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早晨，扑在面颊上的徐徐凉风令我有一种微醺的感觉，像是小时候偷抿了小口爸爸的醇酒时那样，眼前景象的棱角稍稍得模糊，变得流畅、圆润；迷迷蒙蒙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脸上，更是令我开始迷醉。人行道上的小杨树们垂着嫩绿的叶片，耷拉着枝桠，一副副还没睡醒的样子，一群小学生们被叫起来跑早操时集合的时候大概就是这样子吧，揉揉眼睛，打打哈欠。沥青公路延伸向远处的地平线，灰蒙蒙的地、灰蒙蒙的天；偶尔有一只流浪猫从路灯下、从垃圾桶边探出头来，眼睛里灰蒙蒙的色彩。正如醉醺醺的我所见，以往聒噪的城市还没有苏醒过来，还没有焕发它磅礴的生命力，整个街道上冷冷清清。

我沿着街旁的水泥砖路晃荡，双手插进兜里，视线落在平平整整铺开的一块块小方砖上。因我尽量每一脚都踩在一小块方砖上而不越界，步伐显得有点滑稽，像是个如履薄冰的小丑——尽管我的鼻子上并没有套一个俏皮的小红球，我的头发却是乱蓬蓬的。我沉迷在这样的小游戏里，时不时抬起头以明确方向。下一刻，我的右脚蓦地悬在半空中，随后落下，脚窝踩在砖缝上，小丑出糗了，我却顾不得，因为，我的视线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倾注在了前方的旖旎。

拐角处方才款款走出一个女孩子，她怀里轻捧几本书，步伐不紧不慢。干净整洁的校服衬衫套在她的上身，隐隐可以看出些许稚嫩的身材曲线，略显蓬松的校裤则完全裹住她的双腿、裤腿耷拉在白鞋上，这倒使她的步伐显得笨重而可爱。很少有能够把学校的麻袋式校服穿得如此可人的女孩子，不过我眼前的这一位，的的确确，可爱又迷人。

我忍不住去打量她的脸——阳光斜斜打在她清爽的短发上，因着早上的雾气显得朦朦胧胧的；面容虽看不真切，也可赏出几分俏丽——像覆了层纱的素玉。

我呆呆地立在那里，像是胸口刚刚贯过一支箭似的，一动不动——并不是因为承受了多么霸道的疼痛，只是贪恋刚刚那一刻的注目，不忍时间和景象再往前。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窈窕身影早已隐没在雾气之中。“嘿”，一只手没轻没重拍在我的肩膀上，随后整只胳膊压过来，绕住我的脖子。“发什么呆啊？”，和我一起通宵回来的何小宇一边贴着我的耳朵嚷嚷着，一边把要垮掉的身体挂在我身上。他似乎还没有从刚刚的金戈铁马、折戟沉沙中缓过劲来，一路上把布满细红血丝的眼睛睁得老大，眉飞色舞地向我夸耀他的微操。我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理着，心思全然不在这上面——还会再见吗？还可以一睹芳容吗？

在自己的座位上刚坐定，我便像是只无脊椎动物一样瘫软在了桌子上。揉揉困得发懵的眼睛——脑袋也挺晕乎乎的，我把头枕在右胳膊上，算是调整好了睡姿。我的座位正好靠着窗户，教学楼前的景象自然而然跃入我的眼帘。临近上课，熙熙攘攘的学生从各个地方冒出来，再涌入教学楼里；虽显得很拥挤，却因为一个个脸上挂着的稚嫩而透着股欣欣向荣的感觉。曾几何时，我也是这一群莘莘学子中的一员来着的吗？年代好久远的样子。我的目光不自觉地在人群中扫了一遍，缓缓闭上不堪重负的眼睛。

课间操，该死的课间操，无情打断一整晚没合眼的可怜兮兮的我的睡眠的恶魔。我支着身子站在班级队列里，眼睛里看不出一丝神采。天空已经明朗朗，清冽的空气任我呼吸，我本应像身边的每一个同学一样容光焕发。的确，下一刻，我像是个瞥见一点灿然金光的淘金者，目光炯炯。

是她，早上见到的女孩儿，尾随着升旗手站在旗台旁边，手里捏着张风里不安分飘动的纸，风是有点大，微微扬起她发梢的几缕纤细，衬衫下摆也飘摇着——她周遭的一切为她而律动着。密密麻麻的人群并没有掩去她的光辉，她就那样恬静乖巧地立在那里。不过，她似乎有点紧张，腿绷得直直的，稿子紧紧捏在手里。我没有猜错，是稿子，不一会儿，升旗手们笨手笨脚地升完旗后，她便轻快地走上台，开始演讲。她的声音很好听，细而柔，像我小时候还在挖玻璃球坑时认识的一个小妹妹。我从头到尾一直聚精会神，像极了个音乐剧舞台底下的观众，只差脸上满当当的陶醉。不过，我似乎听到的只有一句话——“二年一班，唐小冉”。

我怏怏地走回教室，并没有马上开始补觉，而是从桌膛里翻出来本笔记本，翻开最后一页，一笔一划写了起来。“唐小冉”，我嘴里又默念一遍，抿抿嘴唇，满意地将笔记垫在胳膊底下，继续韬光养晦。我又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会被我默念千千万万次，它又会在这本笔记本上千千万万次浮现呢？

“铃......”，几欲要钻进耳朵里的下课铃声突厄响起，我揉揉惺忪的眼睛，视线这才清晰了一点。我本是打算即刻奔出去的，因为刚刚下第四节课，食堂的打饭窗口此时正是战略要地，只有迅疾而果敢地出击才可以缴获战利品。不过，我看到滴在笔记本上滩成一片的口水，无奈地笑了笑。卷起校服袖子，擦干口水以后，笔记本上歪歪扭扭的一行字却是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整个人定在那里，左手紧攥着袖口，直直地盯着那行字出神。

“13年08月01日12时06分47秒，食堂前，唐小冉被人绊倒，膝盖擦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