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询言在京城便棋艺超群，却没见过陆玖这样的下法，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步步计算好了的，甚至在下棋过程中自己会吃掉她几子，吃掉哪几子，她都是有数的。这心思，格局不大，下不得这样的棋。

莫询言起身，郑重得弯腰向陆玖行了个礼：“玖儿妹妹，是我太过自负了，原不知妹妹棋艺竟如此高深！愿赌服输，妹妹看上我什么，请自拿去。”

陆玖连忙起身躲过这一礼：“三哥哥过谦了，妹妹能赢哥哥实在是侥幸。哥哥对棋艺研究深入，我只不过是剑走偏锋，取了个巧，险胜了哥哥而已。我不缺什么，三哥先欠着吧，等我哪天想要了再说。”

“玖儿可别吓三哥，别哪天你去跟他要金山银山，怕是他要被他娘子打了吧？”三姑娘过来打着圆场，用帕子捂着嘴巴偷笑。

这下几个人都乐了，莫询言先前订了亲，是渤海尚家的五姑娘，传言说这位姑娘性格直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是常有的事，所以三姑娘取笑莫询言会被娘子打。莫询言也是想到了这一点，俊脸顷刻间涨得通红，随便找了个由头便逃回了船舱。

这外面陆玖跟其他姑娘在嘲笑三表哥的亲事，却不想船舱里外祖母那里，谈的却是她的亲事。

大表哥跟表嫂果真不是躲三少爷的棋局，是真的在老夫人这里。

船舱里，老夫人起色比之前好多了，但仍然有些虚弱，坐在床上，后面宋嬷嬷垫了个枕头，大夫人坐在床边，端着一碗粥，正一勺勺喂给老夫人。

用了半碗，老夫人便示意够了。

“母亲，再多吃点吧。您从上船这几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呢。”大夫人焦急的劝着她。

“不碍事，我年纪大了，又不活动，吃这些足够了。”老夫人接过宋嬷嬷递来的热帕子，擦了下嘴。

“倒是你啊，让我担心。这次去杭州，你什么都不要怕，我帮你教训那个孽障！”

“母亲，算了。就算挽回了他的人，也挽回不了他的心，何必呢。从今以后，我回京城，像从前一样在书院里做个教书女先生。有那么多书未读，那么多景色未去看，我并不是非他不可，他既已弃我而去，我应当把剩下的时光每刻都过得充实才对，抓着已逝的感情，那是对自己的折磨。”大夫人神色淡然，早已不复年前刚回京城时候的憔悴和落寞。

“好孩子，我懂你的心思，你看似柔弱，实则要强坚韧。只是之宣这孩子，从小便是他父亲亲自教导的，做出这些事情实在有些蹊跷，你先莫做决定，待我把事情弄清楚，可好？”老夫人拉过沈宜青的手，轻轻拍着。

“听母亲的。”

几人又细细说了一些南边，莫家大老爷莫之宣跟那个小妾的事情，又转到了几个孩子的亲事上。

“如今大郎已经成亲了，其他孩子也大了，老二那边自会考虑芃儿和询儿，倒是你们两口子在杭州，诚儿和芾儿的婚事你们可考量过？”老夫人问起来。

“母亲，本想着跟您说这些事呢。儿媳这些年陪着大郎在杭州，对京城里的事情倒是知道的不多。南边也有一些不错的门户，诚儿还好说，身为男子，找一个情意相通的女子便好，也不拘着什么门第什么嫡庶。可是芾儿，是我最担忧的。”大夫人沈宜青叹了口气担忧得望着老夫人。

“芾儿心性纯良，温柔淡然，心思细腻，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这点像极了你，可就是这种性子才最容易吃亏。我想过了，芾儿是一定要嫁在京城的，好歹有娘家撑腰，我还生怕你们在杭州看上了哪家的公子。”身边这些孩子，老夫人对哪个都清清楚楚，疼爱在心里，平日里少不得与莫老太傅筹算着。

“母亲的意思，可有看上哪家了？”

“上次在寺里礼佛，遇到了庆郡王府的老夫人侯氏。我与那侯氏是闺中的手帕交，那天她身边陪着她的小孙子，这孩子今年十六，一表人才，行事沉稳有主见，我看着倒是可靠。我们芾儿在京城也是首屈一指的才女，身份上倒也般配，他是郡王府，我们是太傅府，我那老姐妹，明里暗里跟我提了好几次芾儿，应是也有这样的打算。”老夫人点头微笑。

“母亲的眼光自然是好的。”大夫人心里对老夫人是无比信任的，这么多年的婆媳了，老夫人是什么样的人，她比谁都清楚。是真心为每一个孩子着想，各种好的坏的可能性都考虑在内，比他们这些亲生父母还要花心思。

“那玖儿呢？”大夫人想起玖儿那张小脸，就心疼得要命。

“唉，我记得你刚嫁过来时，玖儿她娘才跟现在的玖儿一样大，那时你父亲忙着朝上的事情，我忙着书院的事情。她便天天跟在你后面，吃喝打扮，撒娇使性子，闯了祸事，都是你一直在管着她，出嫁的时候对我这个亲娘不顾，倒是抱着你哭了起来。可怜我的樱儿啊，已经去了八年了……”

那个笑容明媚的姑娘，竟然已经逝去了八年。就连莫诤言都记得他这个小姑姑，性格最是爽朗活泼，常常带着他逃学爬树掏鸟窝，下河摸小鱼，气得先生找他父母告状。后来姑姑嫁给姑父，那也是个风流倜傥的人物，文武双全，常穿一身白衣，姑姑也只有面对姑父的时候，才表现出女孩子的温柔。再后来便有了陆玖。

几人沉浸在思念莫之樱的悲伤气氛中，就连没有见过她的蒋曼薇都不由得心酸起来。

“玖儿跟莫家姑娘不同，现在她父母都去了，陆家也没了官身。她的性格又像极了她娘，单纯直爽，恐怕一般的官宦之家不行。我倒是让你父亲和老二在书院里物色几个有出息的青年学子，想着身家清白，又能依仗咱们莫家，总能对玖儿好，她踏踏实实过一辈子，就够了，可别再重蹈她娘亲的覆辙。”老夫人想着逝去的女儿，眼泪珠子又不停掉下来。

“那书院里可有合适的人选？”大夫人点点头，也赞同这个想法。

“你父亲说，书院确有几个不错的后生，但感觉又差了点意思，要么是上进心少点，要么是家里人物实在复杂。”老夫人想到跟老太傅的思虑，又叹息起来。

“祖母，母亲。”蒋曼薇站起来盈盈一拜。

“薇儿，你，可是有合适的人选？”大夫人问她。

“儿媳正有此意。”说着看了一眼莫诤言。

莫诤言神色一明，兴奋地问她：“薇儿可是指蒋苏央？”

“正是。”这小两口看来是想到一块去了。

“薇儿，你说说，这蒋苏央，可是江南那个有名的才子？”老夫人略思考一番，想起老太傅曾经对她夸赞过一位江南学子的才华，假以时日必将高中皇榜，那位学子，似乎就叫蒋苏央。

“回祖母，蒋苏央是我本家的堂弟，才名倒是有一些。”蒋曼薇回道。

“薇儿谦虚了，才名岂止是有一些。苏央堂弟学比山成，辩同河泻，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更难得的是德才兼备，温文尔雅，是为大丈夫也，孙子都钦佩不已呢。”莫诤言也算是个文武全才，极少这样称赞一个人，看来这孩子确实不错。

“我这堂弟家中人口简单，是叔父婶母的独子。就是叔父酷爱读书，不善经营，家中财产多置办了书籍字画，日子不如咱们莫府，倒也还算是宽裕。婶母也是来自江南的诗书之家李家，最是通情达理不过。”蒋曼薇补充道。

“是东资那个出了十一位进士的李家？”老夫人问道。

“正是呢，祖母。”

“母亲，在杭州的时候，蒋苏央这个孩子倒是来过府里几次，我也见过，人品相貌自是无双，比咱家大郎还好一些，考进士中三甲指日可待，若真是配了咱们玖儿，倒也不会委屈了玖儿。”大夫人想起那个孩子，也不由得一阵满意。

“是了，祖母。苏央堂弟跟我交情匪浅，说今年秋天要进京赶考，我过年的时候还跟祖母和二叔提起过他。祖父看过他的文章，赞不绝口，说是先到谢台书院念念书，方便科考，祖父也可指点一番。”莫诤言谈起过年期间与祖父和二叔商议的事情。

“嗯，这么说来，是挺不错的孩子。”老夫人也开心起来，却也有一丝担忧。

“我知道祖母担心什么。等到了杭州，我约苏央堂弟来府里交流文章，到时候几个兄弟姐妹聚在一起，两个人自然就能相见，这么多人一起，也不算是逾矩了。若两个人都对彼此有些情谊，咱们就撮合一番，若是没有情谊，咱也就只当是表亲处着，祖母，您觉得如何？”莫诤言看出老夫人的担忧，想了这么个办法出来。

“嗯，诤儿说的是。”老夫人与大夫人对望一眼，都觉得满意。

莫诤言与蒋曼薇的心也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