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无庄周这一梦，既无恩赐也无劫。

——宋怀玥

一望无际的草地，只有一棵榕树在这里显得突兀。树下有一个老头，正瘫在草地上摇摆大蒲扇。

秦茕的眉梢染上疑惑，却见老头转头乐呵呵的看向她。

“老人家。”

“你死了。”

秦茕虽有愕然却也不至于吃惊。她苦涩的扯了一下嘴角，报应，都是报应，苍天有眼，自己造的孽是要还的。

“老人家，我该往何处赎罪？”

“你有何罪？”

“弟之夭，母之亡，毁姻缘。此乃三大罪，更有其他。种种足以下十八层地狱。”

秦茕看向前方，天是蓝蓝的，卷云丝丝缕缕的飘着，偶有鸿雁飞过。

老人啧啧其言，“且慢慢细说犯错过程来，自有刑赏簿上判处罚”。

她又一次回想起自己的生前事事，却没有了在那场梦里的解脱。

她本以为，自己再不济也是心如死灰。可如今看来，那些往事还是不堪回首，执念深重。

“五岁那年，觉得娘亲因为弟弟都不爱我了。在沈阿姌的算计之下与温姨娘接近，温姨娘待我很好。她叫我端去一盘桂花糕跟娘亲好好谈谈，谁曾想桂花糕里还有腌臜东西。”

“一盘桂花糕，娘亲血崩，弟弟夭折。连带着因为我的愤怒、怀疑，害得温姨娘失去了父爹的宠爱。”对她而言，这些是诉不尽的前生罪孽。

“十六岁那年，父爹嫡母欲要我成为太子侧妃。我却喜欢上了街头救助的侠客少年，或许是话本里才人佳子的美好故事吸引了我，也或许是……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暮与朝。”

“趁着父爹安排我和太子的偶遇日期，我想方设法出了忠国公府的赏花宴，愿与他归隐田园、长相厮守。”

“可是这些只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他的口中从来没有说过一句爱我的话。”

“而因为我的害得那么多人受到痛苦和折磨。”

“你说，他怎么那么傻？我怎么那么自私？”

“我只不过帮他买了药，他却赔上了自己的五年时间。”她的出生真的是场错误。

老人还是刚刚那副样子，大蒲扇的摇摆未见停下。

“如果没有那般经历，如果你知道他是摄政王，你会敬而远之。”

“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的巧合，哪有那么多的君子，偏生都让你遇到了。”

“人人都称赞你柔善，其实不过是是胆小、怯懦。”

“一个小小丞相府的后院，就已经是你孩提时最想逃离的地方，你会让自己出了虎穴又入了龙潭吗？”

“可是到了最后，你知道了他的身份。却像飞蛾扑火，义无反顾。”

“而他给你带来的是背负。”

“那些刻骨铭心的经历还可能是他的算计。”

“你不欠他，他不欠你，互相两清。你不过是在灰暗的未来，把他的出现当成曙光，你只是把他当成救赎。”

“你不爱他。”

秦茕本来是席地而坐，听到这些话霍地站了起来。她的喉咙不知道什么时候沙哑了，口中的话还是那么坚定。“不，我很清楚。我爱他。”

老人趁秦茕沉溺自己的思绪转头气汹汹的对着一块月牙形的石头几声哈卖批。

心中默默吐槽着，殃石怎么选了这个不好忽悠的。老子的忽悠术啊，第一次凉凉还差点被反策反。

秦茕的注意力终于缓过来了，老人见此连忙把脸色又是一变，冷笑几声。“你的不幸都是缘由于他们的策划，你就这么为你成了别人口中的笑话而感到歉疚吗！”

老人衣袖一挥，流年镜出现在半空中。

秦茕藏在广袖里的手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得攥紧了，她愣愣的看着镜子。她从一开始进来时候对这里环境的轻松感，老人的亲切感，对镜子的熟悉感……可她并不认识他们，也从未见过。

流年镜混沌的镜面归结到一个闪光的点，很多的画面展现出来了。

例如，她五岁那年。

清塘的偶遇是一场背后无数多人身影叠交的谋划。京城里人人赞颂的神医嘴上说着医者父母心，转头她的补药上多出了一味桃仁，将她娘亲的男胎消息告诉大姐姐；大姐姐似是而非的抱怨委屈后面的眼眸精光，勾起了荣颐大长公主的杀心；桂花糕中的三棱她至死都不知道的隐秘；温茹芷，沈阿姌；甚至是，她父爹的默许……

秦茕的指甲嵌入血肉，眼眶通红。

再例如，她十六岁那年。

再例如，她本来不被破坏的人生轨道。

……

越来越多的画面，诠释着她的一生笑话。秦茕怒极反笑，胸口一阵血气上涌，噗嗤出低沉的声音，血溅草地。

流年镜收，她咬紧牙关，看着面前的老人。脑海中记忆的猛烈来袭，让她又咯出了血。

“师祖。”她的神色还有几分恍惚。

老人面色肃然，“怀玥。”

她想起来了，她叫宋怀玥，是天命子。但她却带着这一世秦茕的记忆。

“师祖，为何我不入往生池洗去记忆？”入了往生池，她便会忘了他。可是想想会忘掉他，那很难受。

“一些世界的天命子非同寻常的堕落以至于灰飞烟灭，而我过于沉溺相信这亘古的安居乐业而忘了或许有平静之后的暴风雨。”老人悔恨的神色涌上面色。

他停了很久，望着稍许阴沉的天空。

“越来越多的天命子魂飞魄散，无法归位。你知道，天命子们一同支撑着世界三分之二的能量，越来越多的能量被掠夺，越来越多的世界崩溃，生灵涂炭不留残痕，我才惊醒。

“我运用了殃石，才知道了宇宙中还有除了天道子们还有一个时空管理局的存在。”

“他们已经吞噬了两个天道子，而我就是他们的下一个目标。一旦吞噬三个，他们将凌驾于大道之上，无谁可敌。”

“他们的目的我们天道子之间已经在想办法查探抵抗。”

“太晚了，觉察得太晚了。你那一世所在的世界是我的主世界，殃池选择了你。”

“大概是因为你没有堕落成功的原因。”老人迟疑的又补上一句。

这是宋怀玥第一次见到老人这么多的复杂情绪。老人对她而言，如父亲爷爷一般的存在。

“我……需要做些什么？”

“扶助大昀进入盛世，并实现大一统。”

“破坏秦相欢和栋子歧的每一次计划。”

“计划失败他……他们会怎么样？”

“怀玥，你以前不会这样的。”

良久的沉默之后，老人长叹一声，再次开口时，“怀玥，你不能爱上他。”

榕叶掉在老人的肩膀上瞬间不见，微风拂过带来了她的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