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多情剑》第二章 为国为民身名外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韩询慌忙起身,将桌前的财物,推回白惊天面前:“白大侠,无功不受禄,小子得你仗义解围,已经很是感激不尽,怎敢再去贪心?”

白惊天认真打量着韩询,见他神情举止,真诚磊落不像作伪,如此年纪轻轻,却能见利思义,如若在平时,自己定要好好去结交一番。

但是在这个特殊时期,仇家太多,过多交集对他有害无益,他大手一挥,假装不耐烦的道:“男子汉大丈夫,婆婆妈妈的,给你就收下,陪我痛饮一杯,然后赶紧离开,别耽搁了我办了正事。”

“乓”东首一个大汉,猛地一拍桌子,打破安静,直震得桌上的杯碟碗筷,砰砰乱跳,高声喝道:“姓白的,你已酒酣饭饱,闲事再也休谈……”

说罢后头拍桌声、拔剑声、挚刀声、喝骂声,踢蹬声,各种声响,乱作一团,下面的话再也听不清楚。

也不知是见怪不怪还是早有预料,白惊天安然若素,扬声道:“单上还是群上,白某奉陪,但别伤及无辜。小兄弟,你先走,他日有缘江湖相见,咱再不醉不休。”

不等他说完,七八个人立即默契般地围堵了上来。

白惊天猛地脸色一变,沉声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此间之事,乃白某与‘武林道’之间的恩怨,不与他人相干!”

“无辜之人我们自然不会伤及。”一个马脸汉子,阴声说道:“但此人初来之时,自言与你月前有约,干系重大,却算不得无关紧要之人。”

他目光盯着桌上白惊天赠予韩询的那堆黄金白银,约略估计,不下三百两之巨,嘿嘿冷笑道:“倒是白总镖头好阔绰,随随便便,一掷千金,只怕这些也不是自己的吧?”

“我呸!”旁边一个光头大汉,吐了一口涎沫:“用别人的银子,慷慨他人,狗屁阔绰,沽名钓誉,好生假仁假义。”

白惊天本来怒形于色,听他二人冷嘲热讽,反而冷静下来,端起自己的酒碗,递给韩询,道:“小兄弟,相逢即是缘,此酒可当饮。”

韩询伸出双手,恭恭敬敬去接。

“小兄弟,失礼了!”白惊天骤然探出一爪,扣住韩询手腕,振臂挥开,将他抡起来,往身边的窗口甩去。

白惊天这几下动作,出其不意,乘其不备,又迅若奔雷,本来万无一失。

奈何他与“武林道”之间结怨极深,人家忌惮他盛名,无不暗中戒备,无时无刻不提防着他骤起发难。

那马脸汉子疾步上前,一招“蟒蛇出洞”,搭在韩询脚踝上,随手按住“昆仑”“商丘”“照海”“解溪”四处穴位。

他俩人一经得手,劲力外吐,一甩一扯之际,只觉吐出的劲力,有如清风吹进山谷,明月照进大江,内力瞬间消弭无迹,两人大吃一惊,快速缩回。

韩询凌空落下,应变不及,“砰”的一声,掉在桌上,压碎一堆碗碟,忍着疼痛,翻身跃下。

那马脸汉子厉声道:“魔教余孽!”手臂一长,五指如钩,抓向韩询肩胛。

他适才出手,虽然迅疾,然而意在留人,并不凌厉;这次出手,分筋错骨,却是丝毫不留情。

白惊天虽然刚刚领教过韩询体内真气的诡异,但看他凌空跌落的狼狈,武功平平,只怕难以御众。

自己致有今日,那是自作自受,可人家萍水相逢,因己遭此横祸,难辞其咎,斜踏一步,并指直驱,迎上前去。

他这一下出手,可戟指成剑,可屈指变拳,可翻手化拳,变化莫测,正是二十三手成名绝技“奔雷手”的第八式“雷动九天”。

那马脸汉子识得厉害,自己若不变招,无异于将手心“劳宫”穴卖给对方;如若变招,人家招式中后着绵绵,每一着都可后发先至。

他待要收手,苦于招式用老,难以收发由心,当即变抓为拳,全力猛击。

武术一道,向来讲究一力降十会,一巧破千斤,那马脸汉子以此应对,不可谓不机智。

但“雷动九天”之后,等的就是“雷霆一击”,白惊天跟着沉肘立腕,翻掌一拍,喝道:“退下!”

那马脸汉子身形晃了一晃,脚下却纹丝未动。

白惊天摇了摇头,轻轻叹息道:“这又何苦?”

言尤未了,那马脸汉子脸色由黄变白,由白变紫,一口鲜血喷出。

在场的“武林道”众人,有的武功或许并不高深,但见识无一不广,情知那马脸汉子如若依言退下,自可借着后退之势,将对方的余劲化解。但他死撑硬抗,致使余劲入脏,气血逆行。白惊天料敌机先自有分寸,轻重有度,拿捏有致,收缩自如,武功之高,只怕已臻极深境界。今日要想将其留下,只怕少不了一场激战,脸上不禁均有忧色。

一个身着灰布长衫,斜背长剑,瘦少精悍,年龄在五旬开外的人,排众而出,脸色凝重道:“贺老三,怎么了?你没事吧?”

那叫贺老三的马脸汉子,擦了一把唇边的血迹,道:“谢谢马道长,我没事。”贴近身去,在那人耳边,耳语一通。

马道长脸色大变,射向韩询的目光,顿时由冷而寒。

“想不到饮誉江湖的‘苏杭四英’之一的贺行云,原来也是个以管窥豹之徒!”

白惊天上前两步,站在韩询身前,冷笑道,“武林之中,化解他人内力的功法,除了‘魔教’的‘归一大法’,据我所知,还有关外‘春风亭’的‘春风化雨’,山东日照天下奇门三庄之首的‘射日山庄’的‘大日金身’,以及那‘一入重楼天下惊’的‘重楼榜’上‘三仙’之一的‘花仙’花满天前辈的‘花开花谢’。至于我所不知的,更是不知凡几,如此以偏概全,岂不贻笑大方?”

贺行云嘿嘿两声,意示不以为然,他知其不敌,倒也不徒逞匹夫之勇,转向韩询,拨出悬挂在腰畔的配刀:“这位公子深藏不露,想必身怀绝技,贺老三不才,请教一二。”

他话虽说请教一二,可嘴里磨牙霍霍,手背青筋凸显,完全一副不死不休的模样。

马道长伸手按住贺行云刀柄,微微摇头,“传音入密”道:“贺老三,我知你师家两门,当年俱为魔教所害,但白惊天所言不虚,单凭似是而非的猜测,横行无忌,我们‘武林道’的作为,与魔教何异?再者那少年果如白惊天所言,是那三家的门人子弟,今日伤亡于此,人家岂肯善罢甘休?当此多事之秋,风雨飘摇之际,徒然竖此强敌,殊为不智!还望大局为重,稍微忍耐!”

贺行云旧恨填膺,若在平时,遇着魔教的疑徒,纵然有悖道义,怎肯善罢甘休,这也是他在“武林道”中虽然资历不浅,却始终不得晋升的原因。

可马道长不仅排资论辈,俱比他为尊,更是给足面子,软语相商,自己再不识相,那就不是不识好歹,而是忤逆犯上了,狠狠瞪了韩询一眼。

“白总镖头所言甚是。”马道长越前一步,向韩询道:“这位公子,出门在外,平安二字值千金。此往杭州,还有百二行程,宜早不宜迟。”

韩询摇头道:“这位道长,此言差矣!”

马道长身后一个中年大汉溜须拍马的道:“什么差矣?马道长说的话,从来错不了!”

韩询抱拳问道:“借问兄台贵姓?”

那大汉虽然满肚子不耐,可对方礼数周全,让人却之不恭,只得应付道:“俺‘南山虎’柯柱山。”

韩询立即拱手一揖,道:“原来是‘南山虎’柯柱山柯大侠。幸会!幸会!”

柯柱山人于“武林道”中,身份固然低微,在江湖上亦也声名不显,他心下自也明白,自己无论武功声望,都与“大侠”二字相去甚远。

但当众被对方捧作“大侠”,心中受用,脸上不由有了笑意,回礼道:“不敢!不敢!”

贺行云嘿嘿一笑道:“柯‘大侠’高帽自戴无妨,可别晕过了头,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

柯柱山怒目瞪了贺行云一眼,正欲发作,无意中瞥见马道长脸色大是不善,心中一寒,立马回转头去,朝韩询断喝一声道:“看在你年纪轻轻的份上,听马道长一句劝,早早归去是了,要不等下刀剑无眼,平日丢了性命,可怨不得别人。”

“敢情你们打算这么多人,联手对付白大侠一人?”韩询心头嘀咕,嘴里嗫嚅,摇头摆手的道:“不行,不行。此事有违道义,非是英雄好

汉所为,万万不能莽撞,自坏了名声。”

柯柱山脸上一红,颇有愧色,呐呐的道:“为了追回那批数百万的失镖,纵然有违道义,那也……顾不了。”

韩询吃吃的道:“什么数百万的失镖,那可是天大……一个数字?”

马道长阴沉着脸,喝道:“柯老三,够了!”

柯柱山退后一步,垂首道:“马堂主,是。”

韩询抱拳说道:“前辈敢情就是三十年来,武当门下俗家第一高手,江左第一盟‘武林道’执法堂右副堂主‘一剑如山’马腾空马前辈?”

正是“千穿万穿,万屁不穿”,尤其那句“三十年来武当门下第一俗家高手”,更是如糖掺蜜。

马腾空如丧考妣的脸上,不由也有了些许暖意,淡淡的道:“区区贱名,何足挂齿。”

“前辈风范,让人好生景仰,奈何事与愿违,每每缘悭一面,让人不胜惆怅,今日得见,幸之如何!”

韩询话锋一转,朗声说道:“身为二十三家‘中原联盟镖局’的总镖头,‘雷神’白惊天白大侠二十三手‘奔雷手’,阳刚迅猛,鲜有匹敌,自是不用区区赘言。而就慷慨豪侠,急公好义,刚才为在下解困赠金,便可见一斑,那也无须细说!”

话音未落,周围数十人立刻冷哼连连,俱都不以为然。

韩询置若罔闻,自顾的道:“依在下看来,白大侠与“武林道”之间的些许过节,其中或有曲折未知,还望各位从头计议。”

人丛中立刻有人应声骂道:“你奶奶个熊,算是那根葱,居然胆敢染指‘武林道’的事,敢情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韩询目光掠过喧哗的人群,落在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脸上,脸色一沉道:“天下人说天下理,‘武林道’几时变得和官府衙门一样强横了?”他平时说话,脸上总带着七分温文,三分笑意,此时一作色,登时有一股凛然之威。

“武林道”众人立刻有好些脸上变色,心下暗自责怪孟老大口无遮拦,授人把柄。

要知“武林道”成立半百以来,除魔卫道,锄强扶弱,匡护武林正义,维护江湖秩序,排解白道纠纷,几已成了“正义”的化身。

“一剑如山”马腾空,干咳一声,强笑道:“公子责备的是。盖因白总镖头与‘武林道’牵连甚大,孟老大忧心其事,以至情绪失控,言语

失态,贻笑于人,倒让公子见笑了!”

韩询见他淡淡数语,既为孟老大开脱,又与“武林道”划清界线,极尽世故,也不由心下暗暗佩服。

蓦地马蹄声响,密如急鼓,自官道奔来,仅止片刻,便已驰至店外。

一人翻身落马,冲进店内,一边摘下头上的范阳斗笠,一边高声大喊:“成了,师父,大功告成了!韩三爷随后就到,命弟子先行通报。”

那人二十左右年纪,身着劲装,满脸喜不自禁的神情。背负长剑,与马腾空背上长剑一般式样,剑柄两边各刻着相同的太极图案,乃武当派标记。

若在平时,眼见门下弟子如此毛躁,在众人面前大失体统,依着马腾空性子,自是免不了疾言厉色的训斥一番。

但眼下关心其事,却也顾不上周全,本来深锁的眉峰,陡见开朗,温声道:“这次辛苦你了。”

他平时训教甚严,少有温言和色,那少年弟子顿时备感受宠若惊,哈腰陪笑道:“能为师傅分忧,纵然再苦再累,弟子也食苦如饴。”

白惊天一拂衣袖,冷哼一声,道:“果然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那少年弟子脸上霍然作色,伸手握住剑柄,便欲拔剑。

马腾空大怒道:“好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白总镖头二十三手‘奔雷手’何等厉害,就你这几手三脚猫功夫,也妄想和人家切磋,简直螳螂挡车,不自量力!”

那少年弟子一张俊脸,顿时胀得通红,结结巴巴道:“他就是‘雷神’白……白惊天?好……果然好威风!”

最后几句话说得甚是不恭,但见师傅未加制止,反而变本加厉,仰首大笑。

马腾空拉过一张板凳,在韩询对面坐下,道:“白总镖头与我‘武林道’之间的个中曲折,不知公子是否有暇,听贫道从头道来?”

他虽是武当俗家弟子,但感怀师恩,平素仍是以道自称。

韩询跟着坐下,抚掌说道:“讲故事么?小子最爱听了。”

白惊天本来极是不耐,只是一来韩询好意维护,二来自己心有挂怀,是以一直隐忍不发。

此刻听得马腾空居然要从头道来,想自己行事天地良心,人不理解,亦不求理解。当下伸手在桌上重重一拍,震塌一角,大喝一声道:“要打就趁早动手,啰哩啰嗦的,算是那门子英雄好汉?”

但马腾空身为“武林道”执法堂右副堂主,地位超凡,他一坐下对韩询说从头道来,其余诸人俱跟着坐下听他从头道来,对白惊天的喝骂竟是充耳不闻。

白惊天既是不耐,又是无奈,只得重新坐下,自喝闷酒。

将目光投向窗外,细雨下个不止,溪面一片烟。

无数前尘往事,也顿时如烟似雾的,在脑海里面,纷至沓来。

依稀记得那年春日,同样飘拂着细雨,自己彼时还只七岁,家园遭遇战火,被母亲藏在地窖侥幸逃脱性命,从此流落江湖,靠乞讨渡日。

期间受过几多白眼,遭过几多屈辱,实是数不胜数。天幸得遇恩师,蒙其收录为徒,从此学得一身业艺,扬眉吐气。

一念至此,想到自己闯荡江湖,出人头地,师傅却撒手人寰,鹤驾仙去,从此幽冥永隔,相见无期,心下惆怅,不禁黯然魂消。

又想起廿三岁那年春,自己游历泰山,结识关中天,二人相见恨晚,倾盖如故,在五岳之巅,览众山渺小,畅想人生,不由雄心万丈。

最后商议由关中天筹资策划,自己亲力押运,成立“中原镖局”。历经重重艰辛险阻,历十四载春秋,始成中原第一大镖局的气候。其中创业之艰,着实非易!

盖因自己一念仁慈,断送关中天十四载经营,毕生心血,实是辜负至友良多,心下又是愧疚,又是难过,虎目莹莹,霎时泛起泪花。

接着想到事出之因:去夕十月,自己受“武林道”重托,押运三百七十万两纹银,途经十三省,二十七地,均分其银,以作建设堂口运营之资,第一站便乃京师。

也是事有凑巧,自己乘暇登临长城,结交一人,言谈之下,竟是同村于年少战乱中幸存的玩伴谢飞越。

言间得知:谢飞越早岁参军,在边关彭元帅帐下因军功显赫,擢升参将。其时异族入侵,三月鏖兵,相持不下。

谢飞越此次回京,盖因军中粮草短缺,奉彭元帅将令,驰书朝廷请求援助。

然而奸相当权,把持朝政,竟然颠覆天听。圣旨下来,只言‘彭卿守御边关,乃国之柱石,功在社稷,还望善重躯体’,对于援助之事,却只字不提。

假若粮草接济不上,军心浮动,边关不攻自破,届时异族侵入,铁蹄蹂躏之下,生灵涂炭,后果不堪设想。

自己童年遭逢战乱,深知战事一举,哀鸿遍野,民不聊生,当下激起爱国忧民之心。

其时事态紧急,迟则生变,与谢飞越略一计议,当晚便用迷药拌酒,将同行护送镖银的镖师、趟子手、车把手等一齐迷昏,将镖银交付谢飞越,沿途收购粮草,加急运往边关。

自己则背负着黑锅,亡命天涯,尽力干扰“武林道”的追查,从而为谢飞越争取时间。

现在屈指算来,事逾数月,边关粮困之危当解。虽然此举于己代价惨重,但事关民族大义,社稷存亡,天下苍生福祉,实是义不容辞。

再想自己虽则背负诸多骂名,为人齿冷,但大丈夫行事,顶天立地,但求无愧于心,自是不必尽皆求人谅解。

而自己行道江湖廿三载,行侠仗义,急人所难,救济无数,实以此举最为豪壮,不由又是欣慰,又是骄傲。

风向复转,又有少女的歌声,随风隐隐送至,在雨雾中听来,如梦如幻。

唱的是李义山的《无题》:重帷帐下莫愁堂,醉后清宵细卧长;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

不由想到与青青相识的那幕:那年自己护送一批红货千里迢迢赶到金陵,交接的当晚,货主在秦淮河畔设宴,为押运的众人接风洗尘。

席间河面上泛过一艘画舫,碧纱窗内,灯光亮晶,映照着一个少女修长的身影抚琴。

琴声清越,歌声柔曼,唱的正是:重帷帐下莫愁堂,醉后清宵细卧长……

自己初聆其曲,心神迷醉,竟是不能自己,乘着酒兴,唐突登船,那真是自己生平所见过最完美的女子……

白惊天闭上眼睛,回想儿女乐事,心中柔情蜜意,刚毅的脸色,不禁泛过一阵温柔之色。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