨怒骂道:“放屁!”扬手一掌拍去。

展梦白着急道:“你与他动手作什,快逃吧!”

萧飞雨大声道:“用不着你担心,我也不会逃的。”身形游移间,一连拍出四掌,分击对方前胸四处大穴。

白毛怪物大笑道:“你两人倒是天生一对儿,死不卖帐的脾气,老子索性成全了你们,让你们死在一起。”

说话之间,脚步不离方寸,便已避开她四掌。

展梦白道:“此事与她无关,你放她走吧。”

白毛怪物笑道:“她也和你一样,不会走的。”身子突地的溜一转,飘飘的身影,便将萧飞雨圈在中间。

萧飞雨道:“好怪物,你的武功倒不错嘛!”

她口中虽说得轻描淡写,其实心头已大是震惊,奋起精神,双掌连环劈击而出,倏忽之间,连攻七掌。白毛怪物哈哈笑道:“小姑娘,你的武功也不错嘛?”

身形飘飘而闪,也不出手还击,怪笑又道:“但你武功却还不如你老公,比老子更差得远了。”

萧飞雨听得人人都说她武功不如展梦白,心头更是恼怒,大喝道:“教你见识见识姑娘的武功!”

喝声之中,全力劈出三掌,这三掌招式奇诡,凌厉无俦,果然逼得那白毛怪物不得不急退三尺。

萧飞雨大笑道:“怎样……”

话声未了,忽见白毛怪物的目光之中,闪出了一片凶光,彷佛恶魔猛兽,要择人而噬的模样!

展梦白大喝一声:“他已认出了你的武功,快逃吧!”

喝声惨厉,萧飞雨身子不由得颤了一颤,道:“他究竟是什么人?”口里向展梦白问话,眼睛仍瞧着白毛怪物。

只听白毛怪物缓缓道:“你是帝王谷中的人么?”

他咬牙切齿,每个字像是自齿缝里迸出来的。

萧飞雨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白毛怪物道:“是就宰了你!”

萧飞雨大喝道:“是!”挺起胸膛,半步不让。

白毛怪物道:“萧王孙是你什么人?”

萧飞雨厉声道:“你这怪物,也配叫他老人家的名字。”一把扯落背后包袱,重重摔到地上,忽地扑了过去。

白毛怪物轻轻一闪,避过她迎攻而来的三掌,冷笑道:“听你说话,他是你爹爹么?”

萧飞雨掌势不停,大声道:“除了他老人家,还有谁配作我的爹爹!”又是七掌击出,掌掌落空。

蓝衫道人暗叹一声,忖道:“罢了,想不到这女子也是这样的脾气,看来她也要吃苦当下闭起眼睛,不忍再看。

展梦白更是焦急,只听白毛怪物仰面大笑:“妙极妙极,宰了女儿,还怕老子不出来么!”

笑声之中,充满了怨毒与仇恨,出手反击过去!

他只避不攻,萧飞雨已是将他无可奈何,此刻这一出手反击,萧飞雨自然更是难以抵挡。

白毛怪物似乎已对萧家人恨之入骨,连招式之中,都满蓄仇恨,无一招不是攻向萧飞雨的要害。

展梦白双手伏地,挣扎着蹲了起来,反手支着背后衣衫中插着的铁棍,突然大声道:“攻他左胁!”

他知道萧飞雨绝非这怪物的敌手,是以便在旁边留意观察白毛怪物招式中的破绽,但望能助萧飞雨一臂之力。

只见萧飞雨冷笑一声,急地怕出两掌,却偏偏攻向那白毛怪物的右胁,显然不愿领这个情。

她舍了空门,当其锋锐,手掌方自拍出,已被白毛怪物双掌锁住,但觉手脉一麻,全身劲力顿失。

展梦白扑地一跤跌在地上,失声长叹道:“你……你这是何苦,难道真的要和自己过不去么?”

萧飞雨大声道:“不用你管,你武功再好,也……”

话声未了,已被白毛怪物点了三处大穴,再也作声不得!

就在此刻,乱山间突地响起了一阵呼唤之声,道:“飞雨,萧飞雨……听阿姨的话,还是回来吧!”

萧飞雨面上泛起了一阵凄苦悲哀之色。

白毛怪物望着她的面色,道:“那是在唤你么?”

萧飞雨狠狠地望着他,目中似乎要喷出火来。

白毛怪物大笑道:“妙极妙极,萧家人又来一个。”

当即放声大喊道:“萧飞雨在这里,已被老子抓住了。”

远处呼唤之声顿了一顿,方自又有惊喝之声传来,道:“什么人敢欺负萧飞雨,难道不要命了么?”

呼声渐响,显见呼唤之人已在全力赶来。

萧飞雨知道阿姨也绝不是这白毛怪物的敌手,心里也不禁大是惊吓,却苦于作声不得。

她与展梦白都是一样的脾气,拚命送死都无所谓,但见了别人冒险犯难,却着急的很。

但此刻她纵然出声喝止,也来不及了。

只见一条白衣人影,闪电般飞掠而来,一面大喝道:“飞雨,飞雨,你在那里?是谁欺负了你?”

白毛怪物喝道:“在这里!”

喝声未了,那白色人影已掠到他面前,见到他的形状,也呆了一呆,道:“你……你是什么东西?”

这人满身雪白的衣衫,发鬓蓬乱,颜色憔悴,正是展梦白曾经与她在万花园中交手的白袍妇人。

她显然是因萧飞雨突然出走,而追寻过来的,此刻情急之下,也不管对方是人是鬼,便向萧飞雨跑了过去。

她一把抱起了萧飞雨的身子,颤声道:“飞雨,飞雨……你受伤了么?快告诉阿姨!”

萧飞雨心情激动,口中虽然不能说话,目中已流下泪来。

展梦白见她抱起了萧飞雨,那白毛怪物竟不阻拦,心里不禁大是奇怪,他身后四人,更是疑惑不解。

那白毛怪物却像是呆了一般,目光痴痴地望着那白袍妇人,突然大喝一声,张臂向她抱了过去!

白袍妇人大惊之下,反手挥出一掌。

她这一掌原是随手而发,那知却着着实实的打在白毛怪物的脸上,而那白毛怪物着了一掌,竟也不还手!

这一来不但展梦白等人心中大奇,萧飞雨也惊的呆了!

只见那白毛怪物手扪着脸,仍然痴痴地望着白袍妇人,目光之下,竟明显地呈现一种激动的爱慕之意。

萧飞雨未失知觉,大奇忖道:“莫非这怪物爱上阿姨了?”

白袍妇人也被他看得心头恼怒,红生双颊,眼睛不敢看他,口中厉声道:“你敢走进一,我便要你的命!”

白毛怪物面上竟然毫无恼怒之色,又自缓缓张开双臂,颤声道:“南燕,你……你难道不认得我了?”

白袍妇人身上剧烈地颤动了一下,面上满现惊怖之色,抬起目光,颤声道:“你……

你是谁?”

白毛怪物一步步向她走了过来,道:“你不认得我了!你不认得我了!”语声激动,几不成声。

白袍妇人脚步踉跄后退,面色越来越是惊恐,颤声道:“不要再走过来,我不认得你,不认识你……”

白毛怪物凄然一笑,道:“难怪你不认得我了,这二十年来,我受尽了非人所能忍受的痛苦……”

他语声渐渐激动,接道:“二十年来,我几乎不知道盐的滋味,因为没有吃盐,我身上都长满了白毛。”

他越说越是激动,突地用双手在面上乱扯,他面上的白毛,多已烧焦,此刻便纷纷随手而落。

白袍妇人突地张大了瞳孔,目中现出了异样的惊布,嘶声道:“是你……是你……

你没有死……”

白毛怪物颤声道:“我没有死,我没有死……你……你认得我了么……”他似是因为心头狂喜,语声反是激动。

白袍妇人突地放声痛哭了起来,痛哭着向他扑了过去,张开双臂,紧紧勾着他的脖子。

白毛怪物也紧紧抱着她,丑怪的面上,满布泪痕,道:“想不到,想不到……我终于见着你了……”

展梦白、萧飞雨、武当道人、少林弟子,一齐惊得目定口呆,做梦也想不到事情竟会突然变到如此情况。

长久良久,白袍妇人方自松开手掌,道:“告诉我,告诉我,这些年来,你究竟在那里?”

白毛怪物长长叹息了一声,道:“那一年的事,你还记得么,我被蓝天和杜云天逼得无处容身……”

白袍妇人道:“你怕连累了我们,便偷偷走了,我到处找你,后来才知道你已遭了他们的毒手!”

白毛怪物满面怨毒,道:“我身上受了蓝天的掌震之伤,又被杜云天一掌震落在万丈绝壑之下,江湖中人,谁都以为我已死了,他们只道“中条七恶”已死得乾乾净净,一个不留,那知我却偏偏又活了下来,哈哈……此事若被江湖中人知道,他们面上不知要作何表情了?”

展梦白心头一凛,大惊忖道:“原来这人便是真的“无肠君”金非,原来“无肠君”金非真的未死!”

他想起了那日在黄山之巅,孙玉佛假扮“无肠君”金非之事,那时他却再也想不到有一日竟真的见到金非的面目。

只见“无肠君”金非仰天狂笑一阵,道:“我等了二十余年,留下了这口气,为的就是要看看他们那种表情。”

他一把握住白袍妇人的肩头,接道:“你记得么,我说过我要复仇,此刻我复仇的日子已经到了…”

白袍妇人缓缓垂下头去,默无一语。

“无肠君”金非又道:“那日我跌下绝壑,也自份必死,那知绝壑之下,竟是一片泥沼。我身子跌入泥沼中,虽然侥幸未死,但已伤重难支,眼看又要病死、饿死在那终古无人的绝壑之下。那知那沼中的污泥,竟有一种神奇的药力,我在泥中躺了数日,不但未死,伤势反而渐渐好了。”

白袍妇人抬起头来,大奇道:“这是怎么回事?”

“无肠君”金非道:“本来我也想不通其中的道理,是以二十年来,我不断去苦思摸索,终于被我探出来了。”

白袍妇人道:“我不懂……”

“无肠君,”金非道:“原来那绝壑的两旁山壁之上,虽产各种草药,只可惜地势太险,飞鸟难渡,谁也采不到。于是那壁间药草,自生自落,俱都落人了绝壑之中,经过风吹日晒雨打,药草便渐渐腐烂,变为污泥。千古以来,也不知有多少种灵奇的药草,落下绝壑,终于将壑底变成了一片泥沼。这许多种药草本就各见妙用,此刻融为一体,又经过千百年的淘酿,自然就生出了灵妙的药力。这种天然炼成的药力,当真比世上所有的疗伤圣药都要强胜得多,再重的伤势,在泥里泡上几天便会好了。”

众人越听越是惊奇,想不到世上竟有这般奇事。

展梦白暗惊忖道:“蓝大先生掌力是何等惊人,他受蓝大先生一掌,又被“离弦箭”震落悬崖,受伤之重,可想而知,这样的伤势,居然也能治好,那壑底污泥的妙用,岂非骇人听闻?”

要知那污泥乃是融合了千百种药草,经过了千百年时间,提精炼萃,淘酿而成之物。

世人纵能将千百种药草全部采齐,也无法活上千百年炼药——大自然的神奇魔力,有时确非人力能及!

白袍妇人,亦是耸然动容,幽幽长叹一声,道:“这二十年来,你都生活在那泥沼中么?”

“无肠君”金非身子突地一阵颤栗,似乎又想起了在泥沼中所过的生活,缓缓道:“不错,二十年来,我一直在那里,睡在泥里,醒也在泥里,吃的是泥中的蚯蚓蜥蜴,喝的是泥中的泥水,我心里只想着报仇,只要一想到报仇的快乐,蚯蚓就变作了珍馐,泥水也变作了美酒!”

展梦白只听得心头一寒,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萧飞雨更是全身颤抖,几乎忍不住要呕吐出来。

白袍妇人眼一合,目中簌簌流下泪来,轻轻抚摸着金非的手掌,道:“……你好苦……”

展梦白看得又不禁奇怪,不知萧飞雨的阿姨,怎会对他如此亲密关切,只因事情演变之奇,已大出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只见“无肠君”金非凄然一笑,道:“那种生活,岂是“苦”之一字所能形容,那时我生活简直连狗都不如。”

他突地挺起胸膛,大声道:“但我却在那泥沼之中,练成了绝世的武功,我不信世上还有谁能是我的敌手!”

展梦白恍然忖道:“难怪他身法奇诡灵便,宛如云中之龙,水中之鱼,原来他是以如此痛苦换得来的。”

要知他终年在泥中行动,泥中练武,经过二十年的苦练之后,将泥中练成的身法在地上施展,自是奇诡灵活,无与伦比,只是若要练成此种武功,所牺牲的代愤,的确太大了些。

白袍妇人幽幽叹道:“多谢苍天,你终于逃了出来。”

“无肠君”金非道:“我化了二十年的心血,才在那高达万丈的山壁上,打出一条出路。”

白袍妇人颤声道:“二十年来……二十年……我虽然没有看到,也可想到你那时所下的决心,所吃的苦头……”

金非黯然道:“莫说二十年,就是短短的一时,也难以忍受……”

白袍妇人流泪道:“我知道……”

金非道:“那山壁高达万丈,壁上所生药草,又不足藉力,我只有在壁上钻洞,作为落足换力之处。但山高万丈,石质坚硬,那工作之困苦使得我不止一次想要半途而废,索性死在哪里算了。但我心里记着那刻骨的仇恨,也记着你们,这种刻骨的仇恨与思念,使我终于克服万难,逃出深渊!”

展梦白暗叹忖道:“受尽痛苦,历尽折磨,九死一生之下,才算逃出深渊,我若是他,只怕也要变得疯了!”

一念至此,不禁对他方才所作所为,大起宽恕之心,只因他脾气虽然刚烈,但心肠却甚是宽厚。

白袍妇人黯然道:“若难的日子终于过去了,你……”

金非厉声道:“我要复仇,第一个要找的便是萧王孙。”

白袍妇人大惊道:“你……你与他有何仇恨?”

金非道:“我一入江湖,便听得萧王孙这霸占了我的姝子,也将你……你……”

他狂吼一声,接道:“我听得此事,便立刻赶来这里,只恨我不知入谷的道路,否则那只怕此刻已死在我手里!”

他目中又自暴射出愤怒的火焰,突然伸手指向萧飞雨,厉声道:“我不但要将萧王孙碎万段,也要将这贱人杀死!”

白袍妇人颤声道:“你……你要杀她?你知道她是谁么?”

金非道:“我知道她是萧王孙的女儿。”

白袍妇人凄然点了点头,道:“不错,她是萧王孙的女儿……”突地反手一掌,将金非打了个踉跄!

金非呆了一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白袍妇人嘶声道:“你可知道她也是你亲生妹子的女儿?你不但要杀我们的恩人,还要杀你亲生的侄女!”

金非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情势至此又是一变,展梦白、蓝衫道人、少林弟子,更是目定口呆,萧飞雨更是惊得面目变色,这“怪物”竟会是它的舅父!

只听白袍妇人凄然道:“自从江湖中传出了你死去的信讯,我们就变得无家可归,到处逃命。”

金非惨呼道:“为什么?”

白袍妇人道:“你自从出道江湖,手上就不知染了多少血腥,结了多少仇人,你死了后,他们怎会不来寻仇?”

金非黯然垂首,道:“是我害了你们……”

白袍妇人道:“那时六奇身染重病,我又有了身孕,只剩下八妹一人,怎么能抵敌得住别人,只得……”

金非颤声道:“你……你说你有……有了身孕?”

白袍妇人垂首道:“你走后一个月,我就知道了。”

萧飞雨又是一惊;这“怪物”竟是她阿姨的丈夫!

只见金非双拳紧握,嘶声道:“孩……孩子在……在那里?!

白袍妇人突地抬起头,道:“你的孩子若不是幸得萧王孙出手相救,此刻我母女早已死了。”

金非蹊地坐到地上,道:“他……他救了我的孩子?”

白袍妇人道:“他不但救了你的孩子,还救了你的兄妹!”

金非仰面向天,道:“苍天呀苍天,这倒底是怎么回事?”

白袍妇人惨然道:“那时我们一个病人,一个弱女,一个孕妇,被仇家追得无处投奔,便逃到这昆仑山里。”

金非道:“这一路,你们……必定也吃尽了苦!”

白袍妇人道:“我们逃到昆仑山里,只当已是安全,那知“金陵三杰”、“拦江双鱼”,竟也直追到昆仑山中。”

金非切齿道:“好狠的人!”

白袍妇人幽幽一叹,道:“你对他们,又何尝不狠?”

金非面色微变,垂下头去,道:“后来怎样了?”

白袍妇人道:“我们病弱妇孺,怎会是他们的敌手,竟被他们赶入了绝路,而那时我已将临盆了。”

金非仰天叹了口气,道:“是……是谁救了你们?”

听到这里,他心里已知必是“帝王谷主”出手拯救,但口不随心,仍然问了出来。

白袍妇人道:“就在那生死俄倾之间,萧王孙突然现身,驱走了“金陵三杰”那些人,将我们救入谷里。”

金非黯然半晌,突又厉声道:“他纵然于我有恩,也不该挟恩示惠,将八妹……将八姝逼作他的偏房!”

白袍妇人轻叹道:“你又错了,八姝是自己爱上了他,他不忍拒绝,才和八姝成婚的,用的也是正室之礼!”

金非道:“真的……真的是如此?”

白袍妇人道:“他不但对八妹体贴关心,对六哥和我,也没有话说,否则像六哥那样的脾气,还会留在谷里?”

展梦白暗叹忖道:“想不到铁驼竟是他的兄长!”

金非黯然低垂着头,道:“错了,错了……”

白袍妇人凄然道:“错了,错了,你早就错了,你既不该加入“中条七恶”,助桀为虐,也不该不分皂白,冤枉了好人!”

金非彷佛呆了一般,口中犹自喃喃道:“错了!错了!”

白袍妇人展颜笑了笑,道:“你既然知道错了,便不该再去寻人复仇,也不要在江湖中混了。!

她目中现出了美丽的憧憬,缓缓道:“我们去寻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渡过这一生,什么事都不要管了。”

金非霍然抬起头来,道:“我女儿呢?她在那里,我……我从来未曾见过她,她只怕还不知道有我这样个爹爹?”

白袍妇人身子突然震颤了起来,道:“她……她……”

金非面色大变,道:“她怎么样了?”

白袍妇人目中流下泪来,道:“我从小便没有爹娘,也不愿她做个无父的孤女,生下她后,我便将她……”

金非厉声道:“你将她怎样了?”

白袍妇人垂首道:“我已将她送给萧王孙做女儿,她不但不知道有你这爹爹,也不知道我……我是她……母……亲!”

萧飞雨大惊忖道:“原来曼风姐姐竟不是大夫人生的,而是阿姨和……和他的嫡亲女儿……”

只见“无肠君”金非如被天雷所击,震得呆在地上,良久良久,方自黯然说道:“我知道……我知道……”

白袍妇人道:“知道什么?”

金非道:“我知道我在江湖中声名太坏,你不愿她有我这样的父亲,宁可将她送给别人。”

白袍妇人面色惨淡,垂首不语。

金非突地嘶声喝道:“但我的女儿,却绝不能送给别人,我纵然拚了性命,也要将她要回来!”

第十一章忠肝铁胆

喝声之中,他已翻身跃起,正待狂奔而去。

白袍妇人大声道:“她已不在“帝王谷”了!”

金非顿住脚步,道:“她到那里去了?”

白袍妇人道:“她已嫁了丈夫,随她丈夫走了。”

金非大声道:“你为何不跟着她去,日后她若是受了别人欺负,你连知道都不知道,你放得下心么?”

白袍妇人目中泪珠,簌簌而落,显见心中亦是悲痛已极,口中却也大声道:“有什么不放心的。”

金非怒道:“你放心我却不放心,快将我女儿找来还我,她若是受了丝毫损伤,我便要……便要……”

白袍妇人一抹泪痕,厉声道:“你便要怎样?”

金非呆了半晌,仰天叹了口长气,缓缓道:“南燕,你我二十年不见,见面之后,你便要和我争吵么?”

白袍妇人垂首黯然半晌,缓缓道:“你放心,以她的武功智慧,绝不会吃人亏的,是以我没有跟她,却来寻飞雨。”

直到此刻,她心里似乎才想起别人的存在,目光扫过,歉然道:“飞雨,阿姨一时兴奋,竟忘了你了。”

她手掌微挥,便解开了萧飞雨的穴道,将她扶了起来,轻叹道:“傻孩子,你有什么事想不开,竟要偷偷逃了出来!”

萧飞雨半晌没有出声,白袍妇人轻抚着她的肩头,道:“还是回去吧,你爹爹……”

萧飞雨突然大声道:“我不回去!”

白袍妇人皱眉道:“你不回去?难道……难道你要……”

转目瞧了瞧展梦白,轻轻道:“难道你要跟着他?”

萧飞雨想也不想,大声道:“我要跟着舅舅和你。”

白袍妇人果了一呆,金非却已大笑道:“好极了,你就跟着我吧,我丢了个女儿,又得回一个,总算两不吃亏了!”

萧飞雨道:“阿姨,你答应我么?”

白袍妇人轻叹道:“阿姨自然答应,但……但你难道不想想你爹爹和妈妈,他们失去你,必定寂寞的很。”

金非大声道:“我们失去女儿,难道就不寂寞了么?”

白袍妇人叹道:“无论如何,我们也该先回“帝王谷”去,告诉她爹爹一声,你也该去看看六哥和八姝。”

金非凄然长笑道:“八姝嫁给了萧王孙,我还去看她作什么,难道要我去叩谢萧王孙的大恩么?”

笑声顿住,面上变作黯然神色,接道:“老六更是从来不愿见我,他和我从小就是对头,我也不愿见他。”

白袍妇人道:“无论如何,他总是你的亲生兄长,他表面虽然对你不好,其实心里总是关心你的。”

金非冷笑道:“我虽是他的兄弟,他却不止一次要杀了我,我处处提防着他,心里对他一直怕得要死。”

他突地仰天狂笑数声,接道:“但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怕他了,只怕他做梦也想不到,我武功已比以前强了十倍!”

萧飞雨眼波转动,道:“舅舅,你武功肯教我么?”

金非大笑道:“自然要教给你的,我若不肯教你武功,只怕你也不肯跟着我了,外甥女,你说是么?”

萧飞雨被他说破了心事,面颊微微一红,垂下头去,牵着白袍妇人的衣袖,道:“舅舅不肯入谷,我们走吧!”

白袍妇人道:“现在怎么能走?”

金非大声道:“现在为何不能走,常言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不愿入谷,你还要入谷去么?”

白袍妇人长长叹息一声,道:“我纵不回去,但也不能将这几个受了伤的人留在这里。”

金非喝道:“你放心,他们死不了的。”

他目中突又闪起杀机,缓缓道:“但我在这里还有个约会,等他来了,我们立刻就走……”

话声未了,突地大喝道:“来了!”

众人随着他目光望去,只见一条人影,自黑暗中飞奔而来,见到这里的情况,骤然顿住脚步。

夜色中只见他面如满月,颔下无须,身上衣衫,剪裁得极是精致,巧妙地掩饰了他略显臃肿的身躯。

他,骇然竟又是那“天巧星”孙玉佛!

展梦白一见此人,便觉怒从心起,只见他虽然满面惊诧,却仍强笑道:“金老前辈可寻着了入谷的道路么?”

金非面色阴沉,短短道:“没有!”

孙玉佛千灵百巧,虽不知道这白袍妇人便是金非的妻子,但已隐隐觉得此刻的情势有些不妙。

于是他面上笑容更是恭顺,道:“晚辈在那边转了一圈,也未发现入谷的道路,生怕前辈久等,便赶回来了。”

金非不动声色,故意长叹道:“我此刻心里已有些怀疑,不知你说的话可是真的,萧王孙似乎不像那么可恶的人。”

孙玉佛正色道:“此事千真万确,晚辈已打听得清清楚楚,那萧王孙的确侵犯了前辈的夫人与令妹。”

语声微顿,长叹又道:“晚辈闻得此事后,心里的确义愤难当,曾在象山之巅,要家师蓝大先生出来主持公道。”

展梦白大怒忖道:“原来此事又是他造的谣。”

金非静静地听他说话,也不插口。

只见孙玉佛摇了摇头,又叹道:“那知他不但不肯出手,反将我逐出门墙,晚辈悲愤之下,狂奔下山,想不到竟在山下遇着了前辈,更想不到前辈不但未死,反而练成了绝世的武功,唉,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那萧王孙看来必是恶贯满盈,苍天才教晚辈恰恰遇着前辈。”

金非道:“看来你当真是条好汉子。”

孙玉佛垂首道:“前辈过奖了。”

金非指了指萧飞雨,道:“你可知道她是谁么?”

孙玉佛抬头望了两眼,道:“在下眼疏的很。”

金非冷冷道:“她便是萧王孙的女儿。”

孙玉佛面色蓦地一变,情不自禁,倒退了两步。

金非又指了指白袍妇人,道:“你可认得她是谁么?”

孙玉佛面无血色,道:“晚辈……晚辈……”

金非冷冷道:“她埂是我的妻子。”

孙玉佛强笑道:“夫人……夫人……你……!

金非突地暴喝一声,怒道:“好个造谣生事的奴才,竟敢在老夫面前胡言乱语,你还要命么?”

孙玉佛满头大汗道:“晚辈只怕是一时听错了……”突地掉转身形,拔足狂奔而出!

金非冷笑道:“你纵然胁生双翅,也逃不掉的。”

语声中他身子已贴地飞去,孙玉佛耳畔只听风声“嗖”地一响,“无肠君”金非已冷冷站在他面前?

他机伶伶打了个寒噤,膝盖颤抖,一步步向后退了过来,口中强笑道:“前辈既然不信,晚辈……”

金非怒喝道:“跪下来!”

孙玉佛当真聪明已极,明知自己动手也不行,果然“噗”地跪了下来,丝毫迟疑都没有。

金非厉声道:“你自杀还是要我动手!”

孙玉佛汗流如雨,仍然跪在地上,颤声道:“晚辈……晚辈虽然错了,但……”突见金非身后急地掠来一条人影。

这人影身法之快,无与伦比,带起一溜青蓝色的剑光,宛如惊虹掣电,经天而来,一闪便到了跟前!

孙玉佛目光动处,辨清了这条人影,精神立刻一震,突地大声道:“你要杀便将我和那边武当、少林的弟子一齐杀死,我绝不皱眉头。”

金非怔了一怔,突听身后冷冷道:“他动不了手的!”

金非霍然转身,只见一个清逸出尘的道人,冷冷站在他眼前,掌中长剑,碧如秋水。

那边倒悬着的蓝衫道人大喜呼道:“师傅真的来了。”

金非微微吃惊,道:“你就是武当派的掌门人么?”

玉玑真人目光森寒,缓缓抬起长剑,道:“请。”

白袍妇人急道:“真人请慢动手……”

展梦白也大喊道:“前辈,此事其中有了误会……”

两人同时大喊,语声相混,反而谁也听不清楚!

孙玉佛大声道:“前辈高徒已多重伤,再迟便来不及。”

玉玑真人眼见自己门下弟子身受酷刑,早已怒火填膺,眉宇间杀机闪动,冷冷道:“你还不动手?”

白袍妇人大声道:“真人,此事……”

“无肠君”金非厉叱道:“他不问皂白,便要动手,难道老子还怕他么?……

老杂毛,你小心了!”

暴喝声中,双掌齐出!

玉玑真人剑锋一展,身随剑走,自左至右,盘旋半圈,突地轻飘飘挥出一剑,寒光直削金非肩头。

金非的身子滑溜一转,突地到了他身后,双掌挥动之间,便已攻出七招,掌风激厉,令人心惊。

玉玑真人沉声道:“难怪如此张狂,果然武功不弱。”

回身一剑划破掌风,点点剑花,暴雨般洒了出来。

刹那之间,但见森寒的剑气,直冲霄汉,匹练般的剑光,漫天飞舞,一柄长剑,如有千锋。

“无肠君”金非身形闪动在剑气之间,身法之奇诡迅快,便是玉玑真人见了,也暗暗吃惊。

只见他招式开阔凌厉,身法却是飞灵闪变,也不知是那一门那一派的武功,却比任何门派的武功都要奇诡。

玉玑真人剑走轻灵,剑势绵密,已将武当“七十二式连环剑”,施展得有如天河之水,源源自来。

两人身法,俱都迅急无俦,刹那之间,数十招已过。

“无肠君”金非目中精光闪闪,招式间带着一种不司形容的悍野气,宛如荒山中的怪兽。

玉玑真人长衫飘飘,剑光霍霍,剑势虽连绵不绝,但身法却仍在潇洒俊逸中带着一种雍容华实的风度。

白袍妇人心里又急又怒,知道两人这一动手起来,谁也分不开了,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但无论是谁伤了,俱是严重异常之事。

只见玉玑真人剑法越来越快,一剑未了,一剑跟出,到后来人剑几已合成一体,将金非团团围住。

“天巧星”孙玉佛目光乱转,乘着众人注意力全被这场惊心动魄的巨斗吸引,悄悄溜走了过去。

“无肠君”金非耳听四路,眼观八方,突地暴喝一声:“那里逃?”身子一斜,自剑法中冲了出来。

他心里已对孙玉佛愤恨已极,怎肯容他逃走。

那知玉玑真人长剑挥处,“笑指天光”,匹练般的剑光,便将他身形拦住,跟着又是三剑挥出!

“无肠君”金非怒喝道:“好杂毛,你竟敢拦我。”

他暴怒之下,左掌突地一翻,五指如钩,竟抓住了剑锋,左掌贴剑而出,直击玉玑真人胸膛。

玉玑真人,捏诀的右掌立刻迎出,接住了他的掌势。

只听“砰”地一声,双掌相击,两人身形俱都一震,向后跌倒,长剑“当”地落到了地上!

玉玑真人向后踉跄退了几步,斜斜倚到山壁上,面色变得纸一样苍白,显见已受内伤。

“无肠君”金非双足钉立,向后倒的身形,突地挺了起来,大笑道:“好杂毛,你……”口一张开,便吐出一口鲜血!

他若是身子后退,便可将玉玑真人的掌力藉势消解几分,纵然仍不免受伤,却绝不致如此严重!

那知他偏要逞强,十足十接了这一掌,本已内腑震动,热血激翻,再加上他还要张口狂笑,自不免吐出血来。

白袍妇人大惊失色,奔过去扶住了他,颤声道:“快坐下来,运气调息,否则……伤就难治了。”

金非随手抹去唇边鲜血,大怒道:“谁要坐下去,来来来,老杂毛,有种的再来斗三百回合。”

玉玑真人茫然望着地上那柄精光耀目的长剑,神色间充满了悲痛,直似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说话。

金非甩臂挣脱了白袍妇人的手掌,仰天长笑道:“我只道那些名门正派的掌门人武功有多惊人,原来也不过如此。”

笑声未了,突听远处有人呼道:“是谁在那里说话?”

语声苍老雄浑,彷佛是天凡大师的声音。

放眼望去,那“天巧星”孙玉佛已乘方才大乱时溜了,远处却有三条人影,随着语声而来。

其中两条人影,听得笑声,便加急而来,身法之快,有如乘风,另一条人影轻功虽也不凡,却远远落在后面。

金非狂笑道:“好极好极,又来了两个!”

他话才说完,那两条人影已到面前,一人灰袍,一人黄衫,赫然竟是天凡大师与“帝王谷主”!

数十丈的距离,他们仿佛一步便已跨来。

天凡大师望到玉玑真人的神情,面色立刻为之大变,目光凛然转向金非,道:“是你伤了他么?”

金非狂笑道:“除了老子之外,还有谁伤的了武当掌门?”

跟在天凡大师与萧王孙身后而来的,是个眉清目秀的蓝衫少年,正是展梦白曾在少林寺见过的“傲仙宫”弟子。

他听了金非的话,几乎不柚信自己的耳朵,大名垂武林,长剑震江湖的玉玑真人,竟会伤在别人手下,这确是令人难以置信之事!

天凡大师面色更见凝重,双臂倏然注满真力。

“帝王谷主”双眉微皱,缓缓道:“阁下既能伤得了玉玑真人,必定大有来历,不知阁下能否将大名见告?”

金非笑声一顿,道:“你不识得我么?我便是……”

白袍妇人长叹截口道:“他便是我的夫婿!”

“帝王谷主”从容沉静的神色,也不禁立刻为之大变。

天凡大师与“帝王谷主”相交最是莫逆,也知道有关此事的一段隐秘,闻言变色道“他便是“无肠君”么?”

白袍妇人缓缓点了点头,幽幽地说不出话来。

天凡大师目光四转,看到玉玑真人哀痛的眼色,看到门下弟子所受的酷刑,看到伤重难起的展梦白……

同时,他也看到了左右为难的萧王孙,满面惨绿的白袍妇人,以及睁大了眼睛的萧飞雨。

此刻,他虽然还不知道这一切变化发生的详情,但事已至此,他心中已加上了一份沉重的担子。

良久良久,这凡事为人着想的慈悲高僧,方自轻轻跺了跺足,长叹道:“金施主,你快去吧!”

金非厉声道:“去什么?”

天凡大师面色突沉,如笼寒霜,一字字缓缓道:“你此刻不走,等老僧变了主意,就来不及了。”

金非大怒道:“你变了主意,我难道就走不成了么?”

天凡大师长须震动,勉强控制着胸中怒火,缓缓道:“老僧话已至此,你去不去都由得你了!”

金非大喝道:“不去!”

白袍妇人面色苍白,一言不发,缓缓拾起了地上的长剑,道:“你若不听天凡大师良言相劝,我便立时死在你面前!”

金非呆了一呆,道:“你为何要我听别人的话?”

白袍妇人惨然道:“你真的要我死,我就死在你面前好了!”

突地平掌一反,长剑直抹咽喉而去!

金非惶然大喝道:“南燕!你……你……”

白袍妇人掌中剑锋,已及咽喉,道:“你肯答应么?”

金非木然良久,仰天长长叹息了一声,突又震耳地狂笑起来,道:“走就走,谁还愿意留在此地!”

大步走了几步,走得远远的道:“要走就快走!”

白袍妇人双手捧着长剑,交给了天凡大师,轻轻拜倒了下去,道:“多谢大师成全之恩。”

天凡大师满面沉痛,道:“毋庸相谢,你快去吧!”

他若非为了这其中那一段复杂的情仇恩怨,此时此刻,他是万万不会放走金非的!

白袍妇人转身面向萧王孙,垂首道:“谷主……”

“帝王谷主”亦是满面沉痛,缓缓道:“你的话不说我也知道,他既然来了,你自应随着他去!”

白袍妇人目中流泪,道:“二十年来,多承谷主你……你……”突地双手掩面,转身狂奔而出。

萧飞雨忽然走到展梦白身前,道:“你得了我爹爹的秘传武功,便该好生看顾着他老人家!”

展梦白叹道:“你真的要随他们去么?”

萧飞雨望也不再望他一眼,随着金非与白袍妇人飞奔了去,谁也没有看到她目中涌泉般流下的泪珠。

“帝王谷主”面色大变,脚步微动,似要追去。

天凡大师亦自大惊道:“令嫒怎地走了,老僧去劝她回来。”

那知他脚步方动,“帝王谷主”却又突地拉住了他,长叹道:“这孩子天性好强,必是要去学金非的武功,让她去吧!”

他黯然一笑,接口又道:“只是这孩子本已太狂,再学上金非那种悍狂野的武功,唉……”长叹住口不语。

天凡大师叹道:“争强好胜之心,误尽了苍生。”转身走到玉玑真人面前,双手捧着那柄伏魔圣剑。

玉玑真人茫然望着他,黯然叹道:“覆水难收,羞刀难入,此刻已被震飞,贫道怎能再接回它?”

天凡大师“嗤”地一声,正色道:“道兄数十年修为,难道也和萧贤侄女一般,放不开这争强好胜之心么?”

玉玑真人身子一震,如梦初醒,双手接过了长剑,肃然道:“多承大师指教,黄道敢不从命!”

天凡大师展颜笑道:“道兄一念之间,便已大澈大悟,老衲当真钦佩的很!”肃然合十为礼。

那蓝衫少年却已走向展梦白,微笑道:“家师计算一年之约已将期满,特命小弟前来迎接兄台。”

展梦白挣扎着站了起来,道:“兄台太客气了。”心中却在暗暗好笑,那蓝大先生脾气当真是性烈如火。

蓝衫少年微微一笑,又道:“小弟虽然奉命而来,若非朝阳夫人指点,只怕永远无法寻得“帝王谷”的所在。”

展梦白望了“帝王谷主”一眼,道:“朝阳夫人此刻在那里?”

蓝衫少年道:“夫人将小弟送至“帝王谷”的入口之处,便飘然去了,但却留下了话,说她自会寻找兄台。”

原来这蓝衫少年人谷时展梦白已走了,“帝王谷主”便将他自捷径中带出寻找,却先遇着了天凡大师。

“帝王谷主”熟悉山径,知道凶险多半出于隐秘之处,是以便一路寻来这里,否则此事又不知该如何收场了。

此刻天凡大师、玉玑真人已将他们门下的弟子解下。

这四人虽已伤重垂危,但精神却极振奋,你一言,我一语,说出了他们遇险、受刑的经过。

“帝王谷主”长叹道:“名门弟子,果然多是忠肝铁胆。”

他转向天凡、玉玑接道:“但两位的高足,俱已伤重,难以跋涉长途,不如先随在下入谷静责。”

天凡大师道:“正要打扰。”

“帝王谷主”目光转向展梦白,道:“小兄弟,你呢?”

展梦白恭声道:“晚辈此刻便要随这位兄弟前去,免得误了与“蓝大先生”一年之约。”

“帝王谷主”展颜笑道:“你若不去,他只怕自己也要寻来了,只是……你已身受重伤,走得动么?”

展梦白笑道:“区区伤势,算得了什么?”

“帝王谷主”含笑道:“看来你不但胆量如铁,就连身子也像是以纯钢精铁,千锤百炼铸成……”

展梦白正不知该如何谦谢,蓝衫少年已扶起他身子,笑道:“家师等得心焦,晚辈们先告辞一步了!”

天凡大师笑道:“见着令师,莫忘了代老衲等问好。”

蓝衫少年含笑应了,扶抱着展梦白走向曙色。

“帝王谷主”突地笑容一,道:“小兄弟……”

展梦白回首道:“前辈还有何吩咐?”

“帝王谷主”叹道:“若是见着了飞雨,你……你……”他虽然大智大慧,但遇着骨肉亲情、仍是言难成句。

展梦白肃然道:“前辈心意,在下已知道,萧姑娘无论是否能练成绝技,在下都不会与她动手。”

“帝王谷主”长长叹息一阵,似乎还要再说什么,但终于只挥了挥手,道:“你去吧,闲时莫忘了来看看我。”

直到蓝衫少年已扶着展梦白消失在东方鱼肚般的曙色中,天凡大师等人犹未移开目光,凝注着他走去的方向。

玉玑真人微喟道:“这少年果然是浊世难见的奇男子,难怪连蓝大先生也与他结成了忘年之交!”

天凡大师道:“他已得萧兄的真传,若再加上蓝大先生的薰陶,十年之后,你我怕都不是他的敌手了。”

“帝王谷主”面带欣慰的笑容,道:“只怕还毋庸十年。”

武当门下那蓝衫道人忍不住插口道:“武功不去说它,就凭他那份胆量和勇气,已令弟子五体投地。”

“帝王谷主”缓缓道:“忠肝铁胆,义勇双全,只可惜飞雨……”突又长叹一声,改口道:“回谷去罢。”

于是微风便送去了这些江湖名侠,而迎接了黎明。

在山腰上的一道清澈溪流边,那蓝衫少年正为展梦白洗涤着伤口,包扎着伤势,敷上了“傲仙宫”的灵药。

朝阳之下,展梦白似又容光焕发,含笑道:“兄台不嫌污秽,为小弟包扎,实令小弟感激不尽。”

虽是通常几句感激之言,但在他口中说来,却是那么轻松而自然,正如朝阳一般,令人倍觉亲切。

蓝衫少年微微一笑,道:“小弟名唤杨璇,但兄台日后莫再以兄台相称,直呼贱名便可以了。”

展梦白大笑道:“你口口声声称我为“兄台”,却不要我称你为“兄台”,岂非太过自私了些么?”

蓝衫少年杨璇笑道:“兄台果然心直口快,热血过人,小弟常听家师谈起兄台,早已倾慕的很。”

展梦白大笑道:“又是两声兄台。”

两人柚对大笑间,展梦白不觉已对这精干的少年大生好感,将方才的惊险危难,全都忘得乾乾净净。

那知璇突然缓缓住了笑声,长叹道:“小弟家世孤苦,自惭形秽,否则……唉,只是高攀不上。”

他欲言又止,吞吞吐吐,言下之意,显然有与展梦白结为兄弟之心,却又彷佛不敢说出口来。

展梦白双眉轩动,大声道:“英雄岂论出身低,你若看得起我,我便看得起你,再说此话,便该罚了。”

杨璇大喜道:“小弟若能与兄台这样的男子结为生死金兰之交,也不枉虚渡此一生了。”

展梦白朗声笑道:“有何不可,你我也不必学那般俗套,就在这里撮土为香,拜为兄弟如何?”

璇更是喜形于色,道:“兄台贵庚?”

展梦白笑道:“约莫二十左右,我也记不甚清了!”他脱略形迹,不拘小节,从来记不得这些身边琐事。

杨璇道:“小弟却已虚渡二十二了……”

展梦白伸手一拍他肩头,大笑道:“你既已二十二岁,便是我的大哥,再自称‘小弟’,便该罚了。”

当下两人便在溪旁撮土为香,结拜起来,展梦白孤身飘泊,此刻结了个金兰兄弟,不觉心中大畅。

杨璇目光转动,道:“你我虽不拘俗礼,但既已结拜兄弟,便该换个金兰之帖,不知二弟你意下如何?”

展梦白道:“大哥既要如此,小弟自然从命。”

杨璇含笑自怀中取出一只丝囊,囊中竟有数张纸笺,一截焦炭,他取出纸表微笑道:“就用此物来写如何?”

展梦白大笑道:“想不到大哥身侧竟带着这些东西。”

璇道:“我孤身赶路,沿途若见着风物绝佳之处,便忍不住要念几句歪诗,这些就是我路上写诗之物。”

展梦白道:“想不到大哥你还是位雅人!”

于是两人便以炭为笔,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姓名家谱,璇写得极为仔细,展梦白自也不能过于潦草。

伤势包扎好了,杨璇又取出些乾粮野味,以及提神的药物,展梦白也不客气,立刻就着清水吃了!

他禀赋本强,近日内功大进,略略歇息了片刻,精神便已振作,立时便嚷着要动身就道。

昆仑山势雄陡,他们虽已下山甚远,但此刻道路仍十分险峻,展梦白虽有心狂奔,但杨璇却频频劝他慢走。

走了段路,只见前面一峰插天,分开两条道路,一条羊肠小道,通向山上,另一条较为平坦,通向山下。

到了这里,杨璇突地停下脚步,望着那条崎岖的羊肠小道,呆呆地出起绅来,面上却渐渐泛起悲愤之色。

展梦白目光转处,大奇唤道:“大哥……”

杨璇长长叹息了声,道:“我好恨呀……好恨!”

展梦白更是惊奇,道:“大哥,你恨什么?”

杨璇指向山上,恨声道:“你可知道“帝王谷主”萧王孙,为何不敢出来江湖行走,晚年潜伏谷中?”

展梦白摇了摇头,诧声道:“这其中难道也有什么隐秘不成?”

杨璇长叹道:“自有隐!那萧谷主……”

他吞吞吐吐,说了半句,突又住口不言。

展梦白更是奇怪,道:“大哥为何不说了?”

杨璇长长叹息道:“并非我有心不说了,只是我生怕说出之后……唉,二弟,你天性义烈,还是不听的好。”

展梦白道:“大哥你若不说,便是看不起我这弟兄。”

杨璇沉吟良久,方自叹道:“萧王孙终年潜伏,便是为了住在这山上的一间怪屋中的三个老人。”

展梦白轩眉道:“以萧谷主那样的武功,难道还会畏惧于人?这三个老人,却又是什么样的人物?”

杨璇叹道:“这三个老人,心狠手辣,脾气古怪,而且最善放蛊伤人,萧王孙便是一时不察,中了他们的蛊毒。”

展梦白怒道:“有这等事么?”

杨璇接道:“萧王孙为了此事,终年食不知味,睡不安枕……唉,真可惜没有一个大胆的少年,为他解忧。”

展梦白转动目光,道:“要怎样才能为他解忧?”

杨璇道:“若有一个胆大包天,心坚如铁的少年,不避万难,上此山去,寻着那三位老人,取回……”

他望了展梦白一眼,突又住口不言。

展梦白着急道:“取回什么?”

杨璇摇头道:“我说出之后,只怕你便要冲上山去了!”

展梦白道:“大哥你只管说,小弟不去便是。”

杨璇叹道:“并非我不愿说,只因此行太过凶险,上山之人,不但要艺高胆大,最主要的是,要能忍得住一切诱惑,一路之上,无论遇见什么,都不能回头,他若能笔直寻着那间怪屋,便可见着那三个老人,问他们要一条赤红色的毒蛇,取回来给萧王孙服下,萧王孙的蛊毒便可破了。”

展梦白道:“这有什么困难?”

杨璇道:“那三个老人武功倒不甚高,只是最会骗人,以萧王孙那样的人,都会上当,何况未满二十的少年?”

展梦白奇道:“为何指定未满二十的少年?”

杨璇道:“只因萧王孙昔年曾经与他们立下誓约,唯有未满二十的少年,才能为他上山取回解蛊之物。”

他长叹一声,接口道:“想那三人,年老成精,死人都能骗活,未满二十的少年,怎会不上他们的当?”

展梦白大声道:“这也未必见得,我偏要去试上一试。”

杨璇变色道:“你说过绝不去的,如今怎地又改口了?”

展梦白叹道:“萧谷主对我恩重如山,我对他却歉疚甚多,如今闻得此事,我若袖手旁观,岂非畜牲。”

杨璇大急道:“你万万不能去的。”

展梦白道:“为什么不能去?”

杨璇叹道:“你表面看来,虽是刚强,其实心肠却极软,若被他们三言两语骗了,岂非……唉,枉送一条性命!”

展梦白大声道:“大哥只管放心,无论那三个老人怎样花言巧语,我都不会上当,只当他们放屁就是了。”

杨璇道:“你真能如此么?”

展梦白挺起胸膛,道:“小弟此番上山,无论如何,得将那条赤红的毒蛇要回来,任何事都挡不住我。”

杨璇道:“你的伤势……”

展梦白伸了伸胳膀,踢了踢腿,大笑道:“傲仙宫伤药果然灵妙,小弟此刻已完全没有事了。”

杨璇叹道:“只恨格于誓约,不能两人上山,否则你我两人同去……唉!你要多多小心了。”

展梦白道:“大哥你只管放心在此相候,多则一日,少则半日,小弟便会将那赤红的毒蛇带下山来了。”

杨璇黯然道:“你若不下山,小兄我也绝不回去!”

展梦白道:“好!”大步奔了上去。

杨璇望着他身影渐渐消失在山峰后,面上突地泛起一丝阴狠的笑容,喃喃道:“你上了此山,还想下来么?”

他仰天舒适地吸了口气,道:“展梦白呀展梦白,你莫要怪我害你,只因你若入了“傲仙宫”,蓝天的衣钵就传不到我了,我辛辛苦苦,好容易挨到今日在“傲仙宫”的地位,岂能轻易让给你。”

他取出那份金兰帖,郑重地收藏起来,冷笑接道:“有了这份拜帖,谁也不会怀疑是我害你的。”

他咯咯笑道:“到那时我反要故意作出悲戚之态,再鼓动蓝天上山来寻这三个怪物寻仇……”

他笑声越来越是得意,突又转念道:“不到黄昏,他便要死了,那时我再上山收回他的身,这件事岂非更妙。”

突地一拍巴掌,大笑道:“对了,就是这么办,只要我对那三个怪物恭恭敬敬,他们也绝不会为难我的。”

一面自怀中取出块乾粮,坐到石上咀嚼起来,那块平日看来极为粗的乾粮,今日他却咀嚼得津津有味。

展梦白心头却充满了对他这结义兄弟的感激,暗暗忖道:“想不到我与他结识不久,他便对我如此情重。”

放眼望去,只见道路盘旋而上,势甚陡急。

到后来但见怪石峥峙,寸草不生,山风更是强劲,但是他心头热血奔腾,却丝毫未觉寒意。

走了约莫顿饭时分,寸草不生的山道两旁,突地种满了花草,颜色红如鲜血,花瓣大如海碗,却看不出是何品种?

只见云生足底,花香扑面,两行其红如血的鲜花,笔直接上青天,遥遥望去,竟宛如神话中登天的仙径。

突见一面青石牌楼,矗立花丛之中。

牌楼之上,镌刻着三个劈巢大字:“莫入门!”

两旁一付似偈非偈,似联非联的短句:“快走回路,莫入此门!”

第十二章昆仑双绝

展梦白冷笑一声,笔直冲过了牌楼,突见一个身材极为窈窕的红衣女子,在前面穿花而行。

花是鲜红,人也鲜红,山风过处,吹起她红衫红袖,又彷佛是图画中,天宫里的红衣女子。

展梦白不禁大奇,此时此地,怎会有个年轻的女子?

他放开大步,赶上前去,故意放重脚步,那知道这红衣女子却宛如不觉,也不回头望上一眼。

她行走得极为缓慢,刹那间展梦白便赶过了她,只见这红衣女子微一侧首,展梦白仍然看不到她的面目。

他心中紧记着杨璇的言语:“一路上切莫回头!”是以他虽然满心好奇,也勉强忍住绝不回头。

走了几步,突听一个苍老的女子口音自身后传来,哀呼道:“救命呀……少年人,快救救我……”

展梦白心头大惊,他一路上山,除了那红衣女子外,未见别的人影,这苍老的妇人又是从那里来的?

他忍不住要回头去看,但心念一转,立时又自忍住:“不要这又是诱人回头的花样,我莫要上了她的当了。”

但身后的哀呼救命之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可怜。

展梦白只觉心头一阵热血上冲,顿足忖道:“无论如何,我展梦白也不能见死不救!”

一念至此,他终于霍然转身,只见青天白云,空空寂寂,那红衣女子,骇然竟已踪影不见!

展梦白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放足狂奔几步,那苍老的哀呼救命之声,骇然竟又自身后传来。

展梦白霍然转身,厉喝道:“什么人?在那里?”

只听山道旁哀呼道:“在这里……在这里……”

展梦白毫不迟疑,飞身而去,红花丛畔,下临绝壑,那红衣女子不知怎地,竟落了下去,只有双手仍攀住绝壑边缘,砂石随手簌簌而落,落人无底的绝壑中,只要她再动一动,眼见便要粉身碎骨!

展梦白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双足钉立在花丛中,沉声道:“莫要动弹,我来救你了……”

缓缓俯下身去,张开双手,抓住了这女子的手腕,吐气开声,闷哼一声,双臂注满真力,将她直提上来。

只见跟前红影一闪,那女子窈窕的身子竟被他直提而起,展梦白松了口气,道:“好了……”

那知他语声未落,突觉一股大力拉得他直冲向前,他大惊之下,却已再也站不稳身形。

前面已是无底绝壑,他踉跄几步,竟落了下去。

在这千钧一发的刹那之间,他全身拧转身形,突见一条绳索飞来,他一把拉住,便死也不肯放松。

只听那红衣女子的口音冷冷道:“入了莫入之门,最少也得受些警戒,你莫要妄动,少时自有人来救你……”

展梦白怒骂道:“我好心救你,你却反而恩将仇报……”突觉身子一坠,那绳子又降下了数尺。

那红衣女子冷冷又道:“你若敢再骂一句,我便将绳子割断。”她直到此刻,仍未现过面目,但声音却苍老的很。

展梦白生命被人握在手掌之间,但盛气却丝毫不减,大怒道:“割断就割断,难道我还怕了你不成?”

那红衣女子似乎怔了一怔,道:“好小子,你以为我不敢么?”

展梦白大笑道:“我早已未将这条命放在心上,你若想以生死之事来要胁于我,那你便大大错了。”

红衣女子冷笑道:“你不怕死,便自觉很是勇敢么?哼哼,其实像你这样的人,最是懦夫了……”

展梦白大怒道:“谁说的?”

红衣女子道:“你死了之后,难道就能一了百了么!哼哼,想来你只不过是想以死来逃避一切罢了!”

这女子尖锐的言语,像鞭子般抽在他心上。

刹那之间,他突地想起了未了的恩怨,守候在山下的杨璇,以及他此番上山要做的事……

他只觉思潮奔涌,不能自己,禁不住长长叹息了一声,暗中自语道:“我实在是不能死的……”

心念转动间,突觉身子已凌空而起,耳畔听得那红衣女子笑道:“不要命的少年人,我也不会要你的命的。”

笑声未了,展梦白已跃上危岩,他双足踏上实地,才想到方才的危险,心房不禁砰砰跳动加剧。

那红衣女子冷冷望着他:“少年人,我总算救了你,也未曾要你告饶,你敢为我去做件事么?”

展梦白只见她身材虽仍然窈窕,头上青丝也仍依然如昔,但面容却苍老的很,清秀的轮廓上,满怖着深深的皱纹。

他一眼望过,口中叹道:“你暗算我,又救了我,我怎会为你做事,但你未曾要我告饶,我心里却实在感激。”

要知他方才已动了求生之念,这红衣女子若是要他告饶才肯放他,他也说不定会答应的。

红衣女子冷峻的面容上,露出一丝笑容,缓缓道:“如此说来,你是肯为我去做那件事的了!”

展梦白道:“什么事?”

红衣女子道:“由这里笔直上山,有三间奇怪的屋子,左面一间屋子,有一丛菊花,你敢去捣毁了它么?”

展梦白大笑道:“我正要上去生事,莫说你要我将菊花捣碎,便是要我将房子拆了,也绝无间题。”

红衣女子微微皱眉道:“你和他们有何仇恨,为何要去生事?”

展梦白道:“你难道不知道么,哪怪屋中住了三个老人,最是狠毒凶恶,而且还喜放蛊伤人。”

红衣女子张目道:“真的么?你听谁说的?”

展梦白朗声道:“我自然知道,我此番便是要上去向他们取回一条颜色赤红的毒蛇,来救别人的性命。”

红衣女子目光闪动,彷佛甚是奇怪,茫然道:“毒蛇?什么毒蛇?”

展梦白叹道:“这些旁门左道,也说不甚清,总之那毒蛇便是他们放蛊害人所用之物。”

红衣女子怔了半晌,突然放声笑了起来,大笑道:“真的有这种事么?妙极妙极,你快去吧!”

她笑得彷佛甚是开心,展梦白不禁看的呆了半晌,方自抱拳道:“夫人请放心,在下必定将那丛菊花捣碎。”

红衣女子笑道:“好好,捣得越碎越好。”

展梦白茫然瞧了她几眼,转身奔出,心里犹自有些糊里糊涂的,不知道这红衣女子究竟是什么来路?

他茫然奔行了一阵,抬目望处,只见白云飘渺里,前面已现出朦胧的屋影,建立在一片花海中。

地头已至,他心神不觉大震,奋力掠去,接连几个起落之后,那朦胧的屋影,轮廓已变得甚为清晰!

他定睛望去,不觉又是一怔。

只因那房屋建造得实在太过奇怪,最右一栋房子,屋瓦墙壁,俱是鲜红颜色,屋顶光光,彷佛宝塔模样。

中间一栋屋子,什么都是圆的,圆屋顶,圆屋身,墙壁漆成红、黄两色,红一条,黄一条,像是个陀螺。

最奇怪的,是这两栋屋顶,俱都无门无窗,那奇异的红花,渐渐蔓延,几乎已生到墙壁然之上。

左面一栋房子,却是茅草搭成,深黄颜色。

这二栋屋子彼此相连,那两栋建造形式虽奇特,但却十分精致,只有这间茅屋,造得粗枝大叶,彷佛乡村农户所居。

茅屋之前,果然有一片菊圃,百十盆菊花,花大如碗,颜色深黄,显见都是十分难寻的然异种。

一片鲜红花海之中,多了这片菊圃,万红丛中,一点深黄,令人看来,自是分外触目!

展梦白想也不想,旧身跃了过去,拳打足,刹那间使将那百十盆珍贵的菊花,打得一塌糊涂。

他越打越是兴起,突地飞起一足,将一盆菊花连盆踢了起来,飞过三丈,砰地落到地上!

突听一声大喝,一个满面虬须,身穿麻衣,长得又高、又胖、又大的老人,如飞自茅屋然中奔了出来。

他身材虽呆笨,但身法之快,却急如鹰隼,霎眼间便到了展梦白面前,狂喝道:“小子,你疯了么?”

展梦白刷地后掠数丈,直楞楞地望着他,大奇忖道:“凭这这付样子,难道还能骗得到人么?”

只见那老人有如疯狂一般,扑在地上,捧起了那些碎了的花瓣嘶声道:“可怜的孩子,你……你们……”

邢然话未说完,竟嚎啕大哭起来。

展梦白仍然直楞楞地望着他,也不说话。

那老人痛哭了半晌,突地翻身跃起,一拳向展梦白击来,大声道:“疯小子,是谁教你来的?”

展梦白话也不说,闪身避过了这一拳,只觉这老人招式虽无奇诡怪异之处,但手势之快,却当真是令人目力难见!

那老人连续几拳攻出,突又顿住身形,大声道:“看你的拳路,和萧王孙与蓝天有什么关系?”

展梦白呆了一呆,道:“你怎会知道?”

高大老人怒喝道:“好呀,原来是他们教你来的。”

展梦白亦自怨喝道:“谁说是他们教我来的!”

高大老人厉声道:“你还想赖么?”

他身形才待再次展动,突听怪屋中有人轻轻道:“大哥且慢动手,待小弟再问问清楚。”

语声虽是平平和和,但中气却像绵绵密密,平和的语声遥遥传来,听来却彷佛是在耳畔。

高大老人虽然怒火冲天,但仍然硬生生顿住身形。

只见一个清瞿颀长的老人,随着语声,缓步而出。

这里的情况虽已大乱,这老人脚步却仍不慌不忙,看来竟彷佛世上再无任何事能使得他走的快些。

山风过处,吹起了他身上极为整洁而合身的长衫衣角,也吹得他整洁而漆黑的鬓发不住波动。

展梦白的腹中冷笑忖道:“看来这倒像个会骗人的角色。”

清瞿老人缓缓走到他身前,上下瞧了他几眼,忽然含笑道:“少年人,你一路前来,可遇到什么人么?”

展梦白一怔,道:“你管不着。”

清瞿老人面上仍带着微笑,丝毫不动火气,含笑又道:“你可是遇见了位红衣女子,可是她教你来毁这菊花的?”

展梦白顿时大奇,口中却说不出话来。

清瞿老人微微一笑,转首道:“大哥你怎未想到,这少年若是成心上山生事,怎会只毁菊圃,不动红花?”

一尚大老人厉声道:“老夫早已说过,任何人都不许到这里来,这小子若非上山生事,却是来干什么的?”

这两位老人虽是兄弟相称,但无论脾气、衣着、神情俱都大不一样,一个又脏又莽,另一个却是平和修洁。

只见清瞿老人又是微微一笑,道:“少年人,你可知道这里是武林中的禁地,任何人都不能上来的么?”

展梦白大声道:“上来了又怎样?”

清瞿老人不容他“大哥”说话,接口道:“你若是无意闯上来的,也就罢了,若是有心来的……”

展梦白厉声道:“自是有心来的!”

清瞿老人皱了皱眉头,仍然和声道:“你敢在我兄弟两人面前如此说话,莫非真的不知道我两人是谁么?”

展梦白道:“知不知道都是一样。”

清瞿老人长叹道:“你可曾听过“昆仑双绝”四字?”

展梦白道:“天形地影,昆仑双绝,这名字便是稍知武功之人也该知道,我又不是聋子,自然听过!”

清瞿老人道:“你既然知道我兄弟的名字,便该……”

展梦白突地大笑起来,道:“你不怕风大闪了你的舌头么?骗人也不是这样骗的,你若是昆仑双绝,我便是玉皇大帝,小爷我奉劝于你,还是快快住口,无论你说什么,我也不会相信。”

高大老人似乎再也忍不住了,“哇”地怪叫一声,大喝道:“气煞老夫了,昆仑双绝难道也有假冒的么?”

展梦白冷笑忖道:“装得倒是蛮像,怎柰我死也下信。”

口中冷冷道:“好,就算你两人便是“昆仑双绝”,但今日也要将那条赤红毒蛇交出来给我。”

此话说出,清瞿老人平和的面容立刻大变。

那高大老人更是双睛皆赤,须发张,仰天狂笑道:“好极好极,原来你竟是为此来的。”

展梦白大声道:“正是为此来的。”

高大老人怒喝道:“你竟是为此来的,就莫想再活着回去了……”双目之中,精光暴射,缓步向展梦白行去!

那清瞿老人似也动了怒火,丝毫不加劝阻!

展梦白挺起胸膛,只见高大老人每走一步,地上便多了个深深的足印,宛如刀刻一般!

高大老人缓缓抬起双臂,骨节一阵暴响,目光注定着展梦白,他双臂虽抬起,却仍未出手一击。

展梦白道:“快动手,看你年老,让你三招!”

高大老人目光突地全都变成了赤红颜色,手足颜面的皮肤,也突地变为紫红,全身宛如已被火焰燃烧了起来。

展梦白心头不禁微微一惊,振起双臂,凝聚真力,足下寸步不让,准备和这老人全力一拚-突听远处一声轻叱,道:“大哥手下留情。”

一条红衣人影,惊鸿般飞掠而来。

清瞿老人变色道:“梅妹来了,此中必有误会。”语声中突地举起一方围着菊圃的巨石,全力向高大老人掷出!

这巨石方圆数尺,高有尺余,重量均有五百余斤,被他全力掷出,其势之猛烈,有如山崩。

展梦白大奇忖道:“这是怎么回事?”

一念尚未转完,突见这高大老人口中闷“哼”一声,振起双掌,迎面向这压顶而来的巨石击出!

只见“砰”地一声大震,碎石纷飞如雨,这块重达数百斤,坚逾钢铁的巨石,竟被老人的掌方震得粉碎!

清瞿老人长啸而起,袍袖展处,将漫天碎石,全部远远扫落,整整齐齐地落在地上,堆成一堆!

展梦白大惊之下,呆呆地怔了起来。

高大老人双足已直没入土半尺,望着由天而落的红衣妇人,大怒问道:“你倒底怎么回事?”

红衣妇人摇头叹道:“好险好险!”

转向展梦白,接道:“若不是他知道大哥“六阳掌力”一聚便不得不发,是以先用巨石引了大哥的掌力,否则你此刻还有命么?”

展梦白道:“六阳掌,难道他真的是“昆仑双绝”?”

红衣妇人叹道:“你年纪轻轻,也该认得出这“雷震开山,六阳神掌”,除了公孙天形,还有谁能练成这样的功力?”

展梦白目光转动,摇头道:“昆仑双绝,一形一影,乃是挛生兄弟,怎会是如此不同模样?”

红衣妇人道:“你再瞧清楚些。”

展梦白凝目望去,只见这两人虽是一个不修边幅,一个修饰整洁,一个脱略形骸,一个平和谨慎,甚至连两人的体型亦是一个魁伟威猛,一个精瞿颀长,但仔细望去,两人的眉目轮廓,却果然生得一样。

红衣妇人望着他的面色,微微笑道:“你可瞧清楚了?”

展梦白轩眉道:“他两人若是“昆仑双绝”,更不该施展那些旁门左道的阴谋诡计,放蛊害人。”

高大老人呆了一呆,大怒道:“谁放蛊害人了?”

展梦白厉声道:“你放蛊害了“帝王谷主”,害得他老人家终生不敢在江湖走动,此刻还想赖么?”

高大老人目光微转,突地仰天狂笑起来,道:“萧王孙与我弟兄素来知交,老夫为何要害他,楞小子,你上了别人的当了!”

清瞿老人微笑道:“萧王孙不愿在江湖走动,乃是因为他格于他谷中昔年的规矩,怎会是我兄弟害他。”

展梦白道:“在下终是难以尽信,那……”

清瞿老人截口道:“帝王谷昔年的主人,本是皇室贵胄,为了朝代变换,是以隐姓潜伏在此谷中,立下门规,严禁后人在江湖走动,经过数代佣传,这规矩方自渐渐松了,江湖中才渐渐知道他们的身世隐,是以将此谷也改名唤做“帝王谷”,但历代合主,却还是不愿公然露面江湖!”

展梦白怔了半晌,道:“如此说来,莫非真的是我错了!”

高大老人厉声道:“自然是你错了,你胡乱闯上出来,胡乱加人罪名,单说句错了,还是走不了的。”

展梦白挺胸道:“什么事我都承当,你要怎样?”

高大老人笑道:“年纪轻轻,胆子倒真的不小……”

红衣妇人轻轻一叹,接道:“这少年与我有些渊源,他的事大哥你交给我来处理吧?”

高大老人瞪起眼睛,大声道:“你叫人毁了我的菊花,我还未找你算账呢,此刻最好少管闲事。”

语声微顿,转向展梦白,厉声道:“楞小子,你若有种,就在这里等着老夫,老夫少时再来找你算帐!”

展梦白道:“杀了我,我也不走!”

高大老人道:“好!有你的。”大步而去。

红衣妇人转目瞧了清瞿老人一眼,道:“你也该走了!”

清瞿老人淡淡一笑,道:“大哥已动了真怒,便无人再可拦阻,少年人,你要小心些了!”

红衣妇人嗔道:“你少管闲事。”

清瞿老人微笑转身,从容而去。

展梦白见他不但彷佛对这红衣妇人有些畏惧,而且还似十分亲,心里不禁又为之大奇。

这红衣妇人若是他的妻子,却为何又要自己来毁这里的菊花。

此时红衣妇人已将他拉开一旁,拍了拍围住菊圃的青石,道:“你坐下来,慢慢说话。”

她自己先坐了下来,面上泛起一丝笑容,道:“公孙地影脾气最是温和,你怎地连他的怒火也引起来了?”

展梦白道:“只因我问他要条鲜红的毒蛇……”

红衣妇人笑道:“这就是了,你司知道,这句话乃是他兄弟两人的大忌,多年来已不知有多少人死在这句话上。”

展梦白大奇道:“为什么?”

红衣妇人道:“这些事你只要问问朝阳夫人便知道了。”

展梦白心头一震,道:“你怎知道我认得她?”

红衣妇人微微一笑,缓缓自怀中取出了一只丝囊,轻轻摇了摇,笑道:“这丝囊你可认得么?”

展梦白探手一摸怀间,失色道:“这丝囊便是“朝阳夫人”赠送于我的,怎地到了你手上?”

红衣妇人含笑道:“方才你跌下绝岩,这丝囊便落到地上,我若非见到这只丝囊,方才也未见得会救你。”

展梦白越听越是糊涂,索性凝神倾听,不再问了。

红衣妇人道:“我见到这丝囊,便知道你和“朝阳夫人”必定甚有渊源,又见到你直心热肠,威武不屈……”

她微笑接道:“若是换了别人,根本不会回身救我,被我害了之后,也不会咬牙不肯求饶,最重要的是,我救你上去之后,你竟然没有怨我,反而感激我没有逼你告饶,我见的人多了,却未见过像你这样大度的男子,自然不忍让你糊里糊涂地被别人害死。”

展梦白道:“直到此刻,我还是有些不信。”

红衣妇人叹道:“你还不信什么?傻孩子,你可知道骗你上山的人,存心是要你的命的,你若非生成这付性格,又恰巧在半路上遇到了我,而我又恰巧是“朝阳夫人”的相识,此刻还有命么?”

展梦白呆了半晌,忽然长身而起,道:“我下山看看,一个时辰之内,便赶回这里来。”

红衣妇人道:“你等我说完话再走,走了就不要再上来了,免得我那大伯子,再找你晦气。”

但展梦白却彷佛未曾听到她的言语,早已放足狂奔而去,红衣妇人似要追赶,却终于又长叹着坐了下去。

展梦白满心愤怒,狂奔下山,暗恨忖道:“我对他一片热情,与他结为兄弟,他为何要如此害我?”

他一心只想寻着杨璇,问个清楚,身形如飞,片刻之间,便已望见了那矗立在花海之中的青石牌楼。

那知青石牌楼外,竟似乎也有条人影飞掠而来。

展梦白脚步不停,迎面扑了过去,那人影见到展梦白,身子却突地一震,骤然停住了脚步!

原来这人正是杨璇,他计算时间,只当展梦白已死在“昆仑双绝”手中,是以特意赶来收的。

他一路盘算着,该如何说话,自然他得先说明自己是“傲仙宫”的弟子,那么“昆仑双绝”看在蓝天面上自不会为难于他。那么,他便可带着展梦白的身,回到“傲山宫”……

他正自想得高兴,却再也想不到展梦白竟活生生的奔下山来,他大惊之下,忍不住脱口道:“你……你没有死!”

展梦白满心怒火,冷冷道:“自然没有死。”

杨璇目光一转,面上立刻换了喜出望外的神色,以手加额,高呼道:“苍天有眼,毕竟教兄弟你成功了!”

展梦白见到他如此神情,又不禁呆了一呆。

杨璇一把捉住了展梦白的手掌,道:“为兄直当你已遭了他们的毒手,是以不顾一切地奔上山来……”

他双目泪光盈盈,道:“二弟,你若死了,为兄拚命也要为你复仇,幸好苍天有眼……

苍天有眼……”

话声未了,目中已有泪珠流落,似乎是因喜极而泣。

展梦白只觉心头一阵热血上涌,忖道:“他若要害我,怎会上山救我,想来他也必定是上了别人的当了!”

杨璇以手拭泪,却从指缝中偷眼去望他面上的神色。

只见展梦白面上的怒容已渐消失,杨璇心头不禁大喜,口中道:“二弟,那鲜红的毒蛇在那里,为兄……”

展梦白长叹道:“小弟未曾取到。”

杨璇故意怔了怔,茫然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展梦白暗叹忖道:“他对我如此关切热情,若知道此事的真象,知道我险些错怪了他,只怕比我还要伤心。”

一念至此,长叹道:“此事说来话长,小弟还要上山一行,大哥你山下候我三日,三日之后,小弟若仍未下山……”

杨璇变色道:“你既下得山来,就切切莫要再上去了!”

展梦白摇了摇头,突听身后似有呼唤之声传来,连忙一推杨璇,道:“大哥快些下山……”

呼唤之声渐近,他等不及说完话,便转身迎去。

杨璇口中道:“二弟,大哥陪你……”脚下却已在向后转,身形闪动,飞也似的奔出了“莫入门”。

他心里其实也充满了惊奇诧异,不知道展梦白在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得怀着鬼胎,在山下苦等。

第一日还好,第二日乾粮已将尽,幸好还有山泉可以饮用,第三日的日子却不好受了。

但直到第三日的黄昏,展梦白却还没有下山。

他心头忐忑,忽忧忽喜,忽疑忽惧,反覆忖道:“过了三天他还未下山,想来是必定死在山上了!”

这与其说是他的猜测,倒不如说是他的愿望来得恰当些。

且说那展梦白听得身后有呼唤之声,连忙转身迎去,果然见到那红衣妇人飞掠而来。

展梦白驻足道:“前辈有何吩咐?”

红衣妇人道:“我本不愿管你的私事,但忽然想到你下山可能是为了要找那骗你的人,是以也跟着来了。”

展梦白心头一跳,慌忙道:“在下方才大怒之下,本是想去寻他,但却转念想到只怕他早已走了,是以便半路折回。”

红衣妇人颔首叹道:“对了,他若骗了你,怎会还在山下等你?”

展梦白平生从未说谎,此刻为了他的结义兄弟,不得不说,但也说得结结巴巴,面红耳赤。

那知这红衣妇人心里似乎也有满腹心事,竟也未曾留意他的神态,反而在随声附合着他。

展梦白暗地喘了口气,连忙错开话题,道:“前辈似乎还有许多话要对我说,不知都是些什么事?”

红衣妇人呆呆地出了半天神,面上渐渐泛出了痛苦的神色,一言不发,缓缓走上了山坡。

展梦白也无言它跟着她,又过了半晌,突听她长长叹息着道:“二十七年,整整二十七年了,你知道么?”

展梦,日茫然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的话。

红衣妇人接口叹道:“二十七年来,我未曾走出过那“莫入门”半步,不知道江湖间已变成了什么情况?”

展梦白道:“江湖之间,还不是充满了名利之争,恩怨仇杀!人面或有变迁,这些事却是千古不变的。”

红衣妇人缓缓点了点头,道:“朝阳夫人和烈火夫人近年来可还好么?她们可是已成婚了?”

展梦白摇头道:“没有。”

红衣妇人叹道:“自古红颜多薄命,我早就知道她们是不会得到如意的归宿的,唉,想来她们一定也寂寞的很。”

展梦白又不知该如何回答,随着她走回那零乱的菊圃,夕阳残照中,他不觉隐隐感受到这迟暮妇人心中的萧索。

他知道她昔日必定也曾有过一段辉煌的岁月,灿烂的年华,但此刻这一切都已随着流水逝去了。

红衣妇人缓缓停下脚步,突地凄然笑道:“我只顾拖着你说话,却忘了早已该教你走了!”

展梦白道:“在下还在此等候那天形老人。”

红衣妇人叹道:“他脾气之暴躁,早已名闻天下,你还是快些走吧,这里自有我来应付他。”

展梦白道:“在下平生未曾失信。”

红衣妇人道:“他若要找你麻烦,谁也拦不住他,你何苦自寻烦恼,事情若是弄僵,说不定……”

展梦白昂然接口道:“在下纵然战死在这里,也不能失信于人,何况在下委实太过鲁莽,本就该罚的。”

红衣妇人诧声道:“原来你也会认错。”

展梦白道:“错了便是错了,为何不认,若是不敢认错,岂非是个懦夫,既已认错,便该认罚,便是刀斧加身,也该挺胸承当,岂可一走了之?”

红衣妇人目中渐渐泛起笑意,暗暗道:“好孩子……”

突听一声传来,红衣妇人道:“他来了,我也不愿再留在这里,你好生留意自己吧!”

她身形方自转去,那高大老人公孙天形已飞掠而来,上下瞧了展梦白几眼,厉声道“好小子,果然没有走。”

展梦白道:“要打要罚,你只管说出来便是!”

天形老人道:“要罚便罚的不轻,你受得了么?”

展梦白道:“只要罚的合理,在下绝不还手。”

天形老人大笑道:“好小子,你倒聪明的很,听到老夫的威名,便不敢还手了,可是想老夫罚的轻些?”

展梦白怒道:“我若有愧于心,对方纵是村汉,也可随意罚我,我若无愧于心,谁也莫想令我束手听命!”

天形老人眨了眨眼睛,道:“你双手捣毁了老夫的花圃,老夫便要砍你的双手,难道你也不反抗吗?”

展梦白轩眉道:“花毁可以重生,手断却不能再长,这罚的既不合情,亦不合理,我怎能接受?”

天形老人大笑道:“有理有理……”

笑声一顿,接道:“既是如此,你便该将我这些菊花全都重新种起,这罚的可算台情合理么?”

展梦白呆了呆,道:“还嫌轻了些。”

天形老人冷笑道:“你怎知轻了?你可知老夫这些菊花,全是极品异种,若要重新种起,却也非简单之事哩!”

展梦白道:“你若能种,我便也能种的。”

天形老人道:“好!既是如此,你便先将这块土壤,全都翻松三尺,一分一寸也浅不得!”

他取了柄锄头,抛到展梦白面前,接道:“由前至后,由左至右,一块块它翻,莫要投机取巧,知道么?”

转身走回茅屋,大声道:“全翻好了时,再来唤我。”“砰”地关起门户,再也不理展梦白了。

展梦白抬头望了望天色,暗叹忖道:“这块地只怕要翻到明天才能翻好了!”拾起锄头,锄将下去。

他第一锄锄下去时,心头便不觉往下一沉——只因这泥土竟是出奇地坚硬,他纵然用力锄下,也不过只能锄落几寸,若要全部翻松,那里是短短一日间所能做完。

他咬了咬牙,挥起锄头,直锄到月沉星落,双臂却已似全都麻木,方自停手,但却仍未将泥土翻松一半。

望着尚未完成的工作,长长叹了口气,倒在地上,方自阖起眼,便不知不觉地沉沉睡人去。

第二日醒来时,已是骄阳满天,他身侧多了壶清水,两块山粮,但那三栋怪屋的门户,却仍是关得紧紧的。

他翻身跃起,伸了个懒腰,只觉双臂隐隐已有些酸疼,胡乱吃了些乾粮,便又开始工作。

第二日他工作的时间远较第一日长,但所翻的泥土却似还不及第一日的多,剩下未翻的然泥土,还有一片。

他苦笑一声,突然发现这翻土的工作,竟比与武林高手动手相搏还要吃力,也突然发现然这罚的确是不轻。

等到第三日醒来时,他更是不迭叫苦他不但双臂酸疼,就连那些旧创,也隐隐发作然了起来。

于是第三日的工作,便更是艰苦,当真是一锄土,一滴汗,若是换了别人,纵不歇手,也要取巧了!

但他却咬紧了牙关,既不偷机,更不告饶,虽然无人监视,他也将泥土着着实实地翻下三尺,甚至还有多的。

翻到最后一块地时,已将黄昏,他混身俱是泥土汗垢,已累得不成人形,只觉锄下的泥土,彷佛比石头还硬了!

这最后一方土,他竟翻了将近一个时辰,翻到下面,大功将成,突听“当”地一响,锄头彷佛触及金铁。

第十三章因祸得福

凝目望处,原来土中竟有个小小的铁箱,他挑起铁箱,锄了最后几锄,抛下锄头,“噗”地坐到地上。

此刻若要他再将锄头挥动一下,他也没有力气了!

过了半晌,他才能嘶声唤道:“好了?好了……”

又过了半晌,那天形老人方自缓缓踱了出来,道:“全部翻好了么?倒的确快的很,快的很……”

他背负双手,四下看了一圈,接道:“便是老夫来锄,也要三两日,只怕你有些偷机取巧吧!”

展梦白大怒道:“你若不信,只管自己再翻翻看。”精力交瘁之下,他虽大怒,但说话仍是有气无力。

天形老人大笑道:“好好,老天信得过你,你此刻若是要走,拾起那铁箱,便可下山了!”

展梦白道:“我要那铁箱作什么?”

天形老人道:“你可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展梦白大声道:“装的就算是珍珠玛瑙,我也不要。”

天形老人笑道:“珍珠玛瑙,你可以不要,怎奈箱中装的却是种花的方法,你若不要,怎样种花?”

展梦白怔了一怔,道:“种花……”

天形老人道:“不错,种花!只翻翻土是不够的。”

展梦白翻身掠起,大声道:“拿花种来!”

天形老人道:“你不先学会种花的手法,便想种花么?”

展梦白道:“种花还要什么手法?”

天形老人大笑道:“你且先去将箱中种花的手法,学个两三年,自会知道种我这菊花,要什么手法了!”

展梦白大怒道:“三两年?你岂非有心愚弄于我……”

话声未了,那红衣妇人已飘然掠到他身侧,道:“叫你去学,你便快快下山去学吧,还说什么?”

展梦白道:“但……”

红衣妇人突地向他使了个眼色,道:“但什么,快去吧……”拉起展梦白的臂膀,大步走了出去。

展梦白心中大奇,身上无力,身不由主地被她拉出了花丛,抗声道:“夫人请松手,在然下自会走的。”

红衣妇人微微一笑,将铁箱与那丝囊全都塞到展梦白手上,笑道:“快快去吧,三两年然后,再来见我。”

展梦白满腹疑云,忍不住还要说话,但红衣妇人却已不愿再听,含笑转身,轻烟般飞掠了出去。

一时之间,展梦白只觉这山上的人,人人俱是如此神秘,他纵然用尽心思,也猜不透他然们举动的用意。

只听那天形老人洪亮的语声遥遥传来,道:“楞小子,你若学不会那种花的手法,便是蠢材,便是懦夫,知道么?”

展梦白大怒喝道:“我拚命也要学会它。”

天形老人大笑道:“好,学会了再上山来为老夫种花,莫要忘了。”笑声渐渐远去,终于不闻声息。

展梦白的右手提箱,左手提囊,呆呆地愕了半晌,举步向山下走去,只觉双腿重如千斤,连举步都艰难已极。

好容易走到“莫入门”下,天色已大暗,星月初升,光辉尚甚是黯淡,花影朦胧,宛如笼着轻纱。

他倚在牌楼下,歇息了半晌,张开眼时,突觉满地清辉,原来星已繁,月渐明,在山巅看来,彷佛伸手便可摘下。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如此接近穹苍,浑身更是懒洋洋地不想动弹,过了半晌,缓缓打开了铁箱。

只见箱子里有两只玉瓶,颜色各异,大小却一样。

还有两薄本绢书,一张纸笺,笺上的字迹,银钩铁划,几透背纸,在月光下望去,只见上面写的是:“白瓶中药,提神补气,你此刻便可服下,红瓶中药,有助练功,备你开始练此书中手法服用。”

展梦白皱了皱眉头,不知种些菊花,为何也要有这许多麻烦,甚至还要服药练功,这岂非大大的奇事。

但他此刻实是精疲力竭,饥渴交集,忍不住取出了那白色的玉瓶,拔开瓶塞,仰首服下。

瓶中之物,彷佛羊乳,他方自拔开瓶塞,便有一股清香扑鼻,服下去后,更是通体生凉,心肝都似已化作水晶琉璃,原有的饥渴焦躁,全部一扫而空,灵效发作之迅,使得展梦白几乎呆住了!

但那绢书上的字迹,却更令他惊奇。

“玉府寒菊,乃是天下菊花中之极品异种,禀性至寒,本乃生长于地穴之中,赖地火热力培养,方能生长,移地则萎。

若定要将此菊移植,则必需以内家至阳之掌力培护,此内家至阳之掌力,是乃“昆仑六阳手”。”

翻开第二页,便是武林秘技“昆仑六阳手”的练功秘诀。

展梦白呆呆地怔了半晌,心头亦不知是惊奇,抑或是感激,天形老人对他的种种折磨,竟为的是要将这已绝传武林的“六阳神掌”传授于他——他那时挖地若是稍有偷机取巧,便学不到这江湖中人人梦想练成的神功秘技——这种千载难逢的机缘,竟糊里糊涂地便降临到他身上。

他呆了半晌,突然欢呼一声,翻身掠起,但觉心头热血奔腾,全身精力充沛,燕子般地奔下山去。

满心鬼胎的杨璇,还在山下等着他。

他算来算去,只当展梦白再不会下山了,心中虽还有些疑惑,却不禁十分欣喜,正待扬长而去!

那知展梦白却飞奔下山而来,非但未死未伤,反而喜气洋洋,容光焕发,比未上山前还要得意的多。

杨璇又是气恼,又是失望,面上却还不得不作出惊喜交集的模样,抚掌道:“二弟,你终于来了,等煞我了!”

展梦白躬身道:“多谢大哥,教小弟上山!”

杨璇作贼心虚,微微变色道:“此话怎讲?”

展梦白叹道:“大哥你可知道,你上了别人的当了,这山上根本没有什么放蛊的恶人,只有昆仑双绝。”

杨璇心头一震,呐呐道:“真……真的么?”

展梦白道:“小弟怎敢说谎。”

杨璇突地跳了起来,伸手掴了自己一掌,顿足道:“该死该死……”

他心虚之下,无词以对,只得又演起戏来了。

展梦白慌忙拉住了他,道:“大哥毋庸自责,小弟此番上山,非但没有吃亏,反而因祸得福。”

杨璇大惊道:“因祸得福?”

展梦白含笑将经过说了,又道:“若非这番误会,小弟怎能遇着这般奇缘,学得六阳神掌!”

杨璇只听得面上阵青阵白,心中又恨又妒。

展梦白望到他的神情,惊道:“大哥,你怎地了?”

杨璇定了定神,乾笑道:“我也是太高兴了,太高兴了……”

他此刻心里有如万箭钻心一般痛苦,那里还笑得出来,那面上的笑容,当真是丑陋难看已极。

展梦白越看越是奇怪,心念数转,恍然道:“大哥你在此苦候了三日,必定疲倦的很,还是快些下山吧!”

杨璇道:“正是正是……”

两人又转出山坳,山势渐高,寒风扑面,有如刀刮,山地上也渐渐有了终年不化的白雪。

原来“帝王谷”与“昆仑双绝”所居之地,乃是四山包揽中的一个小小山峰,天风寒气,俱为四山所挡。

但转出这山峰之后,形势便大是两样。

要知藏边地势高峻,终年严寒,此刻虽是盛夏,但在这峰高万丈的昆仑山上,积雪仍是终年不化。

他两人虽有一身武功,但还是走了一夜,方自下山。

山下已白昼,气温酷热难当,杨璇买了两顶大草笠,又选了两匹外貌虽平凡,但脚力却甚健的藏马。

展梦白道:“以你我脚程,买马作什么?”

杨璇笑道:“你我需取道青海入川,二弟你连日劳累,何苦再化气力,奔驰在青海草原之上。”

展梦白口中淡淡应了,心中却更是感激,暗叹忖道:“想不到他对我恩义如此之重,便是亲生手足,也不过如此了!”

下了昆仑,再行一日,便是青海境内。

只见草原千里,漫无边际,风吹草低,散见牛羊。

展梦白极目四望,胸襟不觉大畅,忍不住击鞍低吟道:“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苍茫雄壮的景物,低沉雄浑的歌声,健马如龙,奔驰在千里无边的青青草原之上……

这是何等壮观的图画。

杨璇微微一笑,道:“夏秋之交,正是藏人游牧最盛之期,二弟你看了前面的景色,只怕更要目眩神驰了。”

展梦白长叹道:“江南景色,虽然秀丽,但却只配美人名士,把酒低咏,以你我这般男儿,才能领略这草原风光……”

杨璇笑道:“不瞒二弟说,每到此间,我心中也只觉豪气顿生,恨不得纵马高歌一番,才对心思。”

展梦白道:“你我此刻就试上一试!”

突地反腕一鞭,抽在马腹上,健马长嘶,狂奔而出。两四马往返纵横,奔驰在草原上,展梦白只觉胸中的积郁,彷佛都已在扑面的天风中化云而去。直到健马口边已吐出自沫,两人才渐渐放缓马势。

杨璇扬鞭大笑道:“好痛快呀好痛快!”

展梦白亦自扬鞭大笑道:“好痛快呀……好痛快!”

他见到杨璇豪爽的绅态,心头更是赞赏。

他却不知道凡是大奸大狡之徒,必定都是千灵百巧,聪慧绝顶,杨璇早已摸透了它的心意,是以便作出这般神态。

两人相与大笑间,突见远远山沿,急地奔来了两匹健马,急如飞鸟一般,宛如御风而行。

苍茫一碧万里,无片朵云,山道都在浅蓝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薄雾,彷佛披着轻纱的美人。

人影与马影,轻烟般出没在山影和雾影间,刹那便来到近前,展梦白不禁脱口赞道:然“好马!”

只见马是纯白,马上的骑士,一男一女,也都披着纯白的风氅,在绿色的草原中,看来然有如两朵白云。

展梦白心中暗赞,情不自禁地停下马来,侧目而望。

那两匹白马也骤然放缓了脚程,马上人齐地瞪了展梦白一眼,白衣少女冷笑道:“看什么,不认得么?”

这少女远看虽是风姿如仙,近看姿色却甚是平庸,只是衣衫都丽,眉宇间泛现着逼人的傲气。

展梦白呆了一呆,怒火上涌,但转念忖道:“我本不该看人家的。”当下忍住气转过了头。

那知白衣少女犹在骂道:“不知死活的蠢才,再要贼眉贼眼地看人,姑娘不挖出你的眼珠才怪。”

展梦白勃然回过头来,只见那白衣少年双眉一轩,朗声道:“三妹何苦和他们一般见识,走吧!”

冷冷瞧了展梦白一眼,纵骑而去。

那白衣少女冷“哼”一声,策马驰过展梦白身侧,突地扬手一鞭,呼啸着向展梦白挥了过来。

展梦白闪身避过,那两匹白马都已走得远了,他又气又恼,直瞪着眼睛,竟气得说不出话来。

杨璇笑道:“二弟你难道真和他们一般见识么?”

展梦白苦笑搔头道:“这么狂傲的少年,倒也少见的很。”

杨璇道:“这两人必定是武林世家的子弟,自幼骄纵惯了,怎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他微微皱眉接口道:“奇怪的是,这种公子哥儿,远远赶到这里来,却又为的是什么呢?”

两人又是放马奔驰了一阵,却已见不到那两匹白马的影子,远远只见到有些小丘般的黑影。

杨璇指点着道:“这些便是游牧人家所居的帐蓬了,这些人四海为家,最是好客,你我今夜不妨投宿一宵。”

展梦白笑道:“好,我也早已想这异乡风味了。”

突听一阵嘹亮的号角之声,直冲云霄,在这辽阔无际的草原上听来,更是雄壮悲凉,令人热血沸腾!

展梦白大笑道:“这号角乃是为何而发的?”

杨璇笑道:“时已黄昏,放牧将归,这便是归牧的号角,奇景便将发生,你等着瞧吧!”

展梦白心头大喜,极目望去,只见远山已自浅蓝染成了深碧,薄雾渐落山腰,顶上天空灰黯@——已是黄昏了!

西方的天畔——青海的尽头,却染着长长一抹朱霞,夕阳返照的余光,穿云而出,流露金黄,苍苍茫茫地笼罩着这一片苍苍茫茫的辽阔草原。

草原上突地远远传来各种苍凉的声浪,四面八方,自远而近,有如战场上万鼓齐鸣,动人心弦。

随着这苍凉奇异的声音,四面八方,波浪般卷来了一重重黑影——这便是归牧时草原的群兽。

只见数万只牛羊,数千匹马,排山倒海般合围而来。

十数匹骏马,领导先行,马上人直立马背,呼啸而来。

马群的奔驰,整齐迅快,一色深黄,昂激奔放,一泻千里,有如长江大河之水,自天边倒泻而下。

牛群的奔驰虽较散漫弛缓,但进程间不断格斗,黑色的牛毛奔窜横逸,看来亦是惊心动魄。

白色的羊群,却在温柔而迅急地起伏波动着,在黑尘黄浪中看来,另见一种别致的情调。

黄马、黑牛、白羊……马嘶、牛啸、羊鸣……混合成一种苍凉悲壮的音乐,宛如十万大军挺进。

展梦白只觉心中热血奔腾,不能自己,忍不住撮口长啸起来,啸声穿云,混合在那苍凉然悲壮的原野之声里。

杨璇大呼道:“随我来!”

丝鞭扬处,当先向那些帐幕的黑影飞奔而去,展梦白足踢马腹,随之急行。

帐幕中已亮起了火光——十余个帐幕,围着一片空地,空地上已燃起了营火,等候着牧然人归来。

三五个身着藏衣,白发萧萧的老人,远远迎了过来。

他们久经风尘的面上,都带着迎客的笑容,高举双手,口中说着一连串轻快而难懂的藏语。

杨璇翻身下马,也以藏语与老人们交谈起来。

那知其中一个服饰华丽的白发老人,含笑道:“今天真是好日子,佳客们都光临到这然里,欢迎欢迎。”

展梦白大喜道:“老丈也懂汉语么?”

华服老人大笑道:“一点点,一点点……”

他年纪虽大,性情却是豪爽,可显见是这游牧乐园的主人,当下以藏语吩咐,牵过了展、杨两人的马匹。

他张开双手,拥抱着展梦白与杨璇,向内行去,一面笑道:“你们到丁这里,直当已回然到家好了,千万不要客气。”

展梦白骤然见到如此热情好客的主人,心里也甚是欢喜,大笑道:“不客气,我绝不客然气。”

老人拍着他肩头,大笑道:“好,好,你很好。”他汉语虽讲流利,但有些话还是说来说来有些拗口。

帐幕中,营火熊熊,四面围坐着人群,见到又有客人来了,都扬声发出欢呼,当真是热情感人。

要知草原人迹疏落,有客远来,便是喜事,再加以当地民风淳厚,好客的热情,本是出于天生。

那老人带领着展梦白走到一处,笑道:“这里还有两位你们汉人兄弟,来来,都坐到一齐。”

展梦白凝目望处,不禁呆了一呆,原来先他们而到这里的,竟是那两个满身傲气的白衣少年男女。

微微一怔间,这老人已拉着他坐了下来,白衣少年仅只皱了皱眉头,白衣少女却冷笑着站了起来,坐到一边。

那老人大奇道:“你们认得的么?”

白衣少女冷笑道:“谁认得他们!”

老人更是奇怪,暗忖道:“这些汉人真是奇怪,千里之外遇着同胞兄弟,怎地一点地不欢喜?”

展梦白虽有怒气,但此刻也不能发作,只见面前地上堆满了兹粑、牛羊肉、羊乳,便大吃大喝起来。

要知藏人多奉回教,回教绝对禁酒,是以待客亦无酒。

少时牧人们归来,营地更是热闹,那老人大声道:“有朋友们还来,姑娘们怎地不露两手?”

他说的藏语,展梦白要经杨璇传译了话才懂。

只听四下一阵哄笑,推出了几个少女。

她们穿着鲜艳的彩衣,宽袍大袖,露出了一双双雪白的手臂,头上结了无数根细细的发辫,垂下双肩。

彩衣上满缀樱络环佩,焕发着夺目的光彩,虽被人们推了出来,却仍然站在那里,掩着口,羞答答的笑。

那老人扬声大笑道:“姑娘们今日也怕羞了么?”

藏衣少女们红着脸,终于曼声唱丁起来,歌声清越而温柔,似乎部是情歌,配着她们明亮的眼波,更是醉人。

人群都在欢笑着,只有那两个白衣男女,却始终冷冰冰地板着面孔,显得彷佛比别人都高上几等。

展梦白也不理他,含笑而听,听了半晌,忍不住轻声问道:“他们每句歌的开端,为何都是唱“阿拉”两字?”

杨璇笑道:“阿拉便是回教信奉的唯一真神。”

展梦白恍然点了点头,他虽不懂藏语,听得却是津津有味,到后来也随着众人轻轻打起了拍子。

藏衣少女唱着唱着,渐渐不再羞涩,随歌曼舞起来。

她们的舞姿,简单而和缓,徐徐地摆动着宽大的衣袖,轻轻地学袖到耳际,配合着歌声,温柔而动人。

欢乐的气氛中,却见那白衣少女见突地长身站了起来,冷冷道:“二哥,我要去睡了。”

那老人呆了呆道:“姑娘,难道不高兴么?”

白衣少女冷冷一笑,抬高着头,白衣少年强笑道:“我们旅途劳累,是该早些去休息了。”

老人皱了皱眉头,道:“喀子,带客人们去睡。”

一个矮小精悍的少年,满面不愉,站了起来,带着那两个白衣少人,走了出去了歌舞也随之停顿了。

那老人矶咕着说了几句话,歌舞欢笑才渐渐回复。

展梦白轻声道:“他说的什么?”

杨璇笑道:“他说那两人架子太大,叫大家不要理他们。”

展梦白大笑道:“是极是极,不要理他们最好。”

中宵过后,欢笑歌舞方渐渐休歇。

那老人拍着展梦白肩头,道:“玩得高兴么?”

展梦白道:“多年以来,未曾如此高兴过了!”

老人大笑道:“好好,我知道你们汉人的风俗,和我们不同,也不敢请你们来和我们同睡了。”

展梦白大喜道:“多谢老丈。”原来他已听杨璇说起过藏人风俗,客人若不与主人的妻子同眠,便是失礼。

他正在暗暗担心之时,听得老人这句话,自然不禁大喜。

老人又换过那精悍少年“喀子”,为展、畅两人领路,又道:“喀子也懂得汉语,只不过说不太好而已。”

喀子对他两人,似乎甚是亲热,面上绝无方才对那白衣少年男女的不愉神色,笑道:“两位随我来。”

展梦白、杨璇谢过了主人,便跟着他走到最测的一座帐幕,营火已熄,被凉如水,四下牛羊低鸣,草原的夜色又恢复了苍凉悲壮。

他们掀走入帐蓬,帐蓬里突地惊换了起来。

原来那少年男女早已睡在里面,见到他们来了,白衣少女连忙拥被而起,惊呼道:“你们来做什么?”

喀子冷冷道:“来睡觉。”

白衣少女变色道:“快出去,你们怎能睡在这里?”

喀子嘻嘻笑道:“不睡在这里,睡在那里?我们藏人的风俗,便是如此,你不愿意,也没有办法。”

白衣少女转过头道:“真的么?”

白衣少年点了点头,却问“喀子”道:“还有别的地方睡么?”

喀子道:“还有还有,我那帐幕还有地方,两位可愿意和我睡在一起么?那里比这里还要热闹些。”

白衣少女变色怒骂道:“你……你放屁!”

喀子却不理她,同展梦白眨了眨眼睛,笑道:“明天见!”嘻笑着大步走了出去。

白衣少女道:“好可恶……好可恶……”

白衣少年叹道:“这是他们的恶俗,你将就一日算了!”

展梦白与杨璇对望一眼:全里暗暗好笑,也不理那男女两人,拉过两床被子,和身就倒了下去。

白衣少女连忙跳了起来,道:“出去,你……你们给我出去。”

展梦白根本不理他,舒服地伸了个懒腰,道:“大哥,我们睡吧,若再嫌这里不舒服,便得跟人家老婆孩子去睡了。”

白衣少女柳眉齐轩,彷佛要过去踢展梦白一脚,却被白衣少年一把拉住,道:“三妹,不可如此。”

白衣少女怒道:“气人,太气人……我非要……”

白衣少年截口低语道:“我们身怀重任,凡事都得当心些,多惹这些淘气作甚?还是快生睡吧!”

白衣少女顿足道:“他们在这里,我怎么睡?”

白衣少年道:“纵然不睡,养养神也是好的。”

展梦白与杨璇听了更是暗暗好笑,他们虽作出鼻息沉沉的模样,其实心里各有心事,也是睡不着的。

只听帐外风声呼啸,马嘶牛鸣,这陌生的环境,异样的情调,使得身在异乡的展梦白,心头不觉泛起了阵阵萧索。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方自檬檬拢拢有了些睡意。

蒙陇之间,另听那少女轻轻唤道:“二哥,爹爹叫你莫要将包袱离身,你记不记得?”

又听那少年道:“我怎会忘记……”

那少女又道:“奇怪的是,一路上都没有警兆,不知道……这两个……是不是那话儿来了?”

那少年道:“不会的吧……”

又是许久没有声息,展梦白暗暗忖道:“原来这少年男女两人,身上还带着极为珍贵之物。”

突听“噗”地一响,一只长箭,穿帐而入,箭势激厉,带着强劲的风声,破帐之后,余力尤劲。

白衣少年大惊之下,翻身掠起,并指夹住了长箭,只见箭之上,裹着条绢布,上面还写有字迹。

白衣少女惊道:“果然来了,上面写的什么?”

白衣少年低声念道:“若不出来,火烧帐幕。”

白衣少女冷笑道:“出去就出去,谁还怕他们?”

白衣少年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你要小心了!”

白衣少女道:“我知道,你倒要小心身上的东西才是。”

白衣少年“哼”了一声,突然沉声道:“两位朋友好生睡在这里,少管闲事,知道么?”

白衣少女冷笑道:“他们睡得跟死猪似的,你说什么?”

接着风声两响,兄妹两人便都出了帐蓬。

展梦白、杨璇齐地翻身跃起。

畅璇道:“这两人年纪轻轻,身上却似怀有重宝,不知道他们的对头是谁,你我还是少管闲事吧!”

展梦白皱眉道:“这两人虽然狂傲,却不似恶徒,他们既与我们共眠一处,我们好歹也不能袖手旁观。”

杨璇目光一转,道:“既是如此,你我便出去瞧瞧。”

两人本是和衣而卧,此刻立时飞身而出,纵身跃上了帐蓬之顶,四下夜色沉沉,晚风中寒意颇重。

黑压压的兽群,静趴在帐幕数丈之外,那白衣男女两人,在这刹那间,。便以已掠入兽群中。

展梦白道:“这两人轻功倒也不弱。”

杨璇轻轻道:“你我行动要留意些,莫要被他们看到了。”

说话之间,两人已飞掠着跟了过去……

那白衣少年男女两人,出了帐蓬,立刻向长箭射来的方向,飞身扑了过去,身法轻灵,果似出自名门。

只见前面是黑压压一片牛群,仍然看不到人影。

白衣少年压低声音,沉声叱道:“好朋友们将在下兄妹召唤出来,为何又鬼鬼祟祟地躲在暗中,不肯出来?”

只听牛群低鸣,四下却无回应。

白衣少女冷笑骂道:“见不得人的家伙,看姑娘不把你们搜出来才怪。”嗖地跃上牛背,向前掠去。

牛群紧紧相依,空隙甚少,他两人飞掠在蠕动的牛背上,宛如轻鸿落叶,牛群竟丝毫未被惊动。

白衣少女口中不住冷笑低骂,目光也在不住搜索。

突听身后阴侧侧冷笑一声,牛腹下突地钻出了五条人影,俱是黑衣劲装,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亮灼灼的眼睛。

这五人分作五处现身,将白衣男女两人围在中央。

白衣少年心头一震,轻叱道:“朋友们来意何为?”

迎面的黑衣人身材颀长,此刻冷冷道:“来找你们。”

白衣少年转动目光,道:“我兄妹行道在外,若是对地面上的朋友礼貌不周,还望看在“川中唐家堡”面上,多多担待!”

这兄妹两人果系出自名门,竟是天下第一暗器名家“四川唐家堡”的门下子弟。

那黑衣人冷笑道:“黑燕子、火凤凰,你当咱们不知道你的来历?快将身上所带之物交出,便饶你一命。”

白衣少年道:“在下身无长物……”

黑衣少年厉声道:“好小子,还装糊涂么,拿不拿出来?”

白衣男女,黑燕子、火凤凰对望了一眼,两人同时旋了半个身,随手撕下了外面的白色长衫。

长衫一去,便露出了里面的疾装劲服。

两人男的通体全黑,女的全身火红,腰畔俱都斜挂着两只豹皮革囊,黑燕子身后却还多了只紫缎包袱。

火凤凰冷笑道:“你要东西,先问问它们答不答应。”右手拍了拍腰畔革囊,左手已戴起了一只及肘的豹皮手套!

黑燕子面色一沉,冷冷道:“唐家堡毒药暗器的威名,各位是听到过的,奉劝各位,还是乖乖回去吧!”

黑衣人齐地冷笑一声,五个人突然同时转了身,各各右掌都已取出兵刀,左手却多了面厚毡所制的盾牌。

黑燕子变色道:“朋友们原来早已有备而来。”

迎面的黑衣人右手持刀,左手把盾,刀锋突地一展,斜斜削向黑燕子肩头,口中厉声道:“不交东西,拿命来吧!”

这一刀势沉力猛,来势快如闪电,黑燕子方自闭身避过,左面又已急地扫来一柄练子银枪!

长刀软枪,招式俱是辛辣迅快无俦,十招未过,便已将赤手空拳的黑燕子逼在下风。

那边火凤凰厉叱道:“姑娘倒要看看你们这几面破盾牌,挡不挡得住我唐家堡威震天下的暗器?”

那知她暗器还未及取出,已有两柄长剑交击而来,剑势连绵,丝丝不绝,双剑连锋,配合得天衣无缝。

火凤凰空自着急,怎奈身形却抢不出剑光,更无法抽暇发出暗器,只得施展掌法,与两柄长剑战作一处。

要知这五个黑衣人虽然早已有备,但仍不禁对“唐家堡”的毒药暗器深怀戒备畏惧之心。

这时他五人除了一人持鞭掠阵外,另四件兵刃,施展的全是进手招式,根本不让唐家兄箭然妹腾出手来。

双剑连锋,威力更大,那柄练子银枪,招式却更是激厉古怪,施展的却又不是武林常见的练子枪法曰黑燕子心中又惊又奇,他虽是武林世家子弟,但自幼养尊处优,江湖历练,却大是不够。

他虽惊奇于这五人的武功,却看不出他们的来历!

三十招过后,他兄妹两人已是守多攻少,力渐难支。要知唐门子弟,轻功暗器,虽是武然林一绝,但硬碰硬的拳掌招式,却未见能胜过别人多少。

这五个黑衣人却是大有来历,武功之强,显然俱是武林一流高手,再加以手下绝不留情,两兄妹自然抵敌不住!

展梦白、杨璇自长草中悄悄掩来,静静观望了半晌,杨璇突然轻声道:“二弟,你可看然出他们的武功来历么?”

展梦白沉吟道:“那少年男女两人腰带革囊,看来彷佛是“川中唐家堡”门下的子弟……”

杨璇道:“八成不错!”

展梦白道:“那两个使剑的汉人,剑法轻灵,绵绵密密,我若看的不差,他两人必是武当的外门弟子。”

杨璇笑道:“想不到二弟你眼力如此高明,那手持长刀,身材最是瘦长的汉子,你可猜然得出他的来历么?”

展梦白道:“武林名家中,以刀取长的,只有大河西岸的王、柳两家,这汉子刀法如此锐利,必定是出自这两家门下?”

杨璇道:“对了,王家刀法以力见长,柳家刀法胜之在巧,这汉子刀沉力猛,定是“王家刀”的弟子。”

展梦白皱眉道:“只是那柄练子银枪的招式,小弟却看他不出,看他的招式,彷佛不是寻常的练子枪法。”

杨璇道:“此人的兵刃家数,我也猜他不透,看来他必定是将别种外门兵刃的招式,以练子枪来施出。”

展梦白道:“无论怎样,这几人必定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此刻却藏头露尾,显然干的不是好事。”

杨璇道:“二弟,你可是要插手了?”

展梦白微微一笑,道:“小弟的心意,大哥全都知道。”

杨璇含笑道:“你既要插手,我两人便不如悄悄地自牛腹下掩了过去,给他们个措手不及!”

两人立刻展动身形,蛇行而去。

那边唐家兄妹,却已俱是汗流满面。

火凤凰大骂道:“你们既都已带了盾牌,为何不敢让姑娘动用暗器,有种的就站开些,姑娘的手段。”

持剑黑衣人冷笑道:“你这是做梦!”

火凤凰大骂道:“臭男人,死不要脸……”招式微微一缓,长剑便乘隙而入,嗖地划破了她衣袖。

她大惊之下,再也不敢放口骂了。

那边黑燕子更是手忙脚乱,他脚步沉重,下面的牛群,不住低鸣,已渐渐骚动了起来。

持鞭掠阵的黑衣人皱眉道:“并肩子,要快了!”

话声未了,牛腹下突地伸出手来,抓住了他足踝,他惊呼一声,立刻被扯落了下去!

黑衣人们齐地大惊,连声惊呼道:“不好,有埋伏。”

黑燕子、火凤凰心里却大是奇怪,不知救星从何而来。

展梦白一把抓下了持鞭人,随手点住了他穴道,杨璇却已飞身而上,大喝道:“唐老弟莫怕,傲仙宫弟子来了!”

喝声中双拳齐出,势如雷霆,直打持刀大汉。

展梦白也已上来,替火凤凰接住了一柄长剑,他拳势更是激厉,竟硬生生将那柄锐利的长剑封住。

持刀黑衣人接了几招,似乎已看出了展杨两人的拳路,变色道:“不好,果然是“傲仙宫”弟子。”

另一人挥剑道:“并肩子,风紧!”突地挥手一剑,削在牛背上,那黑牛负痛惊啸,向前面挺了过去。

牛群立时大乱,四散而奔。

四个黑衣人乘乱而起,两个奔向马群,两个奔向羊群。

火凤凰抽出手来,立时不再容情,娇叱道:“那里逃!”扬手撤出一片黑砂,正是天下然武林闻名丧胆的子午毒砂。

两个持剑不敢回头,亡命而奔,黑压压一片毒砂,墨云般掩向他们身后,火凤凰也纵身然追去。

那面一刀一枪,却是奔向马群,黑燕子方才被逼得几乎丧命,背上也挨了一鞭,怀恨之然下,也不肯放他们逃走!

只是他倒底比较慎重,未敢轻易动用本门师长严加警戒不得妄用的子午毒砂,只是振腕然发出五道马光!

杨璇道:“二弟,你到那边看看,那姐儿不知天高地厚,穷追了过去,莫要教她遭了别然人毒手。”

话声之中,他已随着黑燕子掠去——他心怀异谋,一心想看看黑燕子身上带的究竟是什么奇珍异宝。

展梦白呆了一呆,只得追向火凤凰。

火凤凰与两个持剑汉子,已掠入羊群,羊群虽也被惊动,但羊性柔弱,骚动之势,并不猛烈。

她手发毒砂,怎奈毒砂虽然阴毒,却不能及远,她大骂几声,终于换了暗器,扬手击出一把毒疾黎!

只见七道乌光,划空而出,带着嘶嘶的风声,分别击向那两个持剑黑衣人的后背穴道,黑暗中认穴不差毫厘。

那知这两个黑衣人轻叱一声,拧转身形,迎面飞扑了上来,举起手中盾牌,接住了七道乌光。

火凤凰惊得一呆,长剑已破风而来,他两人情急拚命,剑法更是激厉绝伦,攻的俱是火凤凰致命之处。

三招过后,火凤凰肩头已被划破一道血口。

她脚步一个踉跄,竟踏在绵羊角上,那头羊低鸣着将头一拱,羊角挑起了火凤凰的脚,她立足不住,向下栽倒。

黑衣人双剑齐挥,齐下毒手。

突听暴喝一声,一条人影,苍鹰般凌空而落,飞起左右双腿,连环踢向两个黑衣人的面目!

黑衣人不能伤敌,先得自保,仰身避开了双腿,展梦白却已展开雷霆般的拳势,暴雨般攻出七拳。

黑衣人显然已被“傲仙宫”的声名所惊,两柄长剑,竟施展不开,边打边退,又想脱身而逃。

火凤凰翻身撩起,满面俱是恨毒之色,悄悄溜了数尺,突地一声不响,便扬手发出一片毒砂!

右面的黑衣人大惊之下,舞剑挥盾,仰面翻身,他反应虽快,却已来不及了,双臂面门,俱被毒砂所中。

他惨呼一声,撒手抛剑,翻身栽倒。

左面的黑衣人心胆皆丧,惊嘶着狂奔而出。

火凤凰娇叱道:“你逃不了的!”

又待纵身追去,却被展梦白挡住了去路,冷冷道:“姑娘何必赶尽杀绝!”

火凤凰呆了一呆,道:“闪开,谁要你专管我的事!”

展梦白目光转处,见到黑衣人早已走远,料想她已追不及了,便冷笑一声,闪身让开了道路。

火凤凰急地自他身畔擦过,飞身追去,在这刹那之间,展梦白彷佛看到她面上正带着得意的笑容。

他暗叹着摇了摇头,转目望去,心头不禁惨然。

只见那身中毒砂的黑衣人,惨呼着滚在羊群脚下,双手已将面目抓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那痛苦的哀呼声,更是凄厉悲惨,他滚了几滚又摸着丁那柄长剑,口中惨呼道:“姓唐的,你……你好狠!”

跃起身来,扑到剑尖上,长剑自前胸刺入,后背穿出,这硬铮铮一条汉子,竟受不住那刺骨的痛苦,宁愿自杀而死。

展梦白侧然合上了眼,暗叹忖道:“难怪这“子午毒砂”最是为江湖所忌,原来竟是如此歹毒。

突听身侧娇嗔道:“都是你,害得我追不着他了!”

展梦白张眼望见了火凤凰,眉头一皱,转身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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