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只毛茸茸的小家伙飞到半空中做了个标准的体操转体三百六，江辰还是没来得及合上自己的下巴。

我的个娘诶。

看到江辰眼珠都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了，夏小麦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两下，然后噗嗤笑出了声。

如果要形象一点的描述江辰现在的感觉，那恐怕是三观被眼前景象残忍的敲了个七零八落，再被超现实主义现象碾个粉碎，最后还来了一阵客观观唯心主义的强风，将那点粉末吹了个四散天涯再也回不去。

眼看着眼前只出现在神话与传说中的瑞兽正合着最炫民族风的鼓点表演动作难度不亚于奥运会自由体操的广场舞，耳边还不断传来几个同学的对话：

“赵老师真不愧是御兽圈子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就说拿麒麟跳广场舞这事儿，除了她也没谁能干出来了。”

“可不是，以前一直听说赵前辈还有一支神兽广场舞团，我还以为都是谣言，现在看起来也不是空穴来风……”

“这可真是太暴殄天物了……”

……

一曲歌罢，小家伙蹭到赵阿姨面前，张大了嘴巴摇头晃脑的等待奖赏。在场的几位同学见状不由自主都伸长了脖子。

要知道，近距离观察神兽进食是非常难得的，传说中这些稀有神兽都是只吃未经采摘的天材地宝，喝新鲜流淌的玉露仙风，而喂养神兽的食物一直都是各个驯兽师的私密配方，通常不会随意让其他人了解，这也是为什么稀有神兽的驯养成本高得可怕，让普通人家可望而不可及。

赵阿姨也不含糊，从包里掏出一个油纸包。熟悉的香味传出，纸袋子上熟悉的五个小字“豪小小鸡排”仿若闷雷滚滚彻底劈傻了一屋子同学。更别提那传说中高冷难近的麒麟宝宝像一只哈巴狗一样正叼着鸡排撒欢。

这也可以？？

“赵前辈养的假麒麟吧……”有人小声嘟囔了一句，又闭上了嘴巴。

这会，整个礼堂都传达着十分微妙的气氛，而突然安静的空气反倒让江辰的脑子慢慢冷静下来。这也是真多亏了他对眼前发生事情的震撼力毫无所知，否则这会可能下巴已经脱臼了。

他狠狠的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嘶……真疼啊。

“以上就是我的演示内容，感谢各位同学观看，希望没有让大家失望。”赵阿姨满面慈祥笑了起来：“那么，也不耽误雷老师的时间了，让我们以后课堂上再见吧！”说罢笑眯眯跟台下一个老爷子打了个招呼，挎着菜篮子风情万种的下台去了。

也不需要校长介绍，对着赵阿姨点点头，台下的老爷子已经自己上了台。

这会江辰已经缓和过来，正拉着夏小麦小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夏小麦见他的反应似乎觉得十分有趣，眼睛也弯起来，亮晶晶的，像是一个恶作剧成功的调皮孩子。她嘴角翘成调皮的弧度，伸手一指讲台，声音轻快道：“继续看！”

从来不知道原来夏小麦还有这样少女娇俏可人的一面，江辰一时间有些呆住了，竟然忘了追问下去，随着少女的手指向台上望去。

而台上的大爷这会已经站定，只见白髯如龙须，长眉似垂柳，精神矍铄，面若刀刻。最妙的是大爷上着坎肩短褂，脚踩草鞋手摇蒲扇，脸上还架了个圆片墨镜，彻头彻尾一玩世不恭酷老头模样。

他扇子一挥，台下两个扎着丱发的小童抬着个竹编躺椅就奔了上来。手脚麻利往老头屁股下一放，老爷子头都没回，一屁股坐了下去。整个人往后一靠。神奇的是他的人却并没有触碰到椅子，反而整个人顺着椅子的形状浮在半空中，就像是他靠在一个看不见的垫子上。随着椅子那么一晃，手里擎着扇子向台下一指，老爷子眯着眼睛看了一瞬，随即中气十足的声音响彻整个礼堂：

“我，雷二爷！”

“采药炼丹的！”

“想学找我！”

接着，又向两个小童挥了挥扇子：“发！”

两个小家伙立刻不知从哪里抬出一个大箩筐，里面装着一大筐大约成年男人拇指粗细，手掌长短的黄棕色短棍。台下的学生每个人大约都得了一大把，小山似的堆在面前。

之后他们甚至给每个人发了个纸袋子，还念叨着：“师门有云，保护环境，人仙有责。”

江辰坐的靠前，一早就被发到手里，于是拿了一根轻轻放在鼻下闻，又小声问夏小麦：“好像是艾草？”

台上老爷子也不知是不是长了一对顺风耳，似乎是听见江辰的话，立马一脸不乐意，用扇子指着江辰道：“谁家娃娃这么没见识！我雷二爷能送那凡人的狗屁东西？”

随即头一扭，狠狠哼了一声，再也不正眼瞧江辰一眼。竟然是生气了。

反倒是其中一个小童一边分发着剩下的草药，一边脆生生笑着说：“回这位先生的话，这每根温灸炷，都是我门下弟子化了99个土灵子再合成足足60种仙草炼制的，对于筋骨伤痛有奇效。”

另外一个小孩接着说：“师傅说了，也不是什么稀奇东西，送给大家点着玩，熏熏蚊子什么的。”

这种语气，怎么听都像是那种十足的暴发户坐在贴着足金墙纸铸着纯金马桶的卫生间里感叹：“嗨，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金子而已。”

江辰心里一万只羊驼奔腾而过：又来了又来了，每个字都听得懂，合在一起根本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而身边的夏小麦听了这话似乎面色十分郑重，不知从哪掏出一条洁白的手帕，细细将那几根温灸炷包好，放回纸袋里。转身看向其他同学，动作也莫不如是。

看他还愣着，夏小麦对他说：“你先把这些东西收起来，等结束了我慢慢和你说。”

也不等他反应，少女直接帮他包好放了起来。

这时两个小童也分发完毕，台上的老爷子眼睛一翻，站起身来，吼了一声：“走了！”又朝着校长和赵阿姨点点头，竟然就这样扬长而去。

两个小童屁颠颠搬着椅子跟在身后跑。

校长王铁铁恭恭敬敬目送雷二爷的背影出了礼堂门，这才又走上讲台：“感谢赵老师和雷老师精彩的课程演示，相信同学们一定对未来的课程充满了期待。”

江辰内心翻了个白眼。期待什么期待，他现在满心都是炸裂的三观和对未知世界的恐惧。总觉得自己似乎是混进了不该进的地方，又看了不该看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不是一旦被发现就要被杀人灭口抛尸荒野。

“接下来就要将讲台交给同学们了，不知是否有同学愿意上台为大家做一个自我介绍，方便大家互相之间有所了解。同学们可以踊跃表现自己，毕竟未来都是可能并肩修行的道友。”王铁铁搓了搓手，看向台下，一脸迫切。那样子像极了新年时到亲戚朋友家串门忽悠小朋友出来表演节目的长辈。

第一排正中间坐了个胖子，这会儿非常配合十分踊跃的举起了手：“我先来吧！”

于是该同学在王校长一脸欣慰中走上了讲台。

这是个横向生长的胖子，不仅肉质鲜美，而且白嫩异常。这个男生大概一米七出头的样子，非常别扭的穿了一身法式西装，甚至还梳了个袁克文公子同款的中分油头。这大热天隔着老远江辰都觉得看到他头上的汗珠。

夏小麦小声对他解释：“自我介绍其实是为了让同学们自报家门，方便大家对彼此的专业背景和修行诉求尽早有所了解。毕竟之后的学习过程中基本上每个人都会寻找一个道侣，学校希望肥水不流外人田。当然如果不想说的话，也不会强求就是了”

什么修行诉求啊，专业背景啊，什么道侣的江辰一概不懂，只听懂了最后一句话。他知道这是夏小麦在为他讲解，让他知道自己不是一定要参与这个环节。

他舒了一口气，原本也不打算参与，想着如果非要他上场就索性尿遁。谁知道自己会不会说漏嘴了什么事情最后死无葬身之地。——到现在江辰依然坚定不移的认为自己的到来只是一个误会。他已经想好了，等今天这场梦结束，他就立刻回家睡一觉，把这些从网络小说里走出来的人给忘个一干二净，也包括夏小麦。

“大家好，我叫孙乾，乾坤的乾。我母亲是东北半仙，祖上起供奉黑妈妈。”台上的胖子说话了：“近些年来，我们这一支逐渐式微没落。这次能申请到十三中的名额，有机会见到伯阳学院的老师，我全村都相当激动，我妈说了，我是我们全村人未来的希望……”

江辰仿佛看见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条帕子好像还按了按眼角。

“总之，以后有啥我能帮上的，大家直说，我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性子敞亮。降个僵走个阴除个小鬼啥的都是小意思！”

不知怎么的，江辰觉得后背有凉嗖嗖阴风吹过……

接下来主动上台的是个小个子男生，面容清秀。只是头发剃得光溜溜，精瘦精瘦让人实在担心会不会一阵风就将他吹飞。他站在台上似乎有些腼腆，简单说了一句：“我叫关阳，是文始派弟子。很高兴见到大家。”之后逃也一般跑下了台。

但就是这简单的两句话，让台下的一些人小小的骚动了起来。坐在后几排的一个黑壮的男生干脆直接喊道：“文始派不都是世外高人吗，来这凑什么热闹！”

这人长相黝黑身材极其壮硕，一头卷毛在头上编成辫子束在脑后，身上穿着网面背心，胸口两团肌肉随着他说话一颤一颤好像就要暴衣而出。

那个瘦小的男生听到这话简直要在椅子上缩成一团，从后面看去耳朵根红的要滴出血来。

立刻听到角落里有个人嗤笑出声：“都说孟氏族人只求练体，有勇无谋，果然出门只带肌肉不带脑子。”

“你！！”那个孟姓壮汉就要从椅子上窜起来，看样子不找角落里的人打上一架誓不罢休的样子。

“孟彪，稍安勿躁。”台上的王铁铁依旧和蔼可亲的模样，甚至连语气都十分温和。而那个被称为孟彪的健壮男生听到这句话，就仿佛兔子见着鹰一样，整个人怂模怂样又坐回到椅子上。

看起来是十分复杂的人际关系啊，江辰腹诽。这时他注意到那个在角落里说话的人是个带着眼镜的男生，就坐在他的身后。这人身上居然还穿着初中的校服，那校服显示着他跟江辰还是同一个学校的校友。再次环顾一周，江辰不由得沉思：

最开始和夏小麦进入礼堂时，礼堂中落座的学生包括他俩一共有八个人。他们坐的是靠门这边第三排的角落，正面对着礼堂唯一开放的门。而那时他们的前后左右都是没有人的。但是在赵老师的教学演示之前，他再次数过人数，从那时起直到现在，人数成了九个。也就是说，有一个人在他们之后进入礼堂，而且这个人正坐在他们身后。

但是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意识到身后多了一个人啊……等等……明明刚才特意看了一眼，这会儿怎么也想不起身后人的样貌。他下意识回头又看了一眼，却发现身后的男生……不见了。

除了他以外，礼堂中的众人似乎都没有人发现少了一个人，王校长依然在台上热情的鼓动剩下的同学上台进行自我介绍，而夏小麦也十分专注的盯着台上看，好像所有人一瞬间都忘记了刚才那一段小插曲。

今天一天遇见的怪事比江辰过去十六年人生中所遇到的加在一起还要多。他整个人都被冲击得有些麻木。最终他决定闭上嘴，停止思考，把这段充满了十万个为什么的难熬时光混过去，绝对不跟这些麻烦事儿扯上哪怕一丁半点的关系，最后再回家把这一切都忘掉，回归自己纯真美好的唯物主义生活中去。

在这之后，只有一位同学上台做了自我介绍。江辰坐在椅子上老僧入定左耳进右耳出，却没向台上再看一眼。他心里明镜一般：既然早晚都要忘掉，那不如少看点，少听些，免得惹麻烦。

至此，同学介绍环节告一段落。校长又说了些有的没的场面话，最后重申了注册报到时间，便宣布宣讲会正式结束。随着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座位上的同学们陆陆续续走出了礼堂。直到走出校门的那一刻，江辰才彻底呼出一口气：

既没有被传销组织扣留，也没有被奇怪的人抓去问话，看来今天这些天马行空一样的经历终于可以告一段落了。

……

二人一前一后走着，路上没有什么行人，只有随风摇摆的行道树枝叶与蝉鸣混合发出的单调声响。一路无言。江辰眼睛盯着走在前面夏小麦，摇晃马尾间露出雪白后颈上亮晶晶的汗水，心中却思量着如何表达自己的想法。这一路的冷静和消化慢慢的让他在心中形成了一个非常难以接受的结论：超自然能力，或者说修仙也许是真实存在的。

然而他是一个现实而单调的人，不管发给他的录取通知是否是偶然，单单从一个小小的宣讲会就体现出的复杂状况就让他不得不思考看似神秘充满诱惑的“修仙之路”背后可能存在的危险和黑暗，虽然很想将一切都问清楚，但是好奇心害死猫的道理他比谁都懂。

最终还是下了决定：无论如何不要去趟这趟浑水。毕竟他只是个梦想努力学习好好工作出任ceo赢取白富美生两个孩子安然老去儿孙绕膝天伦之乐的俗人。

在红灯闪烁下的斑马线旁，夏小麦停下脚步，看向江辰：“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要问……”

“今天的宣讲会很精彩。”江辰扯了扯嘴角打断了她：“但是很抱歉，我想这一切都是误会。”

夏小麦抬头定定地看了他一瞬，表情略微严肃起来：“江辰，我想你可能还不太清楚状况。”

“的确，但是我也不想再了解更多了。”

听到他的回答，夏小麦似乎是轻轻叹了一口气，从包里拿出纸和笔，唰唰唰写下几行字：“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和地址，如果改变主意或者需要帮忙，再联系我吧。”

江辰却没有伸手去接，而是依然礼貌微笑说：“我想，我不会改变主意的。”

再次定睛看了他一会儿，似乎是有些泄气，夏小麦无奈勾勾嘴角，将纸团成一团，随手扔进路边的垃圾桶中：“好吧，随你。”说罢又摇摇头，向前走了几步，拦下一辆出租车，消失在江辰的视线中。

……

是夜。

江辰再次失眠了。

他在床上摆成一个大字，眼睛盯着天花板，毫无睡意。

从十三中回家之后的近十个小时里，他尝试看电视、打游戏、读小说、做运动等等等，可是无论他做些什么，都无法将白天的所见所闻从脑海中赶出去。这也难怪，这一切实在是太过于难以置信。

不知这样躺了多久，他似是蓦地想起什么，缓缓从床上爬起，又踱步走到客厅。客厅没有开灯，只有卧室微弱的灯光透过来。昨天收到的快递还安静地散落在冰凉的茶几上，他甚至还没有好好看过都有些什么东西。不过……摇摇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既然决定的事情，就不能再给自己反悔的机会，他一向是十分严于克己的人，干脆将东西拢一拢，再也不看一眼，直接装进文件袋中，塞进了垃圾桶。

此时的江辰还没有意识到，有一簇很微小的火苗，有一丝无比微弱的执念在他心中轻轻被唤起，像一粒种子不小心落入土壤，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偷偷开始发芽。

他拿出手机，打开了“人间事件”的聊天群，向上滑动翻看聊天记录时，手指却不由自主的顿在了一条消息上：

守书人：你们相信有超自然力量的人类存在吗？

伏特加配苹果：为什么这么问？

守书人：这还要从一桩著名的悬案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