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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文帝逊国流浪奇遇记》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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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文帝逊国流浪奇遇记(第章)

作者:房权福

一番风雨路三千,夜启高峰向海边。

紫气西回携圣返,卧狮东伏待君牵。

居野隐勇逐强大,透网潜龙起沼渊。

忽忆恩师悲乳母,如焚五内裂心肝。

话说从高峰山月夜启程,东去沿海闽地,将近四千里,山水迢遥,云路邈邈,三人相依为命,昼行夜宿,马不停蹄向目的地进发。近两个月光景方到达沿海闽东地区,正值仲秋月十五,月朗星稀。

晚间抵达金涵水库北边瑞迹寺,敲门入内,遇一小沙弥,我们自言是住持道友,让他带路前去拜见,方引导我们到方丈室前。

推开门,一眼便认出,住持为镇海指挥使郑熙,他看到皇上晚间突然降临,简直惊呆了,一句完整话也说不出来,除了激动,还是激动。醒过神来,才扑通一声跪下施礼。我说:一切免了。把他搀扶起来。几人坐定,倒茶喝水,一杯茶功夫,才慢慢缓过神来。

郑熙压低声音说:这儿虽安全,但还要小心为好,俗话说,三尺之外有耳听,谈话内容还是尽量不要让别人听到。他这时起身,掩了门,接着说:皇上五年未见,实在不易呀,看您变瘦了,皇上月夜回来,也不提前派人提个醒,让臣子们高兴一番。我说:路途遥远,捎信也不方便,暗暗前来,岂不更好?郑熙知道我们饿了,先安排人送来晚餐,我们三人饱餐之后,方聊起正事来。

未等我问,郑熙就从头到尾便娓娓道来。说:自建文四年春夏之交,接受皇上诏令,帅三千御林军押送国库金银财宝到这以来,须臾不敢忘记皇上嘱托。这所有复国经费,包藏秘放在方丈室内屋地下,无外人所知,平时也不会让人进里屋查看。

我问:其它臣工怎么安置了?郑熙说:人员集中,目标太多,容易被逆贼眼线发现,我与各位大臣商议,分散居住,没有事情就不往来,如果有事情,也尽量晚间往来,故各位臣工在瑞迹寺周边其它寺院容身。带来这三千御林军,也削发为僧,分散在周边各个寺院,以僧人身份为掩护,随时听从皇上招唤。

我又问:这周边有多少寺院,人员安排没有纰漏吧?郑熙说:前些日子,我与大将军余六府作个统计,目前在闽东乡间共有二十个寺院,皆有皇上臣工及御林军居住,分别是:广福禅寺、经灵寺、灵溪禅寺、金光禅寺、天王禅寺、崇圣禅寺、平兴寺、香积寺、灵峰寺、云门寺、白莲寺、清凉寺、华藏寺(支提寺)、凤林祠、金邶寺、安仁寺、三峰寺、齐云寺、狮峰寺、资国寺、幽岩寺、极乐寺、国兴寺、大报恩寺、凤山寺、仁皇寺、龟山寺、临济寺。

我说:这么多寺院起名与应天府那边寺院同名或相近,让我不由想起应天来。郑熙说:是呀,这样起名,就一个目的:那就是不要忘记过去!部分寺庙是大臣们另辟新址,依山傍水开建而成,一是壮大力量,二是造福当地民众,建寺庙为功德圆满之事,当地民众皆十分支持,出钱出力无怨无悔。在新寺庙起名上面,我与大臣们商议,皆沿袭应天都周边寺庙命名,这样一是不忘本,时刻提醒自已来自哪里,二是表达思乡之情,谁不爱自已的家乡?谁不思念家乡之故亲?我说:离开应天府五载有余了,何时才能回去呢?他们几人听到我说这句,皆面面相觑。我也感觉问话不对,于是又接着问:按目前这种情况,大约有多少兵力可以调用?郑熙说:分散而居于寺中将士及臣工,皆是想方设法招人入伍,壮大势力。再加上近几年,尚有许多应天旧部臣工、太祖追随者后代及被燕王弑杀者后代,也陆续赶集到此地。初步估计,可用兵力足有二万余人。我说:很好,继续低调潜行,壮大势力,达到十万时,方可举旌起事,直捣应天,打回旧府去。大家听到这话,皆精神倍增,跃跃欲试。大家是北人到此,谁不思念旧交故土?这话说到他们心坎上了。由于时间也不早了,郑熙把我们安排停当,大家安歇了。

等所有臣工散去后,我一人敲响郑熙屋门,悄悄入内。郑熙听出是我而来,也急忙起坐。我问:当初复国经费保存哪里了?郑熙用脚轻轻点一点地,压低声音说:皇上,这些复国经费,在这地下丈余深土中,包裹严密,防潮防水。放在哪里,我也不放心呀!只有放到我床头居屋地下,每天能看到,方可睡稳。这是复国经费,一文也不敢乱花!这是皇上重托,须臾不敢忘记!我说:好!各位臣工如此忠耿,皇上也不敢须臾忘记呀!然后,我才回屋安睡。

第二天一早,郑熙就秘密通知先期到达这里的二十多位大臣,晚间,他们陆续到达瑞迹寺,把整个方丈室挤得水泄不通,同时,又派一个心腹小沙弥在外放哨。他们要求行君臣之礼,我一一阻拦,大家平等围坐,在里屋畅谈离别之情。郑洽小儿子郑栈也来到这里,几年未见,变化很大,显得更加成熟和有力。郑洽说:郑栈(钱),这么多年,有没有进步,平时学习没有?习惯这里环境生活吗?郑栈微笑着一一回答,显得随和而又机警。

我们聊了一些别后情况,大臣们也汇报一些当地发展情况。我说:大家平时借寺院为依托,隐好身份,壮大力量,同时,也要借用僧人身份,以化缘借斋之名,尽量与群众接触,扩大影响,也尽量与当地百姓搞好关系,能帮扶就尽全力帮扶。农耕耙犁,炊具坐椅,只要能能动手制出的,也要尽量帮他们制出来,只有造福当地民众,得到认可,方可在闽东群众中打下根基,图谋未来。咱们大起大落,致喜致悲,任重道远。从亡到此,可谓是吃尽严寒苦难,历尽艰辛万苦,就是为将来那一天能安安稳稳到来,扎扎实实回去,我建文为人慈厚,大明复国之日,就是大家扬眉之时。大臣们想轻声鼓掌,我双手挥动示意,表示要低调,大家又放下双手。

我接着说:这么多年,各位忠诚臣工,跟着我背井离乡,不能尽孝,来到这海风盛大之地,暴雨常摧之境,实在是委屈大家了。一想到大家这种忠君爱国思想,一片赤诚丹心,建文会被深深感动并彻夜难眠,泪流纵横。不为己悲,只为国殇,不为己难,只为臣忠!纵观华夏数千年历史,还有几个皇帝做到我这份上?四海为家,狼狈不堪!失国之恨,失误之责,常常萦绕心头,挥之不去,内心煎熬如百味汤滚。我常常在睡梦中泪流满面,恶梦惊醒,想到姬昌之忍,被商纣王拘于羑里多年,而后立国;想到公子小白假装中箭而死,之后成就霸主,治理齐国成战国七雄;想到勾践之辱,卧薪尝胆,最后雪耻强国,铸就伟业。借此来自勉自强,防止思虑颓废,荒芜自我。今天在座各位所承担忠义责任,就是周文王身边大臣闳夭、散宜生、太颠之智;公子小白身边大臣鲍叔牙之明;勾践身边大臣范蠡、文种之谋。咱们今后共商国是,共谋未来,同甘苦,共患难。

一番话,说到大家心窝子里了,群情激昂,信心百倍,深夜子时,方渐渐散去。

群臣子散了,各归各寺,我独自一人居在客堂内屋,辗转反侧,怎么也无法入眠。已经很晚了,我轻轻起床,推天屋门,月光皎洁,挤缝而入,如道道光墙。小院子一片洁白,好似银光铺就,晃若应天城月下宫闱之色。仲秋之月,圆如锣盘,亮如明镜,璀璨无比,在薄云间慢慢穿越,俯瞰着凡间万物。墙角有一株丝瓜藤蔓,顽强攀墙而上,青叶在夜风吹佛下,微微摆动,蛐蛐躲藏其间,唧唧而鸣,别有一番情调。心情好极了,仿佛回到当政时期。人要是内心有希望,看到什么是美好无比,赏心悦目。我在小院中轻轻踱来踱去,诗句又捅上心头:

明月

素娥如旧丧国轮,绕旅天涯猛醒人。

百计魔招服怪妖,万全良策镇奸臣。

世人皆有出头日,机遇不临蓄地坤。

朔逆灯枯终有尽,高歌归故唤青春。

这样休息半个月,长途疲惫彻底消除。这天,我约上郑洽、程济、郑熙,一起去洋中,打算看望我少时恩师周斌,讨要定国大计。必要时请他再次出山。我们一路向西,不足两个时辰,便到达洋中,这是恩师周斌成长之地。

洋中山青水秀,峰峦如黛环抱村落,其中有碧溪穿流而过,潺潺流水,声如环佩玎珰,风光清幽别致,处处为画,若入仙境。宋代朱熹曾至洋中,对目及美景赞不绝口,并赋诗一首:“景宴春红浅,雨余寒翠潜。风生回巧笑,桃李任漫山”。洋中文风昌盛为人称道,恩师家族一直是当地望族,楷模天下。

我们一路寻到恩师出生地洋中村古落,与恩师家人攀谈方知,恩师已因病驾鹤西去,墓地在洋中西边棋盘山间。我们一行在恩师家眷带领下,沿泥泞小道来到恩师墓前。山间一凹,四面苍苍,孤坟突兀,节竹低头。此情此景,阴阳两隔,又想到自己不听恩师教导,落魄至此,不禁悲中心来,痛从骨出,伏恩师坟头,痛哭一场。为自己,为恩师,叹失国,悔败家。边哭边吟,口占出这首《怀感恩师》。

怀感恩师

闽东盛地孕洋中,峰岳嶂叠羞岱宗。

溪碧竹绕穿林影,涧泉落崖响佩玎。

雅娴芳幽入画美,情润神爽著丹青。

人杰地秀望族茂,文盛篇骚留笔耕。

历代忠义充国栋,恩师独尊踞左荣。

通晓程朱理学妙,潜钻经史百家鸣。

满怀宽广无私己,身举贤才持端躬。

处事风行忍刚毅,为人师表清廉忠。

太祖立邦重科考,先生贺表呈帝京。

针砭时弊切肯綮,不讳直言荡襟胸。

学博厚承知书礼,朝圣器重入宫廷。

任劳太傅传孔孟,呕沥心血辅大明。

诚传太子理社稷,亲授诸王将边兵。

不期孝康早崩殂,再毓太孙驾政通。

治国安民功劳厚,诲人不倦文武功。

彼时年少不更事,竟至忠言穿耳风。

建文元年起烽火,佞臣贼燕谋国撑。

喋殷遍野毁河岳,饿殍满尘苦民生。

金川门启日月暗,屋下殿前赤红腥。

少主失邦天涯浪,强贼嗜血刀不封。

今求恩师复国计,难测病患已先行。

允炆伏泣跪夫子,哽语呜噎绪难平。

棋盘默哀伴忠骨,泉水跳涧动悲容。

篁竹低头行致敬,节骨桀骜向苍穹。

家破国亡五载整,末路风雨受担惊。

不忍回首狼狈样,旁边饱经雪霜冰。

恩师曾谏警燕反,学子不听铸国崩。

伤心已晚臣被弑,孝儒齐泰黄子澄……

悲凄哭师师沉默,长啸青碧天不灵。

阴阳两阻难相见,家邦无存惨憬憧。

启蒙若有游魂在,妙计传来杀贼兵。

沉寂无音四周静,独存旷野一青冢。

此际天降晴天雨,犹如恩师千泪倾。

电闪龙行耀大地,雷轰霹雳裂长空。

似是千军万马至,披甲上阵斗奸卿。

倏然清醒白日梦,哭眩神智倒坟茔!

祈求教谕享高安!心系皇家忙半生。

忘却所有恩和怨,荡空世间身与名。

吾替太祖谢师长,从今坎坷炆独擎。

如若想见托陈梦,长欢彻夜围青灯……

大臣及恩师家眷看我哭得天昏地暗,就把我扶起来,在他们簇拥下,我们沿着泥泞山道,一步三滑,向山下走去。当天没有回程,我们四人就住在恩家老家中,得到盛情款待。晚间围坐青灯,与恩师长子周绍闲聊往昔岁月。

周绍说:皇上光临寒舍,实在荣幸!应该设宴设景好好招待在座各位才对,可是这时节,气候,环境,皆不允许,实在是怕出什么岔子,影响百年大计。我说:一切免了,非常时期,非常对待,臣工们有这份心思,建文就十分感动。

周绍接着说:皇上大明国破之后,北燕曾经连下六道奏折,招告先父回京都任职,想委以重任,想让先父沦为乱臣贼子之党羽。可怜那时家父已经撒手人寰,安居棋盘山了。再说了,就算是先父身体康健,也不会任由他们使唤呀!先父人品天高地厚,哪是个被逆贼反夫驱遣之人呀!我说:是呀,恩师为人忠诚,品德双馨,太祖看中令尊,也是这一点。

周绍又接着说:三年前,太后曾经来过寒舍,也住过一段时日。

他这句话,我神经一下子就绷起来了,难道四叔也把太后母亲赶出宫廷,四方流浪了?这未必也太残忍了吧。太后母亲,可是四叔燕王亲嫂嫂呀!孝康帝当太子时,对待各位兄弟,亲如手足,皇爷爷惩罚有错之子,孝康帝总是第一个站出来,为他们解围,减轻他们罪刑。特别是燕王,五次犯错,五次被孝康帝劝说,方被免罪。这些往事,难道四叔忘到九霄云外了?如果太后母亲真的被赶出宫廷,那可是凶多吉少呀!心一下子就吊在嗓子眼了。我问道:太后母亲去哪了?现在如何?

周绍接着说:太后亲口讲,城破之后,全城百姓及宫中臣工,惶惶不可终日,燕王入宫后,一个月不封刀,忠臣被诛杀,耿工被流放。

周绍喝口茶,接着说:金川刚破,燕王带领贼兵入应天内城,耀武扬威,所有软骨者均伏地迎燕王入城,凡有骨气不尊者,统统被杀,株连九族。燕王身披皇袍,手持宝剑,坐守军中,大量将领、随从配剑闯入殿堂后宫,找到太后之后,传令迫太后去到燕王军中帐下。见面,太后问之,建文帝是太祖委任,众望所归,德才兼备,仁义天下,为何反之?燕王说,太祖已经驾崩,提他还有什么用?这不由他说了,就不要再搬这座泰山压人了,允炆削藩,在叔侄之间撕破脸皮,已经触及到每位王爷切身利益,反之,何过之有?太后又问,大明江山重要?还是个人利益重要?燕王答,二者皆重要,但利益驱使,这个结果也不是我愿意看到的,起兵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太后又问,你怎么处置当朝君臣?燕王说,取而待之,不从者斩!太后接着问,燕王怎么处置太后?燕王说,太后没有育出好儿子,当然要为之代过,去给太子守墓吧。太后追问,那要是不从呢?燕王说,在我眼中,只有江山,没有亲情,如若不从,那就陪懿文太子长眠吧。太后再没说什么,就回宫收拾衣用,回途中,看到奉天殿熊熊大火冲天,火焰足有百丈之高。后来,燕王赐名太后为“皇嫂懿文太子妃”,给孝康帝做守墓人。最后在忠耿大臣家眷保护下,偷偷逃出应天,打听皇上已南下,于是随皇上而来。路途遥远,徒步而行,白天躲入山林,晚间上路南行,小脚老人,苦难自不必说,一路风雨乞讨。到达洋中时,已是建文六年秋后。我问:以后呢?

周绍回答说:因为太后知道周家与皇上关系深厚,于是上门投奔,打听皇上下落。那时候,我们周家上下,确实不知道皇上下落,所以也无从告之。太后在我家住一段时日,有一天傍晚,洋中村社长来到我家说,谣听有人告发官府,说周家庇护吕太后,不久官府将亲自来捉拿。这话正好被躲在内屋的太后听到,她老人家怕给周家带来灭顶之灾,说什么也不愿再住下去,执意要走,并且说,不能因为我一个人,给几百口周家带来灾难。我们再三挽留,也没有留住,还是走了。临别时,我给她老人家备许多吃穿家用。我问:太后母亲离开此地后,去哪里了?周绍说:太后走时,对我们说,去闽东各地,打听其它大臣住处,每个地方住一段时日,免得被官府告发,连及百姓。由于不能光天化日之下打听,只能是暗暗进行。在一个晚间,太后离开周家,向石后而去。后来就不知所终了。

周绍接着又说:由于这事,官府下达几道命令,搜周家新旧屋舍,上下几百口不得安宁。后来,老二周纯,老三周缮,干脆领着家眷,离开洋中,搬到外地居住了。我是长子,在家守候,以应付各种事宜。

我说:母后在这里,给大家添麻烦了!周绍说:皇上这是啥话呀,太后要是想留下来,周家上下就算是远走他乡,也要带着太后一起飞,人生在世,节义乃立足之本,没有品质节义,和动物有什么两样呢?我对周绍之言,非常感动。我说:明天,一定要找到母后下落,沦落如此,太对不起他老人家了。

翌日一早,周绍家人,早早备饭,我们四人吃过,道别周家,一路向石后而去,寻找母后。

我们四人一边走,一边打听,来到石后。在一个小村子里,碰到一个老者,六十多岁,身体硬朗,精神矍铄,说话铿锵有力。他说:几年前,在寒桥头遇到一个五十多岁沦落女子,温文尔雅,大方端庄持重,眉目清秀,贤外慧中,一看便知是大家女子,身材高大,气质不凡,似是北州之人。她一个人坐在寒桥上面廊桥里,不言不语,问之,也不回答,似是有心事在胸。来自哪去,去向何处,一概不说,当然也无从知道。身边置放许多家用衣具,似是好心人送给的。我急着问:后来,她老人家去哪里了?这位老者说:造孽呀,自从建文皇帝被他四叔夺走国权后,整个国家乱套了,为师者不勤,为生者不敬,为父者不仁,为子者不孝,官府任意欺压百姓,敛财无数,百姓水深火热,自保难存,和幼时兵荒马乱岁月对比,乞人、穷困之人更加繁多,比比皆是呀!苛政猛于虎,重捐毒如狼,成收成,被官府抢走了,只知道什么下西洋,远航海。特别是新皇帝杀贤无数,不讲章法,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哪还有道理可讲?他父皇当年杀人,主要是杀贪官,杀恶人,威法律,正乾坤,可惜这竖子正好相反。建文帝为人良善,为国仁政,可惜呀……我追问道:你还没说老人家去哪了呢?这时候,这位老者似乎才明白过来,一个劲摇头,显得无可奈何状,然后说:这个女人长期宿在廊桥里,时值十月天气,渐渐变冷,也不是长法,乡亲们劝她回到村子里找个旧屋居住,可怎么也不依。并且,这是她唯一一次回答,说,不能麻烦乡亲们呀,还是住这里好一点,不会连累别人。可是,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偏僻如野,时常来有野狼猛兽出现,真让乡亲们操心。村里条件稍好些有节济能力者,送些铺盖、饭食、衣裳。有一天早上,乡亲们又来送饭食时,发现这个女人不见了,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据回村乡亲们说,铺盖边上还有红色血迹,按经验推断,十有九被狼吃了。

听到这里,我突然就晕倒了,郑洽、郑熙,马上弯腰,合力把我抱在怀中,挤掐人中,好久才缓过神来。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把我炸得晕头转向,双耳鸣响。因为我治国失误,害死了亲生母亲,此生彼生百身莫赎!

在老者带领下,我跌跌撞撞,在大臣搀扶下来到寒桥廊桥里。里面还有部分遗物存在,旧如雨洗,乱如兽扒,尘灰满地。看着这破旧尘堆之物,似乎看到母亲一样,撕心裂肺,肝肠寸断!似乎看到她那柴瘦之身,蜷缩在破衣烂衫之间,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似乎看到她那如诉如泣,充满惆怅,充满哀怨的眼神,望着一个没有未来,没有希望之远方。

这一夜,我们四人没有回程,身躺寒桥之上,卧居廊桥之中,任夜半寒风肆意冷吹,簌簌作响。算是报恩,算是忏悔,算是为太后母亲守夜吧!月光如水,寒露如萤,一幕幕往事浮现心头。四周一片静寂,任感情的潮水放纵奔流,流露出对太后母亲的无限眷恋!

夜半之时,孤月高悬,夜风冷吹,轻轻折起身坐起来,默默依靠在廊桥边墙上,心中暗暗吟下这首刺心之作《悼母亲》。

悼母亲

母后生书乡,吕籍寿州方。先辈多贤义,三朝几度昌。

忠耿荣钦点,辅国筑名望。良誉天下传,伟功史书淌。

北宋吕蒙正,慈厚睿智刚。尊拜左丞相,善终辞官场。

肚大容天下,知人荐圣王。清廉无诟病,三赋天下扬。

南宋吕文信,官微斗志亢,酣战白鹿矶,热血撒边疆。

蒙元有吕本,母后令尊长,元府担都事,明初归太皇。

至正己亥春,家慈诞晨阳,精学琴棋画,碧玉侍孝康。

仁义礼智信,具佳皆欣赏,建文元年至,贵位太后仰。

贼逆破京都,臣工惧恐慌,辱走鬼门去,别母成离殇。

忆昔尘月事,件件心中藏,历历眼前过,犹如昨日往。

初岁学颠步,危危牵衣裳。风拂倾嫩芽,笑声荡回响。

总角习孔孟,晨读至昏降。心恨无玩时,严慈变恶狼。

束发成人后,方懂用心良。皇儿登基日,喋劝仁厚广。

慈母手中线,娇儿御寒凉。簌簌立冷风,痴望登朝堂。

寸草迎春茂,酬晖青翠芳。儿欲跪先慈,不知向何方!

离世未买路,黄泉何望乡。恶狗金鸡缠,野鬼孟婆汤。

母后多灾难,孬孩不敢想。思虑前后事,泪飞纵雨淌。

子时风衣动,似是母后帮,夜半秋露至,防儿着单凉。

儿臣惹天祸,万载不孝郎!来生叙母子,今世两相望!

一夜无眠,端听这万籁俱寂,凌晨方浅浅入睡。梦中,看到母后飘飘而来,细步婀娜轻轻近来,模样如初,微笑依旧,姗姗来到廊桥,静静依偎身旁。仿佛回到建文初年的美好岁月,娴静而又雅致,自在而又美好。好幸福,好甜蜜,好风光……我们母子谈了许多,有宫廷似锦,有悬月如银,有柳影婀娜,有竹桥荡魂;我们也看了许多,后湖之波更蓝,秦淮之水更幽,扬子客栈更繁,钟声催客依旧。……突然之间,煌煌天空顿时雷电交加,大雨滂沱,一片黑暗。母后不知何故何事,却冲入雨中,形如一只落汤鸡,双臂张开,面对苍天,似乎在对天呐喊。那种辛酸之样,让人终生难忘,被暴风吹得衣发紊乱,翩跹如一支光烛,随时会因此而熄灭。我也站起来,欲冲入雨中,想救母后于水火,可怎么也站不起来,双腿似乎被粘在地上一样,竟然迈不开半步,想喊,却怎么也喊不出声音来,急得满头大汗,无所适从。……

郑熙起夜,打破这斑驳梦境,突觉晨风潮寒更甚,丝丝冷意爬上心头。自从失国,何曾有过如此之幸福和高兴?何曾逃离过如此绝望之景域?回忆往昔之美,真是太美好了,真愿沉睡不醒,如斯百年。

天亮时分,大家起来了,似乎没睡安稳,带着几分疲倦。郑洽说:按目前推测,太后很可能已遭遇不测,但几载已过,风雨无存,不如这样。我插话说:怎么办?郑洽用手指一指寒头一侧比较平坦之地,接着说:在这一头,拿出部分复国经费,修筑一个乡厉坛,把石后、洋中周边十里以内白骨,全部收拾一起,合而葬之,以求这么多白骨当中,一定有太后之遗,也算是对太后后事,有个圆满处理,尽孝善终,孝榜后人。同时,在乡厉坛前,再建一座拜亭,把太后灵位摆放其中,算是对吕太后她老人家怀念感恩。

郑洽所言,大家均表示支持,我也从内心同意这样做,可以聊表我内心深处无限的自责和愧疚。说干就干,我们回到昨天造访之村,找到昨天谈话老者,说明来意。并委托他找人把这个乡厉坛及拜亭建起来,把周边十里白骨收集,合而葬之,算是对无辜死者一个安慰。话已至此,老者也是位经事之人,很快明白其中原委,但也没有直接说出口,而是慷慨答应,说:你们出钱办善事,安鬼神,积阳德,老朽哪还有不答应之理?并很快招来乡亲们,其中不泛有能工巧匠,当天下午就开工建设。我看着大家热火朝天,干劲十足,让程济取来笔墨,当即书下“慈母亭”,“明皇赐凉亭安遗,慈母息寒桥永昭”几个字,要求石匠雕刻在石上,摆放在正位两侧。程济说:建议把“明皇”二字改为”儿臣”,这样更好些,免得人多口杂,产生麻烦。我立即同意了程济建议。私下了,我对这位老者说:你们是当地正派有名望之人,如果将来有一天,形势允许了,请把“慈母亭”二字改为“国母亭”,借此了表我一桩心事。老者是个侠骨义胆聪明之人,话虽没说明白,但也知其中根由,立刻就满口答应了。

四天时间,就完全建好了,朴素而又庄严。我们答谢并辞退劳作乡亲们,只留下老者一人,我们一起对亭子里里外外全查看一遍。然后,我对老者说:石刻字迹你们可以放在香龛之后隐处,等将来可以昭示天下时,再把这些石刻全搬出来。老者又满口答应。临别时,我们四人齐跪地上,面对拜亭,足足磕了四个响头。同时,我又掏出部分经费送于老者说:我们公务繁忙,不会经常来此,你拿着这些费用,帮我们照料好这座亭子,我们也就放心了。老者说:照料之事,几位智者放心,说到做到,但这银两……还是退还给你们吧。我们执意要给,他才无耐收下。并说:几位智者放心,我一定让乡亲们世世代代保护好亭子,香火缭绕,永世相传。

回到瑞迹寺,一直沉浸在这悲痛之中不可自拔,思念恩师,怀悲太后母亲,落落寡欢。大臣们为把我从这悲情中引导出来,于是全部招集在一起,共同建议:按原来在应天时期编制,再次登基,任命各位臣工,以示新国已立,潜伏发展。登基当天,各位臣工必须行使君臣之礼,严肃新国法纪。

经程济观天测算,时间选择在建文九年十月十九日,经测算这天为良辰吉日。地点选择在石后大泽溪附近半山腰一块平地之上,形如广场,旁边只有一个小村落。选择这个地方,是因为大泽溪周边群山绵绵,地形复杂,交通不便,山重水复,村前有大泽溪横断,村后有彭溪、小溪相隔,处于金涵、石后、九都、七都交界地区,是一个隐身藏觅绝佳之地。各位臣工要求于当天齐聚于此,拥待我再次登基,安理新国,抚慰四方百姓,励精图治。

登基之日很快就到来了,阳光灿烂,万里无云,天如一块蓝玉,剔透欲滴,微风轻轻拂动,南国十月天,欲寒乍暖,让人心情无比舒畅。各位臣工行使跪拜之礼后,我背阳依桌而立,面各位臣工发布复国战斗檄文。内容如下:

燕贼谋反之心,蓄谋久矣,终于建文元年造反,兵戈对抗皇廷,行逆天之道。所到之处,皆杀戮无数,至尸骸遍野,千里无烟火,民间谈之色变。建文四年金川门启,更是血腥屠城,弑杀忠烈无数,至应天百姓锐减六成之多,万家缟素高悬,百里冤魂低盘。大明失日月之光,神州尽灾难重重。我辈及各位臣工饱含满腹抱国为民之志,却屈居闽东一隅,实不甘心。

燕贼恶行,人神皆愤,定当群起而攻之。我辈在此,皆应竖卧薪尝胆之志,立为民为国之心。隐于民间,争取周边乡亲,发展军力,扩大影响,蓄势待发,待机行动,迎头痛击,达到复国彰明之目的。

所有各位臣工,皆按新宣职务,各司其职,吏部由皇上亲自督办,同时侍郎为郑洽;户部尚书赵天泰,户部侍郎程享;礼部尚书程济,礼部侍郎蔡运,礼部郎中史仲彬;兵部尚书廖平,兵部左侍郎余六府,同时兼任保驾大将军,兵部右侍郎郑熙,兵部郎中牛景先,兵部主事王资、刘仲;刑部尚书金蕉,刑部左侍郎梁田玉,刑部右侍郎冯榷;工部尚书王之臣;大理寺卿王良;翰林学士杨应熊,翰林侍读学士梁良玉、梁中节,侍讲学士宋和、郭节;太监总管周恕。其它没有宣到臣工,按你们在应天时所司职务,继续发挥阳光之泽,为光复大明出力流汗。

在实际中,因人手少,不必拘泥于本职任务,哪里紧急就去哪里帮工,哪里发展规模大就往哪里增加人力。为分散势力,便于隐藏,我决定,郑洽常住濂坑村,程公安在南埕村,其它人员按六部尚书要求,各自安排好常住地方,即要很好隐蔽,又要联系方便,并要在每家门前左前方,植种二株榕树,树杆倾向瑞迹寺方向,做为辨认依据。

以后碰面,不再行跪拜之礼,在表面上,彼此之间以师傅、师弟相称,便于麻痹当政者。

年号仍采用原来建文年号,继续往下续。

复国成功之日,便是大家扬眉北归乡关之时!苦心人,天不负,朗朗乾坤星辰瀚;有志者,事竟成,巍巍河山日月昭。

我宣示完毕,大家热情高涨,情绪万分激昂。各自找到自已所属部,讨论起来。吏部讨论如何管理各位臣工,户部讨论如何登记人员,兵部讨论如何发展力量,壮大军力。大家是各抒己见,知无不言。

这时候,太监总管周恕走过来说:禀告皇上,因皇上仁慈,现在诸多妃嫔在城破之后,追随皇上而来,也陆续到达闽东,目前大约有二十多位了。如何管治,请皇上给个建议。我面郑洽问:如何处理?郑洽思虑片刻说:皇上,依臣之见,让他们全部削发为尼,分配到各个尼姑庵中,有侍奉任务时,临时传话于他们。我说:就这么办吧。周恕接着说:回皇上,为了更好隐身,实际上就已经这样办了。各位妃嫔皆怀念皇上恩典,今生今世难忘。虽然圣上您久已不再临幸,但她们皆在心中念念不忘,没有一个因为生活艰苦而离开。无事之余,常常轻声吟唱自编歌谣“当京皇上万万岁”,借此来表示对圣上无限眷恋及祝福,有的还直接写出来张贴在墙上。我回答说:不能太明显了,要置在隐蔽之位,以防产生不测。周恕回话:按皇上所言办,一定传话给每位妃嫔。

当天晚间,大家分头回去,各忙各事。

这种愉快心情,实在是悦爽!回瑞迹寺途中,感觉脚下生风,浑身力鼎,精神倍增,是呀,冬天已经到来,离春天还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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