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黄昏，东大校园里深寂空旷。
教学区枫树小径上走着一对师生，淡金色夕阳，从身畔两排秃树丫杈间流泻倾洒，参差斑驳的光影，颠簸起伏地翻越师生的肩头背上，小径像条黑白重叠交错的甬道。一阵寒风掠过树木，将枯叶吹到脚下踩的“咔嚓”脆响。碎裂的残骸又旋转这飞出，不甘逝去地随风搅动跳跃，宛如惊慌的活物。
“你想好了，要这么做吗？”顾教授问了第三遍。
“嗯，想好了”李冉点着头再次确定。
“父母怎么办？”教授问。
“......您忘了，我是孤儿”李冉低着头说。
“哦，习惯开始前再问一次”。
“你是第六个，前五个回来只剩下骨头和皮肉，这点我必须交待清楚”。
“合同内容看过了，已经签了字，我同意”。
顾教授有些琢磨不透的看着李冉，这个瘦削的孩子，是他十年来选定的第六个研究生，人命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就像做实验的小白鼠，他只是奇怪，为什么这个学生，竟然没有提出任何问题，就一口答应了。
“我是非政府的个人研究，私底下的实验。所以没有保险，没有支援，成或败你都籍籍无名，而且那五百万，还要能成功回来才行，这些你怎么不问”。
李冉木呆呆的看着前方，嗫嚅这说道。
“我高中起就用奖学金上学，接着本硕连读考到东大，因为这里奖学金很高，所以想要继续读博，可在我上本科时，发现自己患上了抑郁症，并且越来越严重，到现在几乎每分每秒都是折磨、简直生不如死。医生给我开了很多药，服用后也没什么效果，每晚在自杀和杀人的煎熬里徘徊，我知道这样无法走上社会，所以拼命的学习，期盼能够永远留在学校，但最近我发现这个希望变得渺茫难以实现。”
顾教授想了想道：“你是说新出的政策，没有国外名校三年博士资格，不能留校”。
“是的”
“好吧，我该说的都说了，你跟我来”。
贤德镇最近凶案不断，祠堂里那块写着贤德的大匾，金漆上溅满干黑血迹，怎么也擦不掉。
县衙刑房捕快，近段时间叫苦不迭，拿不到凶犯，老爷隔七日，便责打三十板子，捕快们个个屁股不保，只有刘班头期限未到，暂且一屁尚存，但也就剩两天时间了。
“升堂”
胡老爷看着站都站不稳，有气无力的两班衙役，心中的火就不打一处来。
“刘总号！”大喝声。
“在”刘班头颤巍巍的回到。
“如逾期不能结案，板子就给你凑个双份，以儆效尤”。
“是”
街上，刘班头脸色阴沉，怏怏不乐的往茶铺走去，店伙看见，忙上前行礼，小心说道。
“刘总爷，歇歇腿，吃碗茶再走”
刘班头本来就是到此打探消息，捡个角落坐下。
“香片，水滚三匝再泡”。
“好嘞，刘爷香片，三过火喽”。
晚饭时分，店里热闹起来，叽叽喳喳，七嘴八舌的交谈被坐在暗处的刘班头收入耳中。
门口左方的桌子，坐着四个长衫客，帽子歪斜，相貌蛮横，正是本地有名的泼皮，几个人酒以半醉，其中一个黑凛凛的男子问道。
“老二，雁驼山出个杀人魔王吗？”
“那可不，有八个头，六条腿，十二支胳膊呢！”他说时无名指使劲的挖着鼻孔，仿佛答案就里找到的。
“瞎扯，明明尖头独眼，无腿无臂。此魔能身化利剑，杀人于无形，”这人讲罢比了比手中牙签。
“老二，老四，这些你们可曾亲见？不过是唬人的讹传，莫要讲出去让人笑话”，接着最先发问的男子，压低声音说道。
“前几日，我倒真的是碰上了这瘟神”说到此，方桌旁三个脑袋向同一个方向挤了过去。
刘班头听到关键处，身子也微微探出，手故作无意的笼在耳边。
“你知这厮，如何样子嘞？哼！说出来吓死你等！”
“大哥，自家兄弟何必卖关子”
刘班头脑门冒汗，急急地白了说话人一眼。
“好，可要稳住心神，别跌在地上”他清清嗓子。
“那日酒醉晚归，看月儿白煞煞的亮，好似灯下通明，俺兴致颇好，正想打两拳，唱几句，嗯......”他边说边扭着脖子，眯起眼睛。
刘班头恨不得把手中茶壶拽过去。
“嗯！就在俺曲到嘴边，却见月影下，一群赶夜路的汉子嚎奔而来，身后似有猛兽追赶。俺看乱糟糟，便躲入道旁柳林，待至近前，方才看个斟酌。竟是个娇滴滴，俏丽小娘皮撵赶汉子们。只见她上半身赤条条，不着寸缕，肤白如羊脂，腰细塞笔管，月光里瓷人一般”。
“这样美事怎不叫我遇见”一个泼皮脸露艳羡插嘴道。
“你却未见她下半身，黑糁糁绒毛从肚脐直盖两脚。最奇是妇人胸前硕大双乳，竟轮将起来，彷如李元霸铁锤，流星介上下翻飞，指东打西，众汉子皆被砸到。而后不管死伤，一律挖脑吸髓。你道可怕不可怕。”
说完盯着那三个面面相觑的同伴，少顷哄堂大笑。
刘班头一口甜血涌到嗓子眼。
子夜，三点，实验室一切准备就绪。
李冉扒光了衣服，瘦骨嶙峋钻入时空交换器的圆桶里，像是件等待甩干的衣服。空调配合这地暖的温度，让室内如同蒸笼，可李冉却哆嗦个不停。
顾教授知道这个时候，人是多么的恐惧与脆弱。
“小冉，保护液抽离空气的过程很漫长，还有什么想说的跟我聊聊”。
“冷，冷.....好像冰块在我脚趾里”。李冉上下牙磕碰这说道。
他的身体被无数触须般褐色的细管连接，那些管子鼓胀收缩这来回运动。
“不用担心，这将是一次伟大的时空之旅，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再次证明了中微子可以“超光速”运行。《量子场论》和《超弦导论》这些你都写过论文，还有霍金的虫洞理论。他们的论述可以支持我的实验。
“我...我...会被分解吗？”
“不，绝不会，我所发明的纳米保护液，已经成功的送走了五个人”。
“好痛，它涨到了脚踝，我的脚好像没了”。
“这是正常的细胞侵入，不用理会”。
李冉感到僵硬麻木，脑袋不能动弹。包括嗓音都奇怪的尖利起来。
“膝盖，我的膝盖怎么也找不到了”他慌张的大喊，声音像是只刚学打鸣的公鸡。
顾教授紧盯着李冉的变化，催眠般的说道。
“相信我，时空扭曲能产生四维漩涡，透过虫洞可以做瞬时间的空间转移将时间折叠，原本相隔亿万公里的地方近在咫尺，你想象这样的奇迹，马上就要在你的身上诞生了。拿出勇气，所有纠缠的烦恼就会烟消云散。”
“嘶嘶...这液体真重，停在胸口压得我喘不上气来，有个问题我一直想知道，您说如果成功就可以改变世界，那么到底您想改变什么？”。
顾教授这时脸色苍白，两颊泛着潮红，似乎发着高烧。
“回到过去，改变未来，”教授一字一顿，银灰的头发，随着吐出的每一个字抖动。
“这里现在是令知识分子和人民屈辱的土地，一群戏子的天堂！拥有私人专机的阶层，首先是演艺圈，其次是富豪，科学家一个没有，理论家更是揣着一张交通卡在挤地铁。极端扭曲的财富分配关系，凭社会按照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自行运转。此时的社会治理，就会被强势集团所取代，只要不威胁到政权安全，政府往往不再去管。当今国家就处在这种社会自行运转的状态之中。”
说到此，顾教授失去了平日的儒雅，愤怒的如同狮子。
他继续咆哮道：“富人们，想让穷人知道谁是决定他们命运的主人。找到几个暴富的人，然后把发财致富这样的梦想，演绎的近在咫尺，这就是资本统治社会的奥妙，它让每一个穷人都认为自己就是下一个拥有金钱美女的人，一直到病饿而死之前，仍然美梦不醒，坚信如果自己不死，明天就会有个大学校花睡在自己床上。”
顾教授力竭的颓然坐到，缓了口气，喃喃的小声说道。
“他们把人变成醉生梦死的生物，由此成为资本增值的纯粹工具，从生到死享受不到一天人的生活，完全如同猪马牛羊那样度过畜生的一生。你此行意义重大，将代表天地正义，阻止富人把穷人变成会说话的牲口，让穷人拥有同样的生活权利。”
李冉脖子以下晶亮透明像颗果冻，他听完教授的话想了半天，说道。
“顾教授，这个机器跟洗衣机很像，您亲自尝试过没有？”
教授脑子还停留在刚才激动的发言中，李冉所说的问题，使他愣了愣。
“哦，时空交换机，雏形确实来自二十年前，我洗衣服时偶发的灵感，但以我的天才终于研制成功，至于说自己用过没，嗯.....”
他看到液体已经没过李冉的嘴巴，可李冉的眼睛瞪得溜圆，渴望这答复。
顾教授咬咬牙，额上渗出虚汗。他从裤子口袋里拿出张旧报纸，展开在李冉眼前。
李冉睫毛已经沾满黏液，但看到文字后，就再也没有眨动过。
报纸黑粗的大标题写着。
‘年青博导，裸身大街，狂甩生|殖|器追赶一夜情女友’，顾教授明显察觉到李冉突然挣扎的反应。
“这段报道是十二年前第一次实验，我穿越时空回来，当时在大街上兴奋的狂奔，忘了没穿衣服，但又不能告知警察我的情况，只好编了谎言，你知道我从不说慌。”
李冉听到的最后一句从不说谎，就什么也听不见了，液体充斥了整儿圆桶，李冉的眼睛始终挣得很大。
教授缓慢地按下启动的开关，啸叫和轰鸣声震得玻璃哗啦啦的响，时间交换机悬浮在空中，千亿次高速旋转，使它模模糊糊扭曲起来，随之烟雾一样被吸入虚无。
顾教授叹息着站在原地，并不是为李冉而伤心，难过自己违背原则，撒谎骗了这孩子，其实那晚他在进入机器的瞬间精神崩溃，才导致大街上的裸奔。
他在抽屉里拿出阿米替林、氯丙咪嗪（抑郁症精神类药物），到出两把，拍入口中，咀嚼着使劲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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