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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司录》一:悼亡者之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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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生魂之怨,悼亡者之瞳。

——卷首

(一)

三更。

西街一整条街上寂寥无声,偶尔风动吹起一片树影阑珊都像是魍魉鬼魅出没。殷河西提着一盏灯笼急急走着,心下天灵灵地灵灵的祈求各路神佛保护让他千万别碰上什么脏东西。

鬼知道为什么外婆大半夜叫醒他让他去给街东头的刘二叔送东西。小小的一个布包袱也不告诉他里面是啥,送东西就送东西,还非得让他带着明火照路,手机手电统统不行,最后他没有办法,只好在铺子里找出来了一个纸糊的白灯笼打着。

灯笼豆大的火光似乎轻轻一呼一吸的动作都能把它吹灭,他哆哆嗦嗦的护着怀里的小包袱往街东头赶,不敢四下里张望不敢停下,更不敢回头看!

他是个孤儿,出生娘死落地爹亡,爷爷奶奶嫌他克父克母命里带灾带煞,又架不住大伯母一家都不想增加负累,于是把他扔在了村头河西边。

是外婆知道后把他抱回来,半碗米汤半碗还魂汤将快要死的他给救回来的,所以他自小敬重外婆,从没惹她生气过,就算知道“外婆”是跟他半点血缘关系都没有,寡居多年开着一间老店售卖残书古籍还会给人相面引魂配冥婚的神婆也没有半分畏惧厌恶于她。

相依为命多年,纵使是条猫猫狗狗也该有感情,更何况外婆对他嘘寒问暖无微不至,是他在这世间为数不多的温暖。

他今年大三刚结业,暑假回来陪外婆。大学距小镇不是很远,但是一夜的火车车程坐下来整个人也是有些昏昏沉沉头重脚轻,一进家门就准备补觉的他,就这样稀里糊涂被外婆叫起来去送东西了。

许是自小耳濡目染的缘故,他对于鬼神之说并不反感怀疑,纵使是根正苗红长在红旗下被社会主义马克思主义熏陶多年,他也始终对鬼神持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不退避三舍,却也不深入探究。但肯定是怕的,不然不会像现在这么怂。

夏天的夜晚应该是燥热的,伴着鸣蝉狗吠。但今夜却不知怎的一丝声音都没有,而且脖颈后还时时似有若无的掠过丝丝冷风。

心理作用!一定是因为他太困的缘故!殷河西不断的给自己心理暗示,但是却本能的僵着脖子打死不敢回头。

良久,他终于走到了街东头刘二叔家门前,正欲喊人开门,却在目光落到门檐上厚厚的一层蛛网上时蓦然顿住。

刘二叔膝下无子女,婆娘早在早些年就得痨病死了,余下他老鳏夫一个也早在他上大一那年冬天被人发现死在家中,都说是阳寿已尽,跟着勾魂使者无常鬼去了阴间。

一个去世了两年多的人,外婆为什么让他来送东西给他?

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急忙打开怀里揣着的包袱,果不其然看见里面几沓厚实的纸钱香火和两大盒阴食。

头几天没回来时跟外婆通电话,她就有意无意提了两句,她在准备阴食,留着七月半那天用。

殷河西仿佛心上扎了根刺似的,猛然提起包袱拎起灯笼往回跑!今天就是七月半,地府放闸鬼门大开的日子!

他其实隐隐约约能猜到外婆把他支出来的用意了,他八字全阴,又是七月半生,对鬼来说最是滋补。外婆是神婆,怕是早就知晓七月半百鬼夜行,他会有危险才让他来街东头避难的。

刘二叔家生前是做香火生意的,年年都用五黑汤在家里家外祭生魂驱鬼辟邪,鬼魂轻易不敢接近,又加之他家正对门栽了株槐树,也不知长了多少年,两人合抱也才勉强能抱过来,所谓一树一线天,鬼眼看不见,那棵槐树应该就是鬼门。

从“鬼门”出来的鬼是不会再回头往“门”的方向看的,所以他们只会一路朝西“走”,寻找路上的生人生魂来充饥饱腹。而此时身在鬼门与阳界夹缝中的他则可以安然躲过一劫。

外婆甚至还让他带了纸钱阴食和明火,恐怕就是怕刘二叔老两口回来看看家里,看见了他生出什么事端,让他“孝敬”给二位的。再不济这些东西也还能让他打发打发小鬼,不至于被那些循着气味不肯走远的新鬼缠上。

殷河西一路跑一路撒,阴食盒子早已不知掉在何处,纸钱也纷纷扬扬洒了一路,几乎只剩下一个布包。

整个西街现在到处都充满了鬼气,一团团鬼火升腾在他周身,他看着那燃烧着蓝色火焰的自己家,咣当一声扔了手中的灯笼往里冲去。

纸糊的白灯笼里豆大的橘红色火焰并未熄灭,只是跳跃闪烁明明灭灭好似挣扎了一番之后,忽然在一阵裹挟着零星纸钱的死气之中变成了诡异的冰蓝色火焰……

……

又是那个一袭玄色衣袍着身,外系同色狐裘的男子站在一望无际的长河之上,周围绿荧点点,却也近不得他身分毫。

他稍稍仰头,清俊如画的容颜衬着三千青丝,愈发俊美无铸恍若天人。明明觉得这一幕极度熟悉,却不知为何总是想不起来在哪里看见过?

长河无边无际,他立于其上却是波澜无生。

他看着虚空不语,神情落寞无边却又透着丝丝绝望。有一个声音似乎响起在梦中人耳畔,让那人一瞬间感到莫名苍凉:

“那么难么,活着就那么难……你宁可死,也不愿意活着在我身边吗……”睡梦中的男子皱眉却是没有半分要醒来的意思,他只是隐隐约约感觉到耳侧忽远忽近的响起一串让人头皮发麻的悉索声。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颇为渗人的声音响在耳畔,男子二话没说一把捞起手机扔了过去。片刻后哗啦一声什么东西散落夹杂着手机落地的声音传来,世界顿时安静了下来。

床上的男人眼都没有睁继续睡去,这回直接睡到了天光大亮。睁眼,起身下床,窗帘拉开的瞬间昏暗的卧室里顿时“尘土飞扬”,刺眼的强光照进来,也让他不适地眯了眯眼。

穿过的衬衣,形单影只各不相同的袜子,连同某堆不明物体毫无章法的乱扔在地上,空气中还有一股子难以言喻的味道,他看向茶几,昨天剩下的两桶泡面汤还没来得及倒掉,酸辣粉、酸菜牛肉面里的汤料和牛奶混合的味道怎一个酸爽了得?

把东西拾掇拾掇往垃圾桶里一扔,被子卷吧卷吧往床头一堆。顾晏满意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劳动成果,趿拉着鞋进了卫生间。

啪哒一声开了风暖,一阵水声传来并且持续了有三四分钟,再出来时,他身上没品没相的睡衣已经换成了米白色立领衬衫,下搭黑色修腿裤,一头乱毛也拾掇妥当,似乎还刮了个脸。

一身神清气爽,恢复了在人前的人模狗样的顾某人桃花眼微挑,配着那确实很抗打的颜值往那一站也还说得过去,像是个温润如春风化雪的翩翩美男子。

当然,如果他不发神经的话。

大爷一样往懒人沙发里一窝,他立马就显了原形。长腿一收盘坐在沙发上冲着早上被他一手机砸成一堆散骨的“小东西”勾了勾手指头不耐烦道:“别装死了,手机给爷捡过来!”

他的面部表情此时或许可以称得上是凶神恶煞,鼻子都皱了才忍住没翻个白眼。

毛病,一骷髅装个榔头的死,还嫌死的不够透么?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咣当……

小骷髅咣当咣当的重组起来,黑洞洞的空眼眶一瞬不瞬的看着顾晏,生怕他注意不到自己似的。明明诡异的要死的画风,不知怎的就让人莫名觉得十分萌蠢……

当它屁颠儿屁颠儿把那只砸散了他又摔在地上却连个裂纹都没有留下的手机捧过来时,脸上硬生生挤出的狗腿笑容差点把男子惊着。

妈蛋这玩意儿咋还会这么反人类的表情呢?哦,对,阿弥陀佛恕他一时忘了这货是具骨架了罪过罪过……

接过手机,开启,屏幕上的光芒映入眼底的瞬间,一阵似乎远古中传来的钟磬声便响彻脑际震的他两眼发黑。

【宁可死,也不愿活着在我身边么。】

又是那个想不起长相的男人声音。

顾晏怔愣之间手机已自动黑屏了,可那自太古传来的跫音却似乎留下了他的脑子里,经久不息的重复着。

那声音平淡如水,俨然陌生,却似乎是深埋于骨髓之间的毒,无休无止。

充满了苍凉绝望的语调,让人仿佛一瞬跨越千年,看到了那沧海桑田世事变迁与混沌初始的风云变幻。

那是一种不痛不痒,却彻骨到疯魔的深情。

附骨之蛆,大概如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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