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裂变夜

今夜能够睡着的人是幸运的。

夜，月朗星稀。

绚烂的霓虹映得夜色微红，如被稀释的血液散进暗黑的夜空。

略带冷意的月光落入林宅蔷薇园内，溶溶地洒在林麟房间的落地窗前。

或许是今夜月色甚好，本该抱着穹沉睡的林麟忽而睁开眼，目光如鹰般直盯着窗外。

窗外的月光依旧，清风依旧，蔷薇依旧。

林麟轻轻松开怀中的穹，悄无声息地下了床，朗朗的月色照不明此刻他面上的神情。

林麟没有开灯，一个人从月华流照之处走向黑暗。

直到林麟彻底消失在黑暗里，蔷薇园里才有两个一黑一绿的游离者现身。

“终于等到了。”绿衣女子的声音压得很低，轻柔如风。

黑衣少年不语，全黑的眸子似是隐进了这无尽的暗夜里。

“主人，跟上去么？”绿衣女子全白的眸子在黑夜里露出更加显明的情绪，宛如夜猫猎鼠时忽而放大的眸子。

“不必，他现在会去的地方只有一个，我们守株待兔即可。”黑衣少年看着房中穹熟睡的模样，低语道，“他入局的速度倒是比我想象得要快多了。”

绿衣女子低头摩挲着沾有露珠的蔷薇，轻嘲道，“呐，我还以为林泽元的儿子总会不一样一点的。结果嘛，父子俩一样，英雄难过美人关……”

黑衣少年抬眸看了一眼绿衣女子，这女子说到一半的话便戛然而止，只留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他。

黑衣少年嘴角微微勾起，一瞬又恢复正经模样，沉声道，“青青，我等在林宅耗费的时日足矣。今夜之后，且随我一同拜谒此处长老，尽量将此处之后的伤亡降到最低。”

“是，主人高义。”

绿衣青青撑起黑伞，伞上绿樱旋飞，一旋间，两人便到了这座城市的另一处。

这是一座不夜城。

哪怕夜深，人与资本皆不眠。

在资本鞭挞下，刺眼的灯光下是一张张清醒又困倦，精明又糊涂的脸。

灯光外，深夜里，有一些在白日里不会不敢不能出现之物正隐隐行走，飞驰，飘游，逃逸。

灯光下疲倦的人们看过去，深深暗夜里只有莫名的一片云，一股气，一阵风而已。

风过，一念传入黑衣少年的耳中。

“南风道长，正是此处，每当夜深人静时，便有血气涌起。”

“多谢。”黑衣穆南风拱手道。

绿衣女子方才一直盯着下方已经打烊的苍穹动漫店，听得穆南风说话，才转身看去。

只见得，又一阵风过，一只黑猫从房顶窜了出去，瞬时不见踪影。

黑衣穆南风几指画下，一道符便布在背后的包裹上。他则幻化成小小的蝉，盘腿坐在路旁的一叶香樟上。

绿衣青青知道自家主人是不会参与今夜的局了，便跟着幻化成一叶香樟，倚着穆南风，轻笑道，“看来，这局是越来越好看了。”

穆南风静默地看向树下的动漫店。此时，这里还没有一丝血气。

一阵夜风拂过长街，道路监控没有任何反应，而穆南风的黑色眸子临风一眨。

这一刻，苍穹动漫店原本空洞的玻璃门前闪过一片寒光。

仔细看去，黑色玻璃门前渐渐映出一个影子。

这个凭空出现的影子对面，是一个戴着一幅眼镜的神奇物种。

“呐，杨新霸出现了。新吧唧不愧是披着人皮的眼镜，看起来真像一个人类啊。”青青坐在香樟树上，晃着此刻并不存在的长腿，吐槽道。

穆南风勉强沉着脸，道，“青青，少看动漫多读书。”

此时的引渡者杨新霸看起来很是憔悴，大大的眼睛如同无光的鱼目，带着酒气，跌跌撞撞晃进动漫店旁的一条巷子里。

杨新霸的眼里有血丝，脸上是醉酒的酡红，声音沙哑地喊道，“前辈，你为什么还不出现？你儿子都快……”

路过的孩子见着杨新霸的背影，忙抓紧母亲的手，弱弱问道，“妈妈，那个人在喊什么？”

母亲牵着孩子的手，快步走过，速答道，“怕是个疯子，快走，夜里冷死了。”

这座城中，这样的疯子已经多得令人见怪不怪了。

等两人走远，那看起来醉醺醺的杨新霸兀地从巷子里转过头来，盯着光亮的街灯好一阵，之后便沉默在小巷里越走越深。

“跟上。”穆南风令道。

绿色香樟即刻飞旋，带着一只蝉飞进巷中。

杨新霸在巷子里忽隐忽现，最终站立在巷子尽头。

巷子尽头，是一座废弃许久的桥。

没有亲眼见过这座桥的人，是不会相信在这样一座繁华都市里，会有这么破烂的建筑。

没有亲自走下这座桥的人，是不会相信在这么破烂的一座桥下，会住有活生生一家子的人。

这座桥，距离霓虹不灭的商业街不过几百米。

杨新霸远远地看着这家人在桥下酣睡，数着他们仅剩的呼吸。

残风吹过，朗月隐入乌云里，血色长空更加暗沉。

桥上传来人类的呼吸声。

他和他们等待的男人来了。

林泽元，史上最强引渡者。

微微地中海的头，棱角分明的脸，明昧不定的眼，少年般颀长的身材，紧握瑞士军刀的手，轻不可闻的脚步，他缓缓走下桥，目光如剑般扫视。

青青不禁躲在穆南风身后，生怕林泽元的目光扫到她这儿。

穆南风护着青青，紧盯着夜色里的林泽元。

从林泽元的呼吸间，穆南风就能感触到他体内波动不定的强大能量。

这样的威能，在林泽元清醒之时是绝对会被隐藏起来的。

然而，此时此刻，林泽元的眼中只有一种欲念，欲念的目标是桥下的人家。

与此同时，穆南风闻到了暗夜里隐隐涌起的血气。

血气的源头，就在林泽元来的那条路上。

穆南风眼睛微眯，他一直相信林泽元绝对是一个良善之人，一个伟大的引渡者；他一直相信，那个在他的记忆中有着皓皓之白的少年，是不会变的；他一直相信，即便是他设下的局，林泽元也不会是那个困在局中之人。

可是，就在他的眼前，林泽元的刀对着一家熟睡的人挥下去了。

刀落，血涌，如夜色般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