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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火令》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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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波渐息,庄内一片狼藉。幸存的人忙着收拾残局,陈桂则守在屋内,等着薛回春的诊断结果。

过了许久,薛回春才从内屋走出来。她迫不及待上前问:“怎么样了?”

薛回春道:“秦少侠年轻,底子好,没有大碍。只不过被吸去不少内力,怕是得重修个几年了。”

“谁管他死活,我是我问爹怎么样了!”

薛回春眨眨眼,意味深长道:“好好孝顺你爹,莫再惹他生气了。”

她又急又惧,追问:“你什么意思?”

薛回春叹了口气,道:“庄主内力本就不深,段不易的太阴九绝过于阴狠,不但掏空了他的内力,亦损及了元气。性命虽是保下了,可今后必然多病多灾。”

听到此话,她不知该伤心还是庆幸,同傻子一般站在原地,无所适从。

薛回春递给她一张药方,道:“去煎药吧,以后这些事,都得你来做了。”

她奇怪,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薛回春淡然一笑:“江湖不太平,我自不能待在这偷懒,是时候回提香草堂了。”

“你的意思是……你要走?”

“我本就不是铸剑山庄的人,如今江湖有难,我只是重归故里而已。”

她捏着手中的药方,欲语还休。

薛回春觉着她的态度甚有意思,调笑道:“你这是什么表情,你不是一向不待见我么?我走了,便无人与你抬杠了。”

他说得甚有道理,她也确实这么想过。只是不知怎的,真到了这一刻,她心中竟然生出一丝不舍来。她到底还是有良心的,薛回春客居的这些日子,庄里人有什么大病小痛,都是经他手药到病除的。他只是说话没个正经,论医术,确实不辱他的名字——妙手回春。

她忽然又有了泪意,艰涩地一字一句道:“江湖险恶,你们却都要去送死。”

薛回春却笑得轻松:“一将功成万骨枯,太平日子总是靠牺牲换得的。”

若换做以前,这话她一定左耳进右耳出,可今天,她好像有点儿理解了,却又道不出个所以然来。

薛回春又道:“劳你在我走后再替我向庄主辞行。庄主仁义,若知我走,定要相赠盘缠。庄主没有亏待过我,这恩,我不便受。”

她点了点头。

薛回春伸手摸摸她头顶,同兄长那般,苦口婆心嘱咐:“真的莫再惹庄主生气了。”

她又点头,更用力了些。

薛回春笑笑,收回手,踅身。

“薛大夫!”她忽然叫住他。

薛回春一愣,缓缓转身。记忆中,这好像是她第一次这么正经地叫他。

她学着江湖中人,抱拳一本正经道:“后会有期。”

薛回春笑着回礼:“后会有期。”

待得他走,她自发去了药房,一丝不苟地抓药、煎药,全神贯注注意火候。静候时,她托着腮,望着火焰,不觉就出了神。今日种种,着实叫她大开眼界。以往她总觉得爹杞人忧天,世间哪有那么多纷扰。现在看来,恰恰相反,动荡不安才是真相,这青城山上闲云野鹤的日子都是她的想象。

时值傍晚,她估摸着陈远山也休息够了,才将热腾腾的药端到房间。

陈远山已经起身了,倚靠在床头,还是有些虚弱。她怯怯地叫了声“爹”,将药端到他面前。

“爹,吃药了。”她说。

陈远山伸手欲拿,她却先一步拿起勺子:“你别动,我来喂你。”

陈远山有些讶异,他这女儿,还从没这么乖觉过。因为身体无力,他没有逞能,在她的伺候下喝完了药。想再坐起来些,却觉胸口一窒,止不住咳嗽起来。

她连忙帮他顺背,一边道:“爹,你别乱动,薛回春说了,你要静养。”

陈远山不再逞能。等他顺了气,她才不经意提及:“对了,薛回春要我代他向你辞行。”

陈远山并不惊讶:“薛大夫虽是医者,却有江湖豪情,随他去吧。”他更关心的,是眼前心有余悸的少女。他凝视她片刻,道:“桂儿,今日,吓着你了吧。”

她没有吱声。

“莫怕,那邪人不会再来了。”

“爹何以如此肯定?”

陈远山道:“他的目的,不过是寻人夺剑,如今曲虹剑下落不明,他要的人,想必也寻到了吧。”

她目光瞥向一边,有些心虚。

“桂儿,你心性单纯,不知人心复杂险恶。往后若是入了江湖,眼睛要放亮些,莫受心怀不轨之人蛊惑。”

陈远山这话,似是在暗示什么。她无言以对,只能呆呆地看着对方。

陈远山却是了然于心:“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作坊里藏了人?”

她眼睛倏地瞪大:“你怎会……”

“我是这山庄的主人,我怎会不知道。”陈远山道,“而且你这丫头,一有心事全摆在脸上,明眼人一看便知,更何况,我是你爹。”

她心虚垂眼,闷声道:“爹你竟然知道,为何装作一无所知?”

陈远山道:“那小子,我偷瞥过他几眼,虽然没见着正脸,但瞧那衣装,像是个可怜人。桂儿,你没出过青城山,从小身边连个玩伴也没有,收留那小子,是想他能与你作伴吧?”

她沉默表示默认了。

“爹对你严格,是希望你日后能独当一面,偏偏你又是个怠惰的性子,不时时鞭策,总不能自觉。许是爹太过急功近利,才没把你当孩子看待,从而忽略了你的童心。”说到这,陈远山忍不住自责。

陈桂以往听多了对方教训,如今对方自省起来,倒叫她不习惯了。她道:“爹你别这么说,我也……的确是不思进取。”

陈远山抬手将她发丝拨至耳后,继续道:“时光漫漫,你要学的还很多。增强技艺是一方面,识人之术亦要加强。”

对方后半句叫她有些不舒服,她忍不住解释:“爹你误会了,那个人……是个好人。”

陈远山却不在意这些:“好人坏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什么来历。”

这一句话,就把她堵死了。关于阿沉的来历,她的确一无所知。

陈远山又开始谆谆教导:“交朋结友,重在推心置腹,他连来历都不向你透露,便是虚伪。”

“可人总有不愿提及之事啊。”

陈远山叹了口气,还是觉得她天真:“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何不愿提及?”

她又不作声了。她隐隐知道原因,却是不大愿意承认。

陈远山一语戳破:“你敢说那段不易不是为他而来?”

这话,叫她心虚中又陡增了愧疚。

陈远山并不怪她,因他太了解她:“爹相信你也是蒙在鼓里,只是那个人,你莫要再去想了。”

“为什么?他那样害怕,一定是受过风烛堂迫害。我们身为武林正道,难道不应该伸出援手吗?”

陈远山一边叹气,一边摇头:“桂儿,你太孤陋寡闻了。”他顿了顿,又道,“那段不易称其为‘重瞳子’,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她迷惘地摇头。

“瞳生异象,是为不详。在相学中,是祸乱之相,预示改朝换代。在命学中,是阴邪之命,多出煞星。近其身者,皆遭池鱼之殃。”

她从未听过如此玄诡的话,不可置信地摆首:“这是什么怪力乱神的说法,爹你怎会相信这种荒唐之辞。”

“荒不荒唐姑且不论,关键在于,他的确带来了祸事。虽不知段不易为何要这人,但可以肯定的是,其目的必定阴诡。”

“你的意思是,段不易对他没安好心?”

“八九不离十。”

她因着陈远山的话惴惴不安,想起阿沉时时表露出来的惊惧,不禁猜测:“那段不易是要取他性命了?”

“若他真如传说中那样不详,尽早离开尘世,于人于己,都是解脱。”

她心中一凉,说不出的滋味。

陈远山看出她的眷恋,安抚道:“桂儿,听话,莫再想他了。待你磨练出师,自可下山去见见世面,届时,你会交到许多朋友的。”

她眼眶一阵酸涩,未免太过狼狈,也不愿叫陈远山担忧,敷衍应了几声便找借口退去。

一出房间,她就直奔作坊,趴在桌上,脸埋进臂弯里,闷声痛哭起来。她不敢哭太大声,怕自己一放开来又收不住。这屋子里,好似还留存少年的气息,今儿个清早,她还信誓旦旦地许诺,日后要与他时时在一起的。怎的太阳一落山,就天地巨变了呢。

彼时她觉得秦驭风是煞星,自他进山,就携了一身麻烦。此刻,她觉得自己才是煞星。她留下阿沉,引来了段不易,弄得山庄鸡飞狗跳,还失了曲虹剑。而后阿沉又为了她,引走了段不易,生死未卜。她真是太蠢,若她一早就能洞悉,哪怕一点点,都不会导致现在的局面。这一天经历的事,超过她这十几年的总和。天大的道理,听再多,都不如亲身体验。到这一刻,她才深刻体会到陈远山是痛惜她的,因他连半句责备都没有。

她捏着颈间的平安符,想起阿沉离开时那凄楚的笑容,他说日后若能再见,他会将这平安符讨回,彼时她还心存希望,可现在她怎么觉着,不会有那么一天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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