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平再次来到小楼的时候，那个想法像此时的晨雾一般很自然地在他的心底浮起。

那就是——加入他们。

霍直很希望他能够他加入他们，可关于这个，他没有和李安平说得太多。其他的人不希望李安平加入他们，重山道人、槐花。

如果是一个选择是重要的，无论是什么样的重要，那么在这个决定之前，似乎一定要经历纠结，或者类似的感觉。可李安平没有。或许，这并不是一个重要的事。

昨晚，他没有经历过辗转反侧地纠结。他想的最多的不是如何回应霍直，而是什么时候去买桂花糕，这一次要去槐花最喜欢的铺子。然后他就沉沉地睡去了。

他遇到这个想法，就像是旅人在沙漠中遇到一行商队。在此之前，这个旅人已经在荒芜的沙漠中独自行走了三天三夜。那时，不会想太多，不会想这个商队为什么会出现，不会想任何无关的事。他唯一要做的就拦在商队的前面，挥舞双臂，嘶喊：“我要加入你们！”他会用尽所有的力量。

李安平也是如此。

他就是这样说的，“我要加入你们！”此时霍直把刚刚沏好的茶放在李安平的面前。

茶还没有凉，热汽蒸腾，在李安平的身前形成了一层极淡薄的雾气，霍直透过这层雾气，看到了李安平平静的眼神和平静地话，然后他笑了。

那个老人是对的。而他成功了。

整个小楼也笑了。

不断地有人走到柜台处结账。小楼里的人，渐渐地消失了。最后只剩下了掌柜的和几个伙计。伙计在收拾桌子，摆放椅子，搬挪酒缸，而掌柜的则一只手拨弄这算盘，一只手翻着账簿，不时地用舌头舔一下食指。他们显得很平常，跟平日里小楼在深夜里打烊一样。只不过现在是清晨。

李安平和霍直坐着。小楼却逐渐冷落。仿佛这一整座的小楼是为他们准备的，而他们结束了，小楼也就结束了。

看到伙计将一切都收拾整齐，掌柜便挥了挥手，让他们离开。而他自己将账簿夹在臂下，绕着小楼走了三圈，仔细地检查每一处，每一处都检查了三遍，因为他要确定小楼的每一处都和一个平常的小楼一样。最后他才离开了小楼，和等在门口的伙计一起离开了这里。当然，他没有去三楼。

在这个过程中，无论是掌柜还是那几个伙计，他们都没有看李安平和霍直一眼。他们坐在那里，好像不存在。

周围的人没有感到一丝丝的奇怪，依旧忙碌。这里，任何的酒楼都可能突然地红火和突然地破败，都是因为某个大人物。在他们的眼里，这一个小楼跟其他的平常的小楼没有区别。不久后，它就会再一次地开业大吉，只不过换了一个东家而已。

“我们要离开这里了！”霍直说道。“不会再待在这里了。我们要回到阳光下了。”

“哦，是吗？”李安平有些惊讶。他不相信霍直的话。霍直和他背后的人策划了十三年前的那场叛乱，关于他们的通缉令现在也没有撤销。京城的每一个官员的案头都备着一套，跟最时兴的淫词秽曲摆在一起，只要他有一丝丝的欲望。

霍直笑了笑，“黑暗中的青苔，在阳光下也是可以生存的，而且只会生存得更好。”他知道李安平不会相信，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天下很大，不仅只有江湖，还有很多江湖之外的，比如朝堂。”霍直又用手指了指自己，说道：“比如我们这些人。”

“善养功，就是一个希望。一个给江湖之外的希望。”

“所以，你们才会回到阳光下？”

“不是你们。而是我们。”霍直指着李安平，“你！”又用手指着自己，“和我！”

“因为你！因为善养功！所以我们才会在阳光下活着。”

“需要我做什么？”

霍直微笑着，也沉默着。

做什么？他不知道，不知道李安平要做什么。或许他只需要找一把椅子，坐着，当好一个表率。或许，他要亲自动手，杀几个人，这几个人要是宗师。又或许，他什么都不能做，只会在某一个夜晚，默默无闻地死去。

沉默是不好的。李安平知道。他没有追问，也沉默着。

他成了第一个人，第一个武宗之外的宗师，他可能做很多的事，但更大的可能是死。李安平知道。他也知道每一个人都会死。

门刚刚被关上不久，在两人的沉默中又被打开了。

掌柜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一个衣锦佩金的胖子。那个胖子身材不高，总是笑着。脸，是圆的，眼珠也是，但很小。小眼珠里总是转着一团精明的光。这是一个精明的人，可他的精明不让人讨厌，相反让人觉得很舒服

掌柜没有说话，垂手站在一旁，那个胖子扫视着酒楼。当他的目光扫过李安平和霍直时，略微一顿。目光一顿，只有几个刹那。在这几个刹那中，霍直冲着这个胖子一笑，又匆匆掩去。而李安平却感觉被千万把刀子刺着。虽然只有几个刹那。

“哈哈哈！”那个胖子笑了，很豪迈，跟他很不搭，“不错！不错！这酒楼不错！回头直接去黄金屋拿钱！”

黄金屋？那个黄金屋？

这个胖子是谁？跟黄金屋又是什么关系？李安平很好奇。

江湖上，关于黄金屋的传闻很多。它在哪里，没有人知道。有人说是在海外的孤岛上，有人说是在深深的地下，有人说是在冰冷的湖底。可每一种说法都没有办法让人们信服，人们唯一相信的只有一个，黄金屋里有很多很多的钱财，可以轻易地让一个国家覆灭。

从窗口望去，此刻那个胖子正费力地爬上他的马车。他的车夫在一旁看着，没有帮忙。

马车很大，任何一个胖子，有钱的胖子，都会为了舒服而把马车建得很大。可这辆马车大得有些过分了。李安平注意到的不是那辆极尽奢华的很大的马车，而是那个马车夫，那个在一旁看着他的老板费力地爬上马车的车夫。

他是一位宗师！

似乎是看到了李安平的惊讶，霍直解释道：“在江湖之外，还有一些像十大豪商一样的商人。”

“他今天是为了见你。”

“他是十大豪商的哪一位？”李安平又想到了那个车夫。恐怕只有十大豪商，才敢让一位宗师赶车。

“他姓王。”

王？

“王大眼？”

霍直微微点了点头，“就是他。”

王大眼，不叫王大眼，可他原来叫什么，人们已经不记得了，只不过因为他的眼光很好，以讹传讹，人们只记住了王大眼这个名字。可实际上王大眼的眼睛很小。

“他是十大豪商里第一个和我们联系的人。他很有魄力。”

霍直起身离开，留下李安平一个人看着小楼上的风景。

“我没有想到你会是第一个成为宗师的人。”霍直突然说道。“我觉得第一个人不应该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