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开学的时候，方慕青的集训结束了。当天晚上给水清打电话，让水清第二天晚上去北京南站接他。

水清挂了电话，对方慕青的大男子主义痛恨到无语。他总是这样，自己决定了的事情就和她通知一下，也不管她这边的情况。

这边方慕青挂了电话，默默无语。如果委婉地和水清说，征求她的意见的话，她肯定是不准自己去看她的，所以，有的时候这种强势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水清站在车站出口处，人们鱼贯而出。老远就看见了方慕青，水清故意装作没有看见他，眼睛看向了别处。她要是一副等待焦急的样子，估计方慕青又要得意了。

方慕青走到水清跟前站定：“哎，你还没看见我啊！”

水清瞪他一眼。

“我以为你会举个牌子，上面写着我的大名接我呢！”方慕青笑道。

“你的名字很好听吗？”水清撇撇嘴。

“当然啦，方——慕——青，就是因为倾慕青海才到青海支边的，对我父母来说多有纪念意义？”

“对我来说毫无意义，你叫路人甲我都没意见！”水清故意和他对着干。

“行啦行啦，我知道我的电话很突然。我快饿死了，咱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方慕青揽住水清的肩。

水清挣扎了一下，没有甩开，只好任由方慕青揽着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地往前走去。

方慕青嘴角噙着笑，低头看着水清乌黑的发顶。

第二天一早，某个人六点半就站在宿舍楼底下给水清打电话，兴致勃勃：“你上次不是说的要带我去风景很好的地方转转吗？快点起来带我走！”

水清晕晕乎乎地起床，潦草地洗漱了一下，皱眉皱脸地走到了楼下，已经是七点了。

方慕青穿着一套很休闲的短袖短裤，背着一个双肩包，手里提着早餐笑眯眯地等她。

路过两个女生，都走过去了，还不住地回头看。

“啧啧，好阳光的帅哥啊，回头率百分百嘛！”水清一点都不客气地接过早餐，走到旁边小花园的木椅上，坐下吃起来。

方慕青不理她的调侃，凑到跟前：“哎，五月份的时候打电话你不是说和班里的同学们去一个叫碓臼峪的地方吗？风景很好的那个，带我去吧！”

“什么？碓臼峪？你疯了，那么远！”水清被一口豆浆呛到。

方慕青伸手给她拍背：“真的很远吗？”

“对啊，还要换三次车啊，这么热的天，方慕青你想累死我啊，不被累死也会被热死啊！你明明知道我很怕热的！”

“那……你把那里说得那么好，我跑这么远的路慕名而来，你却又不愿意带我去了。算了，那就不去了。”

“你……算了，我舍命陪君子吧！我要是走不动了怎么办？”

“我背你！”方慕青眉开眼笑。

于是，水清又跑到楼上去，把帽子、遮阳伞、防晒霜等等物品准备停当，临走，又从桌上拿了几个昨天买的苹果塞在包里。在换了三次车、时间已经临近中午的时候，两个人终于到了碓臼峪的门口。好在换乘的都是空调车，水清又在车上睡了个小觉，也不是很疲惫。方慕青却先不急着进入景区，拉着水清进了景区门口的一家农家院，先点了几个小菜，用他的话说，吃饱了肚子才能好好逛。

于是在吃饱喝足之后，才真正开始今天的行程。

一入景区大门就看见一道水坝，水流形成矮小的瀑布从豁口流下来，形成一个碧绿的深潭，还没走到跟前就已经感觉到了丝丝凉意，让人在正午的阳光下倍感舒爽。

然后，两个人就沿着一道溪水溯流而上。水清指着溪流两岸的奇花异草，给方慕青讲解有关这些花草的名称、药性以及生长习性，方慕青听得津津有味。一路走过，各种景色尽收眼底。

“比起南县的深山老林来，这里倒别有一番风味！”方慕青感慨。

“每次听见这样潺潺的流水声和树叶的沙沙声，我就想起南县的河滩。还是那里的风景好。”水清坐在溪边的一块大石头上，缓缓地说。

“一年都没回去了，你难道不想家吗？”

“所谓的家，是因为有我妈妈。现在妈妈都不在了，我回去干嘛？”

方慕青想说什么，嘴唇嗡了嗡，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方慕青，以后别再老和我说回去回去，该回去的时候我自然会回去。”水清撩撩脚跟前的溪水。

半晌没听见方慕青的回音，刚一回头，就听见相机“咔嚓”一声响。

水清撩起一捧水向方慕青泼去：“谁让你偷拍我的？”

方慕青哈哈大笑，也站到溪边捧了水向水清泼去。水清也哈哈大笑着反击。时光仿佛一瞬间倒流，回到了曾经无忧无虑的童年。总是和一群同伴在河滩里嬉戏玩耍，那时候的时间好缓慢好缓慢，一个下午那样的漫长，又让人那样的尽兴。

兴起之至，水清站在湍急的流水前，向着对岸的山谷，一次又一次的高声呼唤，山谷里回荡着婉转而又遥远的回音，一次比一次遥远，一次比一次微弱，却又一次比一次让人感觉到美丽。

在方慕青面前，她是随性的，也做回了最真实的自己。

走到最尽头，溪水形成的小水窝随处可见，随便一捞就是小鱼小虾。水清抓了好多放进喝空了的矿泉水瓶里，拎着矿泉水瓶一晃一晃地走在前面，方慕青跟在她身后，一脸的宠溺。这幅场景总是出现在童年时的生活中，她是他骄傲的小公主。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多美丽的两个词。

可是命运的安排总是出其不意。不知道在哪一天，出现了那个人。于是，他们两个人的轨迹走上了不同的轨道，越走越远。

他努力地想要站在原地不动，站成一棵树，希望她回过头来的时候，还能看见站在原地的他。

可是她却不肯回头看了。

就算如此，能够这样两个人在一起也算是一种幸福了吧。

沿去路返回，又回到了那潭水边。水清想了一下，将手中矿泉水瓶里的小鱼小虾都倒进了潭水中，自言自语：“从哪儿来的往哪儿去吧。我不带走你们了，这里才是你们生活的地方！”

终于出了景区大门。水清一屁股坐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再也不肯走了。方慕青蹲了下来：“走，我背你！”

水清毫不客气地爬上方慕青的背。

“我说，你可要控制一下体重了哦，重了好多呢！”

“胡说，我的体重一直都没变过。”水清拍了一下方慕青的背：“话说，你上一次背我是在什么时候？我都不记得了！”

方慕青沉默，半晌，低声说：“我也不记得了！”其实，怎么能够不记得？上一次背她是在初三的下学期，那个学期快结束的时候，她便遇见了那个人。

从此之后，这样的亲密怕是都给了那个人了。而他，也只能远远地站住了看着。

水清看到方慕青低头不语，便笑道：“不记得了吧？”

说话间，到了来时吃过饭的那家农家院。

吃完饭，方慕青去结账，顺带给水清带来了一个好消息：“这里提供住宿。”

水清顿时两眼放光，她实在是走不动了呀，两条腿都发酸了，使不上劲儿，能歇息一晚上那是最好的。

走进房间，水清连房间的布置和陈设都没心思看，直接爬到床上，和衣倒了下来，一副败兵的样子。

“唉，洗漱一下再睡。说真的，有那么累吗？”方慕青拉住她。

“你以为我是你吗？你有集训时打的底子，我呢，这么瘦弱。我今儿可真算是舍命陪君子了。君子，您让我睡会儿行吗？”

“起来，洗漱洗漱再睡。晒了一天了，要是不洗脸就睡觉，明天皮肤就变黑了。”

这话说到了关键的地方。

水清想了想，咬牙又起来，洗了脸，从包里拿出一张面膜来，敷在了脸上。冰凉的面膜一敷到脸上，似乎也没有那么疲惫了。她心里暗暗庆幸，早上收拾东西的时候顺手把桌上的一张面膜也装了进来。

方慕青端着一盆热水进来：“洗脚！”

水清嘟着嘴脱了鞋子和袜子：“哇塞！我的脚上打了三个水泡！天呐，我的脚已经麻木了，不然怎么都没有感觉到痛啊！”

往日里买了新鞋子，脚上也会被磨出水泡，疼得她一步都不想多走。今天是怎么了？三个水泡，她竟然没有感觉到痛，难道走了这么多的路，脚真的被走的麻木了吗？

水清皱着眉把脚放到水盆里：“嘶……”果真还是很疼的。

方慕青说：“我放了点盐在里面。”

水清瞪他。

“放点盐是消炎的，还有利于驱除疲劳！”方慕青认真地说。

这下轮到水清不好意思了，便开玩笑道：“方慕青，你以后一定会是一个模范丈夫。”

方慕青看了她一眼，说：“这是你的特权。”依旧是认真严肃的表情。

水清正色道：“方慕青，你别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如果没有你了，对我来说，这个世界上也就再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东西了。”

“方慕青你疯了，那你的父母呢？难道他们就不重要吗？”

“只有我幸福了，他们也才会幸福，不然的话，也会因为我的原因让他们难以幸福。”

“你总是有那么多的谬论！”

水清不再理方慕青，擦干脚，取掉脸上的面膜，直接就爬到了床上。

等方慕青倒了水，自己洗漱完毕走进来的时候，已经累极了的水清早就沉沉入睡了。

方慕青坐到床边，看着水清熟睡的容颜。她的呼吸平稳，嘴角微微噙着笑。因为做了面膜的原因，皮肤在灯光下微微泛着光泽，让人忍不住想要触摸一下。方慕青伸出手去，触手处细腻柔滑。许是感觉到了他手指的摩挲，水清的眉皱了皱。

方慕青俯下身去，想要吻吻水清的眉。水清的脸上隐隐散发着百合的香味，想是刚才敷的面膜的味道。方慕青的呼吸扑在水清脸上，水清在睡梦中将脸侧到了一旁。

方慕青叹了一口气，直起身子，走出了门外。坐在门前的石阶上，点燃一支烟。

烟雾袅袅上升。

月色清朗，如水一般地澄明洁净。夜空暗黑，群星闪亮。但却看不到那条横贯天际的壮观的银河。那是只有在高原才能看到的景色吧。南县的月色只有比现在的更好，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高原的月色更美的了。可是，她却再也不想回去了，宁愿在这个距离家乡几千公里的陌生的大城市，夜夜对着这陌生的月光和星空。

山中的风吹来，周围生长的枣树，发出像海浪一般的沙沙声。

什么时候还能带她回去听那白杨树在风下发出的哗哗声呢？那些树叶背面的银白和正面幽幽的绿，仿佛离他们越来越远，越努力地想要回到从前，却越发地回不去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水清睡醒了，找不到方慕青，便爬下床，赤脚走到外面的水泥地上，看见方慕青坐在地上抽烟。她抢过他的烟，说：“谁让你抽烟的？”看了一眼地下，少说也有三四个烟头了，于是皱眉道：“不止一根！方慕青，你答应我的事情还算不算数？”语气里透着失望。

方慕青笑着说：“我们算是扯平的。”笑容里泛着一丝苦涩。

“什么扯平？”水清有点心虚地说。

“你答应我的事情你也没做到啊！”

“我答应你什么了？”

“你答应要做我的新娘子的，你都没有做到。”

水清无语。

方慕青捉住水清的一只手，说：“水清，无论你会不会转身，我会一直在这里。”

一只萤火虫飞过，落在了两人身边一棵树的叶子上。方慕青伸出手，捉住了那只萤火虫。以前在南县，萤火虫是很少见的，也许是因为气候太冷，这种小生物很难存活，即使能够存活，时间也不是很长。只要见到萤火虫，方慕青总是会捉来，像宝贝一样的送给水清。能得到一只萤火虫，水清就能开心许久，尽管到最后，她还是会放那只萤火虫离开。而现在，方慕青忽然发现，原来周围的树上竟有很多萤火虫。

水清坐在石阶上，看方慕青东一下西一下地捉了好多萤火虫，放进一块纱布里扎起来，就变成了一盏“萤火之灯”。

方慕青将“萤火之灯”放进水清手中，一句话都没有说，转身走进了屋子。

水清站在那里，手中捧着那盏时亮时灭的浅绿色的灯，怔怔地想着方慕青刚才说过的话，站了许久许久。

方慕青靠在门口，看见水清慢慢打开“萤火之灯”，将那些萤火虫全都放走了。一下子，水清周围围绕了无数盏小小的的“萤火之灯”，一明一灭。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看见她瘦弱的肩和被微风拂起的发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