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叩……”

走到别墅大门前，江天一提手扣响了隋安姥姥家的大门。

这栋海边别墅和周围其他家的风格都很不像同，不是雪白的瓷砖或者淡蓝色的玻璃等现代的材料装饰的外观，而是非常具有原生态气质的木质建筑。

像是茂密的森林里，小红帽的外婆居住的小木屋。

“吱呀”一声，在他发呆的瞬间，小别墅的木门打开了，一位老太太出现在了天一的视线里。

“какдела（嘎可接辣）”

老太太笑眯眯地直接吐出一长串俄语，立刻惊得江天一一脸的蒙圈——这，这是什么，什么嘎啦？

小胖子的反应倒是很自然，跨步上前，嘴里也吐露出一串叽里呱啦的语言，自如地跟自家姥姥问候起来。

这一老一少交流倒是丝毫没有什么障碍，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往屋里走去，估计好久没见了，暂时连江天一这么一个大活人都给忽视了，兴高采烈地呱啦呱啦说着话。

天一只好手忙脚乱地拎起大门口散落的行李跟上去，离开前还不忘小心谨慎研究了一下把大门怎么关上。

他跟在后头瞧见小胖妞胖乎乎地开心样子，心里也不自觉地高兴了起来。隋安这种时候其实是很少见的，她是那种感情寡淡的人，大多数开心的样子都是为了配合他。

像这样真心从内而外欢腾活泼起来的感觉，仿佛是太阳下盛放美丽的野雏菊散发香气，小胖子有过的时候一根指头就能数过来。

所以即使受到了冷落，天一也没有生出半分的不乐意。看见隋安那副快乐的样子，他虽然完全听不懂两个人在交谈些什么，可还是受到了感染一样弯起了眉眼。

一进到屋里，老太太就暂且放下了亲亲乖孙女的手，把视线转到了紧随而入的小伙子身上，依旧笑的欢快，用标准的中文问候他：

“哦哦，瞧，我们这里还有一个帅气的小伙子呢！你好，我叫玛莎，遇见你很高兴。天啊，你长的比我的艾比还要好看！”

得到长辈如此的夸奖，江天一也不好意思了起来，手指偷偷地开始在行李箱把手上扣来扣去的，头也悄悄地低了下去。

老太太顿时又是一阵欢笑，转过头继续兴高彩烈地跟隋安说了些什么。

天一也顿时抬头看过去，正对上小胖子若有所思投向他的目光。

隋安似乎从他眼神中就读出了他的想法，跟他解释说：

“玛莎说你很可爱，让她忍不住想要抱抱你！”

后半句她没有翻译给他听，老太太是挤眉弄眼凑到她跟前说的，大意是“可惜了这么一个小可爱，却已经是你的了。”

嗯，她很确定，要是听到这句话，江天一肯定会更加不好意思的。

……

隋安的姥姥是个难得一见的大美人，即使是如今青春不复了，也能从她一身坦然的气质的窥出几分年轻时的魅力。

见两个孩子到来，老太太那叫一个高兴的不行，聊了一会儿天后就赶着他们去玩了，自己则是急匆匆的钻进了厨房里，说是要给她们做出一顿“大大的美食”。

看见老太太指手画脚地跟他们比划着“美食”的样子，惹得江天一也不由得回应一个明朗的微笑，像个孩子一样大叫出声：

“哇——好棒！”

世人常说老人年迈了会越来越像孩子，这一点在玛莎身上体现的尤为明显。她总是一副兴冲冲的样子，好像是生活中完全没有什么烦恼困扰过她。

玛莎已经转身钻入厨房，天一脸上的笑容还是久久不曾散去，他转过脸来面向隋安，对小胖子吐槽道：

“看看你姥姥多开心啊！你怎么就不能活泼一点呢，这天天苦大仇深的，好像全世界都负担在你身上一样。”

隋安却是不屑地撇撇嘴，毫不犹豫地怼回去：

“那是你不曾见过她年轻时的模样，她现在这样还不是被艾比给宠的。”

说完隋小胖就一点也不顾忌地拉着他爬上了通往二楼的楼梯，一边爬还一边碎碎絮叨：

“艾比是我姥爷的名字，他就是在年轻时出国留学时遇到玛莎的，那时候玛莎可是一个风情万种的大美人呢，追她的人数不胜数……”

天一禁不住抬头，高扬起眉毛，疑问：

“然后金风玉露一相逢？他们就相爱了？”

“不是！”

隋小胖这时候已经爬上了二楼，立马放开了拉住天一的手，叉着腰喘气：

“是玛莎同时爱上了两个男人，为情所困纠结到要跳河，这个时候我姥爷出现了，因为语言不熟没听懂她到底在讲什么，就一个劲地跟她普及中国的梁祝和红楼，说什么相爱不一定相守，要看开点云云……‘

她深呼吸两下，拍了拍同样爬了上来的天一肩膀，解释道：“然后玛莎就听他讲故事入迷了，非缠着他把中国苦苦纠缠的爱情故事都讲了一个遍……最后还跟着姥爷直接回了国，要切身体会一下中国版的爱情故事。”

二楼是几间卧室和书房，远远看去比一楼装修的要精致和舒服很多，色调更加雅致清淡，就连地板上都刻着古朴的莲花纹路。

两个孩子光着脚丫踩在上面，脚面和地板擦出吱吱的摩擦声。

隋安在把江天一往姥姥的房里带，那里的房间风格就明显更加混搭了，一边是挂的古文字画，红符珠帘，一边是大大小小的个人艺术照，五颜六色的各种奇葩相框。

而床头挂着的明显就是一张标准结婚照。大大的陈旧相片中仍然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当时一对儿新人喜悦气息。当然更多的，还是像潮水一般的高颜值冲击。

隋安果然说的不错，这位玛莎和蔼老太太，年轻时一定是受到狂热追求的美人。

照片中的美人如隔云端，透过泛黄的玻璃框，仍然能感受到她浓密低垂眼睫中的娇羞和忧虑。

那种忧虑不是生活赋予的愁绪，而是美人们身上特有的一种哀愁，就像是神话传说中的纳西塞斯，他为水面上反射出的自己的倒影而深深哀叹，为自己的美貌爱怜不已。

玛莎年轻时说是世纪都难得一遇的美人也不为过，她实在是太好看了点，一头及腰的长发蓬松而蜷曲，深邃的眼眸中仿佛总是包含着浓郁的悲伤，哪怕在笑着的时候，都遮掩不住这一份忧郁的气质。

而隋安的姥爷相比起来就普通许多了，一看就是内敛有才情的知识分子，带着一副金丝框眼镜，文质彬彬的很有书卷气，哪怕是在娇妻在侧，依偎他笑的娇俏可人，他也只有眼角眉梢里流露出些遮掩不住的笑意来。

江天一本来想叹一句“真是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倒不是说隋安姥爷有什么不好的，他无意冒犯长辈。只是玛莎看起来实在是太美了，那种独特的长相气质，让隋青这位同样风情到极致的美人都难以匹及万分之一。

这样看起来，隋安的姥爷是有些配不上了，若不是落在他姥爷的手中，这样的美人大概是要祸害一个世纪的万千男人的。

可是随着目光所及的照片越来越多，江天一的这句感慨越来越说不出口。

越来越多的照片里，玛莎笑的越来越开心，她的笑容再也没有原来那样遮掩不住的忧愁，而是像彻底盛开的玫瑰，连原本紧紧包裹的花心都彻彻底底地绽放，笑起来比盛放的向日葵还要明媚灿烂。

那是从内而外的阳光，比任何事物都更加珍贵的，一个女人的幸福。

放下手中这张异国美人大着肚子的孕照，江天一抬起头，望向了漫不经心四处打量的隋安，道：

“你姥爷真的是一个非常好非常好的男人……玛莎和他在一起，真的是很幸运。”

猛地听到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感慨，小胖子下意识地愣了一下，随即便骄傲地扬起了小脸，挂上一个大大的自豪的笑：

“那是自然的，你是没见过他。你如果遇到他，就会知道世界上最好的人究竟长什么样子。”

姥爷真的对她很好很好……除了离开的太早，别的没有任何的缺点。

一提到姥爷，隋安有超级多的话想要对江天一说，可是这个时候楼下传来了远远的一声传唤：

“天一、隋安……好吃的做好了，快点下来吃吧!”

小胖子立马吓趴了腰，顺便伸手摁住了天一的小脑袋瓜，带着他一起匍匐前进出去。

玛莎是非常宝贝她的这些小秘密的，要是被她知道自己带着天一参观了她的小卧室，她肯定是要生气的。

两个人偷偷猫着腰溜回了走廊，一直到楼梯边上才蹬蹬蹬地放开了脚步，一边欢快地喊叫着“好吃的在哪里呀！”一边扑腾扑腾地跑了下去。

结果是非常出人意料的，江天一原本以为她会做出些俄罗斯特色的巧克力蛋糕和大列巴，但是老太太端出的却是一盘满满当当的春卷。

“这是艾比以前最喜欢吃的东西了，你们快来尝尝看……”

玛莎热情地呼唤他们两个，后面还拿出了许多别具特色的传统美食，比如清炒笋干、糖心莲子。

小胖子倒是毫不犹豫地乐颠颠跑了过去，开心地接过玛莎手中的盘子，一点也不小气地跟江天一分享。

天一抬起头愣愣地抬头看了一眼笑出一脸皱纹的白人老太太，心里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地有些慌。

他接过了隋安递给他的春卷，塞进嘴巴里食不知味的吃着……心里却是打翻了调料盘子一般地百味儿陈杂。

毫无疑问，玛莎是爱着隋安的，她不只是爱着小胖子，连她的女儿隋青，她都一并深爱着。

可是这样的一个人啊……再多的子女，再多的爱，都无法抵消隋老爷爷陪伴的重要性吧。

天一垂着眸子，一个劲的往嘴巴里塞着些吃的，通过低着头吃的津津有味，来遮掩他表情上面的不对劲。

小胖子在隋青那里受了那么多的苦，身为姥姥的玛莎绝对不可能一无所知……

哪怕是隔着的距离遥远，自己唯有的两个亲人，她也肯定是要多多关怀打听的。那为什么呢？不管她对隋安的境遇知道多少，她为什么不伸出手来，帮帮这个她一直疼爱的外孙女儿呢？

天一吃的有些慌，一个不小心，就被一个春卷塞的有些噎住了，小胖子这时候急忙上来，给他端来一杯水顺顺气，灌下去大半杯后，江天一才感觉到好些了。

吃完饭后，玛莎就赶他们两个孩子出去玩了，她说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海边，一定要去看看海浪和沙滩啊，这样才算不虚此行。

隋安一直保持着高昂的情绪，即使已经热闹了大半天，这时候也还是兴冲冲地跟玛莎挥手告别。

不知道是因为隔得太远，还是天一心中有事影响的缘故，他突然看着玛莎，觉得她脸上围绕着一层薄薄的雾气，仿佛笼罩着一层悲伤。

为什么呢？

那个问题再次在他心头浮现……

为什么时隔多年，对她所经历的痛苦不闻不问，却选择了在这个夏天，邀请小胖子回一趟海城。

前方向着大海进发的隋安依旧是快快乐乐，她很少见地没有慢吞吞地走，而是选择了热烈的奔跑。

海风扬起她发梢，吹皱了小胖子长的和玛莎很相似的淡金色长发。

她胖乎乎的小脸上，快乐是那么的显而易见。

简单直接到，江天一甚至不忍心现在去打扰她现在的一场美梦。

隋安的人生啊，注定是没有简单的快乐，这样的一个孩子啊，为什么命运要给她安排这么多的崎岖路要走。

男孩儿的心头涌上一阵酸楚，可是他什么都没多说，只是“呦呼——”一声，长啸出声，挂上了同样高兴开怀的小青，兴冲冲地迈大了步子，三两步赶上去，冲到了隋安的面前。

不远处，海浪呼啸，天高海阔，白云朵朵。

万里宽阔的天空下，只有两个开怀地像是傻子一般的两个孩子，呼啸着竞赛往海面上冲刺赛跑。

江天一把所有的疑虑都随着海风抛之脑后了，他此刻连心胸都是开阔的，想：

现在担心那些有什么用呢？

反正他现在是陪在隋安身边的。

不管未来要经历多么大的惊涛骇浪，多么多的痛苦挫折。

他都会陪隋安一起经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