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开启了桀骜不驯的高中，明盛很快就明白，很多麻烦都是不请自来的。比如说校外老有人莫名其妙就会找上自己，轻则挑衅，约个篮球什么的，重则直接约群架。只是，不管麻烦大小，他从来都是迎面而上罢了。

不过，若是女生引起的问题，处理起来就没这么简单了。因为……女生会哭。

记得刚开学没多久，他就轻易地让一个女孩在他面前哭了。那个女孩在他打完球后主动递上纸巾，他转身没要，谁知道这就让那女生泪水涟涟。女生一哭，仿佛就成了他的不是，尽管他只是更喜欢用干净的干毛巾擦汗而不是用纸巾而已。

后来他发现会哭的女生真的蛮多的。

时不时就和外面人干架的明盛，身上挂彩并不少见，尤其是高一的第一个学期。有时受了点伤，又不想在家呆着，明盛就会去朝阳新村爷爷的老房子里住几天。有次他不巧地在朝阳新村外的运河边与龙哥的人发生肢体冲突，当时他左手手腕还缠着纱布。这一幕被自己的一个同班女生看到了，那女生见到明盛厮杀的凶狠模样，吓得哇地一声哭了。

“你不要打架了好不好？”等龙哥的人走了，那个女生抽泣着求他，“好可怕啊。”

明盛二度受创急需休息，眼前女生的眼泪，令他有些烦躁。

“觉得可怕就别看。”

他并不是逃避跟女生接触，相反，他和别的男生一样，私下里挺喜欢看漂亮女生的。可是他讨厌眼泪。

他生命中最初的记忆就是关于眼泪的。两三岁的时候，有那么一阵子，每次他找不到妈妈了，总能在画室看到温郁对着一块洁白的画布流泪。温郁泪眼婆娑的样子令他相信一定是自己不够好或者做错了什么，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所以他有意无意地和女生保持一定距离，也从来不找女生的麻烦。即便有女生找他的麻烦，他也会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是为了，不把矛盾激化。

再说了，女生能折腾出多大的麻烦？无非就是觉得自己太冷漠，太不近人情，抑或有点花心罢了。他才不在乎这些人对自己的评价呢。

这个看法在遇见乔青羽之后灰飞烟灭。首先是丢了最珍贵的手机，其次，自己竟不断陷入尴尬的舆论中心。虽说他不在意别人的讨论，但听得多了，难免心烦。

下午，一踏进学校，就有人跑过来跟他说乔青羽给他的贴吧id发了道歉信的事。“真是太能折腾了，狗皮膏药一样。”明盛在心里暗骂，想起自己那个被盗走的id，更怒了，“若找到是谁盗的，”他想，“必须把那个人碎尸万段，管他是谁！”

没走两步，又见到陈予迁和叶子鳞，那俩告诉他说刚刚乔青羽还在他的课桌内放了一封手写的道歉信。

“这女生做得真像那么回事儿啊，阿盛，”叶子鳞笑着，“要是假的，她也太能自导自演了吧？”

“当然是假的，”陈予迁笃定地说，“她这样做无非是为了让自己下得了台呗……对了，阿盛，我调查清楚了，乔青羽家就住在朝阳新村，她爸妈在那开了一家小面馆，名称就叫乔家手工面馆，有个店，我们行动可就太容易了，你说呢？”

“是啊，我们就去他们店里做做上帝呗……”叶子鳞兴奋起来，摩拳擦掌。

“我困了，去画室。”明盛冷不丁冒出这句，两人便识趣地闭上了嘴也停下了脚步。

“我答应沐沐姐不找乔青羽麻烦的，”没走几步，双手插兜的明盛突然回头对两位说，“你俩别轻举妄动，跑到乔青羽店里去捣乱。”

“你不说，我们肯定不去。”陈予迁笑道。

“别让我见到那封道歉信，”明盛又说，“把它撕了。”

陈予迁走进高二5班教室的时候，乔青羽恰好从洗手间回来。她眼睁睁看见了这一幕，即陈予迁在明盛的课桌前弯下腰，嫌弃地用两根手指捏着白色信封的一角，抽出信纸看了一眼，然后当着她的面慢悠悠地把手里的信封和信纸撕成了碎片。

“别以为你是女生我们就不会怎么你，再造谣，我们就不客气了。”隔着教室里的看热闹的人群，陈予迁对乔青羽说。

乔青羽冲上前去：“明盛呢？”

“哟，你想找他？”叶子鳞嗤笑。

“他是个懦夫，”乔青羽大声说，“寰二中高二五班的明盛，是个胆小鬼，窝囊废！做过的事不敢承认！懦夫！”

班里的人惊呆了。

“不信的话，让他当面跟我对质！”

见乔青羽愤怒地像头母狮子，叶子鳞有点慌了，捅了捅陈予迁的手肘：“要不咱去画室跟阿盛说一声？”

陈予迁犹豫了会儿，放下一句：“好，你自己说的。明盛来了，你可别怂。”

说完他俩便离开了教室。围观的人不少，以至于政治老师在讲台出现时，都没人发觉。

“准备上课了，”向来积极的政治老师拍拍手，“都回到座位上来吧。”

学生陆续回到自己的座位，乔青羽虽也坐下了，却如坐针毡。

现在学校的同学普遍认为自己把明盛推下水这件事是乱编的，所以自己的所作所为在大家眼中都是笑话。要想改变大家的看法，必须让明盛承认这件事。

是的，刻不容缓。

这时上课铃声刚好打完，班长秦芬喊了起立。跟老师问好后，乔青羽并没有坐下。

“这位同学你……”

“老师，”乔青羽手掌摸着肚子，“我肚子痛，想去一下洗手间。”

见政治老师点头了，她从刘博艺身后挤出来，从后门跑了出去。

乔青羽对校园尚不熟悉，怀着一腔愤怒冲出教学楼，一下子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于是她先冲去了左边，经过实验楼和图书馆，又急冲冲跑回来冲向右边。刚才她听到叶子鳞提到了画室，可是画室在哪里？

明盛刚睡下就被陈予迁他们吵醒，一肚子不耐烦。陈予迁他们跑回去上课了，他则懒洋洋地从画室里走了出来。其实画室就在教学楼对面多功能楼的二层，一出门，他就看到了无头苍蝇一般在教学楼底下冲来冲去的乔青羽。这个场景竟然让他觉得有点好笑。

“毛毛躁躁。”

脑海中立马浮现乔青羽在古樟下替自己男朋友出头的样子，只记得那是一张白净的脸庞，面容因为急切和紧张而微微泛红，长相还过得去，就是眼神太凶了。明盛不屑地切了声，转身，信步走下了楼。

乔青羽已经跑到了多功能楼的一层，此刻刚在楼层指引前站定，气喘吁吁。这时右边突然传来清透又沉稳的一声“喂”。她一扭头，和明盛的视线撞了个满怀。

“乔青羽，”明盛淡然地说出她的名字，“有何贵干？”

乔青羽转过身子，直视明盛的眼睛：“几天之前，我不小心把你推下了水，是我不对，但是你不承认这件事，使我沦为同学的笑柄，是你不对。我来找你，是想做两件事。一，我向你道歉；二，请你在同学面前承认被我推下了水这个事实。”

一口气说完，她的心扑通扑通跳。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胆怯，她继续直视明盛的双眼。她从未这么近距离地看过明盛，此刻，即便她满心怒气，仍能觉察到明盛的双眼非常好看——就像小鹿一样，睫毛密长，瞳孔圆润清亮，眼眸中有种深沉的纯净，根本不像是一个小混混的眼神。与这样的眼睛对视，竟需要一丝勇气。

很快，明盛说：“你说的第一件事：你不需要向我道歉，一来你不是真心实意地觉得抱歉，只是害怕我报复你罢了；二来道歉对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托你的福，我在水里丢了一样东西，再也找不回来了。至于第二件事，”他停下，不动声色地看着乔青羽，使得乔青羽紧张地心脏一阵狂跳，“至于第二件事，要我在同学面前说自己被你推下水，这简直就是笑话。如果你觉得同学的谈论令你难以承受，那也是你自己造成的恶果。用你的脚指头想一想，是谁把这件事传出去的，是你还是我？”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凌厉起来：“你推我下水，使我弄丢了珍贵的东西，还在校园里大肆传播自己推我下水的事，令我同样陷于被同学议论的困扰。这一切，全是你自己的主动选择。既然是你的选择，那带来的后果，也请你自行承担。对于我来说，对同学的议论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就是对你最大的仁慈了。”

见乔青羽眨了眨眼，表情有点恍惚，明盛不再看她，声音中满是不以为然：“我已经非常耐心地跟你说了这么多，希望你可以想明白。如果你再纠缠我，我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纠缠？”乔青羽气愤地重复，“你以为自己是谁？我凭什么纠缠你啊？说了半天，你就是不想承认这件事对不对？你就是没有勇气，怕丢面子！”

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戳到了明盛的痛点，因为这个瘦高的家伙本来转身想走，听到她气势十足的质问，竟像被点了穴一样顿住了。

可明盛只停顿了一秒。

“你错了，”他仍旧云淡风轻，“如果你想跟我当众对质，我不会否认的。”

乔青羽一愣，内心涌出胜利的喜悦。

“只是，对于把我推下水，害我弄丢珍贵的东西的人，”明盛微微偏过头，“我绝不会手软。”

他的眼神中透着一丝不动声色却令人胆战心惊的杀气，就像狼。乔青羽不由得一震，大气也不敢出。

“你知不知道自己已经很幸运了，”明盛把头转向教学楼，“因为我给了你选择的机会。”

说完，他迈开了大长腿。乔青羽鼓起勇气，急急喊住他：“那何恺的事呢？”

明盛显然有点不耐烦了。

“你自己都朝不保夕了，还想着你男朋友啊，”他头也没回，“我好心劝你不要再帮他出头了。他动手在先，我想怎么修理他就怎么修理他。”

说完他迈开大步，头也不回地朝教学楼走去。乔青羽怔在原地，在脑海中回味刚刚明盛说的话。看不出来，这家伙还挺能说的！有条有理，不愧是考入二中的混混……看起来他本来是打算让这件事烂在肚子里的……如果自己当面揭穿他，估计他会对自己展开疯狂的报复。

回去的路上，乔青羽想，会是怎样的报复呢？难道把自己打一顿？

可是把一个女生打一顿，会让他失去风度，所以他应该做不出来。蒋念一早就告诉过自己，他很聪明，绝不会做掉自己口碑的事。

以乔青羽有限的生活经验，她实在想象不出明盛会怎样报复自己。可是，明盛恶狠狠的眼神又令她坚信，没有他做不出来的事。这可怕的预感让她害怕。

她觉得还是自己忍了算了。一开始明盛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从他的角度来说，确实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他并没有主动找自己的麻烦。

忍了吧。大不了自己在同学面前没面子……哎，面子事小，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可万一被明盛那帮人使袢子，自己在二中估计会很难生存。自己来二中是要好好读书的，只要明盛不妨碍自己读书，一切都好说。

乔青羽拿定了主意。

走到教学楼的楼梯角，乔青羽徘徊了好几分钟也没敢上去。回想起自己上课前在班里放出的狠话，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想踏进教室了。明盛就在教室里。她可忍受不了下课后同学们期待的目光。

她要向大家证实自己就是个笑话。

苍天啊。

她深深地，缓缓地吐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