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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年的小世界》第一章 正午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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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离校那天,我妈来学校帮我拿行李,其余的东西我爸早就搬完了,只剩下一个装满了书的行李箱和一床被子。

我考虑了一下,把被子递给我妈,自己拖着行李箱往外走,走了几步发现不对劲,回头,我妈委屈的看着我。

“闺女,妈抱不住,胳膊短。”

我无奈,回去和她交换,走两步她又不见了,我再次回头,她更加委屈的看着我,眼里暗送秋波。

我们隔着人群在烈日下遥遥相望,我深刻的认识到她可能是过来捣乱的,因为我听见她认真而肯定的说。

“闺女,拉不动,沉。”

穿过写着桦实高中四个大字的校门,新修建的红色操场中间围着绿色的条状草坪,从我的角度看就像是缺了瓜子的西瓜,它之后教学楼的红色比他的略暗,那是混杂了岁月沧桑,来不及伪装的颜色。

听人说,在我们走后,它也会被重新粉刷。

除此之外,还有学校后面的空地,拔地而起的物化生实验楼即将建成,因为它的施工,阴面教室的学生整整半年都是在灰尘粉末和噪声中度过的。

一切的努力,都是为了即将来临的现代化检查。

然而我们可以置身事外,今天已经是2016年6月3号,再过几天,高考结束,这里的一切都不再与我们有关。

同样置身事外的,还有教学楼后面的校舍,因为距离的缘故,它的颜色比教学楼还要惨淡很多。

它只露出一个边角,如果不仔细观察根本注意不到。

然而我只是匆匆掠过,没有在它身上做任何的停留。

这是我离开桦实高中前的,最后一眼。

2.

我在桦实整整一年的高一时光都在思考一个问题,我到底为什么要来桦实。

中考结束,我的成绩显而易见根本上不了林城最好的高中徐阳,只能在排在它之下的二中和桦实间进行一下抉择,其实算不上抉择,因为我已一开始就想好了,徐阳不要我的话就去二中,根本没把桦实中学算在我的参考范围之内。

虽然桦实和二中每年的本科升学率相当,但他们却有着本质的区别。二中多少侧重一些学生的兴趣培养,也就是传说中的多方面发展,因为二中的学生大半都是走校,学校位置又处在林城中心,与外界的联系还算是紧密。

我曾在中考报志愿前和认识的学姐咨询过,她还热情地给我介绍了学校周边哪家麻辣烫和烧烤最物美价廉,二中中午要在学校吃,虽然不能带手机,但是却可以隔着学校早就被遗弃掉的西门点餐,西门外的砖瓦房都是食品小作坊,想吃什么就朝外面喊,总会有人理你的。

那个学姐在qq里和我侃侃而谈,从学校哪个年级主任是最不能惹的讲到操场上新换的旗杆,在学姐青春洋溢的语调中,我对二中的好感又上升了几个层次,黑暗的高中三年,我总要给自己找一个能够生存的地方。

相比之下,桦实则更符合“黑暗高中三年”的设定,林城所有学生对它的介绍空前的一致——林城青年男女监狱。

这个名号充分的展示了它在我们心中的地位。

然后我来到了桦实中学。

所以当我见到被老师领进门的苏正阳时,内心里只有两个字,何苦。

高一一整年,我花了前三分之一的时间说服自己接受这里,又花了三分之一的时间考虑怎样转学,但因为当初是我脖颈朝天非要来这里改造自己,我的自尊心不能允许我打自己的脸,于是我又花了三分之一的时间再次说服自己接受这里。

不知不觉,就已经熬过了一年。

我说不清这种情绪是不是能够被称作执拗,但我觉得肯定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这样。

初中跑八百时,四百米一圈的操场,我跑完半圈就开始绞尽脑汁编理由偷懒,然而第一圈结束路过老师时编好的理由却一句也说不出口。

接着跑吧,都已经跑完一圈了,这个时候请假太亏了。

接着上吧,都已经上完一年了,忍忍就过去了。

然而苏正阳不是,我看着讲台上那个笑的一脸率真的男孩子,沉重的叹了口气,他应该还不清楚自己即将面临什么,那副愉快而兴奋的样子,就像是掉进狼堆里的懒羊羊。

“那个,宁晨。”老班的目光在班里转了一圈忽然落到我身上,“你大课间就不用去上操了,带着新同学去办饭卡,顺便带他了解一下学校的环境。”

我认认真真的听着,今天班长没来,我一早就料到任务会落到我这个生活委的身上,所以一边走神一边戒备,老班果然不负众望。

老班名叫付厉,开学他做自我介绍第一次说出这个名字后,全班至少有一半的学生笑了,还有胆子大的男生接话,问他是不是有弟弟叫堂皇。

当时老班大手一挥,刷刷刷笔走龙蛇在黑板上写下了他的名字,力道充沛,我清楚地听到最后一笔结束粉笔断掉的声音。

他转过身,神情严厉的像是在看他的江山,班里鸦雀无声,在完全的寂静中,我前面的所有人都一个接一个坐直了身子,像是倒放一片被吹弯的水稻。

直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讲台上,全班被他的沉默烘托的像是在拍恐怖片。

他这才满意的敲了敲黑板:“我叫付厉,厉害的厉。”

3.

上午两节课结束后是大课间,第二节课语文老师再一次习惯性压堂,导致她前脚刚迈出教室,所有人都像是屁股着火了一样从后门钻了出去。

转眼间,我的课本还没收起来呢,班里就只剩下我,还有同样没收起课本的新同学。

“着火了吗。”

他的语气听不出疑问的味道,就像是自言自语,但是此刻班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犹豫了一秒钟还是决定尽地主之谊给他解释一下。

“不是,我们大课间有规定,下课铃响五分钟内一定要集合完毕,刚刚语文老师压堂了,所以大家就很着急。”

“五分钟没站好怎么了?”

“会挨骂。”

我老老实实的告诉他。

“哈哈哈哈,开玩笑吧,那些老师怎么会知道是不是五分钟,难不成他们还计时啊。”

他笑的仍旧很开心,露出一口漂亮的小白牙。

我等他笑完,再次老实的告诉他:“是的,我们有人计时。”

我没骗他,桦实真的有一个退休老师专门负责这五分钟的计时。

他认真的看着我,途中缓慢的眨了三次眼。

“真的假的。”

他还是不能相信。

“假的。”我也像他一样认真的看向他。

这下他不再质疑,我从他皱眉的小动作里看出他相信了。

他沉默的收好书,我也没说话,人家第一次来,我总要给人家一点缓冲的时间。

我用余光都能看见他眼角眉梢全是疑惑。

最终他终于转过头,还很用力的清了清嗓子。

“那个。”

“我叫宁晨。”

“哦。”他一愣,友好的伸出手,“我叫苏正阳。”

长这么大,我还是头一次经历这么正式的自我介绍,整的就像是两个国家总理秘密会谈一样,只是他一脸傻样的笑容让我有点出戏。

然后我伸出手,默默的握住了他的。

“苏、正、阳?”

“对,苏就是那个苏...”

“正午阳光的正阳。”我开口打断他。

说完我有点脸红,明明是第一次见面我却熟络的像是失散多年的远方表亲,我连忙把手收回来,想说点什么补救一下,可是我一紧张就口不择言。

“你别误会,正...正午阳光就...是一个公司而已。”我把而已两个字咬的极重,来掩盖前面半句话的结巴。

苏正阳同学无辜而迷茫的问我:“这名字,这公司是买太阳能的?还有,我误会什么?”

什么也没有,我只是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办完饭卡,我带着苏正阳开始参观学校,实际上没什么好参观的,桦实并不大,校园分两区,一区是教学楼和操场,一区是宿舍和食堂。

但是苏正阳看的极为认真,让我好几次想要问他是不是长这么大第一次上学。

全部转一圈回班,我们两个肩并肩透过窗口看三个年级的学生跑操,说是肩并肩,其实只有他一个人大大咧咧的趴在那里,而我端庄的站着,距离那个窗口还有半米的距离。

苏正阳兴致勃勃,看了半天才想起回头问我:“你看的到吗?”

“看得到看得到。”我忙点头

参观学校的空闲,苏正阳大体上给我讲解了一下他之前的高中。

他是南方人,因为爸妈生意的原因才来到林城,他爸妈本来并不想把他带过来,完全可以留他在亲戚家生活,但是苏正阳不愿意,上网找了各种资料查出出林城的高考分数线比较低,他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分析利弊得失,他爸妈才点头同意。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洋洋得意,我没好意思告诉他给自己挖了一个多大的坑。

他之前的高中学校在我眼里就是一个三无学校,无组织无纪律无要求,这是那个负责五分钟计时的老师在早会上批评我们的常用语。

“你们学校还有音乐课和美术课?”

“你们学校可以不穿校服?”

“你们学校能在课间听歌看闲书?”

“你们学校还有社团?”

“你们学校卫生间是有门的?”

面对我的种种疑问,苏正阳也都是用各种问句回应我。

“你们没有吗?”

“你们不行吗?”

没有,不行。

被打击的体无完肤的我颤巍巍的拍着食堂的门:“我就这样说吧,我们吃饭的时候,脚是不能踩在桌腿的横栏上的。”

这个我深有体会,那天我正一边吃饭一边抱怨该死的化学考试,隔壁班的化学老师忽然站到了我面前,兴师问罪的看着我。

我们相对无言对视了十秒,我的勺子悬在半空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就在我准备为我侮辱化学道歉的时候,他抬起下巴指向我搭在桌子横梁上的脚。

我当时还特别二货的低头看了一眼,心想鞋带也没开啊,然后更加二货的看向老师。

那个老师脸上的所有器官都在表达着同一个意思——孺子不可教也。

“脚,放下来,那是让你踩着的地方吗。”

他要是教我化学我化学一定比现在更烂。

桦实的规矩千千万万,随时随地就能冒出几个来,我不敢保证趴窗户看同学上操会不会莫名被骂。

但也许苏正阳没事,毕竟新来的。

我不行,明知故犯就是罪加一等。

我苦笑的嘴角刚扬起来,苏正阳忽然毫无征兆的回头,目光空前绝后的疑惑。

“我想起来了,刚刚我就想问你,你们女生为什么都是短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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