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弗洛德双腿勾住树枝，倒垂下来一个头，“是不是又做了噩梦？”

“只是梦见了些往事，有点感慨罢了。”

“那你的过去一定是糟透了，”弗洛德翻回枝头，折下一片阔叶，小心地将叶面翻曲折叠。“到底发生了什么，能和我说说吗？”

“没事哦，别担心。”

“吁——”弗洛德吹响了叶哨，“骗人是不对的，尼奥。”

他从树上滑下，伸手从尼奥脸上擦下一抹粉末。

“你刚才都哭了，男子汉可没那么容易哭。”

“我哭了？”尼奥的手探上脸颊，方才觉得皮肤被干涸的泪渍绷的紧皱。他眼皮垂下，神情涣散，两人陷入了冗长的沉默。“我不该哭的。”尼奥又开了口，他的视线游移，没有焦点，只是这么怅然若失。

弗洛德搭上尼奥的肩，凝视着他的双眼。“我们是一类人，尼奥，你要记得。”他收回目光，坐到了尼奥边上。

“也许这就是命运的相遇，如果那时候我没有脱口而出，我们也许在那次合作之后就分道扬镳，形同陌路了，但现在我很庆幸我的不经大脑。我那时候为什么会觉得你也是回溯者呢？”他笑了笑。“直觉还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

尼奥身体轻微地颤抖了一下，所幸他很快克制住，弗洛德没有发现端倪。

“好在，我的判断是正确的。另一个回溯者！”弗洛德越说越兴奋，他的眼中仿佛游弋着光，“这种感觉就像是在茫茫人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知音，你再也不是孤身一人。你会和他分享每一次的喜悦，诉说每一次的悲伤经历，而他会倾听，他会懂，因为你们是类似的存在，是造物者捏造的镜像的两面。所以我很庆幸，神明让我们两个相遇。尽管我们才认识了十几天，我却恨不得能早认识你几年，那样我会在那些日子里更开心些。”

“不过啊，我把所有的事都一股脑和你说了，可是你的事我一件都不了解呢。”他又转头盯住尼奥的侧脸，想看出一丝细微的表情，可是他失望了，“你总是神秘莫测的，拿一件东西形容，那就和清晨的雾气那样，看的到，却又摸不着。不过也没事，人总有自己的秘密，而秘密这种东西等到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的，但今天可不一样。”

“我父亲和我说，很多时候人对那些糟糕的事总是默默忍受，明明很痛苦，依然强颜欢笑，这是人的坚强。可有时候事情会比预想的要恶劣，这时候人就会哭，哭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只是一种单纯的情绪宣泄，这是人的脆弱。所以当一个人哭的时候，他也就到达了极限。所以当你在梦里流泪的时候我就在想，你一定梦见了很可怕的事，可怕到无法去面对，所以才会哭泣。”

弗洛德顿了顿，咽咽口水。

“如果需要的话，可以和我倾诉吗？如果同为回溯者的我，一定能理解，一定可以把问题解决的！。”

他板直了脸，强作一本正经。

“噗！”

“你笑什么！”弗洛德急了，他绷紧的脸瞬间瓦解，面颊充血而潮红，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你被人掉包了吗？”

“我是认真的，刚才的话我在树上想了好久，你就这么应付我！”

尼奥脸上的笑意渐收，他用手揩拭眼角，轻声道：“谢谢。”

“曾经有人和我说‘尼奥，别哭，没事的，别哭……’。也有人说我笑的很好看，让我多笑笑。还有人希望我不要沉溺于悲伤之中，想让我快乐的活着。然后他们就都走了，就留下我一个人。我不想让他们失望，可是我啊，从小到大都是一个爱哭鬼。”

他眼眶又润湿了，只是在那默默地流泪。

弗洛德拍着他的背，就像是哄小孩子。

……

“尼奥，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哇啊！”弗洛德被一道冲击打到脚踝，翻倒在地，“你你你……偷袭！”

尼奥面不改色地继续行进。

“这次出门我们要完成什么任务还记得吗。”

“米道科沼泽的腐败花，雷鸣港的活木，除了采购还有调查沿途生物标本……你别转移话题！”弗洛德突然意识到什么，大吼。

“你想听我以前的事，对吧？”

“别再转……唔……嗯？”弗洛德扬起的双拳放下，“你以前的事，可你不是……”他有点担心。

“没关系，都过去好久了……”尼奥停滞在枝叶遮蔽的阴影中，树影斑驳，分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他叫克劳德……”

……

靶场边的山坡，清风扬起千重草浪。茶色的发丝在柔风中轻荡，树影婆娑，透过几星光点掠过少年恬静的睡颜，他眼皮微颤，待游光逸走又垂耷下来。少年听见有东西蹭蹭的爬上了树，也许是林间那种蓬尾小兽？静谧的暖风把那些杂音放大了。午间气温正好，闲散的空气让人提不起精力，在这慵懒的氛围中，少年陷入了沉睡。

黑色的飞虫攀上了他的鼻头，前肢正探试地侵入鼻孔，少年怔醒，拂手将虫豸赶去，他眯起眼，等视野恢复清晰，靶场上还停留着训练的守卫，玩闹的孩童，一切和他睡前并无二致。觉得睡久了，少年伸了个懒腰，起身欲归。

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突兀的响起。

“新来的，你可真能睡。”

少年环顾四周，没发现人影。

“上面，上面！”那人爬下树，“我看你好久了，你叫……哎？”

少年歪头瞧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怪人……”克劳德脱口而出，他摇摇头，下到靶场那边去了。

“汉克，我来了！”

“迟了，先跑十圈！”

“哇啊！”

……

“你是说你就这么跑了？”弗洛德一脸不可思议，“别人和你打招呼呢！”

“在搬到这儿之前，我备受那些孩子戏弄，他们称我为流浪的小狗，说我母亲不知羞耻装疯卖傻出卖肉体。搬到格洛斯特后，我也不想和别人有所接触，那段时间我习惯了一个人。克劳德的突然出现让我感到无措，我习惯性的逃跑了。现在想想，我还真的没有礼貌。”

“呃，抱歉……”弗洛德感到有些别扭，他红着脸道歉。

“快要到了，剩下的以后再讲吧。”尼奥整理了行囊，终止了对话。

弗洛德跃起，气流缠身托动着他向上飞去。

树枝折裂声伴着弗洛德吃痛的惨叫声响起，片刻后他满脸擦伤的回来。

“骗谁呢，埃辛卡姆至少还有三天远！”弗洛德不满道。

“这种事也只有你会信了。”

“尼奥，你个混蛋！”弗洛德气急败坏地冲了上去，身形一跄又摔了个倒栽葱。

“尼奥你又阴我！”他爬起来再度冲锋，手中的气旋还未成型，便随着他的下一次摔跤直接溃散，他滚了一圈，又翻了个底朝天。

“别别别，不玩了。”弗洛德伸出手臂表示投降，尼奥轻笑，过去将他扶起。

“过来吧你！”弗洛德露出狡诈的笑容，突然加大力度，还未等尼奥反应过来，两人便扭打到一起。

……

“尼奥，尼奥，好尼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弗洛德双手反绞，被尼奥压坐在身下。

“你是个法师，法师！打架用得着这么厉害吗？”

尼奥手掌一松，陷入沉思。弗洛德赶紧趁这个空档挣脱出去，尼奥也没有反应，就这么径直跌坐到地上。

“怎么了，没事吧？”弗洛德拍散身上的尘土，一通拉扯之后他们俩都灰头土脸的。但他也发现了尼奥的反应有点不太对，连忙出声询问。

“擒拿也是别人教我的。”

“那他是不是也……”

“嗯……”

“呼……”弗洛德找不到安慰的话语，他安静的坐在一旁看着尼奥发呆。

“等我讲完克劳德的事就都说给你听。”尼奥回过神来，给了弗洛德一个许诺。

“真的？”弗洛德又兴奋起来。

“你几岁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怎么就像小孩了，别看我这样，我实际已经过了大概十九年了。”弗洛德跳着脚辩解。

“是吗，三年啊……”尼奥背过身，不让弗洛德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他小声的呢喃，“对不起……”

弗洛德没有注意到，他还一心争辩着年龄的事。

“你说为什么我们不能飞过去呢。直线飞行比在林子里乱钻快多了。”弗洛德嚷嚷着抱怨。

“这是历练，导师会监视我们有没有长时间飞行偷懒。况且……”尼奥语气一顿，“就凭你那蹩脚的飞行术，如果你要飞个一刻钟，休息一整天，还要面对接下来的魔力枯竭的话，随你便吧。”

弗洛德瞬间哑火，闭上了嘴。

而后的旅程在相安无事中安稳的进行着，林间的道路延伸至树影深处，他们会有丰裕的时间来讲述那漫长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