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春日的扬州，暖风和煦，杨柳轻摇，花团锦簇，蜂飞蝶舞，三月风情旖旎之至。

往来行人缓步陌上，优雅而散淡，不惹急促；陌上花开，繁花朴素而恬淡，不落俗尘。

熙熙攘攘的街道，出售各种细物的商贩，随处可见娇俏女儿家喜欢的各色胭脂水粉，空气中浮动着桃花香般醉人的旖旎，不知迷醉了多少的王公贵族，粉黛佳丽……

远离了天山的俗尘过往，脱离了被困十一年的囚牢，这里的一切都是新奇而又充满生命力的。

“很美。”

轻暖倚在窗畔看了好久，睁着大大的黑眸，似乎怎样都看不够，眼里满是赞叹。黑发垂肩，白衣纱裙，面容依旧秀美绝伦。

身后，青鸾看着她孩子气的模样，只觉一阵心软。此刻的夜轻暖，不再似之前那样清冷淡漠，更像是寻常人家的小女儿，天真，稚嫩，惹人怜爱。

“主上，累不累？要不然休息一会儿吧。”

轻暖却没有动，甚至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依旧流连在窗外的美景中，直到双眼酸涩，像是要流出泪来，她才转过身来。

“青鸾，你的家乡在哪里？”

“家……家乡？”

青鸾微征，随后有些苦涩的笑了笑，轻声呢喃，“是在一个很美的地方，蓝天白云，有山有水，和这里一样美丽。”

在天山已有数十年，家乡的一切早已忘记，只依稀记得是个美丽的小镇。

轻暖看到了她落寞的神情，不再询问，从袖中取出一个白色小瓶递给她，“这个你拿去。”小瓶约有拳头大小，玉器制成，制作的小巧精致，通体晶莹。

“凝香丸？”

青鸾一眼就识别出来，凝香丸，那可是足以让她脱离天山巫蛊控制的解药啊。

“吃了这个，你不用再受制于天山，回到你的家乡去吧。”

“主上。”青鸾跪倒在地，顷刻间泪流满面，神色似狂喜，似惊疑。

自由，那是她在天山上想都不敢想的。

轻暖朝她摆摆手，“走吧，以后不要再回到这里。”

不要再去回忆以前的日子，带着你的自由，回到属于你的美丽家乡吧。

青鸾俯下身，头重重的磕了下去，“青鸾谢过主上，救命之恩，永生不忘。”

三个响头过后，她起身抹了抹泪，却站立在原地不动，神色有一瞬间的犹豫。

“主上，我……”

欲言又止，带着刚哭过的颤音，似有千言万语来不及道出。

轻暖不语，她转过身去，倚着窗畔，看到外面热闹的街市上两个小孩子在兴高采烈的蹦蹦跳跳，男孩子牵着女孩子的手，两人一起有说有笑的向远处跑去。

眸色渐暖，嘴角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如春日和煦的暖风，足以驱散冰冷的寒霜。

身后的青鸾踌躇半响，最终还是悄无声息的退出了房间。

……

翌日一早，云景刚踏出房间，就看到住在隔壁的夜轻暖推门出来，她依旧黑发垂肩，白纱掩面，清丽空灵的好似给这新鲜的空气中注入了一抹活力。

“这么巧。”

他心情愉悦的打招呼，而她只是象征性地点了下头，脚下步子未停，向客栈外面走去。

云景丝毫不觉得尴尬，他抚着下巴思虑片刻，提步跟在她身后。

“要出去吗？一起吧。”

没人回应。

“扬州城的景色很美的，你一定没有见过吧？”

轻暖依旧目不斜视。

“想去哪里可以告诉我，我带你去。”

“有卖吃食的，你想吃什么吗？我帮你买。”

……

于是，热闹的街市上出现了这样一幅景象：女子轻纱掩面，白衣黑发，身姿窈窕，气质出尘。身旁跟着一锦衣男子，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男子神色温和，时不时地侧身对女子含笑低语，对于她的不理不睬一点也不介意。

行人皆被两人出众的气质所吸引，纷纷侧头回望，一时间只觉得，那一对男女竟是出奇的相配。

尽管还是清晨，暖春三月的扬州，却已经热闹起来。

店铺，街道两旁，商贩都早早的开了摊，叫卖着各种各样的吃食，古董，胭脂，首饰字画和一些精致的小玩意儿。

吴侬软语，有着独属于它自己的特色，听着直叫人感觉心头一暖。

轻暖夹杂在一群小孩子中，静静注视着卖糖人的小贩熟练地烧制着手中的糖人。那是一只小老虎，还未完工，但已能看出大概的轮廓，小巧精致，煞是好看。

“喜欢这个吗？”

看到她专注的眼神，云景觉得好笑，果然还是个孩子，喜欢这些小玩意儿。

“很可爱。”叫人怎么忍心咬下去。

“买一个给你吧，你想要什么样子的？”

“不，我不要。”

她回过神来，有些慌乱的摆摆手，眸子里还残留着未来得及褪去的愁思。

而他并未多言，只伸手抚了抚她的长发，转身朝摊主道：“要一个小老虎的糖人。”

“好咧。”

小贩清脆的答应着，手脚麻利地开始烧制糖人。

“我不要的，我只是……只是看看而已，以前，我也有一个……小老虎样子的。”

清冷的声音低下去，几不可闻，“和这个一模一样的。”

云景心念一动，待要询问，摊主已递了糖人过来，“公子，您要的糖人好喽。”

接过那串制作的格外乖巧的小老虎糖人，他不由分说，果断将它塞到了轻暖的手中。

“那就尝尝看是不是这个更好吃？”

她有些无奈，只得硬着头皮举着那串小老虎，僵硬的行走在熙攘的街道。

云景有些好笑的看着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她紧紧地盯着手上那串糖人，生怕它会掉下来似的。

“尝尝看吧，这个很甜的。”

“不，……我不想吃。”

“你不吃它就会化掉的。”

这个傻姑娘，果真跟个小孩似的。

“化……化掉？”她软嚅着，眼里的震惊与怀疑是那么明显。

“你……”

他突然不知该如何开口，莫名的感觉有些沉闷，“你从来都不知道吗？”

“嗯。”她呐呐地点着头，看着手中的糖人，有些不知所措。

“没事的。”

故作轻松的开口，他一把拿过糖人，张嘴便咬掉了大半个身子，浓郁的甜味霎时填满了唇齿，刺激着他的味蕾。

他自小便不喜吃甜食，只是刚才看她无措的样子，未经思考便做出了这样的举动。此刻只觉得那甜味缠绕在喉咙里，久久都不能消退。

“挺好吃的，你要是还想要的话我再帮你买一个。”

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脑子不清楚了才会做出这种事。

“不要了，谢谢。”

她轻声回道，虽然他的做法的确幼稚，但不可否认，刚刚的失落与不安瞬间被抚平。

云景耸了耸肩，不置可否的笑答：“没事。”

接下来一路无话，两人都极有默契的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到什么新奇的玩意，轻暖也不再凑过去，只多看两眼便收回目光。

云景却偶尔停留在摊边买上一两个小玩意儿，都是时下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会喜欢的。

春日的白天很短，不多久便已到了夜晚，华灯齐放，两人都有些意犹未尽。

“带你去看夜市吧，比白天还要热闹。”

云景提议，难得见她一副有兴趣的样子。

轻暖点了点头，并未拒绝。在天山十一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还能自由地行走在热闹的街市上，此刻只觉得兴奋，对任何事情都充满了好奇。

夜空融融，月色朦胧，星光迷离，暖风轻轻柔柔，繁花千树，灯火万家。

湖水盈盈，小河中眩晕着的灯光，纵横着的画地，悠扬着的笛韵，夹着那妙龄少女隐隐的清歌声，仿若天上人间。

酒肆画舫，舞榭亭台，近似通明的街道与柔和的月色交相呼应。

不远处，同样有一男一女在夜色中观赏着这片热闹景象，男子锦衣华服，风流倜傥，气质高贵。女子明媚皓齿，亭亭玉立，对着身边的男子笑意盈盈。

待女子看到街对面的云景时，脸上的笑意更甚。

“景哥哥。”

她轻轻招手，提起裙摆便飞奔过来，如蝴蝶一般。

云景听到呼唤声回过头去，待看清来人后，面上显出几分诧异。

“襄思。”他朝女子朗声喊道，没有注意到背对着他的轻暖瞬间就回过了头。

那一声回应几乎脱口而出，当她看到朝此处奔跑过来的女子时，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硬。

他刚刚，是在叫这个女子相思么？

“景哥哥，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真好。”

女子娇俏的呼喊着，小脸上满是兴奋，许是跑的急了，额头上蒙着一层水汽，更显的人如花朵般娇艳。

“襄思，你慢着点。”

和她一起的男子很快也追了过来，抚了抚女子的秀发，轻声呵斥她，“以后不许跑这么快，摔了怎么办？”

神色却是极致的温柔，如天山之巅神圣的池水般潺潺而流，眼里闪着琉璃般的光芒。

女子调皮的对他吐了吐舌头，娇俏可人，叫人心生怜爱。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云景诧异，对于两个人一起，他倒是不觉得惊奇，毕竟这两兄妹在他眼里向来就是连体婴一般的存在。

玉子骞无奈的笑了笑，向他解释道：“襄思想要出来游玩，正好我来扬州有事情要办，就带上她一起，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这位是？”

他看着一旁以白纱掩面的轻暖，面带疑惑，玉襄思同样也看着云景，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

云景看了一眼身旁云淡风轻的人儿，见她并无异样才开口介绍，“她叫夜轻暖。”

轻暖微微侧身看了那锦衣华服的男子一眼，又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

“我想起来还有一些事情要忙，先走了。”

她转身离开，裙裾飞扬，步履轻盈，然而微微慌乱的心跳却久久不能平息。

玉子骞，记忆中那人的眉眼也如刚才那般温润，可得他如此对待的却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小丫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