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无际的碧绿草地，碧蓝的天空下，不知从何处飘来许多美丽气泡，天上，地下，飘飘荡荡，如梦如幻，菀筠轻笑着追逐着美丽的气泡，一个跳跃，竟然飞了起来，身子如这些美丽的泡泡一般轻盈，她笑着与周围的气泡嬉戏，笑声充盈在天地间。时间似乎永远停留在这一刻。笑声忽然卡在喉咙里，正在陪她嬉戏的气泡在阳光下一个个破裂，她惊惶恐惧地目睹着一直陪伴着她的气泡纷纷毁灭。她大叫着去拦它们，可它们却在她手中碎裂，只余手上湿腻腻的残骸，双手簌簌发抖，原本温暖和润的阳光变得冰冷无情。她身子剧痛，无形中有好几只大手把她向不同方向拉扯，她的身躯好似立即就会如气泡一样四分五裂。当最后一个气泡毁灭在她手上时，她惨叫一声，身子从半空摔下……

“娘！你终于醒了！”迷糊之中，菀筠感觉到一个人扑向她身边。

“烨…烨儿？”艰难地睁开眼后，她看清了眼前之人。

天烨抓住了她的手，眼眶已经湿润：“娘，是我，烨儿回来了。”

菀筠定定地看着他——他的皮肤晒黑了，头发亦有些粗糙，明明还是青春正茂的面孔，却已感受不到少年的气息…她想要说什么，却是落了泪，紧紧执着他的手道：“烨儿，娘不是在做梦吧？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天烨抹了一下眼泪：“从你昏迷之后，父帝就召我回来了。”

“昏迷？”菀筠一惊，“我昏迷多久了？”

天烨掰了掰手指：“从九月初七到今日，有五十三天了。”

五十三天，她居然昏迷了快两个月…

“娘，你…你为什么要跳临渊台？为什么要抛下我？”天烨声音颤巍。

菀筠并未立刻回答，而是示意天烨将她扶起，这一简单动作令她全身酸痛不已。她靠着枕头淡淡道：“不这么做，怎么取得天帝信任，以证我们母子的清白？”

天烨全身哆嗦，瞪大了眼睛：“就为了这个？”

菀筠深吸了一口气：“既然要做戏，那当然要做得足够真，否则如何骗过你父帝那双老奸巨猾的眼睛。”

“可是你会死的啊！”天烨急切地打断了她，“你知不知道…如果父帝再晚几秒把你拉上来，你就真的没命了？就算是这样，你也失去了全部灵力，仙骨几乎尽毁，靠着父帝、太上老君还有其他上仙们每日不断地给你输入灵力，才把你救回来…”

“这样半死不活的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菀筠的声线里有沉沉的决断和冷冽，“若我真的死了，不仅能激起他的愧疚，还能极大地增强你的斗志，有何不可？”

天烨颓然低头：“娘，为了我，不值得…都是我的错，我没用，我谁也救不了，我辜负了你…”

菀筠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颊，如同看着一件稀世珍宝：“你怎么会没用呢？你是这世上最好的孩子，娘为了你做什么都是值的。”她停了一会儿，沉声道：“就算谁有错，那也不是你。”

天烨攥紧拳头，眼中流出浓不可破的恨意：“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要被他如此践踏…珠姨死在了他手上，露儿还在那个蛮荒之地受苦，还有我们过去二十多年忍受的折磨…他以为现在补偿就够了吗？晚了，一切都晚了…”如果说过去的天烨还对润玉抱有一丝儿子对父亲的尊重，那么现在一切情感都荡然无存，只剩下无穷的憎恨。

菀筠听到他提起雀珠，心里不由隐隐作痛，虽然一开始有过龌蹉，但后来雀珠还是向她臣服，数百年来两人相互扶持，感情早已超越了普通主仆…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像雀珠待她那般忠诚…她憋回几欲留下的眼泪，道：“你珠姨的仇，我们是一定要报的，但不能操之过急。对了，邝露还没回来？你没有去求天帝吗？”

天烨摇了摇头：“我在等机会，等你醒过来了，他心情好点儿，我再求他。”

菀筠思索了一会儿道：“还是我与他说吧，邝露毕竟是你父帝心仪过的女子。你若是开口，难免他又觉得你在挑战他的权威。”

天烨点头：“那便麻烦母亲了，尽早召回她，我们也可多个帮手。不过现在还有另一个严重的问题。”

“什么问题？”菀筠道。

天烨眉间微露不屑：“你之前昏迷着，我日日侍奉于病榻前，不敢有半步分离，天帝也每日探望，所以即便有人别有用心也无力插手。可是现在你醒了，那满宫的狐狸精们只怕是要坐不住了。”

满宫的狐狸精？菀筠差点忘了，润玉这些年可纳了不少妃嫔。如今她这个正宫骤然复起，她们可不该恨得牙痒痒。想到这儿菀筠忍不住有些烦躁，她现在明明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可结果一醒来就要陷于后宫妻妾之争。

她叹了口气，无奈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有办法的。当年那个琳雅如此嚣张，还不是被娘斗倒了。后宫的事情与你无关，你要做的就是好好读书修练，努力讨你父帝欢心，明白吗？”

天烨点了点头：“我明白。”

润玉踏入未央宫的时候接近傍晚，菀筠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筠儿，你终于醒了！”他欣喜若狂地一把搂住她。

筠儿…他以前都是喊“天后”或是“菀妃”，这次他居然叫着她的昵称，那么亲热、那么顺口。如果是二十五年前的她或许会被感动，但是现在她已经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陛下，让你担心了，对不起。”菀筠低着头轻声道。

润玉的嘴唇抵着她的额头：“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是我不信任你，才让你陷于绝望…求求你以后不要再做傻事了好吗？我们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永不分离…”

菀筠心中冷笑，表面依旧柔情似水：“听闻这两个月，一直是陛下为我输送灵力，才助我醒来。可是陛下你…不是一直很厌弃我吗，为何要费力救我？”

润玉伸开手掌，与她的十指一根根交握：“直到你跳下临渊台的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你在我心里，已经有了那么重的位置…过去我执着于自己求而不得的爱情，执着于你曾另有所爱的往事，导致我们错过了那么多…但是以后，不会再这样了，我一定好好补偿你。”

他说得这样温柔，声音盛放出连枝并蒂的缠绵，这是菀筠从未见过的深情，但她却忍不住地想，如果他知道天烨不是他的儿子，知道她从头到尾都在骗他，甚至跳临渊台也不过是她精心安排的一出戏，他还会深情的出来吗？

“筠儿，我复你鸟族族长之位好不好？”他冷不丁地说道。

“什么？”菀筠猛地直起身子，“陛下你这是做什么？”

润玉轻柔地拂过她的发梢：“这个位置本来就是属于你的，我不过是完璧归赵罢了。”

菀筠的手微微颤抖，她不知道润玉是真的想复她族长之职，还是仅仅在试探她。思索了片刻，她道：“臣妾是后宫之人，再去管理鸟族恐怕不妥吧。何况现任族长没犯过错，贸然撤下他换臣妾上去，恐怕也不能让鸟族的人服众。”

润玉不以为然：“官员更迭是常事，他们能有什么怨言？”

菀筠摇一摇头，平和道：“臣妾现在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不想卷入任何的权力纷争。”

望着她明亮澄澈的眼睛，润玉淡淡道：“那封天烨当太子怎么样？”

菀筠意外到了极处，也震惊到了极处，她不意润玉竟在此时提起立储的事情。太子之位…这的确是她梦寐以求的事物，贪婪的欲念在一瞬间充满了她的全身，只是下一秒她便清醒了过来：“天烨若能当太子，臣妾当然最高兴不过。只是按照天界历来规定，帝子被立为储君皆在成年之后。臣妾的父亲廉晁，当年亦是如此。若是贸然为烨儿开了先例，难免引起天界众人的不满。不如陛下先派他去军营历练一番，年长一些后再入朝辅政，待他达到了作为太子的标准再封也不迟。”

润玉在她的鼻子上一刮，道：“族长之位不想要，太子之位也推脱，你究竟想要些什么？还是说你想要的，本座给不了？”

菀筠伏在他肩上，一把乌黑青丝在曲出柔和优美的弧度：“臣妾确实有一要求，不知陛下能否答应。”

“你说。”润玉道。

菀筠婉柔道：“邝露，陛下能否将她召回？”

润玉顿时阴下了脸，不自觉地将她推开：“你不是说过，你不知道邝露和天烨的事情吗？”

“我醒来后，烨儿告诉我的。”菀筠道，“我虽有些意外，烨儿怎么会喜欢这样年龄和身份都与他不匹配的女子，但他说得实在恳切，想必是动了真情。我身为母亲，也不忍看他痛苦。陛下，您就满足了臣妾的要求吧。”

润玉神思有些迷离：“天烨，他毕竟才五百多岁，若他现在就沉溺女色，将来如何担起天界重任？”

菀筠暗暗咬牙，依旧和颜道：“陛下若是怕烨儿因儿女情长失了心性，那就派邝露去地方任职不就行了，洞庭、鄱阳、太湖、华山、嵩山…哪儿都行，只要不出现在烨儿面前便好。”她叹了口气，继续道：“邝露仙子，她实在是可怜…她爹太巳仙人走了那么些年，她都未能回来祭拜一次。陛下，她毕竟也是助你登位的功臣之一，你一直把她流放在那蛮荒之地，若叫天界之人觉得您刻薄寡恩了，那该如何是好？”

润玉一时无从反驳。其实他内心深处抗拒见到邝露，是因为怕伤了自尊，毕竟他一直以为邝露会始终守护他，未曾想她竟爱上了他儿子那个小毛孩。可是经此一劫，邝露的心是无论如何不会再转向他了，他若做出“扒灰”的事情，那才真的会被天下耻笑。沉默片刻，他终是道：“好，我答应你。召回邝露，派她去洛湘府担任洞庭水君，你可还满意？”

菀筠欣喜过望：“多谢陛下恩典。”

帷帐垂地，明黄色宫绦长穗委落在地上。四下里寂静无声，静得能听到铜漏的声音。润玉的唇落到了她的肩上，激起一层麻麻的粟粒。

“不要再提别人了，今夜，只有我们两人。”他喃喃道。

他的唇落在她的唇上时有一瞬间的窒息。身体仿佛有熊熊烈火在燃烧，吻越深越缠绵，背心却透着一丝丝冷意，弥漫开来，仿佛呼吸全被他吞了下去。菀筠轻轻侧过头，情不自禁的从喉间逸出一声“嘤咛”，痛得身体躬起来，他的手一力安抚她，温柔拭去她额上的冷汗，唇齿啮住她的耳垂，渐渐堕入情yu的迷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