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冥山上有妖怪，方圆百里的人都知道了。

“这可不是吹牛皮！那竹林阴风阵阵，俺同俺兄弟若不是进那竹林太深，也不会碰上这怪事！”山脚下的茶棚里，一个五尺大汉腿搭在旁侧一张凳子上，一边喝茶一边唾沫横飞地用大嗓门儿，重复着说了几十遍的故事，“一开始俺们还看得到日头，可走着走着，俺就觉出不对劲儿了。好像俺们总在原地打转，天儿也不知不觉的黑下来了。俺兄弟急了，就叫俺一起把竹林给劈出条道儿来！”

大汉喝了口水，又继续道：“俺们拿着砍柴刀一边砍一边走，等到俺累了回头一瞧——嘿！砍倒的竹子又栽上了！林子好好的，哪还有被砍过的痕迹？”

“怎么可能！”茶棚的客人们听得入了神，这时不禁吃惊地叫出声。

那汉子见人们听得津津有味，也是越讲越起劲儿：“俺当时就吓出来身冷汗，于是对俺兄弟说，兄弟，这里太邪门了，俺们估计是碰上妖怪了！”

旁边的小二端上一盘牛肉，汉子抄起一块丢进嘴里，见大家伙儿眼巴巴地望着他等下文，便有些洋洋得意地道：“不知道是不是妖怪施了法，俺兄弟回头看了，却说他明明砍出了一条路了，反而说俺眼睛有毛病。俺劝他不要再砍竹子，他偏不听。结果跳下来一条竹叶青，俺亲眼看到那条蛇一下子变成了人，把俺兄弟直接拎起！”

“哗......”又新加入了几名路人，刚好听到高潮部分，就都跟着起哄。

汉子豪爽地干了一碗凉茶，袖子一抹嘴，又说道：“俺一下子愣住了。等俺想冲过去的时候，那妖怪咬了俺兄弟一口。俺大吼一声，挥着砍刀要跟妖怪搏命，可那妖怪妖力高深，只是一挥袖便将俺扇到了一旁！眼瞅着俺兄弟就要不行了，俺在心里求爷爷告奶奶的，只希望能让他逃过这劫。突然，”汉子一拍桌子，盛着牛肉的碟子被震到半空，这抑扬顿挫的转折也让一干听众们屏住了呼吸，“远处传来了婴儿的哭声！”

“什么？”爱好冒险期待惊险的人被糊了一脸血地纳闷了。

“呼......”天生安分胆子较小的人则是幸福地松了口气。

“在那种地儿有婴儿的哭声本来就很奇怪了，可更奇怪的是，这哭声一出现，那妖怪就丢下俺兄弟，跑了！”汉子意犹未尽地舔舔唇，来了个戏剧性的结尾。

听的时候是热血沸腾，讲完了却有人不乐意了。

“你这汉子，说故事也忒没道理了一点。莫不是人家父亲带着娃娃进山，被你俩捣乱，将你们教训了一通，你便这般编故事骗人？”一位旅客不满地嗤道。

汉子一听，暴躁得再拍桌子，怒目一瞪，对着那位客人嚷道：“放你娘的狗p！俺兄弟一到家就病倒了，正是中了竹叶青的毒！俺请了好几个大夫，不信你可以问问这附近的乡亲！”

他大手一扬，大有“再质疑就揍你”的气势，着实把那位旅客吓了一通——他只是路过，歇会儿就要继续赶路，说这话也不过是突显下存在感。被这么一骂，脑子倒是清醒不少，当下忍了这口气，不愿再与汉子纠缠，冷哼一声便不再言语。

其他人都把这事当故事，听听就算，哪有谁会去较真？大家来来往往这么多年，也没听说有谁折在玄冥山的。妖修不常见，却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只要大家井水不犯河水，那也没什么。

于是一见没好戏看了，众人便都付了茶水钱，启程赶路了。

由始至终，茶棚的角落里就坐了一个头戴斗笠的、遮住了相貌的人。众人动身，他也跟着站起来，摸出碎银放在茶桌上，不紧不慢地向一条与众人不同的道路走去。

偏僻的小道上，只有一位戴着斗笠的人。晌午的日头很是毒辣，这人全身罩在黑纱下，竟也不觉得闷热，走在碎石遍布的山道，也如履平地一般。旁人见了，难免心生疑惑。

“竹叶青平素不会暴露行踪，为何会在两个凡人面前出现？还有那婴儿，又是怎么一回事？”斗笠下的人喃喃自语，说完就陷入了沉思之中......

一个时辰后，戴着斗笠的人站在竹林外。他抬头看了天空一眼，神色如常地抬脚，缓缓迈入竹林。

霎时，原本平静的竹林强烈地波动起来，竹叶“飒飒”作响，整片林子无风自动。黑纱飘扬在空中，露出那人光洁的下巴，以及唇边若有似无的笑......

竹叶青正手忙脚乱地安抚着不停啼哭的婴儿，忽然间感应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忍不住心头一喜。

然而，他并不敢离开半步，只得耐着性子等人自己过来。

一刻钟过去，来人踱着步子优雅地在他视线之内出现。竹叶青急忙上前施礼，恭敬道：“大师，小妖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来人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竹叶青，这小娃是怎么回事？”

未进竹界，他便听到了婴孩的哭声，这才确定那大汉并没有撒谎。却不知这婴儿是何来历，哭声竟能传出界外。

“回大师，这个小妖也不清楚。这婴儿是两年前突然冒出来的，小妖也不知道她是如何进来这里。而且两年过去，她不吃不喝，也不死不长，我也不知往后该怎么处理她，实在为难。”竹叶青余光瞥见婴孩在地上一边爬一边抽泣，心里微微疼惜的同时，也满面无奈地对面前的人回道。

他口中的大师闻言，向前几步站到小娃儿跟前，低头默默观察。

半晌。

大师越过小娃儿，神色微微一动，弯下腰捡起一个东西，再回到小娃儿身边，把东西放到了小娃儿脏兮兮的手里。

让竹叶青惊讶的是，哭了整整两天的小娃娃，那东西一碰到她的手，竟就不哭了！

“这......？”竹叶青大为不解，看着大师露出询问的眼神。

“这娃娃，凭着灵力生存。这东西里有灵力，估计两年来就是靠着它度过的。”大师依然盯着地上的女娃儿，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话。

竹叶青更吃惊了。他可没听过除了那些仙人之后，有谁的娃娃可以在这么小的时候，就靠着灵力生存了！

——可是不对呀！竹界是大师帮他用阵法制成，这里灵力充沛，小娃娃就算“饿”了，也不必丢了手里灵力的来源，就大哭不止吧！要知道最近这几个月，小娃娃可没少哭。

既然想不通，竹叶青只好对大师说出了心里的疑问。

“她不能直接吸收天地间的灵气，即使在修仙界那些灵气浓郁的地方，只要没有介质连接，她也无法吸收灵气。”可惜两年过去，这东西里面的灵力有出无进，此时已弱得无法维系与她之间的联系了。而当她饿极累极，就需要灵力补给。一旦没有手中的物品，吸收不了灵力，小娃娃便大哭不止。

他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这一天。然而看到这个小娃娃，却又令他有些犹疑。

并不理会一旁神情好奇的竹叶青，大师又静静地看了“咿咿呀呀”地晃着手中物的女娃一会儿，忽然神色莫名地开口道：“辛苦你了。看来凭你一人，确实难以改变什么——好在你能谨守本心。也罢，我便收你为徒，也算是了了这桩善缘吧。”

怎么回事？竹叶青听得云里雾里，不明白大师在打什么哑谜。不过听到大师要收小娃娃做徒弟，还是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大师偶然指教于他，便使他的修炼速度加快了，小女娃能拜大师为师，日后定前途无量。

竹叶青羡慕地看了看一派天真的小女娃，对大师弯腰拱礼道：“恭喜大师喜获徒儿。”

斗笠下的人，这时伸出手来，揭下斗笠。

于是，一张眉目间透着清冷，五官俊美脱俗的脸庞便这么露了出来，让人乍见之下，只会感叹世间竟会有如此谪仙般的人物，而不会生出半点邪佞心思。

竹叶青知道规矩，因此大师未有表示时，并没有抬起头，也就不知道这位“大师”的相貌是如此的惊为天人了。

大师袖子一挥，样子便变得平凡无奇。他淡然道：“竹叶青，多年来你谨守诺言，不随意现于人世。只是数月前，你为何对两位樵夫出手？”

竹叶青闻此身子一颤，觉出了平静之下的波涛汹涌，所以忙不迭地解释道：“大师息怒！小妖只是怕这小女娃被人发现。如大师所见，这小娃哭声震天，竹界根本消除不了她的声音，若是其他妖修知晓，少不得有番麻烦。”

大师的性子竹叶青不说十分清楚，但也知道一点，若是让他以为自己毫无缘由就伤害凡人，那下场......

“如此说来，你对这小娃娃倒还算上心。”大师漠然，背着手定定地看小娃儿追着地上的蚂蚁爬，“既然你心疼她，那你可愿随我出山。收一个徒儿是收，收两个也是收。看在你多年诚心向善的份儿上，不如你就做个大师兄，日后也可帮忙照顾她。”

竹叶青听到这里，竟狂喜过度，一时反应不过来，傻呆呆地弓着腰。

大师许久听不见回答，终于将视线从女娃身上移开，看向竹叶青，“竹叶青，你不愿意？”

“不不不！”竹叶青及时反应过来，急忙激动得伏身跪拜道，“徒儿拜见师父，多谢师父垂怜，多谢师父垂怜！”

“起来吧。”大师无喜无悲地应了声，在望向地上已停下来，正好奇地看着热闹的小娃儿时，双目中闪过了一抹异色。

小娃娃顿时开心地笑了起来，爬过来左手揪着大师的衣角，右手拿着她的宝贝，兴奋地晃来晃去：“呀呀！咿呀咿呀......”

那件宝贝仿佛是受到了她情绪的感染，晃动间绽放出隐隐的绿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