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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揾英雄剑》第五章 醉剑沾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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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雅州往南而行,一路之上均是丘谷相间的高原峻岭,群山争雄、江河奔流,自有一番慕喻迟在中原领略不到的别样风致。

三江府在前朝时曾相继被南诏、吐蕃等国占据,太祖平定西川后袭其建制一切如旧,汉人在此与彝、苗、纳西等族人倒是相处怡恰。和府接管此地之后,三江府内更是百业俱兴,成为蜀地之中的一片乐土。

五日之后,三江城门,一位书生打扮的儒朗男子牵着匹瘦马,在城门洞鱼贯络绎的人群中缓步挪动。

慕喻迟一边走着,一边不时伸手扶正系在右肩上的背带,自从飞白阁下山之后,慕喻迟身后就多背了一把“岁寒剑”,虽已经过去了好几日,却还是让他感觉到有些不习惯。

“一路走来,听到的传闻果然不少。箭试大会本就该由和天王亲自主持,但如今江湖上的英雄豪杰纷纷赶来三江捧场,却只能见到和府的大爷二爷,莫非这和天王已经不在三江城,或是……唉,还是找个酒家先歇歇脚吧。”

慕喻迟拍了拍腰间的酒葫芦,不由想起当时准备离开飞白阁时,解禀仁将清洗干净的衣衫交还给慕喻迟,还在衣裳内包了数十两银子。慕喻迟的钱虽来得容易,大多是从为非作恶的歹徒手中黑吃黑抢来的,但也向来过着清贫的苦日子,现在难得腰缠不菲,慕喻迟便打听去找个大酒楼好生吃喝一番。

“葫芦兄啊,这几日你都空空如也,实在是苦死我了——嗯,看着这家客栈地方倒是敞亮!”慕喻迟脚步停在了他看见的第一家酒楼之前,将瘦马在客桩上系好,慕喻迟拍着肚子走进大门,高声道:“小爷堂食!留宿!小二,先把我的葫芦灌满!”一锭银子甩将出去,迎客小二笑得花团锦簇,赶忙清出一处座位,招呼着慕喻迟坐了下来。

不多时,几样风味小吃便伴着酒香扑鼻的剑南烧春上到了桌前,慕喻迟哪还顾得上什么吃相,一顿狼吞虎咽,只恨不得一头扎到酒壶里,把里面的壁胆也给舔干净。

“嗯……好奇怪的香气,这是什么味道?”慕喻迟猛地吸了吸鼻子,不由循着味道朝门口望去,原来这股异香的主人正是客栈门口立着的一位大红衣衫的艳美女子。

“椿木树下生锈菌,崖头青棡长绿菇,叙说有情才思念,叙说有意才相交,得君相许不思变……嘻嘻,白环,乖乖的哦,这就是客栈,白环马上就可以加餐哩~”

红衣少女随口哼着小调,掏出腰袋中的板栗抛入口中轻轻咀嚼,又伸手摸了摸左臂上缠着的一条白色小蛇,似是在安抚它的躁动。

“嘻嘻,这偌大巴蜀之地,十里八乡风俗意趣各不相同,好吃的也多极了。好比这糖炒栗子,等本姑娘回去那天,定要叫人捉了那小贩回门里,天天炒给我吃。”

少女欢快地提起步子迈入客栈,好奇地往人声鼎沸的客栈里四处探头望看,臂搭白巾的小儿迎上去笑脸招呼:“姑娘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啊?”少女视线一扫,纤指伸出:“本姑娘要坐那里。”

小二定眼一看,不由为难道:“这……这几位爷是飞马帮的人,那已经……”少女却笑着摆了摆手:“不妨事不妨事,小二哥且离得远些,我去和这些个大个子商量商量~”说罢,女子便笑眯眯走了过去,轻轻点了点一名大汉的肩头,道:“大个子,本姑娘想坐这儿,不如你们再换个位置?”

正在大吃大喝的几名大汉忽得听到个俏生生的女子声音,抬起头本欲破口大骂,见了是个貌美女子,却又换出一副下流面容,道:“小娘子既然想坐这里,便和哥哥同坐一处,要不,坐在哥哥腿上也使得啊,哈哈哈!”说着说着,几名大汉均是哈哈大笑,看向少女的眼神中更多了几分玩味。

少女清啐一声,道:“呸!想得还真美,让开让开,别碍着本姑娘的眼!”言罢她又伸手在大汉肩头一拍,这一次不知施了什么手段,大汉顷刻之间便摔倒在地,双手在身上抓挠起来,口中不住称痒求饶。少女抬腿一脚将那人踢开,摆手道:“哼!你们再不把他抬走清洗,他全身可都要被抓烂了。”几名大汉看着地上男子的凄惨模样,纷纷感觉自己身上也开始痒了起来,他们恶狠狠瞪了少女一眼,扛起地上呻吟的大汉便飞快地离开了。少女欢喜地拍了拍手,轻轻坐到了自己抢来的“地盘”之上。

客栈一侧,慕喻迟一边吃喝,眼神也一边乜斜着向女子看去,上下打量几眼后,自言自语道:“红衣,赤足,用蛊伤人,看来是南诏万蛊门的苗女,这种小娘们可不好惹,我还是不触这霉头好了……”慕喻迟端起酒杯,双目忽而一闪,想道:“不对,万蛊门多年以来蛰居天南,并未听说门下弟子在四处走动,倒是近来大义宁国杨氏已经蠢蠢欲动,莫非这万蛊门已经受了皇家诰命,来这蜀地也是有所筹划?此番时刻,却也得试她一试了。”想到这,慕喻迟便自长椅上立起身子,走到女子面前,抱拳道:“这位姑娘有礼了,敢问姑娘可是从南边来的?”

女子翘着腿晃晃悠悠,双手托腮,看向窗外人流,被耳畔忽然响起的男声打断思维,抬头一看,只见面前男子发裹青巾,素衣白靴,面容秀雅,分明是个书生打扮,身后却又不伦不类的背着两把长剑,当下咯咯笑道:“有趣,有趣的紧呀~”抬起素手对着来人指指点点:“看你酸生打扮,怎地又是剑客模样?小哥儿要问我从哪儿来,是以何种身份呀?”

慕喻迟面上笑容为之一顿,心中不由暗暗腹诽,好你个林阁主,非要让小爷把两把剑都背着,这副扮相实是有些不伦不类的。

“姑娘,在下慕喻迟,练过一些剑法,只是个江湖散人罢了。不过在下却是对江湖各门各派都多少有些了解,姑娘的扮相,看着和蜀地门派均不相同,刚才惩戒那大汉所使的本事,也不似一般功夫。姑娘既然不愿深谈,在下索性卖个人情与你。方才那虬髯大汉的装束,倒像是城中哪个帮派的人物。惹了这种地头蛇,姑娘再不走,恐怕就有些麻烦了。”慕喻迟正说着,客栈门口处就已经被十数位穿着麻衣,或赤裸着上身的汉子围将起来。

“嗯,就是现在这样了。”慕喻迟耸肩道。

“慕、喻、迟。”女子却丝毫不以为意,仿佛这些前来讨要场子的大汉与她毫无相干,只是念着慕喻迟的名字,一字一顿,尾声在舌尖上颚打了个转,似乎还不熟悉汉话的语调,声音多少有些特异。

“我怎么记得,木鱼是和尚用的器具呢,唔,那真是有趣极了,我便叫你木鱼~”被众人环绕在前,这少女却毫无异色,反倒同身前人煞有介事的聊起天,蓦然一笑,当真艳若桃李,黄鹂娇啼一般。

“这位兄台,我飞马帮行事与你无干,还请兄台行个方便才好。”为首处一大汉抱拳,对着慕喻迟粗声道。

“多嘴!”少女一声娇喝,摸了摸臂上白蛇,抬手运气,白蛇如电激射而出,须臾之间已贴近说话大汉脖颈之处,蛇吻一张,不过片刻功夫,大汉轰然倒地,口吐白沫不省人事。“乖小白~”白蛇乖觉盘回玉臂,少女爱怜地摸了摸它昂起的三角形头颅,随手喂了块桌上的碎肉给它,仍旧嘴角含笑。这少女虽仍笑颜如花,众大汉却再不敢小觑,打个唿哨,众人一起围将上来。

“噫,这么多大男人,欺负弱女子。忒也不要脸!木鱼,你就救救我吧!”少女纵身一跃,轻盈盈落在房梁上,掏出板栗吃了起来,时不时拊掌娇笑,掷下几颗砸在大汉的穴道之上。

看到女子出手厉害的紧,慕喻迟不由眉头微蹙,暗想:“这女子看起来天真无邪,出手却端的毒辣,她臂上白蛇显然剧毒无比,我若不救这飞马帮的人,他可就难以活命了,只是还有事要问这苗女,又万万不可惹恼了她,慕喻迟啊慕喻迟,且快想个万全之策出来。”他心念急转,一时有了主意,便出声笑道:“哈哈,这位姑娘,好说好说,只不过木鱼这个外号对在下来说,着实有些不合适,且看我替你将这些人打发了!”

慕喻迟心想有人身中蛇毒,拖延不得,必须速战速决,他往嘴里灌了一口酒,忽而拖着声调长吟道:“泉枯石燥复潺湲,山川光辉为我妍。留神了!”

不等一众大汉反应,慕喻迟长剑直直往前一送,快要刺到为首一名大汉时剑招忽而一变,慕喻迟步伐挪动,变刺为荡,这一剑如草书一般泻走千里,舞若龙蛇,只在那大汉脖颈之处轻轻一搭,那人便似睡着般软绵绵趴了下去。

“妙哉妙哉,这是‘松风阁剑’,再试试我‘裴将军剑’如何?”慕喻迟一吟一剑,口中长啸不绝:“剑舞跃游电——随风萦且回——功成报天子——可以,画!麟!台!”四句诗念毕,客栈外已经横七竖八躺满了人,十数位身强体壮的飞马帮汉子居然还没能出手,就已经被这书生模样的人不费吹灰之力的制服了。过往的武林中人不乏见多识广之辈,已是有人认出了慕喻迟的身份。

“这人剑法好生厉害,难道就是近来声名鹊起的醉剑生?”

“听说前几日他只身去了飞白阁,竟连‘一剑飞仙’林鸿渊的配剑都夺了去,莫非就是他背后的另外那把剑?”

“好看,真好看!嗨呀,木鱼你好笨呀,再往前半寸他必死无疑!”见梁下刀光剑影,少女不住呼喝,只觉好不精彩,偏到了要紧处,慕喻迟剑锋一掠,总是避了要害,不意他剑下仁心,只道是气力不济,恨不能亲上前去,替他了结。

“什么醉剑生,我看是笨剑生才对!”听见旁人惊呼,少女嗔道。

慕喻迟眼下自然来不及理会旁人的指指点点,冲着屋檐上的少女抱拳道:“姑娘,在下已经替你小小的将这帮人惩戒了一番。只是他们虽然粗俗了些,却罪不至死。还请姑娘出手,救一救那位被白蛇咬中的大哥。”言罢躬身长揖,形容恳切至极。

女子见慕喻迟躬身,不由一乐,飞身而下,像是见了什么稀奇事,歪着头去探看慕喻迟的神色,说道:“你、这笨木鱼居然为他们这些渣滓弯腰耶。既然你都给本姑娘弯腰啦,那本姑娘倒也不是不可以饶他狗命,只不过……本姑娘孤身在外,正缺个护卫,木鱼你虽然笨了点,但是长得好看,武功又马马虎虎,那本姑娘就勉为其难地收下你~如此,心情一好,便赏他个解药啦。”

“这…………”慕喻迟虽生性狂狷,在男女之防上却是恪守成规,律己极严,也并未和如此俏艳的女子有过交集,一时竟不知如何答对。稍加思忖之后,慕喻迟正色道:“这位姑娘,只要你能拿过解药,在下就可以应承姑娘一件力所能及之事如何?”

少女巧笑嫣然,轻轻颔首,从贴身囊袋中掏出了一枚小小的药丸递给慕喻迟,慕喻迟赶忙伸手接了过来,快步走到那位被咬中的大汉身旁,俯下身子,左手撬开他的嘴,使个暗器手法将解药掷入其口中,右手随即搭在他肩膀上,暗暗运转内力助他化开药效。

瞧见那大汉脸色好转,慕喻迟方才起身道:“多谢姑娘了,只不过姑娘刚才又是叫我木鱼,又是叫我笨剑生的,我还不知道姑娘你的芳名呢。”

“本姑娘姓柳,名沾衣,木鱼可得记清楚啦,欠我的承诺,可不许赖账。”少女言笑晏晏,娇俏可人,哪里还有半分伤人不眨眼的狠辣模样。汉子服下药丸,悠悠醒转,心中知道自己是被眼前男子搭救,忙对慕喻迟抱拳称谢。慕喻迟正欲回礼,柳沾衣却凑上来可怜兮兮道:“木鱼,你看那大个子对我恨得紧,倒称你作救命恩人呢,他们人多势众,若要再欺辱与我,可如何是好?”言罢柳眉微颦,露出一副柔弱动人的情态。瞧着慕喻迟一脸无奈,柳沾衣又伸出手去,拉他衣角,眉眼之中,水光盈然:“如此,小女也只好跟着你走,免教他们欺辱了我,你说是也不是?”

慕喻迟看到柳沾衣步步莲花,走到自己面前,纤纤素手竟已伸到了自己的衣袖之上,不由得面红耳赤,连连后退道:“柳……柳姑娘,方才的承诺在下自然不会食言。姑娘且稍待。”慕喻迟说着,见地上躺着的十几名飞马帮众都悠悠站起,这些江湖汉子中也是知道慕喻迟刚才手下留情,实则是为他们在柳沾衣手上开脱,均是纷纷向慕喻迟道谢。

“诸位不必客气,改日慕某还要去飞马帮登门拜访!”慕喻迟俯身在为首的大汉耳边说了什么,双方抱了抱拳,飞马帮一众人等便退了回去。办完了这些,慕喻迟方才回过头对柳沾衣说道:“柳姑娘,在下还有一些事情想要请教……”

“好呀好呀,但是这里吵吵闹闹的,木鱼你且等等。”柳沾衣眉目一动,唤来小二开了间上房,毫不在意他人的异样目光,便拽着慕喻迟的袖子上到了二楼的客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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