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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末》第二章 沉眠 克劳德·谢尔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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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雪的初晨,万物还在懒散的浊气中长眠。半夜里犹闻守夜人欢愉的号子,夹杂着铁锹与雪块的刺耳摩擦,不过多亏了这些辛劳的人们,格洛斯特的雪后修缮工作进度喜人。

群山中响彻着破冰的轰鸣,冰封的长河下掩藏着浊流的嘶吼。河水刺破冰层,自发源地一涌而下,唤醒王国的千经万络,格洛斯特也在活水中苏生。霜冻的枯木悄然萌出新芽,植物总是比人更加敏感的,特别是在这乍暖还寒时候,冰雪总将融化,春日即将来临。

……

“克劳德,该醒了!”苏珊清理着厨具,冲楼上叫喊,她的声音高亢洪亮,中气十足。

水槽侧的窗沿滑落融雪,冰棱叮叮挂落水珠。闲置一个冬季的阳光总算忆起它的差事,在栅栏窗的间隙穿插而过朦胧的光影。浮尘在暖流中升腾,被妇女走动带起的风冲散,待踢踏的脚步声渐远,它们又慵懒的聚集。壁上贴着不知哪折进来的水纹,白金灰影织成一团灿金鱼鳞。

苏珊爬上楼,复唤了一遍,无人回应。她蹬大步子,蹭蹭冲进里屋,攀到窗台,那个长着金色茅草的烂菜头正抬头眨巴着眼。

克劳德是没想到苏珊竟那么敏捷,他们四目相对,苏珊马上就要变成咆哮的巨龙了。

“啊哦……”

克劳德慌忙低下头,三步两下蹬下地,回屋捎起片面包加紧跑开了。

“克劳德!”背后传来苏珊的怒吼。

……

“你说他跑啥呢,大路不走要翻墙,万一摔着了咋办,好的不学坏的全学你了!”苏珊还在喋喋不休,她已经忙坏了,她的孩子却还在给她添乱。要是克劳德能像麦什家那个孩子一样安静一会,她不知道要省多少心。

老谢尔曼闷声吃着麦粥,在妻子发火的时候别和她对着干总是对的。他倒是不在乎克劳德的淘气,这年纪的孩子就该有点活力。自己从小就教克劳德敢作敢当,克劳德也确实都听进去了,他很少惹事,只是总有些调皮,让老谢尔曼觉得自己当年再淘气怕是也赶不上孩子的四分之一。偶尔克劳德犯了错,总会先自己想办法解决,等事情暴露他和苏珊知道时,也没有东西可以数落了。苏珊因此可是憋了不少气,而这些气都被撒在无辜的他身上,无妨无妨,人之常情,但就算这样,老谢尔曼觉得妻子总是担心过度了。孩子吗,总要自己学会点什么的,要是什么都要教,那孩子也没什么灵气了。当然要是克劳德学坏了,第一个动手教育的肯定是他。不过现在么……还是慢慢忍着老伴的数落吧,嗯哼,麦粥咸了。

……

雪停了,小镇的酒馆又恢复了热闹。肯汗厌恶这喧闹的氛围,他应该更适合图书馆这样文静高雅的地方。可是作为镇上的总管,他不得不杵在这充斥着酒精汗臭的小地方一天,整整一天。

快了,他安慰自己,最多一天镇上的重要的设施都能被打理干净,他就不用坐在这等那些闲得无聊的人来做那些低贱的杂务。他览阅着诗集,手指翻飞,书页刷刷起舞,优雅的文字在这肮脏的环境里也化为了污秽的蚊子,扰人的胡乱闪动。

“咳……呸!”

肯汗闷咳一声,他只想一口浓痰糊到那群贱人脸上,浓重的酒精味让他根本无法安心阅读,而那些团聚在一起的虫豸更是一刻不停的嗡嗡作响。可他的素养让他无法做出如此粗俗的举动,他对着那个方向轻声的发出了他的蔑视。

肯汗觉得这书本上的语句也不再灵动,被那群粗鄙之人熏染的粗俗不堪。他竟胡思乱想起来,他想起麦什家繁多的珍藏,它们正诱人的向他招手。在麦什一家搬过来的时候肯汗就惊叹过,他不知那个老头是怎么搜罗到那么多珍贵的书籍的,但是与其让他们陪一个平民蒙尘,不如自己找个理由将它们查封?他已经想象出自己抱着那些书籍的模样,高贵而儒雅不失风度,果然只有高贵如他的人才配得上占有知识。

“嘿,肯汗!还有什么活剩下吗!”

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肯汗背过身去,他慌忙将手上的书籍藏进衣袖,显然没塞好,诗集又滑落出来。

克劳德眼巴巴地看着肯汗手忙脚乱地欲图接住掉落的书,他笨拙的动作显然没有什么成效,诗集磕磕绊绊,还是摔到地上。

这么一通动静到让肯汗,笔挺的衣襟起了褶皱,梳理整洁的长胡子乱成一团,金边眼镜从鼻梁跌落,别在胡须上,让他整个人显得滑稽可笑。

“你你你……不会提前敲门吗!”

肯汗气得说不出话,他眼珠骨碌碌转了几圈,将瞭望塔的牌子丢给了克劳德,活不算最多,但往年看下来绝对是最麻烦的。

“好嘞!”克劳德接住肯汗胡乱丟掷的木牌,这相当于验收的证明。

“先生你可以考虑别蓄胡子,长胡子容易脏。”克劳德由衷的建议,绝对没有一丝的笑意。但他随即就发现肯汗的耐性似乎到了极限,隐隐就要发作,连忙猫着腰溜了,留那老头独自在那吹胡子瞪眼。

“呸!我明明敲了门,还不是你一直在那傻笑着想些别的东西。”他可不敢当面直说,否则要是肯汗不给活干了怎么办。

……

克劳德离开了专门给肯汗空出的小室,他四下探寻,终于找到了目标的身影。

“查理……查理……这儿……”他轻声唤道。

查理只是往这边瞥了一眼,手中的活却不曾停歇,玻璃杯上手,白布轻搭,熟练地转了一圈又被放回到吧台上。

克劳德认怂,自己跑了过去。

“哥们,跟你商量个事,你知道我看上老约克那柄刀不?”

“借钱,免谈。”查理将擦拭干净的酒杯放回柜台,又顺手拿出另一个。

克劳德瞬间吃了瘪,又转为软磨硬泡。

“兄弟,你看我们什么交情,这次我真的是急需用钱,你就帮我这次,好不好?”

“行了,收起你那套,尼奥心软,经不起你折腾,别把我想的和他一样。”

“尼奥,他还在床上躺着呢,都两天了也不见好。”克劳德突然失了兴致,“我还是去问问约克能不能赊账吧。”

查理行动一缓,没有应声,只是把酒具搁置在一旁,他放下手中的布,让克劳德在此等候,接着回头向酒馆的女主人玛姬耳语几句。

“这种小事还用和我过问啊,你都在这干了那么久了,自己去后厨随便拿。”玛姬摆摆手,笑着招呼人去了。

查理半红着脸,向玛姬鞠了一躬,能看出来大概是说了些感谢的话吧,随后他跑到了后厨,半天不见人影。半晌,查理从后厨出来,克劳德已等的有些急躁。

“你刚跟玛姬说了什么?”他好奇道。

“要了点果脯,你帮我带给尼奥,他病的这两天我没空去看他。”说罢又从怀里掏出几枚银币,“那柄猎刀要3个鹰,你差几个?”

“玛姬那么好说话?”克劳德满脸不信,他摸走两枚银鹰,又掂了掂装果脯的袋子,“真多!”

“那是你太惹人厌了,这就是你说的差一点钱,你自己平时攒的那些呢?”查理一脸鄙夷。

“我的钱都用到该用的地方了。”克劳德说这话可谓自信满满,“你又不是不知道。”

“行吧,待我向尼奥问好。”查理不置可否。

“如果他醒了的话。”克劳德难得阴郁下来,片刻后又恢复了精神,“他一定会没事的!倒是你,还是那么在乎他。”他又向查理打趣。

“他也是我的弟弟。”查理有擦拭起酒杯,只不过这次若有所思。

“行行行,是个人都是你弟弟,都知道你对弟弟好。”克劳德白了他一眼,撑起下巴侥有兴致地问道“那我呢?”

“你是混蛋。”查理没有半点迟疑。

“得嘞,差别对待!”克劳德愤愤离去,顺手捞走那个果袋,查理对他颔首,目送他远离。

……

瞭望塔建在坡上,霜冰覆盖着塔身,弥漫着冷意。木质的塔身约十人高,侧翼修梯,折叠而上,冰雪附着台阶,栏杆缝隙间夹杂着下垂的冰棱。冬季雪从侧面灌进来,塔楼与开口的木盒并无二致。克劳德已经将侧梯收拾干净,这花费了他很大的功夫。清扫过的台阶很快又蒙上一层薄冰,人站上面无法使出太大力气,还要时刻注意脚下,一不留神便有可能滑落。楼梯的湿滑给除雪工作添了不少阻力,好在瞭望台上的雪已经铲除了大半,只要再努力一会,他就可以回去交工。

克劳德倚在栅栏旁休息,即便平日里都有锻炼,在这样高强度的劳作下,铁打的人儿也会露出疲态。他把玩着果袋,又把它塞回到兜里,这是尼奥的,他不能吃。等到工作结束,克劳德决定先去看望尼奥,然后拿工钱,去买他的小猎刀。而现在,腰酸背痛的,还是再歇会为好。

从栏杆向下眺望,铲落的积雪堆出几个雪澎。克劳德盯了一会儿,感到无趣,又把目光移向远处的松林,隐约的兽吼自远处响起,受惊的飞鸟成群散去,丛林在摇晃,大地在颤动。克劳德眯起眼睛,屏息凝神,庞大的兽影在林间穿梭,伴着巨大的撞击声响,细小的树木成片倒塌。他看清了,那是只巨大的野猪,它浑身是伤,皮肉绽裂沥血,伤痛激起了它的凶性,他正往镇子冲去。

遭了,克劳德暗道不好,他寻找着警报,一无所觅。号角一定还被埋在另一半未清理的雪堆里,克劳德回想角笛平日里的位置,双手并用刨着雪,这时候人的手远比那些笨重的铁锹要灵活多了。雪屑四溅,克劳德终于从雪堆里翻出他要的东西,他三下两除二地掏空角笛中的堆积物,鼓起腮帮子使劲吹。

呜呜——呜呜——

号角声长鸣,野兽“踏踏”踏着脚步而来,蹬起一片碎雪污泥。

被霜冰冻得松脆的桩木扛不住一下撞击,发狂的野兽失了理性,只想掀翻阻碍它逃生的一切事物。它碎裂的獠牙依旧坚实有力,一记横扫,木制的支架“噼啪”碎裂。不断传来的爆鸣声让凶兽稍微清醒,它看了眼晃荡的瞭望塔,扭身极速离去。

克劳德随着瞭望台一并垮塌,他感到身体失去了重量,号角被他死死攒在手里。胸腔受迫于强烈的风压,别说再吹号角,就算是叫喊也成了难事。这是要死了吗,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终于他又回到了地面,剧烈的震击粉碎了他的胸骨,有什么东西从后背将他刺透。他倒吸一口冷气,胸腔里全是透漏的寒风,涌上的血沫堵住了他的口鼻,由嘴角溢出。克劳德眼中的星光逐渐熄灭,血默默流淌,这天然的水时计为他的生命做最后的倒计时。

他一直以为人在死之前会想很多事,可到最后也没想起什么,只是感到很痛。死仅仅意味着他生命的终结,没有别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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