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聊得咋样？”程树秦把果盘放到程娟面前的茶几上。
“他们九点钟就要断网断电，聊不了哪样。”程娟把手机放到桌上。
“哦哦，部队上都是这样的，管得严。”程树秦想了想，又说：“但我觉得这男娃儿对你印象蛮好，而且人还算有礼有节。”
程娟淡淡地嗯了一声，程树秦在女儿身边枯坐了一两分钟，没话可说，习惯性地伸手在沙发缝隙里捞遥控器，才想起电视的电源线还没找着。
刚搬家两天，大半夜里逃似的搬出来，走的时候太仓促，只来得及收好贵重的东西和大家电，很多零碎小件都是一股脑塞进箱子盒子里带过来的，现在只能慢慢一点点地理顺，实在找不着的东西就先拿本子记下来，回头再买来配。
这不，黄艺文说是要去买几个插线板，晚饭都没做就跑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估计又是泡麻将桌去了。
看不成电视，自家幺女儿又只顾埋头玩手机，老程更是觉得安静得尴尬。
他把遥控器放到沙发上，又把桌上的果盘往程娟那边推了推：“吃点嘛，今天才买的提子，甜得很，又新鲜。”
幺女儿喜欢吃水果，特别是葡萄，要是买得多，这丫头能拿起当饭吃，从小就这样。
娟儿爱吃，他就买，每年一到夏秋两季，他便成箱成箱的买回来，红提，青提，马**葡萄，水晶葡萄，巨峰葡萄……有程娟后，他都成了半个葡萄专家。
为这丁丁点事情，前妻以前没少数落他，总说他把娃娃惯坏了。
好男不跟女斗。他懒得跟杨曼掰，嘴上应付过去算数。
各人家娃儿各人疼，哪家幺女儿不是拿糖水养出来的嘛。虽然不和婆娘斗嘴，但他心里头还是很不以为然的。
杨曼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性格太强，一张嘴简直得理不饶人。不光是买葡萄这种小事，其它事情也没见得她放过，逮到机会就没完没了的，在家里面，两口子之间单独说哈就算了，在外面还要念，就是在亲戚朋友面前都不给他留面子，时间久了，哪个男人都忍不了，他们吵得最凶的时候，他宁愿在单位住办公室都不愿意回家。
话说回来，娟儿也是被他们耽搁了，小学初中一直都是全年级前几名，读书方面从来没让他和杨曼操心过，结果到了初中快毕业的时候，杨曼发现了他和黄艺文的事情，天天跑去酒店里面闹，两个女人一见面就是打，那会儿单位还正在搞分割清算，酒店这一块要划出来单独经营，他摆不平公司的股东，酒店就要停摆。家里头，单位上，到处都在闹，根本顾不上管娃娃了。
等到把资产清算搞完，酒店重新挂牌，中考成绩也下来了，看到分数和填报志愿表的复印件，没看到娟儿，他才发觉自己和杨曼的事情是真的耽搁了娃儿。
想补救也晚了，他是过错方，法院判决一下来就是净身出户，只争取到了抚养权，还是因为杨曼不愿意要娟儿跟着才让给他的，为这个事情，娟儿很久不再搭理杨曼，直到读大学之后，母女俩才慢慢联系起来。
当年离婚后，家里还是没能安定下来，一家人挤在找亲戚租的老房子里面，黄艺文那时候已经怀了六个月了，老是给他哭娟儿不听话，哭自己这个后妈当得名不正言不顺，哭肚子里的幺儿生出来就是黑户，催着逼着他赶紧结婚摆酒，不然就打了散伙算俅，再也不管他跟娟儿是死是活。
家里总得有个女人管着，没办法，他只得按黄艺文要求摆了酒席扯了证。
他本以为能就此天下太平，娟儿却变了，逃课，抽烟，染头发。他抽空找她谈，说自己和杨曼分手的苦处，说跟黄艺文结婚的原因，说酒店重新挂牌从头起步的辛苦，希望幺女儿能理解他的不易，乖乖听老汉的话，好好读书。每次谈，娟儿都是只哭不跟他说话，谈完了顶多安分两天，又继续我行我素地混日子，后面还是班主任姚老师给她做通了工作，高三才算重新振作起来，好歹算是考了个大学，学酒店管理，虽然学校一般，但年年都拿奖学金回来，他也才算放心下来。
本来他想让娟儿读研，换个自喜欢的专业好好深造，但那几年政策有变化，酒店生意也被冲击得老火，黄艺文几次拿出去投资的钱也不得收回来，还非要把小儿子送到什么贵族小学去，一年就要几大万，他让黄艺文把儿子转去读公立学校，把钱留出来给娟儿读研，这婆娘根本不干，一提转学就寻死觅活的。
也亏得娟儿懂事，毕业实习的单位留人，她就签了合同，还劝他少跟黄艺文吵，免得影响到锦龙。
老程正想得出神，大门那边却突然响起钥匙插进门锁的声音。
锁芯被外头那人转得咔咔响，却没打得开，响了几声又停下来，像是在找替换的钥匙。
或者是想要撬门！
程树秦突地一激灵，猛地站起来冲到门边。
“哪个在外头？”他紧紧地抓住立在墙角的白铁铲子。
“是我，开门。”黄艺文在外头答道。
程树秦贴到猫眼上，看清确实只有黄艺文一个人，才打开门锁。
“你锁门搞哪样？！不晓得我在外头啊！”黄艺文把提包往茶几上一甩，坐到程娟左边，抓过果盘里的葡萄，边吃边抱怨：“搬过来这么多东西，也不晓得跟着收拾，成心要累死我！”
“你买的东西在哪点？”程树秦翻看黄艺文的手提包，却只找到输得只剩几张块块票儿的钱包。
“五金店早就关门了。”黄艺文把葡萄籽吐到手心里面。
“然后我就去了梅老板那边找顾金华。”不等程树秦发起火来，她又补上这句。
顾金华是给娟儿和苏刚做媒的人。老程听黄艺文提起这人，也顾不上说赌钱的事情了，坐到沙发扶手上问她话：“老顾怎么说嘛？”
“人家说了，虽然苏刚那男娃儿没爹没妈，但是人品没得讲，这么多年没找女朋友就是为了照顾外婆和妹妹，在部队上好像还有点级别。”
“不就是个炊事班长嘛。”程树秦不以为然，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问过苏苏，苏刚在部队上负责的是哪块工作，那丫头也不懂他在套话，直接说漏了自家哥哥的老底。
“小娃娃的话你也信。”黄艺文从鼻子里嗤笑一声：“人家苏刚的工作肯定是要对外保密的那种，要不是老顾问到谢老三，我们都看不出这里头的门道。”
“谢老三又是哪个？”老程根本没听过这人的名字。
“就是原来你们公司的谢家华的三儿子，去年刚刚从部队上退下来，人家就是炊事班的，根本没听说过苏刚！”
“这苏刚该不会是个骗子哦？”程树秦警觉起来。
“亏你还做的是开门生意，连看个人都看不准！”黄艺文把没吃完的葡萄丢回果盘里面：“是骗子的话早就花口花嘴地把程娟骗起跑咯！就像……”
话讲了半截，黄艺文自觉多了嘴，赶紧转过头去看程娟，见程娟没什么反应，才放心下来。
“娟儿，这事情你要听嬢嬢的，我们女人一辈子图哪样嘛，不就图嫁个老老实实的男人，安安稳稳的过日子。”黄艺文劝她道，话却是说给老程听的：“这苏刚家里条件现在是要差点，但这两年你们慢慢谈定了，等他从部队上退下来，你爸带带他，让他学着做生意，就算不大富大贵，养你肯定是没问题的。”
“勤能补拙，只要那娃儿肯学，爸爸保他‘好好搏一搏，奥拓变奥迪’。”老程跟着说，还冒了句老笑话。
程娟浅浅地笑了笑：“老汉，嬢嬢，明天还要上班，我想先睡了。”
“都睡，老程你明天也要上班，等你们都走了，我再好好收拾屋头，现在都早点休息。”黄艺文打了一晚上的麻将，早就想睡了，程娟一提，马上就站起来去洗涮了。
程树秦还想跟程娟聊聊，但看她没精打采的，也只好作罢。
回了房间，程娟把卧室门落了锁，关掉灯在床边坐下来。
她其实并不想睡，只是不愿意听黄嬢嬢跟爸爸一直说苏刚，把那个只在相亲时见过一次面的男生夸得像朵花似的。
“小主，有你的飞鸽传书。”手机突然传出了特别设置的提示音，她赶紧把手机调成静音，以免被程树秦发现自己还没睡。
——睡了还是在刷剧？（金红嫣）
一看是以前单位上相处得还不错的同事发来的微信，程娟顿时松了口气，回了句[早睡早起身体好]过去。
——不修不够仙嘛，你不是在追那部修仙小说改的电视剧么？（金红嫣）
[拜托，那都是几个月以前的事情了。]程娟撅嘴，回回去。
——那你现在追哪部啊？（金红嫣）
[我哪有心思追剧哦，你又不是不晓得那些事情，我老汉现在草木皆兵的。]程娟歪歪身子，靠倒在还没拆掉塑料袋的被子上。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上班嘛？（金红嫣）
[我年前就辞职的，在新单位都干了有两个月了。]（程娟）
——你也太不仗义了，走人都不给我说一声。（金红嫣）
[你知道我在躲刘强嘛，哪敢大张旗鼓的。]（程娟）
——那你现在住哪里？改天我来找你玩。（金红嫣）
程娟在对话栏里输入新家的地址，刚写了一半，赶紧全部删掉。
不对！金红嫣是晓得她家住哪里的，去年她请单位的几个女生来家里吃饭，还是金红嫣带的路，根本不会不知道她家住哪里！
而且搬家才两天，连亲戚长辈都没通知，金红嫣更不可能晓得她搬了家！
那对方为什么要这么问？
程娟抿住嘴唇，盯着金红嫣发过来的最后一句信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就在交子大道这边啊，你上次不是来过么？]她回过去。
半分钟后，金红嫣那边回来了信息。
——你现在住哪？（金红嫣）
程娟盯着这句话，脊背直发冷，她坐起身来，回复过去。
[刘强，你再整我家人朋友，我就报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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