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殃咬在嘴里的豆浆吸管一点点滑落下来，嘴张成了o字型，她一脸不可置信得僵了僵，音调不由高了八个度：“早饭？？”

莫深穿一件灰色连帽卫衣，戴一顶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孟殃抬头一眼望去，只看到没有笔直的下颌线，还有一张一合的薄薄嘴唇。

因为音乐剧演员的职业使然，说话断句总是恰到好处，点到即止。

他一方面带着玩味心理，一面又半开玩笑：“是的，时间太早了，我连买杯豆浆的时间都没有。”说到这里，为了提高这话的可信度，一双桃花眼有些刻意地眯成一条缝，慢条斯理地用他那修长的手，捂住了肚子。

孟殃的眼神随着他的动作视线下移，嘴角又歪了歪。

这面的气压陡然降低，而门口向南200米方向，方馆长手里拿着《d市晨报》，拎着一袋早饭毫无察觉地向大厅走来。

莫深嘴角弯出一道微不可察的弧度，一手护着肚子不变，伸出另一只手，指着那朝着他们的方向越来越近的袋子上的logo说：“不如我们，就去吃那家。”

卡着孟殃下一秒就要发怒的时间节点，方鍪方馆长已经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两个人的面前，把报纸叠了三叠，堆出一个异常明媚的笑容出来。

“莫深莫老师！哎呀，跟小丁约的时间不是下午？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我这小地方，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一定要跟我们提，有什么需要也尽管跟我提，我们小孟……”方鍪正打算继续给两个人正式介绍一下，莫深微微躬了躬身，适时地打断了这番还没开始就要结束的长篇大论。

“方馆长，我确实有需要麻烦您的地方。”

“你说你说，想进哪个场馆？需要什么装备？只要我老方能办到的事情，都一句话的事儿。”方馆长说这话的时候，手势动作也激动了一些，连带着手里的袋子也晃了晃，飘出一阵汤包的香味来。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请孟小姐陪我去吃一顿早饭。今天起得早，没吃东西的话，有点怕影响今天的状态。不知道方馆长能不能行个方便？”莫深一双眼睛直视方鍪，说话间坦坦荡荡，竟也感觉不到更多情绪的起伏。

方鍪心中一阵狐疑，却仍然在做了两秒的思考之后，选择性忽略了孟殃拼尽全力发来的求救信号，顿了顿：“那……既然这样的话，殃殃你就陪莫深走一趟吧。”

2018年5月16日早上8点03分，成为菜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的孟殃终于支撑不住，身体晃了晃。

等她回过神来，只见莫深那厮已经双手插在兜里，用一步能跨很远的舞台步，走了很远。

方馆长拍了拍她的肩膀，善意地提醒道：“殃殃啊，你要是再不追，估计明天我们就要集体失业了。”

芸山汤包店内。

孟殃嘴里叼着吸管，看着莫深把袖子卷得齐齐整整，然后从小料区很有仪式感地拿出装醋的小壶，圈圈绕绕规整地洒在蟹黄汤包的中心。

“你一个大男人，吃蟹黄还沾醋？”孟殃甩开吸管，用嘴仔仔细细地吸了吸，不放过一点汤汁。

“吃醋是个人爱好，管好自己就可以。”说话间，莫深把汤包开了个小口，汤汁恰到好处地漏在勺子上，不一会儿就满满盛了一勺。

“说吧，大费周章把我带来这儿，不只是单单来吃早饭的吧。”孟殃皱了皱眉，抱臂向椅子后一靠，企图找回自己丢失的气势来。

“确实不是。我主要是想来告知你一声，我没有潜过水。”服务员端来两杯热豆浆，莫深淡淡回了句谢谢，惹得人小姑娘红着脸跑开。

“你会不会潜水关我什么事儿？”孟殃抽了一根吸管出来，扎进其中一杯热豆浆，又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

“因为你是指派给我的负责人，孟小姐。这几天还有之后的一段日子，你都得保证我的人身安全，这是承诺书，麻烦你在上面签一下字。”莫深变戏法一样地变出一份纸质的东西，又摸出一支笔，敲了敲桌子，示意孟殃。

“不是，莫先生你哪根筋搭错了？？？我凭什么要签？我好端端背这种锅干什么？再说了，不会潜水，游泳总会的吧？”孟殃从小到大除了劳务合同还没有见过这种非要你白纸黑字写上条款的承诺书，此刻只觉得眼前一黑。

“会。”

孟殃更觉得不可思议：“会游泳怎么可能会出事！实在是搞不懂你个大男人为什么婆婆妈妈。”

“所以孟小姐是不打算签了？”莫深闭了闭眼，他伸出左手，用拇指和中指按了按太阳穴。

“不签！”

孟殃视死如归，仿佛面前摆的不是一份协议，而是卖身契那样极度威胁到自己未来的可怕瘟神。

“好，今天我会出于信任，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今天我一整天都能安全度过，那这几天我不会再提协议。”

孟殃冷笑一声：“哼！开玩笑，没有比我孟殃这里更安全的地方了！吃完了吧，把你那破协议收起来跟我回去，这辈子你都不会见到我在上面签字的！”

莫深盯她盯了一瞬，很快移开目光：“老板，这里结账。”

回到水族馆的时候，大厅里的布谷鸟报时钟的时间刚好指向10点，正“布谷布谷”得报时。

孟殃急匆匆地走着，突然一个急刹车顿住，莫深在千钧一发之际收住脚，居高临下地望着。

“你！去那边的男更衣室，找管理员老杜！他会给你工作服，收拾了在那边楼梯口等我。”还没说完，孟殃又急匆匆地边把包从肩膀上卸下来，边往女更衣室跑去。

等她再小跑着回来时，莫深已经在楼梯口站了好一会儿，手里拿一本《动物大世界（海底篇）》一页一页地翻着。

“你……你怎么这么快？”孟殃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却也不明白这股没来由的怒火究竟是从哪儿来，又该往何处发泄。

要说起换衣服的速度这件事，恐怕没有人能比得过属于舞台的人。

大多数时候，两个半小时的音乐剧表演下来，主演是绝不止一套衣服，也绝不能离开舞台超过五分钟的。

而且除非是现代剧，音乐剧的服装大多是繁复精美，大大增加了穿脱的难度。

所以说，对于换衣服这件事，莫深早已是熟门熟路。

同样是工作，2小时要换五六套衣服，和换上潜水服外套工作服便能抵上一天8个小时，他对后者更是求之不得。

在去团团宿舍的路上，气氛安静得很是诡异。

打开宿舍的大门，团团看见孟殃，又开始欢快地转起了圈，莫深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白鲸，竟生出一种与人类初次见面的尴尬感来，他清了清嗓子，问道：

“上次你说，它叫什么名字？”

平时很闹的女孩一言不发，纤细的手臂握着六斤多的喂食桶，显得有些弱不禁风，好像一吹就能飘走一样。

莫深步子迈得大了一些，想要用手去够她手里的喂食桶，正因为那桶里面活蹦乱跳的胡瓜鱼犹豫的时候，孟殃突然闷闷得说了一句：“我是最快的。”

莫深不明所以，见孟殃的状态不太对劲，还是握住她的手，把喂食桶在水池边放了下来。

“嗯？”

“我换衣服一直是最快的，但是你今天超过我了。“

孟殃的世界开始出现了一点点裂缝。

从憋气冠军开始，孟殃什么都开启了力争上游的状态。

憋气是第一。换衣服要做第一。吃东西一定要比别人先放下筷子。遇见车速相当的车辆一定要选择超车……

这么多年来，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也有落后于人的一天。

直到……直到这个破十八线过气音乐剧演员的出现！

“孟小姐，我没有别的意思。”莫深顿了顿，竟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我以为，大家都不会喜欢迟到的人。”

“我才不在乎你迟不迟到，但你就是不能比我快！”孟殃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在乎输赢，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才觉得为时已晚。

她转头便准备跳入水中等着团团接应，谁知团团正费力拱着那一桶放在水池边的胡瓜鱼，她猛地扎进水中，竟是扑了个空，而更灾难的就是，她的脚剧烈地抽搐起来。

“救！救命啊！我脚抽筋了！”剧烈的疼痛席卷了孟殃的大脑，在水池里的水蔓延进鼻腔之前，她憋住了气。

莫深见状况紧急，身上的工作服也来不及脱，直接也跟着跳进了水里。他从孟殃身上摸出口哨，跳出水面，一口气吹了10秒，直到看到团团向他们游来。

他才又深吸一口气，扎进水里，抱住了孟殃的腰，奋力往上一带。

两个人一同浮出水面，莫深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水珠，他一抬眼，水珠滑落。

孟殃一颗波澜不惊的心。开始剧烈地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