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黄昏后。

东条巷口。

老王的酱猪蹄店已经贴上了六扇门的封条，花和尚的尸体被一群乞丐埋在了城外的乱葬岗，巷子口一如往常的热闹繁华，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夜市开始出摊，臭不可闻却外脆里嫩的臭豆腐，配上秘制的甜辣酱料，好吃到炸；红艳动人、裹着蜜汁糖浆的冰糖葫芦让路过的顽童少女迈不开腿；除了小吃，还有各种排档，这些排档中最有名的就非李记香肉莫属了。

“两斤香肉，两坛老酒。”风苟坐下，开始处理断手处的伤口。

“香肉滚三滚，神仙站不稳。当代江湖，说到吃香肉，就不得不提丐帮的李老三，虽然他只是普通的三袋弟子，但是就算丐帮的长老想吃上一回他亲自做的回魂香肉，都得至少提前十天半个月预约。”胡来道。

“没错，现在要提前一个月预约了。”

“那我岂不是占了很大的便宜？”胡来乐道。

“所以现在很多人都盯上你了。”风苟道。

“我一向不怕别人盯。”

香肉还在沸腾的热气锅内闷煮，两坛老酒和一卷洁白的纱布先送了上来，胡来拍开坛口的红泥封，瞬间香气四溢，忍不住直接灌了一大口。风苟也拍开了泥封，咬牙将酒洒在断手处，清理消毒后，用两双筷子固定住断骨，最后用纱布绕紧绑牢。

“这么好的莲青白，你居然用来洗伤口，真是太浪费了。”胡来将酒倒入碗中，那酒无色透明，带着阵阵莲香，入口绵柔，入喉却如火烧，胡来整碗倒入口中。

喝到第三碗的时候，香肉终于出锅。

李老三的回魂香肉果然名不虚传，光是闻着香气就让人口水横流，动了一筷子之后就根本停不下来。

“吃吧，多吃一点好上路。”一直盯着胡来的那几桌人终于说话。

说话的是个捕快，六扇门的捕快，三桌十二个。

“吃吧，少吃一点，将死之人吃这么多也是浪费，不如便宜老乞丐我。”排档旁的空地围坐着一群衣衫褴褛的乞丐，也一直盯着胡来这一桌，眼睛都没眨过。

“我一向被人盯习惯了，但今天这样被黑白两道同时盯上，还是头一遭。”胡来放下筷子，香肉已经见底，好酒也都饮尽。

“在这里没有黑白两道，只有庄内人和庄外人，我们现在都是外人了。”风苟也放下筷子。

“既然是外人，多留也没什么意思，你买单吧。”胡来抱起长刀要走。

“你几时听说疯狗身上会有银子的？”风苟道。

“你请我吃饭不带银子，莫非是要吃霸王餐？”胡来问道。

“我几时又说要请你吃饭了？”风苟反问道。

“那这样吧，我跟你打个赌，我赌今天这顿我们一定要付钱，我要是赢了，你就付钱。”胡来乐道。

“你这如意算盘到是打的好，输赢你都不用付钱。我看不如我们赌谁轻功好，谁跑得慢谁就付钱。”风苟道。

“我看你是比我还会打如意算盘，我们都跑了，钱付给谁？”

“谁爱要就给谁。”

两人嘴上还在说个不停，脚下早就抹了油一样直接开溜。

还在煮着香肉的李老三脸都黑了，猛地一摔锅。

“追。”

三桌捕快和一地的乞丐这才反应过来，匆匆忙忙地朝着两人开溜的方向追去，却是连人影都看不到一个了。

……

东华镇。

太阳初升的时候，胡来和风苟一人一匹快马驰进了东华镇，一夜赶了三百里官路，这马依然脚力强劲、后劲十足，果然是好马。

六扇门的马，当然是好马。

疯狗身上没有银子，胡来也没有带银子的习惯，两人只好顺手牵羊，快入镇的时候，给马卸了鞍具，直接放进了山林。

“东华镇上据说有仙人。”胡来道。

“你说的是治病救人的仙人，还用毒害人的仙人？”风苟问道。

“两个都是。”胡来道。

“你说的莫非是可以把死人医活、把活人毒死的要命仙医断舍离？”风苟又问道。

“正是。”

“断舍离十三年前退隐江湖，浪迹天涯，从此就无人知其影踪，你怎么知道他会在这个小镇上？”风苟三问。

“因为我七天前刚刚和他在镇上的如意酒庄喝过酒，以如意酒庄的藏酒来看，至少还有半个月，这个老酒鬼才会有滚蛋的念头，而真正要滚那至少也是一个月后的事了。”胡来道。

“江湖传闻断舍离一生只见两种人，一种是病人，凡是他感兴趣的病人，他就算倒贴药钱，也要把你治好；一种就是他想毒的人，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你毒死。”风苟道。

“错了，老酒鬼现在只见两种人。”

“哪两种？”

“喝得死的朋友和喝不死的朋友。”胡来道。

“你是哪一种？”风苟问。

“我正好两种都是。”胡来答。

如意酒庄。

要命仙医断舍离果然还没走，非但没走，他已经在酒窖里待了三天三夜都没上来了，胡来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光着屁股泡在一大缸三十年陈的东华大曲里，喝了醉，醉了喝、好不痛快。

不过这画面还是太感人，风苟有些不能直视，胡来居然直接用勺子从缸里舀了一勺子喝了下去。

“真正的酒鬼敢于直面任何好酒，说到喝酒，我老酒鬼谁也不服，就服你胡来一个。”断舍离居然醒了，睁开惺忪的双眼道：“你小子七天前欠下好几百两酒钱，拍拍屁股就跑了，现在是良心发现了，要来付酒钱吗？”

“钱这种东西我胡来一向是没有的，不过有样好东西，我保证比钱要好一百倍、一千倍。”胡来道。

“什么东西？”断舍离的眼睛亮了，胡来说是好东西，那这东西自然不会差。

风苟打开桌布，取出无底的油灯，递到断舍离的身前。

断舍离接过油灯前，快速地握住风苟的断手，一捏一松再一紧，两双筷子齐齐崩断，接着风苟的断手居然就可以动了，这种接骨奇术简直闻所未闻。

“湘南僵尸烟。”断舍离不愧是用毒的祖宗，只是凑近一闻，就已经了然于胸。“湘西的赶尸术曾一度传到湘南地区，两者的区别在于湘西赶的是死尸，湘南赶的却是活尸，用的就是这种僵尸烟，活人一旦吸入，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全身僵硬而死。随着湘南赶尸术的失传，这种毒也早就失传了，放眼江湖，还能制作这种毒烟的只有一人。”

“谁？”

“我。”

“谁找你买过这种毒烟？”胡来道。

“千面戏子花千容。”断舍离道。

“什么时间？”胡来问。

“昨日午时。”断舍离答。

“不可能，前天晚上花千容就死在我的刀下，还怎么可能找你买毒烟？”胡来道。

“不死人？”风苟全身突然起了一阵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