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罗鬼封老三最得意的，正是他每次出其不意，置人于死地，才有“阎罗鬼”的称号。

他本是关外一处小王庭里的死士。自己想要活，只有让别人死。

是而他活了这么大把岁数，别的不懂，只懂杀人。

他杀了死士军团里所有的死士和官员，逃进关内，在边陲之地烧杀抢掠，如龙卷风席卷周边城镇，朝廷屡次通缉无果，这才令关内人闻风丧胆。

也正因此，阎罗鬼封老三的地位，不过是恶贯满盈的大盗，江湖中人多瞧不起他。

今夜他追杀顾青山至林中，无非是想杀了能以一己之力灭了死人谷的顾青山，从而威慑江湖。

于是封老三争前恐后的要第一个出场，而出手的第一招，便使出了九层九的功力，要顾青山命丧当场，更要林中的旁人好好瞧瞧他的真功夫！

封老三洋洋得意，束缚着身后三副棺材的铁链哗啦一声响，棺材垂直砸进土里，激起飞沙走石。

这碎石子都像长了眼睛和利爪似的，直直射向顾青山。

顾青山飞身以躲，足下未定，飞沙夜雾间，只见封老三手缠粗如蟒蛇的铁链，嘶吼着当头飞掷铁链砸向顾青山。

待周围人反应过来时，封老三早已逼近在顾青山的眼底子前，转眼间，早与顾青山过了数十招。

众人哗然。

小顽童许定山惊愕不已，“看他不过是个粗鲁鄙俗的莽汉，竟也有这等轻快的身法！”

“再快又如何？”赤练红钟灵微眯着眼，笑得森寒，向顾青山的碧影高高扬起下颌，“不也始终差那丫头半步吗？”

“差半步也是厉害了，怕是有人不只差半步呢！”

赤练红钟灵身后传来有人的嗤笑声，惹得他很是不快，细长的眉尾一样，当即红袖高抛，抛出数十米外去，如灵动的毒蛇缠住说话人的咽喉，一紧一松，那人猝不及防的一命呜呼。

“混蛋！敢杀我大哥！我杀了你报仇！”

黑暗的林中深处，当即一声咆哮，厮杀声起，数枚飞箭直逼赤练红钟灵。

本是看戏人，如今也被卷入戏中。

然而刀剑无眼，更何况赤练红钟灵素来无道无义，一招动手，不分青红皂白，死伤惨重，竟将许多旁观者卷入纷争。一时间，打杀声四起，本无恩怨的人此刻都激战难休。

小顽童许定山趁机攀上身边高树，远远避开这头混战，只全神贯注在顾青山与封老三的对战之中，想要找出顾青山出招的破绽。奈何他刚上树枝头，只觉身下树干摇摇欲坠，许定山忙纵身掠起，脚下刚离开，大树顷刻间轰然倒塌。

许定山惊慌失措落地，身子摇摇晃晃还未站稳，眼前又突然倒下一道黑影，险些砸在他头上。

他脚下滑出，这才回头喘着粗气看了眼那庞然大物，竟然是满脸挂彩的阎罗鬼封老三！

许定山大抽一口寒气，眼前青衣人徐徐飘落，恍若一枚落叶，落在封老三肩头。

顾青山低头，漫不经心地整理长袖，“连败我三招，你可还要再战？”

封老三嘴角淌血，抽搐着勉强挤出一句话，“……技不如人……是老子输了！”

“输了，便按照约定，为我去杀一个人。”

顾青山翩然落地，身后的封老三才撑着地，艰难地坐起身，闷声问：“杀谁？”

顾青山扫了眼眼前，盯着许定山笑了笑。

美人一笑，倾城倾国，却也是杀伐果断。

小顽童许定山自诩已采花无数，此时此刻，却叫顾青山一抹嗜血的冷笑定在原地无法动弹，胸口一阵发慌，后脊早已布满刺骨的冷汗，像是谁当头一盆冰水从他后颈里灌进去。

封老三顺着顾青山的目光看去，眼神早已浸出杀意，不知不觉已站立而起。

许定山咬紧一口牙，他不信自己还灭不了一只关外的臭虫！

风起树沙响，顾青山在双双黑影厮杀间，踩着震颤的大地，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

“走！”顾青山蹿到一棵老树下，扶起燕空，“趁他们现在一锅乱。”

燕空捂着胸口，靠着身后的树干勉为其难地站了起来。

顾青山又弯腰去捞倒在地上的异国僧，燕空骤然间眸色一暗，伸手摁住顾青山的后颈。

顾青山始料未及，被燕空的力道压得差点倒在异国僧身上。

“嗖”得一阵破风声擦过她的耳廓，一缕长发自她耳后悄无声息地落下。

顾青山紧皱着双眉霍然起身瞪着身后阴影里走来的人，心里一顿暗骂。

“哎呀，俊俏郎原来躲在这里。”赤练红钟灵扭着水蛇腰，手里一柄团扇遮住他笑盈盈的半张脸，款款而来，“可真是会玩……”

顾青山学着他装腔作势的模样，曲肘靠在燕空肩头，扭着腰，顶着胯，单手叉腰，笑眼妩媚，“哎呀，某人还真是跟狗皮膏药一样，死缠不休。也是，如果不这样，那后院满屋子的俊俏朗，可没人看得上狗皮膏药。”

“你……死丫头！”赤练红钟灵猛地扬扇，劲风如刀剑袭来。

燕空握紧顾青山的手，一步后掠。

顾青山趁机以掌迎面相击，身侧两棵老树顿时倾塌，险些砸中异国僧。

顾青山趔趄数步方才站稳，垂在一旁的手腕都被震得发麻。

燕空急忙低语：“赤练红内功霸道，与你正是相克，你不要……”

“没事。”顾青山推开燕空的手，咽下口中的腥味，大步站在燕空身前，大笑，“你的命本就是我的，我没收回，谁也别想夺走！”

“你个臭丫头，捏死你，比捏死蚂蚁还容易！”

话音落地，漫天飞舞的红练如天罗地网，劈头盖面而来。

顾青山毫不犹豫舍身飞入红练之中，青裳碧影，一道清寒的匕首微茫，刹那如流萤扑闪。

燕空焦灼地疾走两步，却惹得气血翻涌，呕出一口血来。

正巧走来两人不知好歹暗中偷袭，燕空左右一掌送他们上了路，强撑着赶到异国僧身边，忍住口中的腥甜，抓了几次才好不容易把异国僧拽了起来，却未曾想一阵暗香袭来，燕空立时戒备躲开。

“哈哈哈，有意思，不怕情梦散的人，你还是头一个！”

赤练红自半空中落下，红练横空，红裳翩跹，实实挡住燕空的去路，将他们困在断树前。

“区区小毒。”燕空抬起冷眸，余光扫了眼远处与人交手的顾青山。

赤练红看出他的担忧，抿嘴一笑，“若不找人拖住那臭丫头，和你说些话，实在太难。”

“这些人，拖不住她。”

“是吗？”赤练红偷笑，“反正俊俏朗说什么都在理，怎么听都好听，想听一辈子！”

他笑容不变，却骤然出手，身后如蜘蛛腿的红练刹那如利剑飞刺。

燕空一掌抛开异国僧，忍住蛊毒发作的绞痛，强提一口气卷入赤练红钟灵的阵中。

一时间，落叶萧萧，飞沙走石迷人眼，紫衣红影，青裳白光，林中混战更是敌我难分。

*

异国僧趴在断树上昏迷不醒，和周边横七竖八的死人一样。

枝丫间渗透出的一缕夜光，正好照亮他的眉眼，似蹙非蹙，仿佛有吃痛惊醒之意。

只是还未醒来，一双枯槁如柴的手兀地从他颈后伸来，泛着青黑的指尖还在滴血，颤颤巍巍，突然揪住异国僧的衣领大笑。

“让他们打去吧……打去吧……只要你在我手上，就不怕他们不就范……哈哈哈！”

老人伸长脖颈凑到异国僧的脸旁，一张满脸刀疤的脸几乎辨不清这老人的模样，他伸出黏糊糊的舌头舔过异国僧的下颌，却突然闷声一阵吃痛，僵直了身子，瞪圆了灰蒙蒙的双眼，还没回过神，吃力地低头看，心口竟然已穿出一截剑尖！

只听“咚”的一声，长剑挑起，老人被甩出砸在远处的树干上，震落一地枯叶。

陡然间汹涌而来的铁骑，如猛浪过江，不分青红皂白地杀出一条血路。

黑袍所经之地，血染树梢，惊得混战中的众人不知所措间已沦为铁蹄下的冤魂。

“……客栈里的那群家伙这么快追来了！”顾青山心惊不好，脚下滑出正要撤招，两把短刀却突然夹在她眼前，左右冲出两人逼得她步步后退。

不远处，一抹血迹斑斑的紫衣白发的影子从半空中坠落，燕空倒地尚未起身，数道红练当空而来，燕空吃力地侧身避开，适才所在之地顿时被红练砸出大坑，内劲的余力震得燕空嗓子火辣，霎时喷出一口鲜血，险些喘不过气。

“真是受不得伤了你这副皮囊！”赤练红挥扇而落，笑声孤傲，“乖乖听话，少受皮肉之苦，岂不好？”

“……呸。”燕空肺腑受了重创，费力地吐罢口中的血。

“不识好歹！”

赤练红顿时脸色大变，恼怒得使出大招，如电闪雷鸣直取燕空性命。

燕空身子已沉如铁石，五脏六腑是新伤旧伤痛在一处，竟连动也动不了。

顾青山左右一手一招解决了拦路之人，又被新的一波人缠住，余光瞥见燕空，当即骇然失色，想要救人却已来不及，反倒招式中露出纰漏，咽喉间堪堪擦过一道剑光，血色立时模糊了她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