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起一人，孑然一身，独自走在远离咸阳城的道路上，狭窄的小路，他向东方走去。

前方有一棵树，白起停下脚步，这是一棵老槐树。高大的枝干，但是在寒冬时节，显得光秃。

白起不知道这棵树是死是活，树干中间有一处大洞，整棵树被镂空一样，矗立在那里。

但吸引他的不是这棵树，而是树下的人。一袭黑衣，宽大的狐裘挡住了风雪，连着的黑色兜帽遮盖了脸庞。

他手提一柄剑，就这样如那棵老槐树一样，立在冬季的小路尽头，立在黄沙漫漫的旷野。

树因他有了生气，那是白起再熟悉不过的人，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剑。

魏冉开口，“这就走了？”

白起神色有些慌乱和愧疚，虽然魏冉已经知晓了他的离去，但是说了让他等些时日，自己却不辞而别。

“大哥。”白起慢步走上前去，透过兜帽，看到魏冉的脸庞，狭长的眼眸，让人畏惧。

魏冉换个姿势斜倚在老槐树镂空的枝干上，一言不发。

白起越发的心虚，现在有些后悔，光顾着自己出城时的意境潇洒了，早知如此，无论如何也要跟大哥打个招呼再走。

“剑练好了？”魏冉醇厚的嗓音，在冬季的冷风中也不失暖意。

白起本想脱口而出，练好了。可是一想，自己面前是这天底下用剑顶了尖的人物了，自己如何敢班门弄斧。

见白起愧疚的样子，魏冉也不多说，他跃起，随着一声快剑出鞘的声音，老槐树掉下了两根长度粗细对等，切口光滑的树枝。

树枝从树上掉落，从魏冉身前落下，未及地面，魏冉抬起脚面，将两根树枝踢起，一根落在自己手中，一根向白起落去。

白起还没反应过来魏冉为何如此做，本能的伸手接过树枝。

魏冉将单星剑依靠在老槐树旁，提起另一枝槐树枝，作苏秦背剑式，他看向白起。

伸出另一只手，平伸向前，意味着，出剑。

白起虽然不明白魏冉为什么这样做，但他知道大哥绝无恶意，他内心有些跃跃欲试。

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因为白起见过魏冉出手，他很明白魏冉这只“虎”有多厉害。

只是他心里有一种兴奋，他没见过江湖最底层的人，他只见过两人，那是他心里的江湖。

“秦国剑圣魏冉！”

“舍命剑燕四！”

白起一接触江湖就是他们二人，他不知道高手有多高，只是“道听途说”，魏冉和燕四很高很高。

而且白起在内心中，也愿意承认不会有人比他们两个高。一个是自己世上最亲近的人，一个是传授自己剑法的人。

那种兴奋，是一种高山仰止，但又没有失去攀登的勇气。

白起接过剑，横剑于胸，右脸向前半步，他望向魏冉，眼神中透着狂热。

风雪停了，留下一地银装。

白起动了，划过一道长痕。

他右手持剑，树枝尖斜指下方，因快速，树枝尖带动细小气流，在雪地上留下细长的轨迹。

典型的燕四舍命剑风格，剑出如开弓，一去不回头。

魏冉眼眸闪过一抹精光，暗自点头。然后又是惊讶，不同于燕四的刁钻狠辣，白起多的更是一种猛烈。

一种大体的剑术，因人而异，出现不同的剑势，这可以理解。但魏冉惊讶的是，白起可以这么快形成自己的势。

不愧是“杀神”白起！

魏冉心中赞叹一声，白起已经到达三步之内。掀起的风雪扑面而来，枝尖隐没于其中。

魏冉脚尖一踏地面，身子没有向前，而是向后滑去。白起的枝尖始终停留在三尺之外，不得接近。

两人一冲一退，已经到了离老槐树五十步开外。

魏冉双脚快速点地，后倾的身子突然站直，树枝上撩，一个简单的剑招。

白起却是匆忙后退，树枝挡在魏冉上撩的树枝中段。

看似简单的一招逼退白起，其实是魏冉选中白起换气的那一刹那，打乱他的气息。才看似轻而易举的让白起慌乱。

魏冉当胸一刺，白起一跃向后，两人拉开了五步的距离。

“不错。”

魏冉夸赞一声，他本以为白起一气最多不超过四十步，没想到居然达到了五十步。

武者练的除了招式，还有那一口气。招式是那进攻防守技巧，而所谓的一口气，就是支撑它们的动力。

这里的一口气，肯定不同于普通人的憋一口气。憋一口气跑出五十步难，但还是可以做到。

但是要一口气，攻击五十步则另当别论。

魏冉肩膀一震，宽大的狐裘飞上空中，然后极为缓慢的下落。

魏冉一身纹金黑衫，在雪地上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一步迈出，剑随心走。

“啪！”

树枝交击，发出一声响，但并未折断。两人皆是见招拆招，一息间已是十数招。

老槐树枯黑的枝尖，在卷起的白雪中，如泼洒的墨迹。

呼啸声不绝于耳，渐渐的，仿佛又下起一场雪。

魏冉并未以真气优势来压制白起，两人纯是剑招比拼。这其中不乏磨砺指点之意。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虽然魏冉的剑术不适合白起，但并不妨碍两者的相互借鉴。

正如魏冉与燕四这等绝顶高手，也需要来通过交手，互相印证。否则闭门造车，又有几人能够成功。

白起抓住一个空隙，快速抽枝前刺。很简单，但很快，再绚丽的招式也是为了这致命一击。

然而，白起的枝尖在到达魏冉胸前一尺处挺住。卷起的飞雪也渐渐停下，两人的身影清晰起来。

只见白起的树枝笔直刺向魏冉，停留在后者胸前一尺处。

魏冉姿势古怪，左腿在后弯曲，右腿斜向下，左手负后。枝尖抵在白起持树枝的手腕上。

若是生死比拼，白起虽然还有一尺就能重创魏冉，但那是永远到达不了的一尺。因为在那之前，他的手腕将被魏冉刺透，注定拿不住剑。

两人保持这个姿势良久。白起眼神迷茫，魏冉耐心等待。

“明白了吗？”

在看到白起眼神复而清澈坚定后，魏冉抛掉手中树枝。

“大哥，我明白了。剑意直取，舍生忘死。但要保证能够抽身而退，断敌人手足。”

“没错，两点之间直线最近，但有时候无疑是曲线救国，围魏救赵的好时机。”

白起若有所思。

魏冉也不会想到，这一段剑术指导，第二次对白起以后的战争风格带来深远影响。

那就是，不求攻取一地得失，而是消灭敌人有生力量，断其手足，开创了歼灭战之先河。

“过来，我有礼物送你。”

魏冉走到槐树底下，拿起单星剑。

白起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单星，有些不知所措。这份礼物对他来说，太贵重了。

他敬佩魏冉，敬佩他谋略无双，敬佩他剑法高超。

就好像小孩子心中有一位大英雄，每当他出现都会举起那把代表所向披靡的剑，而他战无不胜。

有一天，英雄说，“嘿，小子，这把剑归你了！”

白起的眼中，泛起了泪光，他有些害怕，他怕自己接过这把剑辱没了它曾经的辉煌。

他害怕自己接过这把剑，魏冉会失去力量。

仿佛知道白起的想法，魏冉抬手，轻轻按在白起额头，说道：“去吧，代我看看这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