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乃小姐对自己还是在乎的。

卡米亚总会这样想，似乎想着想着就能让自己相信了。心理学上这叫自我欺骗，更专业一点叫作心理暗示，可是他正视自己的内心之后，发现只不过是因为害怕被抛弃，拼命安慰自己罢了，可是他又忍不住会这样想，就像现在这样，软趴在窗边，想着不着边的事，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

自己其实也不差，打扮之后还是挺招女孩子喜欢的，至少曾经在舞会上被女士们示好。那大概是唯一一次看见由乃小姐穿礼服的样子，也是第一次看到那样拘谨的她，像一只被惊吓到的猫，不敢对视也不敢说话，而他站在她的身边，默默地看着女孩子们在大厅里起舞。

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她像照进黑暗里的一道光，温暖却不炙热。她对人有礼貌，从来都不会有不悦的神色，也不会因为琐事烦恼，她就像穿过时间长河的白驹，在时间里静静地走过，无悲无喜。

“卡米亚。”他回过神来，看到由乃小姐在唤他。

他整理一下衣襟，踏步走过去。

“给客人倒杯茶。”由乃说。

他抬头望去，对上一双锋利的眼睛，时间在他的额头留下痕迹，这个男人年龄至少在三十岁以上，眼神犀利但是面容时不时地会扭曲一会儿，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男人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皱了皱眉，似乎并不满意这个结果。

“先生请用茶。”热腾腾的雾气从茶杯里飘出来，这充满寒意的房间增添一分暖意。

由乃捧起一杯茶，杯盖轻轻地触碰茶碗，小口小口地饮。

男人见状，眉头更深，捧起茶杯，似乎并不在意滚烫的开水，一饮而尽。

“你到底想要什么？”

“你想要什么？梅里斯。”由乃看了卡米亚一眼，卡米亚心领神会，留下茶壶，恭敬地退了出去。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由乃。那个.....那个东西会害死我的！每天夜里我都被它折磨，它就像是恶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把你吞噬了！我甚至不敢闭眼，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怕我闭眼之后就再也醒不来了！”

梅里斯神色激动，小桌上的茶水一阵起伏，还有一些洒了出来。

“这里是北海，能救你的有很多人。”由乃放下茶杯，看着梅里斯。

“呵.....”梅里斯干笑，“整个北海，能救我的只有几个人，而其中之一就是你。认识这么多年，难道你真的要袖手旁观吗？”

“梅里斯......”由乃侧过头，不再看他，“你知道我的规矩。没有人能越过这条线，我也不行。”

“由乃.....难道我们十几年的交情比不过那该死的规矩吗？”男人似乎生气了，声音越过厚厚的墙壁传到卡米亚这里。

卡米亚默默地擦拭着刀尖，刀名为‘樱’，由乃小姐的长刀，没有花哨的纹饰，只有一个樱花做成的挂饰在刀柄的尾部，这把刀有两柄，一柄在他这里，另外一柄在由乃小姐那。如果有任何异样，他会带着这把刀冲进去，无论坐在由乃小姐对面的是谁。

“这是我立下的规矩，谁都不能打破它。”

“呵.....由乃，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出手，恐怕是因为那件事吧？三年前那件事。”

由乃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饮一口茶。

良久，由乃轻轻地说，“你不该杀了他。”

“从你下手的那一瞬间开始，你就已经不是梅里斯了。我认识的梅里斯从来不会屈服，就算有人拿着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绝对不会出手。”

梅里斯突然不说话了，像是有什么东西塞在喉管里一样，噎着说不出话来。

“由乃.....你杀过人吗？”梅里斯说。“亲眼看着鲜血从身体里涌出来，一片鲜红，所有的东西都被染成红色的，像是地狱里的血池，谁都不想看到这样的景象，不是吗？可是我还是下手了，由乃，这是事实，我不想骗你。”

“杀过。”由乃说。简短的两个字，没有犹豫。

“可我杀的是该死的人。”

“该死的人？”梅里斯笑，“杀人就是杀人，就算你说的冠冕堂皇，替天行道，可是仍然改变不了这件事的本质，手中沾满鲜血的滋味不好受吧，像一个刽子手，毫不犹豫地就斩下去了。”

“那些人也有妻子有孩子，你想过没有，如果那些嗷嗷待哺的孩子突然失去了父亲，妻子突然成了未亡人，这个家也就毁了，这本质上和杀了他们没什么区别。”

“你想说什么？”由乃皱眉。

“我想说我们其实是一样的由乃。杀人就是杀人，无论以怎样的理由。”梅里斯自嘲地笑，“这是一种诅咒，谁也逃不出去。”

“不，梅里斯，我们不一样。我早就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由乃了，那些人注定要死，我会用我的一生来诅咒他们。但是梅里斯，就像你说的，这是诅咒，你还能逃出去，但是我不行。”

“有些事情，我需要给他们一个结尾。”由乃淡淡的说。

“你还是忘不了他。”梅里斯叹气。

由乃并没有回答，只是站起身来，示意他可以出门。

梅里斯在门口转身，看着站在桌前的由乃，似乎在思考说着什么话，但是最终还是说，“谢谢。你自己小心。”

由乃点头，仍然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门外。

梅里斯看着手中的纸条，这是由乃在他临走放进他的口袋里，上面记着一个地址，他叹一口气，大概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事情。

“就连我也不能牵连进来么.....这到底要发生什么事.....”

如果真的是很严重的事，那么便只有她自己能解决，谁也帮不了她，特别是有关于她自己的身份，恐怕她自己也知道她会面对什么，梅里斯是想帮她的，可是被她拒绝，终归还是帮不到什么。

这让他很失望。

“如果当时凯撒在他们手里，我想你也会和我做一样的选择吧，由乃，这世界上哪有什么正义邪恶，有些人想要夺取我们珍贵的东西，那么代价只有一个，死。”梅里斯默默地说。

“雨要下大啦，由乃小姐。”卡米亚轻声说。

“恩。准备雨伞，我一会儿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