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上一次进山，身子弱到奄奄一息，是大牛、大柱两个汉子用担架硬生生抬上半山腰的。

如今她首次下山，虽不识路，但翠屏山内通上通下就一条道，倒也不用担心迷路。

难的是今日带了晏归尘这么位体弱多病的主，一路走得晃晃悠悠，吓得柳絮的小心脏一直悬在嗓子眼。

“晏公子，你扶着我肩膀，拿我当登山杖用，我稳当！”柳絮把晏归尘的手撩到自己肩上，顺手扔了他的临时拐杖，“你这拐棍拄在青苔上打滑。还不如我这两条小细腿儿呢。”

下山的路十分陡峭，因为少有人走，加之山中清晨湿气重，所以路面覆盖了湿滑的树叶和青苔，每走一步，都让人提心吊胆。

这也是晏归尘第一次下山，一年前，他重伤昏迷，是怎么上的翠屏山，他也不知道。

如今和柳絮一起下山，瞧着她战战兢兢的模样，自己倒也不敢大意，索性按照她教的，扶着她瘦削的肩膀，一步一步往山下挪。

寻常人一个时辰便可从半山腰下山，但柳絮和晏归尘都是体弱之人，这一路走了将近两个多时辰。

等他们终于出了茂密的林子，下到山脚时，不远处的村庄，已经炊烟袅袅了。

柳絮抬头，看了眼正当空的太阳，随手摘下几根繁茂的细枝，编成一顶帽子，垫着脚，扣在晏归尘的脑袋上，“日头毒，晏公子别中暑了。”

晏归尘神色怪异地摸了一把头上的树叶帽，问道：“你呢？”

“我正要长身体呢，晒晒太阳，补钙。”柳絮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枯黄微卷的头发湿哒哒地沾在鬓角，小脸红通通，气色看起来比初见时好了不少。

她沿着狭窄的田埂，朝着槐柳村的方向走去。

晏归尘沉默不语地跟在身后，以为柳絮要回一趟柳老六家。算起来，他们也该回门了。

天知道柳絮根本不认识柳老六，往村里走，也只是为了找村民问问王员外家庄园的方向罢了。

“这位大哥！”大老远的，柳絮就瞧见一位担着柴火的农家汉子，从前面拐角处冒了出来。

她乐呵呵地小跑过去，“这位大哥，请问你知不知道王员外家的庄园，在哪儿啊？我听说在槐柳村附近，可不知道具体位置。”

那位农家汉见她声音娇娇滴滴，宛如黄鹂一般。虽穿着寒酸，但气态活泼大方，倒不似一般小姑娘那般拘谨。又瞧了一眼她身后跟来的男子，一身清布长衫干干净净，眉宇明朗如画，气质如兰，一看就是读书人。

“这位大哥？”柳絮伸手在神色呆滞的农家汉眼前晃了晃，追问道，“你知不知道王员外庄园的位置？”

“哦。”他收回打量的目光，指了指不远处一座青顶琉璃瓦边缘的屋子，说道，“你走到那儿，拐个弯，就能看见一片翠竹林。王员外家的庄园，就掩在竹林中。”

“谢谢大哥指路。”柳絮甜甜一笑，眼睛眯成了月牙。转身一把拉住晏归尘的手，就往竹林赶去。

一直走到拐角处，她用余光偷瞄一眼身后，都能看见那农家汉子呆呆伫立的样子。

“你不认识他？”晏归尘问。那男人探究的目光，有些怪异。

柳絮摇摇头，“这村子里的人，恐怕我认识的，还没有你认识的多呢。你不记得村长夫人怎么说的吗？我常年卧病在床。”

“可看他的眼神，似乎认识你。”晏归尘皱皱眉。

“或许是认识你呢。你没瞧见他也望了你很久吗？”柳絮一甩脑袋，加快了脚步，“别胡思乱想了。或许是咱们俩长得太好看，他看迷了眼呗。”

晏归尘低头瞥了一眼柳絮那张瘦得没有人形的脸蛋，额角抽了抽。

这里是槐柳村，柳絮是槐柳村的人，村民认识她，不足为奇。可若是有未曾谋面的村民，认识自己，那便不得不防了。晏归尘看着柳絮蹦蹦跳跳着离去的背影，心里一时掀起难以言喻的惊涛骇浪。

绕过那处大房子后，果然就能看见一片翠竹林了。

不过看着虽近，走过去也花费了小半个时辰。

柳絮盯着青幽幽的圆拱门，瞥了眼左右两个倒三角眼的守门小厮，盛气凌人地挺直腰杆，就往里面冲去。

“哎，眼瞎啊！”两个小厮长臂一甩，两根手臂粗细的棍子就挡在柳絮脸前。

“我是翠屏山守林人李老头的儿媳妇，我家公公昨日去世。今个，我是来找王员外问问翠屏山的事。烦请两位小哥通报一下。”柳絮不卑不亢，她就连进老总办公室也没犯过怵，何况是个小小员外爷。

“我们爷不在府上。你们改天再来。”一个小厮垂眸瞥了柳絮一眼。

“改天？哪天？”柳絮问。

“主子的去向，岂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好多嘴多舌的吗？快滚滚滚！别挡住我哥俩的光了。”另一个小厮表情凶悍得多。

“那你们府上总得有管事的吧。管家呢？我找你们管家一样的！麻烦通报一下管家吧！”柳絮继续道，她和晏归尘进出一趟山实在不容易，命都去了小半条，怎么可能无功而返！

“管家随爷去了外地谈生意。如今府上只有女眷。你下个月再来吧。”面善的那位小厮好心提点了一句。

“有女眷，就说明有女主子在。麻烦这位哥哥，帮我通禀一声吧。万一那位女主子愿意见我呢？再说这翠屏山也算是王员外手里一份大产业了，真要出点什么事，两位衷心看门的小哥哥，是你们负责赔偿损失给王员外吗？”柳絮一脸情况危急的样子。

两个小厮互相对视一眼，另外一位面善的小厮点点头，转身往庄园内跑去。

柳絮这才挑挑眉，退后几步，走到晏归尘身边，低声嘀咕道：“想见一面可不容易，还得碰人家档期。啧。”

晏归尘头上树叶帽的叶子都被太阳烤得发卷了，一张苍白的脸，在日光下几乎透明，毫无血色。

柳絮伸出爪子，摸了摸他的脑门，冰冰凉凉，吓得心里一咯噔，赶紧将人往树荫下扶去，“你说说，这么大太阳，我晒得满脸通红，人都跟烤熟了似的。你怎么体温还越来越低呢？可千万别中暑了啊。咱们现在身无分文呐！”

“无事。放心。我撑得住。”晏归尘坐在树荫下的石头上，呼吸有些绵长，到似乎也有些费劲。

“我是想你装的凄惨一点，咱多得一点这些有钱人的同情心。可不是要你真的一命呜呼啊。我年纪轻轻，还不想守寡呢。”柳絮撇撇嘴，心道虽然现在和守活寡也无甚差别。

“放心，不会。我会安置好你。”晏归尘拍拍柳絮的脑门，嘴角浅浅的笑，有些释然的意味。

柳絮心里有种说不出的不详感，正准备问他什么意思，就瞧见先前那位进去通禀的小哥，已经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