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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矫矫天子剑》第一章:山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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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夏末初秋的清晨,空气中氤氲着丝丝清凉,长安街上酒肆、粮铺等做营生的店家尚未开门,街道上更是人迹稀疏,此等静谧的情形,对素来热闹的长安街却不多见。

“咚咚咚、咚咚咚”

临街而建的当朝御史中丞杨慎矜的杨府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老管家何平一早正指使着府内下人们除下昨夜花灯节所用的灯笼花饰,听得一阵急过一阵的催门声,一贯面目和善的他,这时也露出丝丝不愠,嘟囔道:“催、催、催,有什么不得了的事在这大清早恼的人心烦意乱”,口中虽嘟囔着,脚下却生风似的跑过去启下门栓。

甫一开门,未等何平认出是谁,门外一个校尉装扮的人闪步跨入,端着何平的双臂急道:“老管家,杨使君可在?快带我去见他”。

何平看这校尉三十岁上下,身材挺拔,面白如玉,脸庞若刀削斧刻般的菱角分明,尤为引人注意的是他直插鬓角的浓黑长眉,何平觉这两道长眉似曾相识,凝思一瞬间,即豁然笑道:“这莫不是李擎苍李老弟吗?大清早的什么风把你给吹来啦,几年不见你何时穿上军服了?老爷现在在书房作书,要不先请你到前厅喝口早茶,咱哥俩也坐下叙叙旧,看你急急忙忙的样子就是边关军情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请!”。

这李校尉不愿与他多费口舌,只略略带过话头道:“小弟这有十万火急的事,要请使君计策,其他叙旧闲话,小弟日后必向老哥禀明。”说完也不待何平再次开口,拉着何平直奔后堂书房。

待到书房,李校尉不等何平通报,径直推门而入,御史中丞杨慎矜此刻正端坐案前,笔下挥毫不停,脸色殷红,鬓角虚汗丛生,仿佛憋着一口气要将笔下的文书内容一蹴而就。可突然被李校尉的破门声惊到,就在写到最后一个‘恪’字的下部‘口’时,笔尖一斜,登时将下部‘口’字撕开一道豁口,尤为此篇中的最大败笔,不禁‘啊’的一声惊呼,登时满面怒容的摔笔在案,抬起头来正要呵斥,见案前站着一个面生的军官,迎着他面色歉然却又满目焦灼的神情,杨慎矜不便轻加指责,但看老管家何平站在他身后龇牙咧嘴的抚着右臂,愠怒道:“老何,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我不是跟你交代过了,我在书房时候不允许任何人打扰!”

何平见老爷发怒,正待开口分辩,站他前面的李校尉答礼道:“杨使君请莫怪,是卑职唐突了,却也万不得已,犯了使君的书兴”。

杨慎衿看着眼前的军官愣了愣神,未知是何人,却听何平道:“老爷,这位便是名满天下的李居士座下首徒李擎苍李老弟,三年前在凉州水波厅有过一面之缘的”。

何平所提起的李居士,那真是当今之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正是号称“和音相附揽九天,不妨甘作酒剑仙”的青莲居士李太白,而他在这三年伴随皇帝左右写诗共酒,贵妃为之抚琴,相国为之续酒,力士为之脱履的豪情,无时无刻不被天下的文人墨客引为奇谈。

听何平说起凉州水波厅,杨慎矜陡然想起了三年前石堡城被吐蕃攻占后,自己因奉谕旨巡边河西,在凉州盖嘉运的河西都护府水波厅中相识李氏宗亲故旧及太白居士的过往尘事。

种种往事,此刻在杨慎衿脑海中历历在目,却也一闪而逝。

杨慎衿再看李擎苍器宇轩昂的英姿,比之三年前初识的柔弱书生形象倍增孔武之力,心下着实欣赏,随后走过几案,转怒而笑道:“素闻士人中人各称道的玉面书生李擎苍才高八斗,有以比肩曹子建的学识,并驾法孝直的智谋,却未见识到玉面书生穿上戎装同样有大将之风。自凉州水波厅一别,令师随朝伴君,已有三年,却独不见你,今日造访舍下想必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正也巧的很,我正思忖着一篇《谏陇右节军戍边疏》的策论,可惜几年来未临边境,对边境情况知之甚少,所以愚兄不才,烦请老弟据之所闻,能替愚兄润色一番,以馈圣上垂询”。

李擎苍听他喋喋不休,心中却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但也不好打断,待杨慎衿话音刚落,李擎苍急道:“谢使君缪赞,但卑职现在一介武夫,所见所知也不如使君所想之万一。还有此前未曾拜会使君,万望赎罪,眼下卑职却有天大的急事相求,家师现在性命堪忧,务求使君设法相救,若晚一步必为奸徒所害”。

杨慎矜听此话,登时满目震惊,说道:“怎么回事?你细细说来”

同时心中纳罕道:我在两日前刚和李翰林、贺少监以及张长史等一干人在城西状元阁作词论道,其时举座谈笑风生并未听到有何变故,就算事出有急为何满朝官员没有一人向自己透风?李翰林突然遭难又是因何而起?

其实,让杨慎矜万万没想到的是他抱病在家的这些天,不仅错过了朝会上众口一词讨伐太白居士的场面,也错过了他杨家在不久之后家道陨灭的种种端倪事件。

李擎苍将自己多方查探到的消息挑着重点向杨慎矜说道:“家师向来酒兴大酣后定然诗兴大发,昨晚宫里的花灯节接近尾声时,家师借着酒兴在怀德殿的咏声玉璧上挥毫泼墨作了一首《玉壶吟》,圣上览过之余,赞不绝口,称道家师品性高远,与朝廷群臣的文风相比别具一格。可谁也没想到在今天早朝过后,北衙巡察使樊烈奇竟带领北门都卫的众多爪牙,拿着圣上手谕径直将家师投入了诏狱,因何缘由尽问家师的内侍竟无人得知,后卑职求救贺少监才知,家师却是李林甫那老贼借着《玉壶吟》一诗从中作梗,他教唆手下的侍御史吉温据此诗在今天早朝上,诬陷家师自恃才高先作《清平调》含沙射影的对贵妃娘娘不敬,现在又作《玉壶吟》贬斥皇上英名。吉温一言既出,附于杨钊兄妹、李林甫的同僚也俱是认定家师的《玉壶吟》一诗藐视王法,怨愤皇上,就连随侍皇上身边的大太监高力士也趁着群臣讨伐家师时,火上浇油的另参了一本,想必那杨家贵妃在散朝以后也定在皇上跟前吹了一阵枕头风,因此皇上震怒之下,罪名就此坐实,立时遣樊烈奇一干人即行逮捕”

杨慎矜听此说道:“李翰林平日恃才傲物惯了,更不与这些屑小之辈同流,遇着这等事在他而言也平常不过。眼下皇上只是将他收监,还未下决断,料得跟他有怨的人纵然想对他不利,也不敢在天子脚下胆大妄为。我估摸着过不了几天,皇上就会放了他的,毕竟他的名头太大,天下士子谁不对他顶礼膜拜,皇上若与他为难,岂不是要得罪全天下的读书人吗?”。

李擎苍听此话觉得也合情合理,但以他在皇城中当差三年的认知与阅历,不禁又满目忧心的说道:“话虽如此,可诏狱在吉温那奸贼掌握之中,什么恶事不会发生,什么恶事又是他不敢做的。韦坚、皇甫惟明不过夜游景龙观而已,在吉温那帮人口中却是外结戚里,意图谋反,在诏狱中受尽苦头不说,到最后呢?皇上虽留了他们一命将他们贬居外地做太守,可依然逃不过吉温那帮狗贼的毒手”。

杨慎衿疑惑道:“此话怎讲?”

李擎苍说道:“据我所知,他二人早在赴任太守的途中就被他们杀了,说到底李林甫那老贼杀他二人就是忌恨皇甫惟明推荐韦坚争他的相国地位。由此卑职才担心,家师声名四海,李林甫不会不忌恨,如被他咬住,那真的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了,何况还在那法网之外的诏狱中”

杨慎衿听他说完,仍不敢置信的诧异道:“韦坚、皇甫惟明果真被他杀了?此话可当真?”

李擎苍点头道:“正是!他们被杀还不算,据我所知,凡因李林甫所忌惮而被贬居外地的官员,没有不被他所害的。正是如此,我才担心家师的安危”

杨慎衿眉头紧蹙的在几案前踱步思索着,隔了半晌,说道:“李李翰林昨夜写的诗,你可知道写了些什么?”

李擎苍伸手入怀摸出一块手绢,交于杨慎矜说道:“今早仓促之间请贺少监口述而写”。

杨慎矜展开手绢,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几行行云流水,舒展有型的行草字迹,其书写时虽急切仓促,但字里行间的笔体血脉相连,筋骨老健,风神洒落,姿态飘逸,独具行书之态度,不失草书之风韵。

在情不自禁的赞叹之余,杨慎衿口中吟道:“烈士击玉壶,壮心惜暮年。三杯拂剑舞秋月,忽然高咏涕泗涟。凤凰初下紫泥诏,谒帝称觞登御筵。揄扬九重万乘主,谑浪赤墀青琐贤。朝天数换飞龙马,敕赐珊瑚白玉鞭。世人不识东方朔,大隐金门是谪仙。西施宜笑复宜颦,丑女效之徒累身。君王虽爱蛾眉好,无奈宫中妒杀人。”

杨慎矜又反反复复的沉吟过几遍,只听他长叹道:“诗中豪气纵横而不失之粗野,悲愤难平而不流于褊急,文采兼有风云际会、鱼水顾合之美,笔势急转直下之余,拂剑击壶,慷慨悲歌,终莫奈之何,也正如李翰林目前的映照啊,可惜了,可惜了……”

李擎苍疑惑道:“可惜什么?”

“可惜了李翰林这西施之貌,尽被满朝的东施所累,满腹经纶立于朝堂之上,却无人问津,徒为帝王家写诗娱乐,怎能不可惜?再说上次他作的《清平调》一诗,如不是有朝中贺少监、张长史等十多人联名请愿,估计他早已被贬出京了,现在想来如果那时他被贬出京,倒也不会有现在的祸事,也不至于有现在的性命之忧了,毕竟《清平调》暗讽的只是贵妃一人,现在所作的《玉壶吟》骂的却是满朝官员,再经李林甫这厮一搅和,那现在还不是百官激愤的声讨他吗?唉!总的说来还是可惜李翰林才高八斗之士不能为朝廷所用,与仕途无缘呐,可惜!可惜!”。

李擎苍急切的说道:“可现在哀叹又有何用,能保着有用之身,日后才有机会,如果命都被奸贼整没了,还谈什么为朝廷所用,更别说为百姓请命了。使君眼下可有什么办法,能解此祸事?”

杨慎矜道:“我觉得解铃还须系铃人,既是李林甫指使,想要弥祸于无形恐怕还要依他之力”。

李擎苍狐疑道:“他这个始作俑者怎么可能还依得了他的力?”

杨慎矜老成持重的说道:“呵呵,这你就无须过问了,我去跟李林甫陈清利弊。你只要记住一点,官场上,没有谁必须要置谁于死地,立场不同,利益不同而已。你现在倒不用太着急,一时半会李翰林不会受多大苦的,等下我将这篇策论拟好就去找李林甫说明其中的厉害”

李擎苍点头称是,转念想道:家师正在性命尤关之际,什么叫一时半会不会受多大苦?说不定就是这一时半会的苦就能让师父驾鹤仙去,这老顽固竟不急他人之所急,还在惦记他那策论?

李擎苍想罢,苦笑道:“使君最好即刻去找那李林甫,您老早去一刻解决危难,家师的安全就多一分保障啰,若使君不见疑,使君的策论就由卑职代劳也可,卑职虽学识浅薄,但自幼生长陇右,对那的见闻与局势却比使君了然”

杨慎矜听此代稿承诺,会意一笑,说道:“好!好!好!那真了我一件心事。哦,对了,还没问你,你现在可是在北衙当差?怎么想着在皇城内做起武官来了?你该去考个功名才是!”

李擎苍道:“卑职现居北衙禁军三等校尉,至于来这的因由可是说来话长了,现在不说也罢”。

杨慎矜道:“那好,李林甫素来对北衙禁军不敢小觑,我去之后,你要即刻安排人手到诏狱中密切监视着,以防一些不法之徒对李翰林不利”。

李擎苍想着:这老头想的倒周全,也还能急我所急。不过他却高估了北衙禁军三等校尉职权的能力,也忽视了北衙禁军插手此事的严重后果。

李擎苍想到的却不便对杨慎矜和盘托出,只说道:“多谢使君周全,家师在诏狱中的安危由我负责,您也不用问啦”

杨慎矜笑道:“哈哈,好!果然是后生可畏吾衰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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