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贫贱为罪（下）

伴着众人的跪迎，一只肥胖的油手掀开轿帘。

一张略有宽胖的圆脸露了出来，两眼微眯，似乎有些睁不开眼，突出的颧骨和肥厚的嘴唇之间，两撇油光锃亮的胡子格外扎眼。

这就是雪林城的知府张大人。

张大人掀开帘子，像是没看到地上的众人，只是抬头看了看天上，反正没表现出什么除了无聊之外的表情，嘴里嘀咕了一句没人听清楚的话，又合上了帘子。

许久，轿中才传出一句:

“都起来吧！”

雨中众人才敢缓缓起身，于此同时，衙役中的大捕头迅速走上前去，在轿外的右侧向这位张大人说着什么。

不大一会，大捕头退下。轿中传来了张大人那略显低沉的声音:

“此案经过我已知晓，若无异议，判此妇行窃在先，被人发现后过度惊吓，失足而死，而今已伏法纲，念其子幼而不知，不涉株连之列，其尸首不搁，府内速将其安葬！”

“遵大人令！”

众人皆是无异。

“放屁……”

一道十分不和谐的声音打破众人间的沉寂，让人生疑。

众人骇颜，都转身注视着那个声音的来源。

“你们都是在放屁！”

稚嫩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次众人听的十分清楚。

众人都为徐小白捏了一把汗，包括那个开始试图隐瞒他娘亲真正死因的大捕头。

正要离开的轿子突然停下，众人都在猜测张大人会不会跟一个孩子计较。

轿帘再次被拨开，还是那双微眯的眼睛，似乎稍稍变大了些，不过看到那个不远处还抹着眼泪孩子，随即恢复了眯眯眼，帘子也闭上了。

“回府！”

“都是胡说八道……”

徐小白依然大喊着，青稚的声音中充满着无助、悲凉、绝望以及一丝丝害怕。

然而，无论是轿子还是轿中人都没有再停驻。

“混蛋，都在放屁，你们都是坏人……”

徐小白歇斯底里着。

官轿终于远去，众人在孩子的骂声中终于松了一口气。

李四上前，准备制止徐小白，却被大捕头拦住。

“让他发泄完吧！”

于是，众人之间又默契安静了下来。

徐小白很愤怒，更多的是悲伤。

他最亲的人死了，还带着罪。徐小白不是聋子，官轿中的人的话他一字不落的装进了耳朵。‘伏法’、‘失足’等字眼像一根根针狠狠刺进了他的心里。

‘悲愤欲绝’、‘无能为力’此刻正是徐小白心中最大的写照。

终于，他看到地上的泥，孩子伸手就抓了一团，朝着那群人狠狠地砸了过去。

“啪”的一声，那团没有温度的黑泥不偏不倚，准准的砸到了大捕头的脸上。

“大捕头！”

“大捕头！”

“大捕头！”

……

这次众人没有再沉寂，都看着大捕头。

大捕头打手势让众人噤声，看着那个眼中充满仇视的孩子走了过去。

“啪”

一团飞泥又打了过来，只是这次，大捕头躲了过去。

“难道你就只会在这玩泥巴吗？”

大捕头冷冷地说。

正攥起的一团黑泥从手中掉落，徐小白听到这话，愣了一下，似乎没法反驳，想着想着，眼泪又是如同江水般狂涌不止。

“够了！”

大捕头喝到：

“小东西你要是有本事，自己去徐府找管家去报仇，耍什么疯脾气，除了在这哭，你能做点有用的吗？这么大雨，你是没事，可是这里这么一群人不是在这陪你玩的。你只知道哭，你哭了你娘不还是暴尸荒野，到头连土都进不了。别说你娘死这了，就是你娘活着，我看她也还得照顾你这样的累赘，你有什么资格在这哭。”

徐小白瞬间红了眼，发疯似的扑过去，像一只小狼，要撕下大捕头的肉来。

大捕头冷冷的看着眼前这一幕，根本就不在意徐小白的疯狂。只将左掌一推，就要贴上身身躯一趔，整个人倒滚出去。

“怎么？你还不服，除了耍疯你就只能这样，但凡稍微有点本事，你娘也不会因此而死。在我看来，你就是没出息！我也没必要为了你这么个东西浪费时间，你娘想入土为安可别指望我们，要证明你有用，你就去自己去葬了她！”

“呸！”

大捕头啐了一口唾沫，说了句:

“走了，让这狗崽子自生自灭！”

说罢，也不再看其他人，真的率众人转身要走。

众人中，李四心生恻隐，开口欲言，却被大捕头瞪了回去。

李四苦笑，大捕头点的火不是作恶，遇到这种事，愤怒或许才有可能让人活下去，否则哭过了头，只是悲伤过度，没个人在身边这孩子怕是要不了多久就得随他娘去了。

众人散去的很快，平民百姓，就是孤魂野鬼，知府大人都视若未睹，下级官吏哪会上纲上线，更何况，这小鬼，孤魂野鬼都未必算得上。

偌大的西岗，即使闹出了命案，这时候，不过只剩下徐小白一人。

意消志沉时，风雨亦伤人。寒冷的地上，只有一道弱小的身影偶尔还抽搐着。

“呜……娘，是小白没用，是我害死了娘啊！”

……

倏地，徐小白突然爬身而起，双手一边扒拉着面前的黑土，一边不停地念叨着:

“是我没用，是我没用……”

……

凄冷的深夜来的特别快，徐小白面前也出现了约一人长的圆形土坑，只是此刻他依然没有停下，用着颤抖的双手仍在不断的在积水的坑中刨土。

借着星光，早已头发散乱，泥浆满脸的徐小白发现自己怎么用力都只能在积水中掏抓出渗着血色的泥浆，稀稀落落的还能看到一两片脱落的指甲。来不及多想就起身，颤颤巍巍的使出浑身气力拖着娘亲的躯体下来，摆了一个相对整齐的姿势，双膝跪下，溅起泥水。

“娘，小白没用，到头来连您都安置不了！”

说完，又用胳膊擦了擦眼睛，正欲起身填土，刚抬起一只腿，便觉得头晕目眩，直径径倒了下去。

夜雨中，有夜中的精灵，偶尔传出猫头鹰的叫声。

“呜……哇……呜~”

林中有东西在笑！笑声渗人！活人不安。

唰唰声响起，林中的诡笑声戛然而止。

一道青色的身影从天而降，执剑而落，矫健的身形着地，竟是一名中年儒士模样。

“嗯，倒是一个有意思的小家伙，若是这么被野怪捉了去，有些可惜了。”

只见这儒士挥手一指，方圆二十多丈的范围的雨居然停下，那倒下的孩子浑身泛起绿光，竟飞出坑外来到此人面前。

儒士打量了徐小白上下，目光停驻在那双血肉模糊的双手。

“可悲可悲！”

话刚说完，此人的眼睛却是盯住了孩子手上的血红，心中起疑。

“怎么会是无垢血，他确实只是一介凡人啊？”

接着，儒士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枚丹药，弹指射入孩子口中。同时，此人探手按在孩子额头。

只见此人脸色先是一愣，接着便是眉角微动，嘴角上扬。

“哈哈，本是前来见识天纵之根，却是让我遇着一个天生仙窍！果真是真正的珠玉蒙尘啊！……”

徐小白仿佛做了一个梦，有一股暖流不断的融入他的身体，像是娘亲的怀抱，让人舒适，不愿离去。

难道……难道这是做梦，娘亲根本没死？

徐小白睁开眼，以为一切梦都该醒了，没想到最先映入眼帘的居然会是一个素不相识的中年男子。

并且男子同时也看着他，说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来。

“汝可愿为吾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