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以血镇魔
浅红的月夜过了，启明星还未升起，黑衣少年与绿衣美人躺在银白的海滩上，卷起泡沫的浪浸湿了他们的脚踝和腿。
绿衣青青的欲念褪去后，白色的眸子里恢复了平静，情绪淡淡的，像一个玩累了的孩子，带着些许倦怠，问道，“主人，你说，都是一念所成，我们和游弃者之间的差别到底是什么？”
“我们是正义的。”
穆南风如此答道，点点星子映在穆南风的黑色眸子里，闪着熠熠的光。
“主人拿这话去骗小游离吧，奴家才不信。”青青轻声一笑，抬起手，张开五指，从指缝间看向无尽的夜空。
“为何不信？大千世界，众生各行其道。单拿人类来说，有人以财为道，有人以名为道，有人以道为道……千百般名目皆可为道，我游离一族以正义为道，又有何不可？”穆南风言辞慷慨，语气却是平平的，不像是反问，倒仿佛就是在简单地陈述一个事实而已。
青青的目光在张开五指间流转跳跃，轻轻道，“呐，随主人怎么说吧，反正奴家是不懂什么道啊义的，奴家只在乎主人的好坏以及……长短。”
青青说着，笑了起来，侧头看向穆南风。
她俏皮的眼神正对着他黑洞般的眸子，青青猜着，自家主人平日里所思所想所念所忧是否就藏在这双眸子里？
穆南风被青青的笑容感染，也笑道，“千年已过，仍旧极少有像青青儿这般通透而善谑的人。”
“多谢主人夸奖，难得难得。”青青闲看指间稍稍移转的星子，勾起纤细的小腿，悠悠晃着，忽而冒出一句感叹，“或许也只有相配的人，才能相与千年吧。而今之引渡所求，非所求也。”
穆南风毫不意外青青的这番感叹，回应道，“看来你那日的墙角听了不少。”
青青对穆南风这老道喜欢秋后算账的习惯再熟悉不过，忙撒娇解释道，“奴家才没有故意偷听，奴家是看到穹姑娘在那里呆呆地站着才凑过去的。”
接着又熟练地转移话题，问道，“话说，主人觉得自己所算的两卦准么？”
“天地万物无所不知，阴阳八卦生死明了。”
穆南风一边简短答道，一边掐指算去。
他布的局也不算完全被青青破坏了，至少现在那边的局势还可谓是精彩。
地球另一边的月还未西沉，月色下痛苦不堪的林泽元咬住沾染自己鲜血的嘴唇，费力挪动虚浮的腿。
左手刀上的黑色气息渐渐萦绕在林泽元的身上，黑色的威能渐渐侵入林泽元体内。
林泽元现在很强大，更确切地说，是那黑色的威能很强大。
这便是杨新霸站在巷子尽头不敢向前的原因。
杨新霸自认为自己不是一个懦弱之人，志村新八的武士之魂也未曾在他身上褪去，但他不会愚蠢到去和一个疯子或是傻子战斗。
无法控制手中剑的剑客便是一个疯子，让剑控制了的剑客便是一个傻子。
并且，这柄剑越锋利，这个疯子或傻子就越恐怖。
如果，这个人还是天下第一剑客，那就绝对能够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巷子尽头，四面涌进的风仿佛无形中把那些曾经被他丢弃的记忆又吹回到脑子里似的，杨新霸不断想起来这几日林泽元用那把刀杀过的人的死状，想起面对楚野时毫无反抗能的自己，想起那个时候蔷薇园的风和瞬间被穆南风击杀的成群游弃尸体的味道，想起落花阵中那个从容不迫、正义凛然的游离老道，想起来那天穆南风和他所说的话以及当他刚刚成为引渡者时，前辈们对林泽元的无尽敬佩和赞扬……
这些回忆从他的脑海里晃过，再和面前这个左手扎着刀脆弱不堪的前任引渡者林泽元重合在一起，杨新霸有些无所适从。
林泽元挪动的步伐很慢，左手的血滴了一路，一滴滴地打在桥洞上。
直至桥头，黑色气息已经升至他的颈部，林泽元没有再向前挪动，呆滞地对着近乎干涸的河水，立在那里，也没有再向后一步。
杨新霸紧了一口气，前两日，林泽元就是在半途中折返回去杀了人的。
杨新霸本以为在这个世界作为引渡者的他，是不会在乎人命的。
然而，当一条条人命就那样活生生地在他面前被屠宰时——屠宰，准确来说就是屠宰，他内心的某个角落还是不忍。就像二次元里的新吧唧，当阿银被人砍，姐姐志村妙被人抓走时，他也会忍不住一样。
如果，如果林泽元这次真的再回去杀人。
即便愚蠢，他也拼了。
可能要永别了，吉婷婷。
杨新霸紧握着武士刀，等待着。
此刻，时间似乎凝固了。
杨新霸用手触着武士刀的刀锋，冰冷的触感从颤抖的指尖传向全身，他深深将一口气含在嘴里，再慢慢吐出去后，才觉得围绕在周身的莫名压力逐渐卸去了……
可是他还是觉得很是紧张。
杨新霸很慢很慢地呼吸，可空气中好像就是有种无力感，从他之前套在自己骄傲外表的保护壳里忽然又被某种东西重新抽出来了似的，让他心里非常不安。
这种不安与对消亡的畏惧有关。
这种不安几乎让他痉挛。
可杨新霸毕竟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刚走出二次元的新吧唧了，在三次元的这段时间，他沉淀了太多东西。
此时的杨新霸已经学会像人类一样，在面对危机时狠狠压抑着这种惴惴不安的心情，紧盯着桥上的林泽元。
桥上夜色凉，夜风狂，带着黑色气息的林泽元举起正在滴血的左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杨新霸并没有穆南风他们的阅历，从他这几天观察的角度，他只发现林泽元的血对那黑色气息好像有着某种魔力。
每当林泽元的身上出现血的时候，这股黑色气息便会渐渐萦绕着他，而在林泽元的血积累到一定程度时，黑色气息就会渐渐消失。
这种种迹象，只让杨新霸想到了四个字——以血镇魔。
从他一开始担任引渡者，便被前辈们传授过这样的经验——引渡期间会遇到的最大障碍并不是七十二引渡，而是游弃心魔。
心魔一族，无孔不入，防不胜防，最喜欢引诱和吞噬的就是法力尚浅的引渡者。
而这世间万物相生相克，能够对抗心魔侵入的，除去强大的意志，便是引渡者的鲜血。
就如同此刻的杨新霸所看见的，一滴血珠从林泽元的手掌渗出来，滑过略显憔悴的脸，沿着脸部的曲线缓缓流淌，在那脆弱的颈部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从上至下，萦绕在颈部的黑色气息便渐渐消退了。
趁着一丝清醒，林泽元缓慢地深吸口气，然后再次举起了刀。
月夜无声，寂静中，杨新霸看着这个他曾经认为强大到无敌的前辈一下下地用刀划破自己的左手，看着他用自己的鲜血净化萦绕着的黑色气息，看着林泽元原本混沌不清的眸子一点点的清醒起来……
黑色气息逐渐消退之时，杨新霸听到了一些几乎轻不可闻的声音，似乎是林泽元在对什么东西喃喃道，“你不要……不要再杀人了……”
林泽元的左手无力地搭在废弃的桥上，沾着鲜血的眼睛显得格外可怖，又格外清醒，格外痛苦。
看到这样的林泽元，杨新霸握着武士刀的手有些犹豫了。
林泽元一恢复清醒，便察觉到这里有其他不明的气息，但他已经很多天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吃过一顿好饭，连视频都没有好好做过。
他太累了，累到连解释一句的气力都没有。
林泽元最后费力抬手，将桥洞下的血迹清除干净。
看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桥洞后，林泽元才捂住伤痕累累的左手，缓缓走下桥。
从桥上走下来的时候，疲惫不堪的林泽元完全没有感觉到不远处另有一道失望至极的目光正牢牢地锁在他身上。
直到杨新霸转身的那一刻，他也才感受到一个人带着黑夜的气息站在他的身后。
“引渡者杨新霸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杨新霸背对着这声音的主人站在巷子尽头，在这个的声音响起的那一刻，他的脑中似乎过了一个激灵，一瞬间，他甚至十分清楚地听到了林泽元的血落在桥上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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