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梦境

寒林做了很长一个梦。

梦里有酒瓶碰撞的声音，有欢声笑语，还有人喝醉了的吵闹声，有隐约的光线在梦里闪烁着，画面模糊不清，大概是一个露天的草地上，桌子和地上都摆满了横七竖八的酒瓶，有许多食物肆意地放着，有若影若现的口琴声，很是慵懒，应该是一个聚会，氛围轻松又祥和，很多人在说话，但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白色的身影坐在桌子旁边，仿佛在说些什么，寒林感觉他是在对自己说话，目光也是望向自己，想要张口回应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身影，似曾相识。

暖橘色的，是属于黄昏的颜色，放松而安逸，这氛围感染了寒林，最近几个月来，头一回心里这般舒适，这梦境，让人沉醉……

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寒林觉得自己一定是太累了，需要休息，没等她思考完，便又陷入了深睡。

裴度一大早便回到了一队，交接任务结束后，去见了一队的队长，疾风。

此刻，二人坐在附近的一个店里，准确地说是个风味十足的小酒馆，朝阳直射在餐桌上，二人随意地靠着椅子闲聊着。

“那边怎么样，这几天在那边感觉如何？”

“是跟我们这边不太一样，那边感觉没有那么多的规章制度，表面上给人杂乱无章的感觉，而实际上每个人都恪尽职守，绝对地遵循着一个无形的标准，具体是什么我不知该如何表达，就像是，那些行为全都是自发的，主动的，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拒绝，无需任何人督促与监督，也不存在什么服从，每个人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奔走。”

“看得出你挺喜欢那里的，哎，我可要伤心了，我的大将就这样被调走了，上头对我可真是残忍。”

“喜欢嘛谈不上，只是觉得有趣，那里的人，以及那里的与众不同的风格，你知道么，他们居然用一整层楼来做餐厅，专门为成员做饭。”

“哦？是么，这可没听说过呀，苍雪福利这么好的？要不改天我也交个申请转队过去得了。”

“行了你啊，你走得掉么？”

“怎么了，我还不够格进苍雪？”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这里离不开你，你就像是这里的灵魂一样。”

二人一直闲扯着，不舍与分别都藏在心里。

最后，疾风说：“如果有任何问题和困难，不要忘了一队永远是你家。”

裴度望着疾风，从容而慎重地点了一下头。

酒杯碰撞，时光交错，他们想起了曾经并肩的日子，有喜有悲，历历在目，他们是队友，亦是挚友，也是二人带领着一队走向了前所未有的辉煌，而如今他们就要分别了。

从酒馆出来已经是快中午的时间了，裴度决定先回家一趟，再返回苍雪，这几天整个苍雪都忙疯了，他可闲不住，看着他人忙活，自己舒舒服服地休息。

回到家中，他爸就在家里，好像特地在等他似的，平时这个点他爸绝对去陪沙丙特瞎扯淡去了，要么就是参加什么各大域的组织活动，总之永远都是忙着的，不会像今天这么悠闲。

“回来啦？”

“嗯。”

“怎么样，还习惯吗？”

“挺好。”

“吃饭了么？厨房有煲的汤。”

“吃了，现在还不太饿。”

父子二人都欲言又止。

裴度走进自己房间，收拾了一点东西，差不多近期的一些衣物之类的生活用品，近期应该都没有时间回来了，随即便转去了父亲的书房，裴父已经在书房等他，这也是父子二人的默契了。

裴父坐在窗台下的沙发上，抽着烟，见裴度进来，掐灭了烟头，裴度皱了皱眉眉头，他父亲很少抽烟。

“你有什么想问的么？”

“为何把我调到苍雪去。”

“你不愿意？”

“不是愿不愿意的问题，我只是想知道这样做的原因，如果只是缺少人手，我想优秀的并适合调度的大有人在，为何偏偏将我调度过去，您知道，一队现在也是正式步入规范化，这么多年的磨合与熟悉，这样将我突然撤离出来，并不是一个明智之举。”

“你觉得苍雪如何？”

“是个不错的队伍。”

“跟一队比呢？”

“最大的差别就是自由权。”

“你觉得这个自由是谁给的，或者说这个给予自由的人是否真的想要给出自由呢？”

裴度不解，目光下沉思索着父亲的一番言论，不知这自由跟自己又扯上了什么关系，难道自己加入了苍雪就不再自由？裴度突然抬头看向父亲，是了，凭借父亲的身份，肯定是站在位高权重者的身边的，而做事也是为位高权重者效劳的，而自己作为父亲的儿子，这世界上最亲的人之一，是再好不过的棋子了，所以这个关于自由的制约就有自己来执行，这怕也是上面的几位商量后的决定。

裴父望着自己的儿子，“看来你已经明白了，多说无益，去做你应该做的事吧，我相信你会是个优秀的执行者。”

自己的存在就是制约么，说白了就是现在的科维已经对苍雪有所防备，是因为贪狼的叛变才让科维也忌惮起苍雪来了么，这两个曾经屹立在科维大楼左右手的两股力量，一个实际上已经叛变，那么另外一个呢，会怎样？这让人不得不防？那什么才是自己该做的？

裴度带着心中的疑问，出了门，司机已经在门口等着，行李也已经放置好，接下来就是去往目的地找寻答案。

苍雪……到底会怎样？自己是否应该听从安排成为一颗棋子？裴度的内心是矛盾的。车子已经行驶，驶向苍雪宇正楼。

寒林醒来的时候，卧室被一层金黄的黄晕笼罩，她坐起来，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看了眼时钟，已经是下午六点多，怎么会这么晚，天呐，她究竟睡了多久，看了眼日期，还是今天，才松了一口气，曾经的曾经，当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她深深地记得这种感觉，那就是醒来时，她的周边已经变了样，对以往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一切便只能从她醒来的那一刻重新开始。

这种感觉是令人绝望的，你不知你的来路，你不知你的归途，你不知你的去处，你站在悬空的海面钢丝上，四处雾气弥漫，肉眼所及皆是一片茫白，下面是汹涌翻滚的深蓝浪花，浪花下面是成千上万米深的海水，而你却困极了，可还要强撑精神，因为稍不留神就会被吞没，悄无声息，连你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可怕，从此你便化为乌有，甚至连一个水花都不会激起。

这种恐慌时常在寒林的心中徘徊，总给她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雾气弥漫，纵使你竭力的眯着眼也好，睁大眼也罢，你也看不清一分一毫。

心海无崖，域海无边。

偶有的梦境却能给自己添加几分趣味，她时不时会做上类似的梦，而每次都会陷入梦境不能自拔，梦里的那份闲适与安稳实在太过美好，有种双脚着地的安全之感，她不忍醒来，久而久之便成了现在这样，只要她一做那样的梦，就一定会长时间陷入深度睡眠，直到机体自然复苏。

该去总部看看了，不知进度如何。

终于等到酒吧开业的时间了，这三人成群结队地，像街头混混似的，一边勾肩搭背一边大摇大摆地迈进了这久违的一方寸土。早已吃饱喝足的三人点了几杯酒后，便无赖似的拉着调酒师瞎扯淡，聊一些有的没的，当然枭克只是坐在那儿默默品酒，只是，对着面前的百利甜，无从下手，毫无疑问这是叶笙和枭克的恶作剧！

一会一个美女走到枭克右手边的座位上坐下了，端起了枭克的百利甜喝了一口，并帮枭克点了一杯朗姆酒。

蜗牛和叶笙齐刷刷地看向这边，目光充满了戏谑。

有戏，不错嘛，兄弟！这是叶笙和枭克共同的心声。

这时，三人同时收到了一条相同的信息：地点转移，老旧时光，有目标人物出现，各小队请注意，迅速赶往现场，协助调查。

三人目光一凝，立即放下手中的酒杯，蜗牛速度结了账，三人一起从酒吧门口驱车前去。

大好的时光就这么快速地过去了。

“这家伙倒是晚一点出现呀。悲惨的命运总是离不开滑稽玩笑的衬托，而我们就是命运的承受者、厄运的承担着、幸运的伪装者。啊！今夜又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蜗牛的话总是格外的多。

叶笙坐在驾驶座，解除自动模式，自己迅速地掉了个头，往目标地点冲去。

枭克坐在后方，配置武器，优秀的执行者总是万事俱备，不放过任何一个侥幸的机会。

蜗牛坐在副驾驶，与总部联系，获取最新信息，并将消息准确无误地传达给车内另外两个人。

“枭克，武器配置如何？”蜗牛回头问了一声。

“一切ok，没问题。”

“大概还有十五分钟到达目的地，是小水在那接应吗？”叶笙问道。

“没错，她第一时间到达的。”

三人蓄势待发，眼睛紧盯前方，像是很久没有吃饱的猛兽。

涉水从老旧时光离开后，便回了自己家，根据自己的印象打算整理一下今天的所见所闻，看一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点，其中那个眼熟的女人，让她格外在意。

接到贪狼出现的消息是半个小时前，说是有街头感应器感应到了北斗队的信号，随后结合摄像记录确认此人为贪狼的可能性是99％，而贪狼就是在进入到这间咖啡店后便没再出来过。于是便有了今天涉水第二次坐在这个咖啡馆，同样的位置，但根本没有发现贪狼的踪迹，根据传来的消息，确实没有贪狼出逃的消息。

寒林坐在连生身边，她刚到，便听到异动的消息。

裴度和陈议遥坐在后排，与叶笙他们进行信息交流。

实验室收到消息的潮汐和沈贞二人匆忙赶过来，白大褂还没来得及换掉。

“贪狼是自己出现的。”连生向刚到的二人解释道。

在座的几个人都表示疑惑，因为对方好像并没有特意躲避。

“出逃那会比较谨慎，这会儿自己就跑出来了，除非是东西已经移交出去，已经无所谓了。”沈贞分析道。

“确实这一点的可能性很大，短短的时间内避过所有监察将样品移交出去，这一点很奇怪。”潮汐继续说道。

“据我推测，这次失窃的东西比较特殊，可能涉及到了各大域之间的关系问题，不然北斗不会用这种偷窃的手段来得到这一管样品，并且将其带出，就凭它在科维领域的地位，需要什么不是一句话的事，没必要采取这样极端的手段。”寒林客观分析着，眼睛没有离开过屏幕，叶笙他们就快到了。

“连生，把这一块的区域图最大化，投射到中央屏上。”寒林继续道。

刚刚围过来站在身后的人纷纷转身，将注意力放在了中央屏上，陈议遥走过来对着中央屏向大家分配和说明接下来的任务。有这样一种人，你无需任何语言，他就是能很好地配合你的一言一行，就像是另一个自己一般。而陈议遥就是这样的人。

连生飞快地标记好重要图标，将重要信息导入进去后，便将寒林划分出来的一个区域投射到中央屏中。

众人聚精会神，听从陈议遥的仔细分析。听着听着觉得不对头，这不像是去狙击的，像是抓捕的。

他们知道了，寒林想要活捉贪狼，而上头给出的指令是：一经发现，当场击杀。

众人心照不宣，面带微笑，显然，将北斗的人抓进来将会是一件十分有面子的事情，毕竟北斗和苍雪作为科维中心的两大巨头，和谐是表面的，较真是时时刻刻的，这会把贪狼抓回来，可不痛快死了，去他妈的指令，都是狗屁。

沈贞和潮汐面带和善的笑容，脑子里面不知道冒出多少种折磨贪狼的变态法子。

一定要抓住贪狼！这是在座的部分人中内心共同的想法，关于涉江，他们都很执着。

到了老旧时光门口，叶笙将车扔在路边，三人一如常态的下了车，仿佛就是下班后聚在一起的朋友。

他们从玻璃橱窗外看到了涉水的位置，根据涉水刚刚发过来的消息得知贪狼进入之后再也没出去过，而且这里面来来往往的人没有一个是贪狼，即贪狼消失在了这家咖啡店里。

这个店有问题！

毫无疑问，之前看到的那个面熟的女人并非偶然，要把消息告诉寒林，涉水这样想着，便看到叶笙淡定自若地走了进来，站在吧台前点起了单，还熟络地跟店长聊了起来，不知道说了什么还俩人一起笑了起来，引起了周边人的些许注意。

不一会儿，叶笙便端着自己点的东西四处望了几眼，找寻空位，看到涉水的时候眼神假装错愕了一下，自然而然地走了过去。

“hey！怎么是你，好久不见，小水。”

涉水微微吃惊并微笑回应，将自己的东西往后挪了挪。其实早在叶笙一进门涉水就注意到了。

二人简单而自然地进行了一系列的交流，接下来便静静地坐着等待时机。

这一等便是一个多小时，一点动静也没有。

外面的两个人依然按兵不动坐在车上伺机观察。

整个苍雪组织十多号人就这样静静地等待着，拼的是耐心。

宇正楼的一群人在中央屏前候着，沈贞在大家面前踱着步，把潮汐烦的不行，恨不得一把拍死他。

裴度盯着沈贞的身影，目光游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寒林背对着大家望着连生面前的小屏幕思索着下一步该如何进行，这样一直耗着不是个办法，人的精力有限，她有预感，这次的事不会随着贪狼的逮捕而结束，这势必是一个拉锯战。

片刻后，寒林转身对大家说：“这里留下我和裴度，其余人回去休息待命，保持最佳状态。”

说完，另外几人便回去了各自的休息室，苍雪宇正楼里有安排的休息室，员工来不及回去休息的时候便在这里应付一下。像他们这样的工作性质，几乎是没有什么标准时间可言的，每个人都要随时待命的，像今日这样的情况也算是家常便饭了，每个人都习以为常，在外人眼里的非常规节奏在他们看来却是最正常不过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圈子，我们在各自的圈子里筹划着自己的生活，或循规蹈矩，或标新立异。

转眼间整个工作室便只剩下裴度和寒林二人。寒林望向裴度问道：“你怎么看待这件事？”

裴度微微一愣，当即反映了过来便开始叙述了自己对这件事的看法和见解。

二人对这次的事件进行了一番讨论，寒林突然笑道：“裴度，你还习惯这里么，这里是不是和一队差别好大的？”

“确实有些差别，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我以为这里会是一个比一队还要刻板的地方，我到了之后就觉得好像这里并不需要那么多的条条框框来约束着大家。有种突然被去掉了项圈不知所措的错觉。”

“哦，是么？那么裴度先生，恭喜你重获自由。”

“我还真得先适应一下这样的工作习惯。”

“我听说一队可是严谨的很，楚辞以前也是一队的，你们有些相似，说不出，但能从你们身上感受到同样的气息。”

裴度不言，看了寒林一眼，他和楚辞都属于沙克培养出来的那一批，要说相似大概就这一点吧，沙克是他们一队的前任老大，是个十分严格的人，当然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带领好一队这样的组织，去一队就是改头换面，说过分点就是机器工厂，培养出一个个如同模板刻出来的人。

二人一边忙着手头的工作，一边闲聊打发时间。

寒林在看着潮汐发过来的资料，是关于昨晚的秘密调查。

裴度慢慢地停下了手头的事，看向认真工作的寒林，认识一个人只需要一个招呼，了解一个人却需要很久，他确信他想要了解一下这个叫做寒林的人——自小便被苍雪收养培养成人，那年初选，没记错的话应该就是她，出类拔萃，赢得了科维领导人沙丙特的青睐，并且破例想要引入一个新人到科维中心领域，当然这个先例到底是没有被破，当时的寒林选择了加入苍雪组织，她毕竟是雪叔一首培养起来的，论感情还是苍雪更甚一筹，再者，苍雪也是科维的一部分，不管在哪这个人都还是为科维中心效力的。

初选，即代表新人正式编入各个域保卫系统的一次特殊活动，是各大域之间协作的一个强化新人的一个活动。

说道另一边的几个人，已经统统走出了咖啡店，几人隐蔽地待在车上分工，轮流休息，接下来是个持久战，需要保存体力。

枭克负责第一轮，蜗牛和叶笙去这家店附近进行调查，涉水带上了眼罩靠在副驾驶休息。

寒林和裴度也各自轮流分配了起来，没错，后面应该是一场硬仗了。

寒林在隔壁的休息室里躺下了，裴度坐在桌前与叶笙他们进行交流。

梦境再度来临。寒林静静地躺在休息室的小床上，窗外的微光落在她脸上，恬静，仿佛这段时间发生的都不是真实的，一切只是寒林的一场梦。

遥远的地方有灯火闪烁，铃铛声忽隐忽现，这是一座深林，依山傍水，林海的上空星光灿烂。

寒林看见的便是这一番景象，美不胜收，如梦如幻，有爽朗的笑声随风飘来，迎风望去，有一个穿白衬衫的人在对着自己笑，口袋处绣着一个酷似鲸鱼的深蓝色标志。他好像在说着该回家了。

“小灵，我们该回家了。”

声音模模糊糊的分不清虚实。梦境来袭，斯人不知身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