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天气极为晴朗的一天，舒适的海风一如往常地吹拂至萨诺岛的港口。因为对外的航海贸易量急剧减少，所以此地已经变为了贵族们前来休闲享乐的度假之地了。

海浪拍打的声音盖过了两人的脚步声。两人站在小山丘的顶部，眺望远方的风景，不过所能看到的也仅是一望无际的大海罢了。

“自那次迎接以来，大概过了多少年了。”长着络腮胡的高大男子问道。

“记不清了，不过，应该也有十年之久了吧。”那人的同伴这么回应道，他的胡渣比较稀疏，而且因为年纪缘故已经开始发白。

“想不到.....这种和平居然还能维系十年吗.....”

“世事难料，那一头到底发生了哪些事情，估计也轮不到我们担心吧。你啊，还是好好享受自己的假期吧，前摄政王。”普罗米修斯拍着弗丁乌尼的肩膀说道。

数日之前，维德弗里尔通过了其父留给他的所有考验，作为奖励，弗丁乌尼将交出自己保管多年的王冠，正式宣布维德弗里尔九世的登基，同时，也是自己卸任摄政王一职的日子。如今，曾经靠着从民间召集儿童来组建的临时军已经被斯莱普尼斯训练地有模有样，据他所说，如今卡尔洛斯回归军队恐怕也就只能单挑七八个人左右。而普罗米修斯也一样稳坐着首相宝座，自从当年的事情后，他处理事务的态度倒是更加认真了起来，也只会对弗丁乌尼这样开玩笑了。这样一来，弗丁乌尼名义上是前来休养，实际上的原因他也知道——这个国家不需要摄政王了。而没了摄政王一职的自己，就什么也不是了。

“当我接过摄政王大权的时候，我是如此的自信。人们赞叹我的年轻有为，我也如此坚信着。可是，面对尼德霍格，我的表现却不如年幼的陛下。随着时间逝去，他们也逐渐发现了，我似乎在极早地登上巅峰之时，就已经开始往谷底坠落了。”

从弗丁乌尼身上已经感觉不到他昔日的朝气与英杰之风，现在的他每次提起往事便只会这般苦笑。他用二十年实现了令人叹为观止的辉煌成绩，同样也是他如今三十多年实现的成绩——他经历了十年的原地踏步。虽然他不再以“老夫”自称，但仍旧给人一种超越年龄的沧桑感。

“打起精神来，年轻人。你虽然不再年轻了，但好歹还有的是能耐。你看看我，我曾经总爱暗地里笑话大祭司他老人家腿脚不方便，而现在我却也开始犯起了这种毛病。你现在虽然被抛弃在这里，但这里总归是个好地方，何况圣弓依旧属于你，等我老到彻底失去价值的时候，我只能希望陛下能念点旧情了。”

弗丁乌尼看了眼普罗米修斯，问道：

“这十年来，我们的强盛与和平，是我们的功劳吗？”

“不....”普罗米修斯苦笑一声，“是尼德霍格的功劳......多亏了那家伙，我们才终于有了点紧张的感觉啊。”

伴随着大门打开和侍从们的声音，弗朗西斯科走了进来。

他坐在了石桌旁，侍从即刻过来为他倒上了质量上乘的美酒，他举起酒杯，对着自己的两位宾客说道：

“致我们的友谊，朋友们。”

斯瓦弗尼尔与格拉弗沃鲁德亦举杯，说道：

“致我们的友谊，殿下。”

格拉弗沃鲁德大约在两年前从萨诺岛归来，似乎是因为自己冥龙族的身份不小心被喝醉的斯莱普尼斯说漏了嘴，尽管斯莱普尼斯为自己说了不少好话，却依旧被维德弗里尔直接拒绝了。在那之后，他的朋友们纷纷指责他一直在欺骗他们，以至于最后为其送行的仅仅只有斯莱普尼斯和卡尔洛斯两人。他说自己在萨诺岛生活的最大成就，或许就是成为了第一个令卡尔洛斯落泪的人。

至于斯瓦弗尼尔，他依旧不受他人待见，尤其是尼德霍格。他多少也了解到了当年的真相，但以他的个性根本不会去追究这些无关琐事了。他靠着自己的行动向他人表明了自己对于弗朗西斯科的忠心，甚至连尼德霍格都曾对弗朗西斯科感叹：“如果他是正常的龙族，那么，被被提拔为我的近身侍从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不会的，父亲，”弗朗西斯科笑道，“他只会做我的侍从，因为他只属于我。”

三人举杯共饮后，格拉弗沃鲁德叹了口气，说：

“只可惜，以后我们这样聚在一起把酒言欢的日子，还剩多少呢？”

昨日，格拉弗沃鲁德刚被派遣至东都岛负责统领恐龙军团，这次宴会的本质也是为他饯别，尽管明天就是弗朗西斯科的生日了。

“别这么想，等你把那边的那群大家伙都搞定了，不就可以回来了嘛。到时候父亲一定会好好犒劳你的。”

“格列佛，好好珍惜这次机会啊，”斯瓦弗尼尔应和道，“那支恐龙军团可是陛下的心血，若非心腹之人可是绝对不会托付的。”

“谢谢你，斯瓦弗尼尔，说实话，我觉得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差事。我其实还蛮喜欢那些大块头的，只要他们不对我的肉感兴趣就行。”

三人大笑，在谈笑声中，结束了这次短暂的宴会。

“斯瓦弗尼尔，你先回去吧，我还要去拜访一下老师。”

“您又要问什么偏激的问题吗？”

“在你眼里我是这样的人吗？”

“准确的说，是所有人眼里。”

弗朗西斯科只是尴尬地笑笑，然后走进了格拉巴克的小屋。

“欢迎您，殿下。”

“老师，是时候该践行我们的约定了。”

格拉巴克叹了口气，看着弗朗西斯科那坚毅的双眼问道：

“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知道真相并去承担，这才是冥龙之王该有的作风。”

“我明白了.....那么，请坐吧.....”。

大约一个时辰后，弗朗西斯科敲响了父亲寝宫的大门。

“怎么了，我的儿子？”

“父亲，我来接受我的生日礼物了。”

尼德霍格坐起身来，轻捻胡须，默许地点了点头。

尼德霍格会给弗朗西斯科的生日礼物只有一样——他想知道的真相。

“为什么.....要这么对刻耳柏洛斯叔叔。”

尼德霍格的脸上一刹间闪过一丝怒色，但看着面前的儿子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靠着几句温柔的言语就能敷衍的孩子，他紧皱的眉头也慢慢舒展了。

“他对我不敬，而且一直在欺骗我。不论是臣子，还是亲人，这都是令人无法容忍的。”

“但是....放逐冥界也过于.....”

“看来格拉巴克都已经告诉你了啊。”尼德霍格轻蔑地笑了一声。

“啊.....不.....这和老师无关.....这是我.....”弗朗西斯科在尽力掩盖自己的慌乱，同时想着能编出什么理由。

“不用紧张，也更不要试着向我说谎。他也是我的老师，他的恩情我至今难忘，同时，这也是我后来才察觉到的.....他是除了你之外，我最后的亲人了。”

“所以，父亲您，什么都知道了吗？”

“事到如今，也该轮到你来知道这一切了。原本，我认为我的这些秘密会影响我的统治与名誉，但是在萨诺岛会议之后，我终于意识到，真正的君王应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既然敢于去实践了，就要敢于去承担。”

父亲的君王大义弗朗西斯科并没有听进丝毫，现在他脑海中充斥着的，只有父亲弑父夺权，以及排除被认为是异己的叔叔这两件滔天大罪。

“父亲，您对于您的行为......真的不会感到任何后悔吗......”

“后悔吗.....或许有吧，或许觉得在干出这么残忍的事情之前应该更多的去报答他们，但也仅此而已。我不会去后悔这些事情的结果，因为那都是为了如今我们的辉煌所必要的付出。”

“但他们.....都是您的至亲啊.....”

“我解脱了被病痛所折磨的父亲，因为我知道哪怕是黑鳞之心也救不了他。我放逐了我那叛逆的弟弟，因为他已经接受了‘洗礼’，唯有放逐可以制裁永生的他。在你看来或许都是无法原谅与解释的罪恶吧，但是，你也无法保证，你不会踏上我的老路。”

“不可能的！没有什么理由足以驱使我去谋取亲人的性命的！”

“的确没有，我已经实现永恒了。我就是最后的尼德霍格，也是最后的冥龙之王。不论你现在或是以后做出任何事情，你也无法改变你的命运，你一辈子都是冥龙王子的命运。”

“永恒.....难道说....都是真的吗？”弗朗西斯科也并非第一次听闻父亲可以永生的传闻，可他一直都以为那是无聊的传言罢了，“就是说.....我所学的君王之道和治国理念......”

“都会成为我所听到的极佳建议。”

弗朗西斯科愣住了，他的脑中一片空白，仔细想想，仿佛就像一个幻想着走遍世界的人突然失去了自己的双腿一般，他曾无数次想象着自己未来登上王座后，把整个多拉格尼亚改善得和萨诺岛一样繁华，然后听着人们在城堡前。但父亲的话提醒了他，幻想终究只是幻想。

“这....算什么.....我这些年的努力.....到头来却连争取的机会都没有吗？”

“这不怪你，儿子。这就是我们所信仰的黑鳞之心。它强大而又神秘，我们拥有却无法利用，渴望却无法寻求。但是我成为了发现并利用它的人，因此，我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同时亦付出了无数的代价。可这一切都是为了冥龙族！黑鳞之心是冥龙族强大的象征！”

弗朗西斯科突然冷血了一声，他用颤抖的声音回击了父亲。

“不对吧....父亲。您说您对亲人所做的残忍行为是为了种族，我倒是觉得.....是为了自己啊.....用爷爷的血你才能实现永生，而.....你又放逐了叔叔.....以确保永生的方法不会传入他人的耳中.....您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太自私了！”

尼德霍格的脸上察觉不到一点愤怒的神色，不过也可能是他在故意掩盖吧。他缓缓站了起来，冰冷地说道：

“在明天接受‘洗礼’前，先不要来见我了。”

弗朗西斯科爽快地用行动回应了，他重重地关上了门，尼德霍格还能听到他在临走时发出的不甘的咆哮。

尼德霍格意识到，自己在弗朗西斯科心中一直以来努力树立的慈父形象已经彻底崩塌了。可是，他却丝毫不觉得这是一件坏事，甚至，有那么一点愉悦。或许自己在未来的漫长岁月里和弗朗西斯科免不了争吵，但至少自己再也不需要去伪装了。弗朗西斯科或许真的能成为更好的国王，至少自己在这个年纪可不能像他那样已经洞察了一切，甚至连自己的真实想法也是。

“撕去君王的外衣，如果作为一个凡人......我的内心，到底已经堕落到什么程度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