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流言

薄薄的一方桃花纸上，是清秀的簪花小楷，记录着他一日的身子情况，比如脸色苍白程度，比如夜间出汗，比如咳嗽次数，病情分析以及可用药材……萧景时直直地望着，眼神晦暗难明，就在这时候，房外响起如露的声音。

“世子爷。”

“进来。”萧景时将桃花纸塞进书中道。

如露端着一些糕点进来。

萧景时道：“送进去吧。”

“是”如露福了身子，端着糕点进去了。

萧景时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坐在卧房内，听到侧房处传来模糊的说话声。不一会儿，如露又端着糕点出来，萧景时立刻开口问：“没吃？”

如露回道：“吃了，不过只吃了一点枣泥山药糕。”

萧景时睨了一眼糕点，道：“你下去吧。”

“是。”

如露退了出去。

萧景时坐着未动，听到侧房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转头一看，是郁菁菁掀起帘子走了出来，他还没有说话，郁菁菁先开口了，问道：“世子爷回来了。”

萧景时淡淡地应：“嗯。”

“已经很晚了，我让丫鬟们给你准备水沐浴吧。”

“嗯。”

郁菁菁抬步朝门外走。

萧景时抬眸看郁菁菁一眼，想说什么，到底是没有开口，沐浴完之后，二人躺在床上，郁菁菁如往常一般询问他冷不冷，为他掖好了被子，而后躺平身子。

萧景时等了许久，都不见郁菁菁有接下来的动作，转头看向郁菁菁时，郁菁菁已经传来细微的鼻息声。

他低眸向下，看见郁菁菁的纤细的双手交叠，安然地放到腹部，他又望向自己苍白的手，片刻之后闭上眼睛，强行入睡，次日一早，郁菁菁仍旧如往常一样，帮着萧景时穿衣，和萧景时一起去正云阁请安。

回到扶风阁后，二人各自忙碌，只是郁菁菁没再送药膳。

晚上睡觉时，郁菁菁依旧怕萧景时受凉，注意萧景时被子是否盖好，只是不再如初时那样握着萧景时的手，偎在萧景时入睡。

二人就这么相待如宾地相处着，转眼之间就要到清明节了，之前靖安王妃说的晋王爷和赵王爷纷纷携眷前来，什么晋王妃、赵王妃、世子、公子、郡主、小姐和世子妃的都来了，一下令靖安王府忙碌起来。

不但郁菁菁需要迎接贵客，连萧景时也跟着靖安王爷接待前来的王爷世子和公子们，准备祭祖事宜。

连续忙了三天终于到了祭祖这天，三个王府的主人先是一起扫墓，接着男人们进祠堂里敬香隆重参拜，女人们则坐上马车，掀起帘子，看着一路上的人文和风景。

回到府中，在府内放起了风筝，搭起了秋千，供大家赏玩，到了下午的时候便张罗着晚宴，夜幕降临之时，靖安王府后花园摆起了酒席，男女宾客都在后花园，中间用屏风隔开，各自宴饮。

郁菁菁、萧锦宁与两个世子妃陪着王妃们坐在一处，郁菁菁极少参加宴会，很多事情都是一知半解，尽管有如露在旁指点，但她还是很拘谨，能不说便不说话；必须要说的话，也要说的无功无过。

好在她长得美，又有一种令人舒心的气质，即使不怎么说话，大家对她印象也不错，同她说话时，大家也都十分友好。

此刻赵王妃望着郁菁菁，笑道：“我瞧着景时，好像比成亲前气色好很多了，可见钦天监的话没错，你就是能带给景时福气。”

郁菁菁道：“其实也多亏了母妃。”

靖安王妃惊讶地问：“怎么说到我身上了？”

郁菁菁不疾不徐地回道：“是母妃日日关心世子爷的病情，为世子爷收集珍贵的药材，世子爷才会越来越好的。”

靖安王妃最喜美名，一听郁菁菁这么说，当即就忍不住笑了，晋王妃和赵王妃不住地夸郁菁菁懂事，又夸靖安王妃仁厚善良，靖安王妃心里乐个不停，嘴上却说：“主要还是世子妃贴心。”

郁菁菁低头不语，静待话题飞到靖安王妃身上，她则做个安静的食客，正在这时，隔壁跑过来一个小人影，一下扑到了赵王妃身上，喊：“母妃！”

赵王妃连忙拉起小人影，问道：“景峻，你怎么跑这边来了？”

“我不想在父王和哥哥那里，他们都在喝酒。”

“这边是女席啊。”

“不碍事的。”心情愉悦的靖安王妃开口道：“景峻还未满四岁，只是个小孩子嘛，他愿意在这儿，就让他在这儿，没事儿的。”

赵王妃这才没有推走萧景峻。

萧景峻便站在赵王妃跟着，亮晶晶的眼睛定在了郁菁菁的脸上，而后朝郁菁菁走去，赵王妃拉到都没拉住，道：“景峻，你干什么？”

萧景峻来到郁菁菁面前，拉住郁菁菁的衣摆道：“母妃，我喜欢这个仙女姐姐。”

郁菁菁一愣。

赵王妃脸上一板：“胡闹。”

靖安王妃和晋王妃却笑起来了。

晋王妃更是开玩笑道：“这是好事儿啊，好兆头，指不定就招的仙女姐姐来年生个大胖小子了。”

靖安王妃一听笑了。

赵王妃也觉得这不是什么坏事了，没有苛责萧景峻，却也喊不回来萧景峻，萧锦宁道：“三婶婶，你就不要喊景峻了，他喜欢和我大嫂一处，我们就让他在一处好了。”

赵王妃道：“这成何体统啊。”

“反正也就这一次嘛，开心就好了。”萧锦宁笑着说。

靖安王妃也在旁劝说，赵王妃这才应着，冲萧景峻道：“不许调皮。”

萧景峻重重地点头。

赵王妃喊来丫鬟帮着郁菁菁和萧锦宁看着萧景峻。

萧景峻站在郁菁菁面前，昂着白白的小脸，直直盯着郁菁菁，郁菁菁笑问：“你老盯着我干什么？”

萧景峻奶声奶气道：“姐姐，你真好看。”

“是吗？”

“嗯，像天上的仙女一样。”

“谢谢景峻夸奖，景峻长得像天上的仙童一样。”郁菁菁说的是实话，虽然赵王爷和赵王妃长相并不出众，但是这个萧景峻真的是非常好看。

萧景峻歪着脑袋问：“仙女姐姐，仙童是什么？好看吗？”

“好看，比仙女还好看。”

萧景峻一下害羞了，模样可爱极了，郁菁菁心头要化了，温声问：“景峻饿了吗？”

萧景峻点头。

“想吃什么？嫂嫂给你夹。”

“我不想叫你嫂嫂，我想叫你仙女姐姐。”

郁菁菁笑了，说道：“行，你想吃什么，仙女姐姐给你夹。”

萧景峻歪头想了想，便道：“我想吃甜的。”

“山药糕行吗？”

“行。”

郁菁菁和萧景峻一起吃着，靖安王妃等人见一大一小相处和谐，便放下心里，不再过问，萧景峻跟郁菁菁在一起乖多了。

吃饱了之后，萧景峻便开始和郁菁菁说唱戏耍大刀的事儿。

萧景峻道：“仙女姐姐，我也会耍大刀！”

郁菁菁被萧景峻逗笑。

萧景峻以为郁菁菁不信，当即从凳子跳下来，站在桌前，甩起小胳膊小腿，胡乱打一气，把靖安王妃等人逗乐了，就在这时萧景峻一个没站稳，歪向屏风，把一面屏风砸倒，靖安王妃等人一起惊呼：“景峻！”

隔壁的男宾闻声看过去，结果就看到一个宛如仙女一般的女子上前把萧景峻扶起来，温柔地检查萧景峻的身体，不过他们看的不是萧景峻，而是仙女一般的人，不管是容貌还是身姿都是万里挑一。

直等到屏风被扶起了，不少男宾还没有回过神儿，呆呆地问：“刚刚那名女子是——”

有人小声回答：“是靖安王府世子妃。”

酒桌上顿时一静，大家纷纷看向萧景时，萧景时面色沉着，大家都气也不敢喘一声，纷纷转移话题说别的。

桌上的萧景时不声不吭，端起酒杯饮了一口，而后抬眸看向屏风，屏风这边郁菁菁可被萧景峻吓了一跳，好在萧景峻没事儿。

赵王妃跟着说道：“没事儿没事儿，景峻皮实着呢，平时在府中摔倒也是常有发生，小男子汉嘛，没那么娇气。”

“就是。”萧景峻接话道：“我都不疼，就是被你们一起喊的，吓我一大跳。”

“你给我闭嘴，到你哥哥跟前去。”赵王妃道。

“哦。”

萧景峻恋恋不舍地看郁菁菁一眼，不情不愿地走了，逗的女宾们咯咯笑起来，赵王妃也被萧景峻气笑了，转而望向郁菁菁道：“靖安世子妃看起来很喜欢孩子。”

郁菁菁道：“嗯，小孩子很可爱。”

赵王妃笑道：“那就和世子爷生一个啊。”

郁菁菁一下脸红了，不仅仅是因为自己脸皮薄，也因为她来王府这么久了，和萧景时根本就没有夫妻之实，也许以后都不会有。

但是赵王妃等人并不知，不停地催着她要孩子，她很是招架不住，最后借着洗手为名，暂时逃离了酒桌，慢悠悠地走在后花园不远的小道上，望着灯光通明的后花园，心里有些茫然。

这时画梅开口唤一声：“世子妃。”

郁菁菁应一声：“怎么了？”

“我觉得赵王妃说的没错，若是和世子爷有个孩子挺好的，如果是个小公子的话，世子妃这辈子也算有了依靠了，以免——”

“以免世子爷死后，我无处安生。”郁菁菁抢白：“家也回不去，这儿也无容身之所，是吗？”

画梅小声道：“世子妃，我不是这个意思。”

郁菁菁微微低头，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男人说话的声音，她和画梅同时警惕起来，画梅更是拉着郁菁菁道：“世子妃，我们赶紧走。”

还未走两步，忽然听清楚了男人似乎提到“靖安王世子妃”六个字，郁菁菁和画梅步子突然一停，接着又听到男人的说话声；

“靖安王世子妃长得可真美啊。”

“比京城第一美人还美，嫁给靖安王世子真是委屈了。”

“可惜了。”

“是啊，到如今靖安王世子连站都站不起来，出入都靠轮椅，好好的一个美人就这么耽误了。”

“唉，你说嫁给这么一个人图什么呢？以后得有多寂寞啊。”

“寂寞和你有什么关系啊？”

“哈哈，我倒希望和我有关系了。”

“想得美。”

“……”

“太过分了！”画梅气的不行，想要找他们理论一番，郁菁菁伸手拉住了画梅：“你去有什么用？”

画梅扭头道：“世子妃，他们太欺负人了！”

郁菁菁冷静问道：“你打得过他们吗？”

画梅道：“我告诉世子爷去！”

“他会相信吗？”

“我——”

几个男人说话声渐渐远去，渐渐没了声音，画梅气的直跺脚。

郁菁菁拉了拉画梅，道：“我们也走吧。”

画梅不情不愿地转身，一抬眼看见了不远处坐在轮椅上的萧景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