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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扶青山》第8章 弹剑作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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熏香的暖风轻撩珠帘红纱、摇曳荧煌灯烛,闪耀着开过光、高高悬挂的红底金粉浓墨“寿”字。

这字行云流水,笔力遒劲,恍若气吞山河的浩瀚星辰,甚是气派。

胡阿郎与正室夫人端坐宴厅主位,他已喝得上了脸,拉着夫人的手不顾旁人,黏糊着耳鬓厮磨。小妾只得立在一旁的灯影里,垂目敛眉地伺候。

赴宴宾客皆坐两侧,各自面前有食案分餐而食。

歌姬舞娘正好于三面环绕下,摇摆柳枝、眉目传情。

顾青山则遥遥坐得较远,香十三娘挨着他,规规矩矩地布菜斟酒,一如寻常宾客。

他倒也难得与香十三娘如此亲昵,时常俯身与她耳畔低语,甚至为此还总“无意”打翻酒盏引来旁人侧目,就连胡阿郎也频频看来。

这胡阿郎居高临下,只需抬眸,便可正对香十三娘芙蓉不及的美人妆。

他第一眼见她已觉惊艳,此刻看得久了,心里却更急得慌。

见她那执筷之手,如凝霜雪,哪怕她手中是白水也可美如佳酿,真叫胡阿郎想摸一把。又观她微醺的媚眼狭长如丝,巧笑盼兮,恁是满园百花齐放,也不如她这一枝关在别人院墙下的繁花。

胡阿郎看得如痴如醉,立马撒了夫人的手,只觉眼前翩翩起舞的舞娘们也乏善可陈,怪腻味的,于是派婢女请了顾青山与香十三娘近身前来饮酒作欢。

顾青山再三谢过又敬一杯,胡阿郎却笑呵呵地眯着眼说:“十三娘可饮酒否?我府中珍藏美酒,可在别处喝不到。”

言外之意,谁要和你一个汉子喝酒,他想要的是香十三娘。

顾青山只有搁下酒盏,连带胡夫人与那恭顺的小妾都如临大敌地瞪着她。

香十三娘莞尔笑道:“儿最多可饮一杯,还望阿郎见谅。”

“好好好!”胡阿郎心花怒放地看着香十三娘喝罢一杯酒,却又亲自为她斟了满满一盏,改口道,“今夜是我寿宴,寿星亲自斟酒,十三娘岂可不敬啊?”

香十三娘无从拒绝,只得强饮第二杯。

顾青山冷笑。

他知这只老狐狸的意图,但并未阻止,他也想借此机会让香十三娘醉倒。

至少不会在他行动时背后捅刀子,谁知她眼巴巴跟着自己来胡府是为了什么?

只不过,胡阿郎这德行,顾青山也是不得遂了他的意,定要叫他今夜无福消受才行。

“在下这杯酒再敬阿郎,恭祝阿郎早日得子,承天继业。”

甫话落地,果见胡阿郎捏着酒盏一紧,洒了满手,小妾连忙掏出绢子满是惊恐地擦拭,胡夫人也惧怕得花容刹那失色!

香十三娘不解,可顾青山心里明了。

这番话可真真戳中胡阿郎的痛楚,他虽家业庞大偏许多年来无所出。

休了许多小妾再娶,再娶再休,还是不得动静。

城里的人纷纷猜测必是胡阿郎身有隐疾,或是经商曾害人性命、谋人钱财,于是为天谴不得有后。此事早已是胡府禁忌,旁人在胡阿郎跟前可轻易不敢言一个“子”的音。

顾青山见他已气得面色紫红,才挤眉弄眼地笑道:“在下有秘方,稍后可赠于阿郎。”

胡阿郎闻言瞳孔一缩,立即敛了怒气,迫不及待地探身凑近顾青山,宽肥的袖子一挥竟不知觉扫落面前的筷箸,急急询问:“可有效?”

顾青山狡黠地眨着眼,故弄玄虚地左右各看一眼后,朝胡阿郎勾了勾食指,挡唇低语:“此方百试百灵,若非是阿郎,在下可不得这般轻易出手。”

此话只他二人听见,于是胡夫人震惊地看着自家夫君,他竟盛怒之下又开怀大笑,还未曾为难顾青山,反倒由着顾青山往他空空的酒杯里斟了满满一杯酒。

谁也没注意顾青山几时下了药。

当即二人一口饮罢后,胡阿郎的笑声更洪亮雄厚。

“……呃,请、请恕在下此刻不得不……”

顾青山忽而捂着肚子又捂着嘴,显得十分难受,竟连话都说不完,一声干呕哪还顾得上礼仪,突然狼狈地跑出宴厅。

香十三娘着急要跟去,胡阿郎偏叫住她,反派自己的婢女前去伺候,还留香十三娘坐他身侧。

胡夫人见这不成规矩,又不得违背家主,只得牵着香十三娘坐她身旁,方才圆了场。

出了宴厅,一阵狂风急急迎面刮来,吹醒了顾青山的几分酒意。

他立刻甩掉追来的两名婢女,见四下无人,才一路迷糊装醉地混到后院,避开了两支巡逻小队,轻车熟路地直往药库去。

“我记得……当时那个小厮撞到管家后,是往这个方向去的……”

顾青山顺着小径转过一个弯,努力将脑海中的记忆同眼前的回廊幽径对上号。

他虽不知眼下身在何处,但此处距离宴厅甚远,连丝竹声也穿透不了层层白壁。

四下无灯,夜幕低垂又浑浊,只一线模糊朦胧的白光氤氲在浮云深处,暗影绰绰,几乎辨不清脚下的前路。

顾青山心里打着鼓,匆匆环顾四下。

突然间,假山后传来铮铮铁甲的铿锵声,渐行渐近,顾青山抬眸时,果见一点灯笼火自黑暗中稳稳飘来,隐约照亮引路队长那身粼粼银甲。

正是胡府巡逻的卫兵。

顾青山紧抿双唇一个闪身,顺势冲进身旁最近的屋子。

真是麻烦,胡阿郎到底有几座金山银山,如此大费周章的布防?

顾青山抱怨着合上门,提着的一颗心还未落地,忽觉一阵凉风自身后袭来,裹着瘆人的凌厉肃杀之气!

他猛地握紧袖中匕首却已来不及躲闪,锐利的剑锋已贴着他娇嫩的皮肤擦过,轻而易举地割开一道口子,渗出一排红艳艳的血帘。

顾青山的心咯噔一跳,不知为何突然想起昨夜的“梦”,情不自禁唤道:“东扶?”

身后的人不曾说话,也没想要杀人灭口的意思。

他只握着满是森寒冷冽杀气的白刃,稳稳架在顾青山脖前。

屋内死寂得诡异,顾青山拿不准那人到底何意,而他的判断似乎也并不理智。

他从不知东扶的真实面貌,就算身后的人是他或不是他,自己又如何得知?

这个王八蛋。

自己被逐出琉光楼时,怎的就没想到摘下他的黑纱瞅瞅?

顾青山撇着嘴,心如擂鼓狂奏,只差点脱口而出“要杀就杀、不杀就滚”,这啥都不说,岂不折磨人吗?他翻着白眼,却忽然嗅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涌来。

顾青山皱了皱眉,自己流的血也不至于有如此强烈的腥味。

于是他眸色微亮,十分肯定地言道:“你受伤了。”

“闭嘴!”

身后那人急促地喘着粗气,声音透着虚弱无力,可贯穿剑身的内力已足以迫使顾青山不敢乱动。

“我是郎中,些许能帮你。”顾青山镇定得没有丝毫慌乱,不了解他“医德”的人,怕只当他说出这番话是菩萨心肠呢,实则不过眼下形势所迫的缓兵之计罢了。

“闭、嘴!”

那人加重语气,似乎只想如此与顾青山僵持。

屋外的灯笼渐渐照亮顾青山肃然的脸,又渐渐牵着夜色覆盖住他的眉眼。

巡逻小队没有任何察觉地踏着步子,沿长廊铿锵有力地走远了。

顾青山抿了抿惨白的双唇,虽未再开口却徐徐地往腰包里掏着什么。

那人的剑一横,警觉地低吼:“你想死?”

“我还不想死,也不劳您大驾!”顾青山心口烦闷,再同这人僵持不下,他真怕明日天亮还没能找到玉清乌,“我有药,可帮你先止血。”

顾青山不敢回头,只举起手心的一枚碧色小瓷瓶,让那人看清后扬手朝后抛去。

风里流动的气息刹那改变,即便顾青山不回头,也能感觉到身后那人已接过药瓶。

他的唇角,刹那得意地微微上扬,心里默默从十倒数,嘴里却问:“需要我帮你上药吗?”

那人沉默地掂量着小药瓶,又拢着眉头凝视着顾青山的背影,一语未言。

“嗯,看得出你不爱说话,可眼下你想说也说不出了吧?”顾青山啧啧啧地吧唧着嘴,叹息道,“不过大多死亡都很仓促,你无需感到遗憾,有多少人活着也同死了一般,只当这是我对你的成全吧。”

“闭嘴。”

“……”

这一次顾青山差点闪了舌头,心里的倒数分明早已结束,可为何此人还好好地活着?

“你的毒,太幼稚。”他嘲讽地冷笑着,随手将药瓶扔到顾青山的脚边。

那光溜溜泛着幽绿碧芒的瓷瓶,在冰凉的砖面打着转,忽来忽去地滚动,晃得顾青山心里左右为难,已是汗流浃背。

居然会被他识破?这家伙,到底是谁?

顾青山咬着嘴唇,倏尔赔笑道:“哎呀,拿错了,不是这瓶药呢。”

“你身上有多少毒.药,尽可一次全试。”

言简意赅的一句话,自那人嘴里说出却是盛气凌人的狂妄,冷峻生硬得令人如窒息般绝望。

顾青山后背的冷汗被风吹得刺骨的森寒,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儿,忽然觉得自己若毒不死他,岂非令他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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