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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蜜沉沉烬如霜·冰与火之歌》第五章 拜见天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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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的时间弹指一挥间。经过菀筠潜移默化、不动声色的改变,穗禾曾经刁蛮任性、不识时务的形象逐渐淡却。天界人人都道,穗禾没了天后当靠山,终于认清了自己的斤两;亦有人为她辩解,觉得她变得越发成熟稳重,是鸟族之幸。然不论外界舆论如何,菀筠只守好自己的本分,悉心处理着鸟族大小事务,眼见着没有天后庇佑的鸟族也一日日地平安繁荣。

这一夜处理完公务,菀筠没有照常去歇息,而是换上了一件灰暗的银丝斗篷,遮住了大半的脸孔,独自一人前往了天庭。她,终于决定要去面对她最想见、却也最怕见的人。

天庭之上,云雾缭绕,给人以虚幻的感觉。渐渐地,朦胧的雾退去了,几根百丈巨柱巍然耸立。柱子上刻有金色的盘龙图案,就如活物蠢蠢欲动,在柱子上向上盘绕,仿佛随时都会冲出来仰天长啸一般。有谁能想到,这样华美绚丽的殿宇,却是建立在一个阴暗血腥的地牢的根基之上。

毗娑牢狱,雷电与离火构筑的牢笼坚不可摧,包裹着浑浊的空气、血腥的味道和死亡的气息。也许这里,才是权力最本真面目。

出乎意料的是,菀筠一路顺畅地走进了牢狱,看守的侍卫们并未阻拦她,想来曾经穗禾也没少来这儿,侍卫们都被她打点过了。

曾经高高在上的天后荼姚,如今已是阶下之囚。她的衣服破败不堪,沾满了灰尘,原本如墨玉般柔顺的青丝也变得干枯如杂草。但无论外表多么的落魄,那份骨子的高贵与傲气却没有一丝地减少。一听到有脚步靠近,她一下子变得兴奋。

“旭凤!”荼姚猛地转过身,却没有看到爱子,而是戴着斗篷的少女。

“穗…穗禾?”荼姚叫道。

菀筠摘下了斗篷,露出了她本来的容貌。“我不是穗禾。”她漠然地说道。她原以为自己会很激动,但是那些激烈的情绪在她看见落魄的生母的一瞬间便烟消云散。

荼姚走近了面前的陌生少女,这张精美绝伦的脸孔,有着和她、和旭凤一模一样的眼睛。明明是从未见过的面容,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

“你是谁?”荼姚怔怔地问道。

菀筠没有说话,而是解下了脖子上的项链。那项链上是一颗浑圆通透的红玉髓,饱满如新鲜的石榴籽,那红玉髓周围镶嵌着一小串翡翠珠子,碧幽幽得恍若一汪流动的绿水,每颗翡翠珠的两端各用薄薄的莲花状金箔裹住,更是一分匠心独运。

荼姚见到这项链,脸上顿时失了颜色,踉跄地倒退了几步:“你……你怎么会有这样东西?”

“这青瑛赤髓,是他送你的定情之物,融合了你们二人最爱的颜色,你可还记得?”菀筠握着项链,颤抖不止。

荼姚摇着头,脸上满是震惊:“这…这不可能…你一出生,我父母就告诉我你是个死胎…”

菀筠嗤笑:“你觉得太微若知道他兄长有一个遗孤,还是和他妻子生下的,他会允许那个孩子活着吗?”

荼姚痴痴地望着菀筠,这孩子有她的眼睛,和廉晁的鼻子,那神韵之间更是与廉晁如出一辙。她无须多做解释,这张脸孔,不是荼姚与廉晁的孩子还能是谁?“孩子,你…你叫什么?”不经意间,她已泪流满面。

“菀筠,意为繁茂的竹叶。外祖父母给我起这个名字,就是想让我如竹子般不弯不折,却又繁荣昌盛。”这些话是她的养母告诉她的,她始终铭记。

“菀筠…筠儿…真是个美丽的名字,”荼姚温柔得仿佛五月的杨柳,“孩子,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菀筠眼中一恍,失神片刻后自嘲一声:“怎么过来的…你可知,当你在迫害庶子的时候,你的亲女儿也在魔界步履艰难。”

“筠儿!”荼姚愕然。

“我一出生就被送到了魔界,因为那里离天界最远,没有人会追查到那里。”菀筠缓缓地诉说起自己的过往,那些不堪的岁月一幕幕地浮现。“外祖父母把我交给了你当年的一个侍女,也就是我的养母若心。那串青瑛赤髓,也作为我身份的证明一直被我携带。

“我们生活在魔界的最底层,靠耕种织布为生,日子虽然清贫但是自在快乐。直到我显出了青龙真身,我长出了鳞片和尾巴。周围人对我指指点点,他们根本不知道我是什么,只觉得我很丑陋。从此之后,无论炎夏还是寒冬,我都穿着厚厚的衣服,把身上包得严严实实,不让别人看到我的异常。呵,不过比起润玉,我还算是幸运的了,至少我没有长出麟角,不然我也得日日忍受割骨的剧痛。

“我三百十五岁那年,养母积劳成疾离开了人世。临终前她告诉了我一切,我的身世,我的真身,和那串青瑛赤髓的来历。她让我一定要对得起自己的真实身份,一定要重现我父母的荣光。

“我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却已经失去了一切。在饥寒交迫中,我终于寻到了一个机会——魔君焱城王正在招募侍卫。我报名了,不只是因为我想混口饭吃,还因为我知道所谓招募侍卫,不过是个幌子,实际上魔尊是要培养死士,杀手,细作。如果能因此出人头地,我说不定能打入魔界的权力中心,如此便能对得起母亲临终的遗愿。

“报名的人基本都是男孩儿,他们看到我一个清瘦矮小的女孩子十分地不齿,整日嘲笑我欺负我。可惜了他们这些有眼无珠的凡夫俗子,怎么猜得到我是六界最尊贵的青龙与凤凰后裔?不过百余年工夫,我的灵力与武功就已经远超同期的所有孩子,那些曾经欺负我的男孩子,一个个被我打得落花流水,毫不留情地被淘汰了。

“接下来的五百年时间里,我刻苦努力地学习修炼,灵力飞速地增长,很快超越了老师和长官们。他们不知道我的真身,只道我是魔界难得一见的天才。可惜我一心修习,却忽视了另一件事——我的容貌。随着我的成长,我变得越来越美丽,走到哪里都能吸引艳羡的目光。我对此不自知,可是别人却上了心思。死士选拔残酷无情,淘汰率极高,学员们之间表面和和气气,实则勾心斗角各怀鬼胎,巴不得别人淘汰了,自己才有机会留下来。我出众的外表和强大的灵力,成了众人的眼中钉。

“终于有一天,有人动手了。他是我的一个同门,各方面都不如我,但心狠手辣又十分善妒。他勾结了一个一直垂涎我美色的长官,企图毁掉我的清白。其实他知道以我的灵力,杀死这个长官轻而易举,可我若那么做了,无疑就是和权贵结下了仇恨。我若不反抗,那就失去贞洁,造成一辈子的创伤。左右他都亏不了。

“可我怎么能被这种肮脏的官员玷污?我毫不留情地杀了他,然后又去杀了那个同门。那是我第一次杀人,我手上染满了鲜血,可我不后悔,这种败类就该死!出乎意料的是,就在我被关押在监狱的时候,魔君偷偷保下了我。原来我杀死的那个官员,本来就是个好吃懒做、靠着祖辈庇荫的废物,魔尊早就想除掉他。他不仅不责怪我的杀人行为,反而赞赏我的杀伐果断。就这样,我破格加入了魔界的谍报组织——墨冰台,成为了年纪最轻的死士和细作。接下来的三千七百多年,我从一步步艰难地从一个底层的杀手,成为了墨冰台高层侯正之一。为了不再因为这该死的容貌而招惹祸端,我戴上面纱,谎称自己毁了容。我为魔尊铲除异己、搜集情报、破坏暗杀。我甚至抓到过好几个天界的间谍,对他们严刑拷打,然后再策反他们为魔界所用。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残忍?我居然对自己的同族下狠手。可是我选了这条路,我就没有退路了。再说,天界就会比魔界干净吗?只怕你们对待间谍的手段比我还狠吧。

“八年前,我被提拔为了墨冰台的十个侯正之一,这意味着我成为了下一任墨冰台首领的候选人之一。我觉得自己胜利在望了,只要能成为情报机关的首领,我就真正打入了魔界的核心权力圈,就算是魔尊也要对我忌惮三分。可是我的美梦又一次破灭了,我当上侯正没几年,固城王发动了政变夺取了魔尊之位。他上台后大肆清算前任魔尊的亲信,墨冰台的人死的死,降的降。我身为前魔尊一手提拔上来的人,自然逃脱不了。此时的我想到了一个去处——我出生的地方,一切开始的地方——鸟族栖息地翼渺洲。”

说到这里,菀筠停了下来。荼姚绷紧眉目,满目震惊:“孩子…我没有想到,你居然遭了这么多苦…”她越发地泣不成声:“我可怜的女儿,早知如此,我就算是死,也要护你周全…”

“你不会的,”菀筠冷淡道,“我是个女孩,又是私生子,只会拖累你的前程不是吗?”

“筠儿,筠儿你别这样和我说话,我错了,我对不住你,”荼姚恳求地摇着头,“那你现在呢?你现在怎么样了?你怎么混入鸟族的?”

菀筠轻笑一声,目光戏谑道:“我现在啊,可是鸟族族长呢。”

“鸟族族长?”荼姚惊诧,“那穗禾呢?”

“穗禾,她被我杀了,我现在顶替了她的容貌和身份活着。”菀筠淡然道,仿佛只说了一件日常琐事。

“什么?!”荼姚惊恐地睁大了眼,“你杀了穗禾?”

“怎么,这几千年,把她当女儿宠了吗?”菀筠语气中有一丝嫉妒。

“为什么?她可是你的亲表妹。”荼姚哀道。

“她愚蠢狠毒,因为一件小事就杀了她的贴身侍女,也是我的朋友泄愤。这种人怎么配当一族之首?”菀筠狠戾道,“你这位外甥女,满脑子就是怎么嫁给旭凤怎么除掉锦觅,根本不知道如何统治鸟族。若不是我这半年力挽狂澜,只怕早就被那些虎视眈眈的长老排挤走了。”

荼姚颓然,其实穗禾的斤两她很清楚,可是为了让旭凤继续和鸟族联姻,为了让下一任天后依然是她的族人,她对穗禾的不足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筠儿,无论如何你都要答应我一件事,一定要好好辅佐旭凤,助他登上储君之位。”荼姚恳求道。

说到旭凤,菀筠只觉万般郁结都松散开来,只余如蜜清甜:“这你不用担心。若是润玉上位,哪里还有我的存活之地,所以那个位子,只能由旭凤来坐。”

“有你这话我便放心了。”荼姚松了一口气。

“我今日来,还有一事要问。”菀筠突然转变了话题。

“何事?”

“我问你,水神和风神之死,是否与你有关?”菀筠沉声道。

荼姚大惊:“你可是在怀疑我杀了他们?”

“你居然知道?他们可是在你入狱之后死的。”菀筠蹙眉。

荼姚心中一慌,但旋即恢复了冷静:“旭凤早就来和我说过了。怎么,你也怀疑我杀了他们?”

“全天界会琉璃净火之人,唯你与旭凤。旭凤深爱锦觅,绝不会对对风神水神动手,所以…只可能是你。”菀筠一字一句道。

“可我人在狱中,你让我怎么去杀他们?”荼姚反问。

“你是在狱中,但是琉璃净火…你可以给别人啊,”菀筠冷静地分析着,“让我猜猜,你给了穗禾?还是你曾经那个暗卫,叫什么来着,哦,奇鸢。他们俩修的都是火系法术对吧?”

荼姚没想到这个未曾谋面的女儿有这样过人的智慧。有一瞬间她想告诉菀筠真相,可是随即她又改变了想法。她不能那么做,万一…万一菀筠知晓了真相后告诉了旭凤,旭凤一定会恨她入骨,然后对锦觅那个妖女愧疚万分。说不定,他还会因为愧疚而失去夺嫡的斗志。不行,她不能让那样的事发生,就算只有一点点可能性她也不能冒险。荼姚清了清嗓子道:“你当法术是一个物品,随便就能给别人吗?穗禾和奇鸢的灵力远不比我和旭凤,给他们琉璃净火,他们承受得了吗?”

“不是你不是旭凤,那还能是谁?还有谁能修炼出琉璃净火?”菀筠不甘示弱地反问。

荼姚端鼻冷哼一声:“这我如何能知道,有的人偷偷在修习难道还要告诉我一声吗?这洛霖执掌那么多属地,可谓权势滔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天界不满他的大有人在,难道只我一人吗?”

菀筠哑然。荼姚的表情语气并不似撒谎。当时穗禾临死前也没有承认过杀害水神风神。莫非真的是她多虑了?

“怎么,你还不相信我吗?”荼姚神色凄厉,“为什么,我在我的儿女心里就那么不堪吗?”

菀筠仰天长啸:“不是我不愿信你,是你曾经的行为,实在是让我失望。”

“你…你这是何意?”荼姚倒抽了一口气。

“你杀害先花神,又迫害锦觅,害得鸟族与花界交恶;你虐待润玉,屠其亲母,生生把他逼成了旭凤现在的心腹大患;还有…还有…”菀筠牙齿颤抖,眼中仿佛要滴出血来,“我父亲当年尸骨未寒,你就迫不及待地爬上了太微的床。你对得起他!对得起我吗?!!”

荼姚惊骇失措,似是丢了三魂七魄,一下子瘫倒在地上:“你今日,就是为了说这些?”

菀筠硬生生地憋回了眼泪:“不错。”

荼姚身子侧倾,半撑在地上,撕心裂肺道:“我…我也是被逼的…是太微,是他负了我,是他生生把我逼成这样样子……”

“这你放心,太微这个贱人杀了我父亲,我必要让他血债血偿。”菀筠狠声道。这话是出于她的私心,却也希望可以让荼姚得到一丝安慰。

荼姚略略点头,冷然道:“今日能与你一见,我已了无遗憾。毗娑牢狱幽暗潮湿,不宜久留,你还是快离开吧。”

菀筠忍住翻滚的情绪,俯身叩首,向荼姚行了一个王子王女应向帝后所行的大礼,而后便转身离去。

就在她快到牢狱大门时,荼姚突然一唤:“筠儿!”那声音凄楚无比,菀筠连忙转头,只见荼姚凄然泪下:“筠儿,我已经是一个弃妇了,你…万不可步我的后尘啊……”

那是一个女人一生的泣血之言啊!

菀筠闭目,汹涌的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我明白。”

只此三字,便是母女二人的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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