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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第一人》第四十六章 擎天柱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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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正刚沉声道:“此事我早已跟无空师兄说清楚,他还会有什么反应?”智空冷笑道:“他表面是没什么,却暗中派出了人手,查探了每一个与玄木令主交过手的武林人士!雷兄你只怕被蒙在鼓里吧!接到回报之后,当天夜里,他一整晚都没睡,方丈室里灯火可是一直亮到了天明!”

雷正刚脸色很是难看,嘴唇翕动几下,才吐出字来:“这些事情你又是如何晓得?”智空得意道:“我当年的七个兄弟可是各有奇能,我自然也学会了不少。其实一直在你们面前显身都只是我的替身而已,我一直都躲在暗处,瞧着,盘算着,等待着最恰当的时机!这四年之中,无空一边准备着统一武林之事,一边查探玄木令主的消息!他认定了玄木令主是雷兄你培养出来的,准备用来钳制他的秘密武器,所以要不动声色的将这个武器被拔掉!雷兄,说也真是奇怪,他若是忌惮你,暗中出手对付你便是,为何却要对付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呢?”

雷正刚忽地一阵气闷,剧烈的咳嗽起来,脸上已是呈现灰白之色。智空装出惊慌之状,大声道:“哎呀,雷兄,是不是刚才受的两掌掌伤发作了?亏小弟还以为你真是丝毫无损呢!还真是让人操心哪!不晓得你还撑不撑得住,老实说,这故事还长着呢!”雷正刚冷冷的瞥了他一眼,伸指在自己身上重重的点了几下,舒了一口气,淡淡道:“不牢你操心!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继续吧!”

智空上下瞄着雷正刚,啧啧赞道:“雷兄果然是豪气过人,为了听一个故事就用这种饮鸩止渴的方法止痛!佩服,佩服哪!呵呵,对了,说到哪里了?哦,说到玄木令主了。其实我只想借着玄木令主在你们中间搞点小动作,让你们之间的分歧增大,根本没想过能达到最终的目的的。哪知道玄木令主再次出现的时候,却让我大吃一惊,他的武功一下子高得离谱,顿时将我的全盘计划打乱了!”

他嘿嘿笑了笑,接着道:“还好!无空也有自己的计划,我那时候只要混水摸鱼就可以了!于是乎,一场针对这个武功天下第一高手的暗算开始了!雷兄当时想必是知道一切的,按照你的性格,应该会去阻止才对!啊,我都忘了,虽然奈何不了雷兄,但设置小小的障碍,阻一阻雷兄,小弟还是有点把握的!这样的好戏,我又岂能让雷兄给破坏了?”

雷正刚喃喃道:“难怪!当日那些突发事件,原来都是你安排的!”智空得意的笑了几声,眼睛忽地眯了起来,瞄向了远处,口中低声道:“来得可真快!”只见两道身影风一般的掠了过来,刚看时还在苏堤之上,几个起落间,已是出现在了振鹭亭前。正是仕进跟杜青衣。他们半路上遇上那名赶回去报信的弟子,听到变故,顿时心急如焚,全力赶了过来。

智空神色丝毫不变,仿佛来的是朋友一样,仍是一脸的微笑。仕进跟杜青衣却是脸色大变。杜青衣瞥了智空一眼,马上来到雷正刚身边。乍一看到雷正刚的脸色,他的神情已经暗了下来,待给雷正刚把过脉后,他就颓然的坐了下来,什么话也不说。

仕进脑子轰的一声,吼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他瞪着智空,怒道:“是不是你?这是不是你搞的鬼?你说……”话未说完,已是一掌过去,两人之间的距离仿佛不存在一样,刚一抬手,那手掌已经来到了智空胸前。智空堪堪来得及竖掌拦在前面,架住了这一掌。

砰的一声,智空身子蓦地倒飞出去,跌出了振鹭亭,刚落得地来,又踉跄的退了几步,这才稳住了身形。他抹了抹口角处渗出的血丝,笑着对雷正刚道:“雷兄,你还是让他停下手来吧!我倒不要紧,故事可是没讲完,你不想知道下面的事情了吗?”仕进怔了怔,看了雷正刚一眼。雷正刚对他摇了摇头,他才恨恨的退到雷正刚身边。

智空悠闲的整理了一下道袍,又慢悠悠的回到亭中,似乎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杜青衣低着头,声音很冷。智空呵呵笑道:“我说杜三哥,我还没问你,你倒问起我来了?眼前这人就是杀害你亲身兄长的凶手,你为何不出手报仇?莫非就为了当年的一点私怨,就不顾念兄弟之情了?”

杜青衣愤声道:“我大哥之死,那是他咎由自取!现在我只是作为一名大夫,我的病人在你手上了出了问题,我自然要问你!你可知我花了多少心血才将人救回来,可如今……”声音都有些变调了。说到此处,他瞥了仕进一眼,生生顿住了话语,雷正刚吁了一口气,拍拍他,低声道:“老杜,人命由天,事到如今,你也无须太过介怀!让他将故事说下去吧!大概……”他转向仕进,接着道:“大概你也很想知道的!”

仕进楞了一下。智空忽地哈哈笑道:“我说谁武功如此之高呢?原来真正的玄木令主到了!想不到,想不到啊!居然如此年轻。雷兄呵,别的不说,这笼络人心的本事,你可算是天下第一了。这普天下的江湖同道不说,就连玄木令主都对你死心塌地的!难怪无空会对你如此忌惮,他就是这一点上不如你!”他啧啧赞道,仔细端详起仕进来,像是欣赏着什么稀奇宝物一样。

仕进盯着他,迟疑了一下,沉声道:“你不是智空!”智空左看右看,半晌才奇道:“我怎么就不是自己了?”他马上又自嘲着笑道:“我知道了!你是将我的替身当成是我了!不怪你,不怪你!那家伙扮得根本一点都不像我!令主大人,我们可是初次见面,还望多多指教!”他笑嘻嘻的,浑不将仕进放在眼里。

雷正刚咳嗽一声。智空马上连声道歉,笑道:“抱歉,抱歉!我都忘了,雷兄身子可是拖不得的!也罢,就接着说。话说无空设计暗算玄木令主,雷兄被小弟我阻了一下,没来得及阻止,真是可惜哪!结果呢,哈,老实说,结果确实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玄木令主武功天下第一,这是不错的!不过呢,令主小兄弟,说实话,这武功高强其实不算什么!在无空眼里,在雷兄眼里,甚至在我眼里,也不过是需要付出多大代价的问题罢了!也就是说,大家当时都那么认为,你玄木令主其实算不上一根葱!哈,我是老实人,就说老实话,你可别见怪!”

仕进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竟有一种将智空当场撕裂的冲动。雷正刚沉声道:“他当然不算一根葱,他是一个人!你不要以为每个人都跟你想的一样!他的武功高是因为他练武天赋高,他会被暗算是因为他本性善良,阅历还少。他若是有心想报仇,便十个你也不够用!须知道,自古邪不胜正,纵使一时得逞,但千秋万世,总会有报应的时候。”他说得铿锵有力,一股凛然正气油然而生。

汩汩的暖流自心中淌过,仕进看着雷正刚消瘦苍老的脸庞,崇敬当中又夹杂了丝丝心酸。智空脸色一肃,沉声道:“雷兄教训的是!小弟确实是错了。结果确实印证了雷兄的说法!你看无空一世英明,可谓无往而不利,一旦做出小人行径,就大大的栽了跟头,居然落得个重伤垂死的地步!小弟一生作恶多端,看来老天的惩罚也就落在今日了!想想真是有些心悸!”他的神色有些怅然,想必是心生感慨了。

杜青衣神色沉痛道:“你既知自己作恶多端,为何不醒悟过来,好好做人呢?”智空大手一挥,笑道:“做便做了,有什么好后悔的!好了,接着说。本来一切都在无空预料之中的,事情一出纰漏,他马上就意识到了我的存在。雷兄,他在昏迷之前,想必跟你说了一些事情。嘿嘿,我虽然不晓得,多少也能猜个七八分。雷兄,能跟小弟说说吗?”

雷正刚淡然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告诉你也无妨,不过是要将你布下的棋子一网打尽罢了!”智空猛地一拍手掌,大声笑道:“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要是雷兄做主的话,恐怕只是诛其首恶就了事了!但无空可不是那么想!他眼里容不下半粒沙子,当然是大小恶人,通通纠出来杀光!小弟我居然猜到了这位武林盟主的想法,哈哈,我都忍不住想要佩服自己了!”

“你猜到了便又如何?”仕进沉声道。他隐隐意识到,所求的真相,今日便要揭晓了。智空笑嘻嘻道:“猜到了事情自然就好办了!我当然是要按照无空跟雷兄的想法来扮演自己的角色,而且还十分的投入。之前我一直没有动用自己的实力,他们几十年来也算安分守己,不曾做过什么恶事,基本上算是好人!真要按照雷兄的想法,他们没有一个够资格该杀的。若是这样,雷兄只怕要心慈手软,违逆无空的意愿了!怎么能为了那些贱胚而损了两位武林至尊的和气呢?小弟自然是要命令他们开始行动。哈哈,你还别说,这些人还真是为非作歹的命,一放开限制,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就算有人过惯了安稳日子,心里不情愿的,略施手段,还不是一样要杀人放火?哈哈哈!”

他若无其事的说着,仕进却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雷正刚神情悲痛,低声道:“你做这些事情,就是为了将自己的手下送上断头台?”智空脸色一沉,笑容终于消去。他冷声道:“不错!我就是要将一个个本性良善的普通人变成魔鬼!然后送到你的手上,看你杀是不杀!”两个杀字,像硬邦邦的冰锥一样,刺得人心头发寒,发痛。

“你做这些有什么意义?”雷正刚深陷的眼眶里透着莫名的疲惫,身子也轻轻的靠在亭柱上,已是无力再挺直身躯。智空冷笑道:“意义?意义大着呢!雷兄,你不觉得现在跟无空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远了吗?你不觉得自己很难受吗?你不觉得要准备清除的这些棋子很无辜吗?无空嘛,心肠比雷兄狠,不过,哈哈,过些日子他就会难过起来的!嘿,这就是我想要的结果!这也是你们必然的结果,是你们自身的性格使自己走到了这个地步!我的存在不过是在适当的时候增加一把推力罢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冷,每说一句,都让雷正刚微微的颤抖一下,脸色也更加的灰暗。仕进跟杜青衣都呆住了,为听到的一切。智空继续道:“雷兄,告诉你吧,我安插的棋子可没有全部动用!就算你查出来,你也不会去动他!因为他根本不晓得自己是棋子!就是因为这样,我才知道雷兄你身体一直抱恙,我才会让他们尽可能的将江湖搅乱!不管结果如何,只要足够乱就可以了。这样,雷兄你就会忙得焦头烂额,日以继夜,才会出现恍惚疲乏的时候,那时我出手才会有足够的把握!”

“其实我本来的想法不是这样的,是想要让你跟无空两人翻脸,两败俱伤才好!但是,不晓得你们之间有什么关系,看似互相忌惮,却又互相信赖,就是不肯翻脸!不过现在不用担心了,你有了一个最强大的替身,只要你去了,他自然会找无空算帐!这也是必然的结果!”智空舒了一口气,目光飘到了仕进身上。

仕进楞了一下:“强大的替身?他指的是自己吗?”雷正刚疲惫的叹了一口气,低声道:“这一切你事先都算过了?每一个步骤,每一个结果,每一点细节?”智空摇了摇头,道:“我不是神仙,不可能算得出每一种可能性!不过,这几十年来,我一直在摸索了解你们的性格。玄木令主虽然神秘,性格却很好揣测!这一切加在一起,足够让我下决心了!”

听到两人每一句话中都似乎关联到自己,仕进忍不住大声道:“你们究竟在说什么?有话为什么不说清楚一点?”他忽然很彷徨,仿佛冥冥中已经注定了自己的结局,这种把握不住自己命运的迷茫让他很是恐惧。

智空慢慢坐了下来,微微笑道:“说什么?呵呵,我们在说老天真爱耍弄人,总会将人逼上一条不得不走的道路。由不得自己选择,只能一直向前,不能回头。唉,说了这么多,真是有点累了!若是再能解开心中的疑惑,就没有遗憾,可以安心的睡上一觉了!”他也庸懒的靠上了亭柱,眼睛半开半合,却是盯着雷正刚。

雷正刚挪了挪身子,苦笑一下,道:“是该将前因后果说说了!仕进小友,你不是一直想要真相吗?今天就告诉你吧!不过在此之间,我要先讲一个故事!”智空击掌笑道:“好!故事好!小弟我最爱听故事了!”仕进跟杜青衣都正了正身子,屏紧了呼吸。这一切江湖风波的源头,今日就要披露,无论是谁,都是一样会紧张万分的。

雷正刚脸微微上仰,回忆的目光飘向了高高的天空,口中悠悠道:“话说某地有一个名门望族,书香门第,族中族规森严,上下之别,泾渭分明。族中有一名门子弟,娶了一房温柔婉约的夫人,一家子和和气气,朗朗书声,可谓是温馨之至!但一日,这名子弟赴宴归来,七分酒意下,跟家中一名婢女发生了关系!此事开始无人知晓,渐渐的,那名女子的肚子却大了起来。那名子弟碍于族规,不敢承认是自己所为!他将那名女子赶出了家门,却又暗中遣送金钱,将人安置好,让她不至于落魄街头。最后,那名女子在风雨之夜诞下了一名男婴!”

“在此不久,那名子弟的夫人也生了一个男婴。慢慢的,两名婴儿开始懂事了。虽然做了亏心事的男人时不时的接济,却难解无辜女子的日常之困。她未嫁生子,不免遭人看轻,生活倍是艰辛。先出世的那婴儿非常懂事,勤奋努力,从来不让母亲操心过。虽然在外常常被邻居的小孩嘲笑,他却从不抱怨,只是在暗中更加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加的优秀!终于,在他十岁那一年,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自己还有一个父亲,一个弟弟!做弟弟的也同时知道了哥哥存在。两人好奇之下,偷偷的相认了!”

“弟弟一出生就衣食无忧,难免有些骄纵,有些顽皮!哥哥并不因此而讨厌弟弟,也并没有因为自己的遭遇而怨恨他人,相反,他教给了弟弟很多朴素的做人道理,让弟弟懂得了世间疾苦,并为之努力奋进。弟弟上了私塾,也设法让哥哥读上了书。哥哥很努力,并且天资聪颖,很快便出类拔萃,成了弟弟追赶的目标跟榜样。哥哥也很为自己自豪,更加悉心的照顾弟弟!两人互相扶持着慢慢的长大,直到哥哥的母亲去世,哥哥才离开了弟弟,到外面的世界去闯荡!几年之后,弟弟也离开了家,追寻起自己的道路……”

智空撇了撇嘴,叹了一口气道:“老套的故事,一点都不精彩!不过总算是知道了!雷兄啊,你们可真是厉害,居然能瞒着世人几十年,而且滴水不漏。我当初可是费尽苦心,居然什么东西都查不到。呵呵呵呵……”仕进跟杜青衣都沉默了。他们自是猜到了,雷正刚跟无空竟是兄弟,而无空是一名私生子。

半晌,仕进才闷声道:“虽是如此,可是真相我还是不明白!”雷正刚收回目光,喃喃道:“其实真相是什么,又有谁能真正明白呢?”他脸色已经转黑,憔悴中透着深沉的悲哀跟痛苦。智空嗤笑道:“有什么难明白的?不就是无空潜意识里嫉妒弟弟的成就,就借了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来重振自己的权威!这一切不过就是闹剧而已,死了的人也罢,活着的人也好,都不过是两兄弟之间摆弄的棋子罢了!”

雷正刚捂着胸口,再次剧烈的咳嗽起来。仕进扶着他,一边渡过自己的真气,一边瞪着智空,怒声道:“如果不是你从中作祟,事情又岂会演变成今天这般局面?”智空摊摊手,不以为然道:“你这么说我可是不服!当日黄山之上,无空若不出手暗算你,自己就不会重伤,事情也不会全部落在雷兄的肩上,他也不至于劳累过度,变成今天这个模样!就算无空暗算了你,但只要他当时果断的将我的替身跟一干人等除掉,雷霆震慑下,我断然不会冒险行事,江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风波!我为自己的救命恩人报仇,自然是不择手段,他给了我机会,我自然要抓紧!况且我今日在此,本来就是认罪伏法的!哈哈,算起来我最多不过是个帮凶,真正的罪魁祸首是谁呢?”

智空笑嘻嘻的上下瞄着雷正刚,半晌才道:“雷兄仁义无双,一直步步忍让,更百般辛劳,让纷乱的江湖不至于坍塌下来,此事当然不关你的事!小兄弟你武功超绝,经验却少得可怜,一直被蒙在鼓里,遭受无数暗算胁迫,自然也不关你的事!至于我嘛,敲敲边鼓,打打下手,算个帮凶!”

他眼光蓦地一冷,声音也随之冷了起来:“一切事端,追根究底,都是无空引起的!他认为自己所做所为,都是为别人着想,为了江湖的安定!我相信他是这么想的!可是,事实上呢?抛去那些闲杂人等,在场之人想必都心知肚明,真相究竟如何!小兄弟,剩下的就是你的事情了!”

“我的事情?我的什么事情?”仕进喃喃道,只觉脑子里一片混乱,似乎塞进去很多东西,却又仿佛空白一片。智空厉声道:“什么事情?哼,就是为一切在这场闹剧中丢失性命的江湖同道讨个公道!为一切因为这场闹剧而家破人亡的孤儿寡妇讨个公道!为本可以安心做个好人却成了魔鬼之人讨个公道!这些,都是当日黄山之上的诺言,你必须,并且责无旁贷的去执行!持三尺青锋,取无空颈上人头!”

一字一句,仿佛锥子一般,一下一下,重重的凿进了仕进的心头,他身子霎时抖了起来,剧烈的颤抖起来。他当初许无空以一月之期,本来就隐约存了这个念头,但当事情真的清楚明了,智空将这个想法明明白白的说出来,他却感觉不可思议,感觉恐惧,感觉彷徨。因为,这并不是他想要的,却是别人生生塞给他的!他抗拒这种感觉,竭尽全力,甚至连身子都僵硬起来。

杜青衣盯着智空,神色悲哀道:“你几时变得如此无情?居然让人承受如此沉重的包袱!”智空长叹一声,低声道:“此时此地,他也只有这一步可走!他若不走,就不是自己了!这是他的命!正如这也是我的命!我不过比他早走一步罢了!”他的脸色渐渐的变了,浮起了淡淡的幽蓝色。

“玄木令主,你过来!”智空大喝一声,当先跨出了振鹭亭。仕进身子一震,回过神来,茫然的瞧了起来。雷正刚抚着剧烈起伏的胸膛,低声道:“去吧!送他一程!”仕进定了定神,慢慢的走了出去。他听不懂雷正刚说的什么,只是照办而已。杜青衣满脸悲痛,低下头去。

智空一直走到湖边,才停了下来。凉风习习,湖面碧波荡漾,卷起了圈圈涟漪。他深呼吸一下,长叹一声,缓缓转过了身子,那脸色已经是一片靛蓝,瞧着甚是诡异。仕进恍恍惚惚的瞧着他,混乱的心头也禁不住掠过了一丝诧异。

“我练了一种厉害无比的武功,今日想向阁下讨教一下!请!”智空神情庄重,声音中满是坚决与毅然,摆出的手势却是普通的长拳起手。仕进楞了楞,轻飘飘一掌推了出去。“为什么他叫我出手我就出手呢?”带着困惑,仕进也使出了一招简单的进步冲拳。

智空嘿的一声,张开手掌,包住了仕进的拳头,手腕轻转,手臂同时奋力一振,一股大力登时冲涌出去,仕进竟不由得噔噔噔的退了几步。震惊于智空的功力之时,他终于完全回过神来。智空神色不边,沉静道:“请出尽全力!这等程度,还远远不够!”

仕进沉声道:“你当真不后悔?”智空微微一笑:“开始吧!能死在玄木令主手里,也是一种荣幸!”他仍是摆出了长拳起手势,静静的等待着,神色平静却郑重。仕进跨了一步,却停了下来。眨眼间,智空便仿佛一座高山般,巍峨厚重,坚固而不可动摇,不给人以任何进步之隙。

仕进眯着眼睛,神色也变了,变得正经起来。寂静的气氛刚自升起,他却突然动了。快速向前两步,他便高高跃起,单臂成刀,一招力劈华山使了出来。出招,招到!智空还是一样,淡淡笑着,张开手掌,握住了仕进掌沿。五指刚碰到肉皮,却突然如手握火炭一般,霎时跳开了。他嘿的一声,又飞速的重新握了上去。竟生生将仕进提在了空中。

仕进手腕一震,脱开钳制自己的五指,人又凌空退了回来。他有些怔忡,呆呆的站住不动了。智空脸上的蓝色渐渐的浅了,最终消失不见。他拔出陷入泥土当中的双脚,慢慢的向后退去,脸上露出了解脱的笑容:“谢谢你!真的!很久没有这样轻松过了!很久……”他喃喃着,人缓缓的没入水中,双腿,胸膛,肩膀,最后是那油光发亮的头颅。

半晌,湖中响起了一下巨大的的爆炸声,砰的一声,炸起了漫天的水花,还有破碎的布屑。水花当中隐约透着淡淡的蓝光,转瞬间却消失不见了。“走了?真的走了!他居然反转功法,这样就走了!又走了一个!什么时候该轮到自己呢?”杜青衣喃喃道,精神有些恍惚。

“他这一生,究竟是为什么活着呢?”仕进怔怔出神,脑子里更是混乱了。雷正刚慢慢的立起身来,拍拍两人,低声道:“我们该回去了!还有事情等着处理呢!”杜青衣猛的一个激灵,挺起身来,瞥了他一眼,脸色一黯,点了点头。仕进托着百忌的尸体,三人慢慢的离开西湖,回到了正气堂。

回到正气堂,雷正刚便找来欧阳天堂,交给他一个厚厚的信封,并郑重的拍着他的肩膀,沉声道:“可以收网了!记住,莫要太过有伤天和!其他事情,我已经写在信中,以后就要靠你了!”欧阳天堂吸了吸鼻子,郑重并坚定的点了点头。他走开两步,忽地反转身子,扑通一声跪在雷正刚面前,重重的磕足三个响头,才头也不回的奔了出去,眼睛却是红了。

大厅之前,聚集了所有不曾有任务的正气弟子。雷正刚微笑着一一看了过去,低声道:“以后我不在了,你们要好生听欧阳先生的话,不要忘了来这里的目的!这样,我就可以安心了!”他的声音很小,却清晰的在众人耳中响起,刻在了心头。慢慢的,响起了细微的啜泣之声,却是那些妇孺家眷。众精干弟子们并没有出声,两行清泪却止不住的滑了出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仕进喃喃念道,已是泪流满面。冰儿站在仕进身边,也是两眼通红。杜青衣颓然的站在一旁,什么话都不说,像死了一般。等交代了一切事情之后,雷正刚轻笑着对仕进道:“你跟我来一趟!”他慢慢的向内堂行去,步履有些蹒跚。仕进抹了眼泪,慢慢的跟在后面。

回到自己房间,雷正刚当着仕进的面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裳,再躺到了床上,手指交叉合拢,搁在了胸前,轻轻舒了一口气。仕进静静的坐在床边,注视着那消瘦的脸,无声的等待着,彷徨的期待着奇迹的出现。

良久,雷正刚才低声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很喜欢你!你知道这是为何?”仕进摇了摇头,眼睛又红了。“我一生无儿无女,唯一的夫人十多年前也去了!孤零零一人支持到现在,总是有些遗憾。跟你谈了那一夜,我忽然很开心,感觉很满足!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呵呵,临终之前能有你在身边送终,也算此生无憾了!”

“你本性善良,虽然武功很高,我却从来不担心你会为恶!可惜他就是看不透这一点!”雷正刚神情有些遗憾:“我一生自问无愧于心,但仔细想来,却又不然!对于他,我总会有一种无形的愧疚,很多时候都下不了决心反对他!他一生英明,犯下的第一个错误也是最后一个错误,我就没有出声!我总存了侥幸之心,他从来不曾犯过明显的错误,就算有错,他也能最快的纠正过来!唉,这是我的错呵!我应该早就知道的!”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说什么都为之晚矣!你自己拿主意,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我也不劝你!不过,有个小小的要求,希望你能答应!他性子很是执拗,嘿……你上少林的时候,带着我!想必……他看到我,心里多少会有些感触!只要这样,我就安心了!”他慢慢的说着,也不理仕进听到没有,听进去没有。

“……唉,我本来可以做更多的事情的,出了此事,起码让我少活了七八年!不过也好,心累了,迟早都要休息的,早到一天,也就早解脱一天!闲看庭前花开花落,漫随天上云卷云舒,多惬意的生活呵!真羡慕!真羡慕……”他东说一句,西说一句,漫无边际的,声音却渐渐小了,小了……直到听不到为止。

仕进呆呆的瞧着,不作一语。“这就要走了?我为何感觉不到伤心了?我脑子里怎么什么东西都没了?眼前这安详睡去的老人是谁?他睡着了吗?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要做什么?我该做什么……”他哆嗦着蜷成一团,坐在床脚下,紧贴着床沿,似乎想从中汲取一点点温暖。那暖意却一滴滴的逝去,消失,化为冰冷,像滑腻的寒冷的毒蛇,慢慢的噬咬着他的身体,他的心,撕肉蚀骨。

他的眼神变得空洞起来。房内暗了,黑了,又亮起了灯光。人来了,嘈杂声,哽咽声,痛哭声,柔柔的劝说声……他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就那么呆呆的蜷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窗外有过亮光,又暗了下来,这是第二次亮了起来。他身子动了动,空洞的眼睛忽地恢复了一丁点的生气。

“大哥,你醒了?吓死我了!”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传入耳中,透着焦急跟欢欣。他慢慢转过僵硬的脖子,入目便是冰儿那红通通的眼睛,似乎哭了很久,都肿了起来。“人呢?”站了起来,仕进目光扫过床塌,上面的雷正刚却是不见了。他瞪着冰儿,满脸狰狞,很是粗暴。

冰儿吓得退了几步,才急忙道:“雷前辈已经入殓,灵堂也设好了,就在大厅里!”仕进大步奔了出去,临出门前抛下一句:“将我的包裹拿到大厅!”来到大厅,入眼便全是一片白,只有堂中的黑棺是异样颜色。一众正气堂弟子都跪在灵前,无声的哽咽。杜青衣静静的站在一侧,满头的白发披散,迎风飘飘,像是在悲鸣。

仕进扑通一声跪在棺前,咚咚咚的磕了九个响头,便挺直了腰板跪在地上。众弟子都脸有诧色,却无人出声。他们见雷正刚临终前只要仕进一人守护,便猜到了仕进的身份不低。况且就算仕进什么都不是,冲着雷正刚的面,他们也会对仕进恭恭敬敬的。

冰儿急匆匆的跑到灵堂,气喘吁吁的。她跟杜青衣对视一眼,才胆怯的走到仕进身边,将包裹递给了他。众人都将目光定在了仕进身上,想看他究竟想干什么。

仕进摊开包裹,将自己身上的外袍脱了下来,拿起包裹中的一件黑袍,迎风一展,再慢慢的套在了身上。然后拣起压在包袱最底下的面具,轻轻压在脸上,缓缓将结打上,扎紧,慢慢站了起来。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齐齐站了起来,心头俱是大骇:“这少年竟然是玄木令主?”

仕进轻轻抚摩着棺材,蓦地将棺盖掀了开来!“你干什么?”众弟子齐声惊叫,无比的愤怒。杜青衣跟收拾好包裹的冰儿也甚是诧异。仕进两手虚空一抬,神情祥和的雷正刚慢慢的浮出棺面来。排在前头的几名弟子抢了过来,仕进黑袍忽地猎猎展动,几人只觉一股排山倒海的劲道涌了过来,不得不踉跄着退了开去。那劲道来得快,去得也快,眨眼间就消失了,仕进的袍子也静止下来。

众人正自惊怒,却见雷正刚身体慢慢的泛起阵阵雾气,他们都惊疑不定,不晓得仕进究竟要干什么,只能呆在原地,静观其变。那雾气越来越浓,竟变得像白色液体一般滚动起来,慢慢的将雷正刚整个人笼罩住。喀喀的几声脆响后,雾气终于慢慢消散,人们开始能瞧清当中的情形。只见雷正刚整个人已被裹在了一整块长方形的冰块中,整个灵堂也弥漫着淡淡的寒气。那冰块晶莹剔透,雷正刚的面目清晰可辨,栩栩如生,仍保持了那种淡笑雍容的神情。

仕进吁了一口气,轻轻的将冰块放入棺中,再慢慢的合上棺盖。他又将整副棺材托了起来,潜运真气,在棺材外又覆上了一层寒冰。众人目瞪口呆着看着这一切,对玄木令主的畏惧又多深了一分,也多了几分尊敬。因为仕进此举,不是为了别的,却是为了保存雷正刚的身体。

“他最后的遗命,是要我带他上一趟少林!希望大家可以理解!”仕进微微喘息着,声音却传遍了整个正气堂。“不行!他老人家要入土为安!你断然不能带走他老人家!”众人神情一紧,齐声吼了出来。

“这是他最后的心愿!拜托诸位!”仕进声音很冷,人却扑通一声跪在了众人面前。咚的一声,众人心头都重重的抖了抖:“玄木令主竟向大家跪下了?这是真的吗?”一时之间,灵堂里一片肃静,个个都在犹豫不决。

仕进还在跪着。厅外忽地响了一阵骚动,众人刷的一下向两边分开,脸色疲惫的欧阳天堂大步奔到灵前,将仕进扶了起来。他神色悲痛,低声道:“待我祭过门主,便可以上路了!你可以放心!”瞧着那闪着幽光的黑棺,他缓缓跪了下来,吸吸鼻子,自怀中掏出一本厚厚的帐本。

嗤的一声,欧阳天堂将帐本第一页撕了下来,扔到火盆中,燃了起来,口中喃喃道:“兰州张天龙,潜伏三十年,杀害师门人命十三人,确认无误,已诛!”嗤的又是一声,他将另一页又扔了下去:“泰山何敢当,潜伏三年,暗中**妇女二十一人,并杀害其中的八人,确认无误,已诛!”……

厚厚的帐本渐渐的薄下来,“已诛”两字,欧阳天堂竟念了不下数十次。听着这些不同人名,不同地方,做下的不同恶事,仕进身子禁不住微微颤抖起来。他本以为悲惨的事情已经够多的了,现在才晓得,在不知道的地方,还有更多不知道的无辜性命被抹杀,被残害。“要将这数不清的事情查清楚,并确认真实,需要花费多大的精神啊!难怪他会累成这样!”

念到中途,欧阳天堂顿了顿,又撕下了一页:“青龙山王虎,子女被掳,被迫杀害青龙门掌门,确认无误!子女救出,本人……已诛!”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接下来之人,大都是遭到胁迫而做下恶事之人,“已诛”两字,却是渐渐的少了。待一本帐本烧完,已经过去两个时辰。欧阳天堂声音也变得沙哑起来,不过短短的两天,便办完了这么多事情,他却没有半分高兴的样子。谁又能高兴起来呢?

仕进低声道:“可以启程么?”欧阳天堂点了点头,起身对着当中两名中年人沙声道:“林南,高轩,各选取十名弟子,我们一起护送门主上少林!”他环视了一眼脸有不豫的众人,肃然道:“其余人等,留守杭州!不许反驳,这是门主他老人家的意愿,我们必须尊重!还有,门主仙游的消息,不用传告天下,他老人家只希望安安静静的走,没有喧闹!”

很快人便选了出来,其余众人,眼中虽有热切的泪,期盼的光,都想着能跟随雷正刚最后一程,却都静静的没有异议。这正是雷正刚教导他们的。准备停当,四名弟子抬着黑棺,慢慢的行出了正气堂大门,门前已经停了一辆马车,却是用来运载棺材的。

仕进忽地道:“先生,我们抬着他老人家上少林!马车太过颠簸了!”欧阳天堂楞了一下,点了点头。杜青衣慢慢走到棺旁,拍拍前头那名弟子肩膀,接过了他的担子,将棺材压在了自己肩上。他脸色木然,微微有些怅然。欧阳天堂瞄了他一眼,也换下了一名弟子。

一行二十余人正欲上路之时,正气堂前,扑通一声跪满的黑压压的人头,每个人眼睛都很红,很红,在慢慢目送自己的神离去。杭州街头上,人们在窃窃私语,都注视着那浑身素白的人们,注视着那漆黑的棺材。慢慢的一整条街都静了下来,人们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有人瞪大了眼睛,左右看着,满脸的不可置信;有人捂住嘴巴,呜呜低咽,身子簌簌发抖;有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咬着嘴唇,沁出了血丝……

出了杭州城,众人身后却已聚了上百人,都在慢慢的跟着,亦步亦趋。旧的人未曾离去,新的人又再加入,道路两旁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有江湖人物,有普通百姓,每个人都静静的,注视着那漆黑的棺材,神情悲痛。众正气弟子既是伤心,又是自豪,鼻子却都酸了起来,刚止住不久的泪水又哗哗的流了下来。

众人的脚步放得很慢,生怕惊扰了棺中人的安睡。仕进每隔两个时辰,就会往棺上覆盖一层寒冰,补充已经融化了的。虽然这很耗费真气,他却毫无抱怨。冰儿乖乖的跟在一旁,默默不语。天色渐渐的暗了起来,天空抹着一层厚厚的灰色,沉沉的,像一座山压在了心头。

半路上,闻讯赶来的江湖人物越来越多,人人是麻衣素带,就算再匆忙的人,都会在腰间围上一条白麻带。敌人也好,朋友也罢,每个人都放下所有的私情恩怨,将心都放在了怀念同一个人上。队伍变得越来越是浩大,人头密密麻麻,目光都只落在了那深沉的漆黑的棺材上。便连那名震天下的玄木令主都变得浑若无物了。他们穿州过县,慢慢的向前。

半路有官员恐慌,生怕这大队的人马会闹事,欲派兵驱散众人,但一纸留书,加上半枚利刃,顿时将他们刚升起的念头打了下去。一向飞檐走壁,穿门出户的夜行大盗们,第一次对自己的行为感到了自豪。自然,也有胆子大的官员,于是文质彬彬、能言会道的志士们便出面,或财帛相赠,或分说事实,总而言之,就是让这支悲伤的队伍名正言顺的直通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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