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清明雨，最伤魂。年年清明时，凡间家家户户都不外乎是忙着祭祖、扫墓；这些习俗代代传下，从爷爷告诉父亲，到父亲再告诉儿子，儿子再告诉儿子的儿子，这样一辈一辈做下来，就成了传统。

然而，传统不变，人是会变的。短暂的生命里容不下的那些繁琐，很自然的会被人遗忘。

人会忘记，但仙可以不会。仙有足够长的生命能不去忘记一些事情。

徐小白记住了很多事情，包括很多的功法心得、门规戒律、天材地宝和灵丹妙药。然而凡间的种种，自他踏上修行一途，便只记得当年孤儿寡母的那段无尽心酸的日子。

十年前，徐小白亲手埋葬了惨死的娘亲后，便再也不留恋了雪林这个冷的令人发抖的地方。

如今，同样的冷天，他再次回到雪林。

……

“小白乖！我可怜的孩子，到了清明，小白就不会饿肚子了……”

十年前，雪林城外十里地的一处破旧的柴屋里，徐小白依旧记得当初那个温柔又慈爱女人。

那是他的娘，是他弱小时最温情的守护，也是徐小白心中唯一的温暖。

温润如玉，温暖似火，火是救命药，火也是夺命毒。

徐小白出大问题了，作为宗派里最有天赋的后辈，自从当初掌门在死人堆里捡回这个孩子，徐小白的天赋就不曾让宗门里的任何人失望过，甚至于连掌门都不介意跨辈收徒，让妖仙宫的千名弟子在不知情中多出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师叔。

然而，就是如此备受眷顾的徐小白，如今却是岌岌可危。

修行，修行，修的是法，行的是和凡夫俗子不一样的路。踏上此途，易伤天道，徐小白对母亲的执念，如今却成为他最损根基的毒药。

掌门师尊告诉他：好自为之。

一则涅槃重生，二则道毁人亡。

……

“师兄，可是要在此歇脚？”

一名身袭白袍，束冠而立的青年在徐小白身后问到。

徐小白没回头，他知道身后这位名宗门年轻弟子的名字。

沐白，妖仙宫同境弟子中修为最高几人之一，此次随行，名为结伴，实则更可能是宗门的某个老家伙的眼睛。

天才、废柴现在于自己不过一线之隔。若恢复了，自己依然是师兄，否则，自己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自己会变成一只孤魂。

徐小白并不反感这种做法，生死挣扎，无论凡夫俗子还是王孙贵胄，所谓活着，都是在抗争着晚些死罢了。修行亦然，纵使拉长了生命期限，若是浪费了他人的资源，死去是修行界最常见的做法。

对于师弟沐白的提醒，徐小白自然不能无视，说道：

“此屋荒废日久，也算清幽。于此稍歇，也算是摒除尘念！”

对于过往，徐小白不提，沐白自然无处知晓这山间弃屋曾是徐师兄的旧邸。

月上枝头，修行之人向来最为枯燥。师兄弟二人静坐于此，徐小白想的是清明时要去母亲的坟头，沐白想的是如何寸步不离师兄。

……

“小白，今天过的是，老天爷说过今天不可以吃东西，小白不听的话，他就要生气了。”

“可是……娘……小白肚子饿！”

“小白，听话，老天爷还说，一旦过了，就有吃的了，只要小白听话，明天就能吃好多东西了。”

小白忍住咕咕叫的肚子，明显的有些期待般的点点头。

“嗯，小白现在不饿，娘也不饿，明天咱们都要吃的饱饱的！”

女人笑着，点点头，给了孩子一个肯定的眼神后抱住孩子，轻晃臂弯，嘴中哼着不知名的曲子，把孩子哄入梦乡。

少年贪睡，早早入梦。

梦中，万里晴空。

第二天，事实是一如既往地绵绵湿雨。

女人难得没有起早，陪着孩子给他讲了好些清明祭祖的事情。

“小白，等你以后长大了，除非是饿死，不然一定不能忘了每年清明时候给祖先上几柱香，这样先祖才会保佑小白！”

稚嫩的孩子其实对祭祖这个习俗并无体会，只知道娘亲说的都是对的，于是拼命地点头。

“娘，不光要保佑小白，还要保佑娘亲。对了，今天小白真的可以吃到很多东西吗？”

最后，没忍住的徐小白终于问出了这句话。

“你这小馋虫！”

女人笑骂道：

“娘这就去拿着吃的去。”

门外的雨很大，清明的季节，徐小白的记忆中，没有比这更大的雨了。

……

“沐白！”

“徐师兄何事！”

“你是何时入的山门？”

“回徐师兄，大概要比师兄入门早上两年。”

原来比我早些，徐小白心道。

“那师弟你可知凡间节俗？清明祭奠有何讲究？”

“师兄，师弟入门前就已经妖仙宫山下做了数年的施道小童，世俗节礼，道听途说，也只是略知一二。”

言至于此，沐白面带怪色。

“师兄此行，意在静心，牵扯太多，恐于师兄道伤不利，沐白……”

徐小白挥了挥手，示意他不要说了。

“是否牵涉太多，师兄自有分寸，师弟无需多言。”

沐白显得十分尴尬。

“既然如此，那还真是师弟多事了！只是这清明扫墓，本就是凡人表至亲之情，心诚即可，至于其中讲究，师弟则不甚清楚。”

“哦，那师弟可知‘’一说？”

沐白听此，有些费解，不过鉴于之前也就没问些什么。

“怎么，有不妥之处？”

徐小白问道。

沐白缓缓说道:

“并不是不妥，只是之说，即使凡间也少有人知晓，即使记得，很多习惯大都名存实亡，师兄谈及，弟子心生好奇而失态。相传，千年前的大晋王朝的一名国士，仁义无双，晋君感念于此，在其死后，以清明而记，是日初为节时，禁烟火，食冷食。晋亡之后，也无人再祭国士，到了如今，世人只知清明，不谈。”

……

雨依然不停，孩子在漏雨的破屋中等了许久，也未曾见女人回来，孩子却不害怕，坚信娘亲会带回好多吃的，至少今天不再会挨饿。

孩子一直在等，娘肯定是被大雨拦下了。只要雨停了，娘就会回了。

娘会回来的。

娘肯定会回来的。

……

雨停了，孩子没能等回娘亲。一名腰悬佩刀的衙役闯了进来。

“是姓徐的孩子吗？赶紧替你那倒霉老娘收尸去。真是命贱学不好，偷什么不好，非得偷徐员外家祭祖的贡品，这不是白白找死吗？”

惊天霹雳，早已过了惊蛰时分，少年耳中却响起了足以令鬼神动容的惊雷滚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