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职场女性三部曲》第一部50后情结第三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新城松林建筑开发集团是状告新城都市报的原告,集团总经理王松林已经在医院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他的儿子王小林在病床上昏迷了两天后才苏醒过来。“爸,我这是怎么了?”小林望着两眼发红的父亲。他想翻一下身但却没翻成,下肢剧烈的疼痛使他想起了前两天发生的噩梦。

那天,当他得知自己高考落榜后,他垂头丧气的跑到他父亲的建筑工地,与他相依为命的父亲此刻是他第一个要倾诉的对象。临近中午,工人们都去吃饭了,只听“轰隆”声巨响,正在建筑的房屋一角塌了下来,小林正走到此处不远,惶恐的没跑几步就被碎石压倒失去了知觉。

“亏得是中午人都吃饭去了,要不还不知道要伤多少人呢。”王松林忿忿的说,五十出头魁梧健壮的他,几天来憔悴了许多。

“有多少人受伤?”

“算你两个,属你伤的最重。”王松林望着儿子,想起他考大学刚受到的挫折,心如刀绞,真是祸不单行呵。

向梦涵接到法院传票后,脑子都炸了,冷静后,她想到,除了安排追查报纸刊登劣质产品广告的来龙去脉和责任人,还应到医院去看望在事故中受伤的人员。当她看到原告王松林的名字时,不由得楞了,难道会是他吗?

她匆匆赶到医院,见到王松林父子,向梦涵惊呆了。这正是他想见又怕见到的人。

原来,王松林竟是她姐姐向沙飞当年插队时的前夫,小林就是她姐姐当年遗弃在农村的亲生儿子。向梦涵当时和姐姐一起插队,目睹了当时的一切。向沙飞走后,向梦涵替姐姐背黑锅,扛住了后来的一切。

“松林大哥,怎么是你呀?”

“向梦涵,你就是新城都市报的头头?”

向梦涵点点头:“小林伤势怎样?”

“很严重,不知还能不能保住这条腿。”小林用双手捂住脸痛哭失声。向梦涵看着小林缠满绷带的腿,抚摸着他的头也心如刀绞。王松林为自己在小林面前说出病情真相,悔不迭地忙把话岔开:

“我们就是看了你们报纸登的那个广告,找到建工学院下属的建筑材料公司,买了他们的材料,结果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故。我和你们两家的官司非打到底不可”王松林黑红的脸气得发紫,一拳砸在桌上,震的杯子叮当响。

“就是那个建工学院,开始说我已被录取了,但要交费。如不交费就甭想上了。”小林哽咽着说道。

“他们乱收费,你们报纸干吗吃得,怎不给他们曝曝光?”王松林愤愤地又是一拳砸在桌子上。接着他又说:“他们的建筑材料公司后面肯定有不可告人的勾当,我这次到要看看,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向梦涵打开手机,急速的打给张真:“你马上安排人了解建工学院乱收费的事情,注意方法,要实事求是。”“我也听到了一些反映,我马上组织调查”。张真在电话里回答。

轻轻的敲门声,王松林说:“进来”。门口站着来人,房间里的人都楞在那里,是向沙飞,她忐忑不安的站在门口。向梦涵迎上去:

“姐,你也听说了。”她回头再看王松林呆呆的站着,小林欠起身嘴张了张又闭上了,接下来是似乎凝固了的沉默。向梦涵搬来椅子让向沙飞坐下,父子俩还是沉默着甚至不看向沙飞一眼。

向梦涵忙说:“小林,你妈妈来了!”

小林却猛地一抬头:“她不是我妈妈,你是我妈妈!”

“我不是……,”向梦涵想解释又停住,她看不得小林眼中的泪花。姐妹俩尴尬的对望着,不知说什么好。

望着眼泪汪汪的向沙飞和父子俩,向梦涵心里像打碎了五味瓶,想起了二十年前姐妹俩插队的那个小村庄,那个烙印了她们青春的广阔天地。……

60年代末,姐妹俩随着上山下乡的潮流来到了新城郊区小王庄。

……六月中旬,正是收麦子的季节,天亮的早。向梦涵和向沙飞摸着黑就起来了,听房东大婶说,割麦子每天要趁早、有露水的麦子容易攥到手里好割,要是到晌午干乎乎的麦芒都能把人眼扎瞎。所以每到麦秋都是起五更,是一年当中最累人的时候,连当地人都称割麦子是过“鬼门关”。姐俩到村里不久就赶上了割麦子。

小王庄算个大村了,有三个生产队,第一生产队的人最多,用村里人的话说:这个队什么人都有,特别是大队干部的七姑八姨的都在这个队里。梦涵姐俩就在这个队里。这天早上,村里人各个都穿着长袖衣裳,袖口还捆的严严的。二十几人一字排开,一人一垄,只听刷刷的割麦声,一会村里人就遥遥领先了,姐俩和其他几位知青不知穿长袖衣裳,胳膊被麦芒扫的针扎似的疼。社员们割了一个来回的麦子,天才蒙蒙亮。村里的社员门都已割到头在地头上休息了,知青们还在田中间,一低头麦芒就往眼里扎,分不清是泪还是汗,全身上下只有衣服的贴边是干的。太阳出来了就更难熬了,头发湿透了又被太阳晒干。向沙飞看着手上的泡被挤破,疼得再也忍不住了,咕咚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忽听向梦涵小声惊呼:“姐,你看,有人在帮你呢,快别哭了!”

向沙飞急忙站起,只见在她前面,有个人熟练的挥舞着镰刀,她的那垄麦子已齐刷刷得倒下,马上就割完了。原来是村支书的儿子王松林,这个虎头虎脑的还乡青年平时话不多,干起活来人称“活狠子”,不象有的人那样仗势、张扬。这个根红苗壮的小伙子近来总是默默的帮助向沙飞,向梦涵也沾了姐姐的光,这不,他帮完向沙飞又回过头来帮向梦涵来了。望着王松林大汗淋漓的背影,姐妹俩感激得不知说什么好。向沙飞真有一种被救命的感觉,她从兜里掏出手绢递过去,王松林推开她的手,憨厚的笑笑走了。

第二天,向沙飞没再去割麦子,她和向梦涵被分配去西瓜地里摘瓜。平时去瓜地摘瓜,都是受犒劳的美差,活不累还能饱尝美味的西瓜。更甭说是麦秋之时了,被派去干这活的都是和村里大队干部沾亲带故的。这天还多了向沙飞姐妹俩,有人私下嘀咕:这是王松林那小子跟队长要求的,向梦涵听见了告诉沙飞,是王松林在背地里帮助她们,向沙飞抿嘴笑着意味深长的样子。她学着老农的样子,“哐”的一拳砸在一个熟透的西瓜上,一掰露出粉红色的沙瓤,向沙飞伸出五指抓下去,抓出最当中的沙瓤放进嘴里,得意地说:“你就跟着我沾光吧!”说着把手中淘去瓤心的瓜皮随手一甩,扔出去好远。

向梦涵没有吭声,心里很不是滋味,望着远处的瓜皮半晌说:

“你太浪费了!”

“这叫优选!你知道吗?快吃吧。”向沙飞又拿起一个西瓜放在耳朵旁一个劲儿的拍打着,又是一拳砸了上去。

炎热的夏夜,月上中天,窗前的几棵白杨树随着夏夜微微的晚风发出刷刷的响声,伴着阵阵蝉鸣,就在这恬静的月夜,姐妹俩的窗外经常传来时隐时现的笛声,在那文化凋零的时代,这笛声足以令人陶醉。姐妹俩寻着笛声找去,发现,又是王松林。他站在一个高坡上,手中的笛子朝着姐妹俩窗户的方向。向梦涵看着姐姐入神的样子,悄悄离去。这天晚上,向梦涵睡醒一觉,向沙飞还没回来。

从此,每逢入夜笛声响起,向沙飞就坐不住了,然后悄悄离去。夜深人静时,向梦涵经常被姐姐开门声惊醒。从此,她隔窗望去,经常能在皎洁的月光下、婆娑的树影中看到一个健壮的身影送姐姐回归。

从此,向沙飞就成了特殊人物,再没干过脏活累活,人们都对她笑脸相迎笑脸相送的,背过脸却指着她的脊梁骨撇着嘴指手画脚戚戚喳喳的。

夏去秋来,姐姐的脸更加滋润,神情快乐,人也变得爱说爱笑了。向梦涵知道姐姐和王松林谈恋爱正红火呢。她每天为姐姐提心吊胆,小小年纪谈恋爱,在当时无疑被看成是“伤风败俗道德败坏”。向梦涵几次都被噩梦惊醒,梦见姐姐被批斗,脖子上挂着一双鞋被造反派们押着游街。

第二年春天来临时,向梦涵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姐姐一连几天吃不下饭,连喝口水都要吐出来,她陪着姐姐去医院,化验结果令她俩大惊失色,尿检化验单上清清楚楚的一个大“+”号,姐俩的脸都白了,医生确定向沙飞怀孕了。

向梦涵怒不可遏:“我去找王松林算帐去”

向沙飞连哭带央求的说:“别去,求你了,闹出去,对我也不好。”

“那你说怎么办?”

“我请病假回家!”

“要好几个月那,能行吗?”

“能行,有王松林呢!他爸是书记。”

几个月后,向沙飞在城里分娩生下了王小林。从此向沙飞就带着孩子住在城里,再没下地干过活,王松林宠着她,含在嘴里怕化了。

一年后,知青大返城.按上边规定,姐妹两个只能先办一个,向沙飞都没和向梦涵打个招呼,雷厉风行办好了回城的手续。那天,她带着孩子回到了村里。

“姐,你回城了,他俩怎办?王松林会同意吗?”

“他有什么理由不同意,我是跟着陈姨平反落实政策的,不,是我妈。”

“我知道你管陈姨叫妈妈,自从她被打倒后,你可好几年不理她了,社员们也都知道。”

“那叫划清界限,谁象你似的,她越倒霉你越往上凑,现在她平反了我这不马上就又和她亲近了。”

“再说,即使王松林同意,那孩子呢,怎办?”

“姐求你了,”

“你还让我帮什么忙啊?把我写的文章属上你的名在县广播站广播,你成了名人,你这次返城办手续也算其中一项成绩呢,我也挺高兴的,在陈姨面前为你求情和她一起回城我也做了,你回城办手续我也帮你跑了,别的我可再帮不了你了。”

向沙飞低下头半晌说:“你当小林的妈妈!”

“什么?我怎么成?你真想得出!”向梦涵满脸通红气恼万分的喊起来。

“小林跟你不是也挺亲的吗“向沙飞咬着牙发狠的说:“不管怎么着我也要走,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机会!”

第二天,太阳始终不露面,天阴沉沉的,随时会降下倾盆大雨。王松林抱着刚会叫妈的孩子站在向沙飞面前,向沙飞拿起包就要走。

王松林怀中的小林“哇”的大哭起来,

他伸出小手:“妈妈,妈妈”扑向向沙飞,

向沙飞接过孩子,一狠心塞到正在旁边发愣的向梦涵的怀里:“别哭了,你管她叫妈吧。”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一个闪电过后,雷声夹着暴雨倾泻下来。

“姐,你让我怎么办呢?”向梦涵跺着脚哭着喊着,不知所措的望着雨中的王松林和怀中的孩子。

王松林含泪接过孩子,在雨中拼命地奔跑起来……

向沙飞撇下了王松林父子,回城后不到一年就嫁给了在市政府办公厅当主任颇有仕途前景的赵世达。

十几年过去了,王松林一个人将王小林拉扯大。如今,向沙飞和赵世达也没生出个一男半女的,因此,王松林父子俩近些日子却经常出现在向沙飞她的梦中。

此刻,她站在这对父子面前,一改往日妇女干部的矜持,面对这爷俩的不理不睬,她就差哭出声来了。

向梦涵将她拉出门外,焦虑地告诉她:“小林的一条腿可能保不住了。”

向沙飞一脸惊愕,睁大眼睛用习惯的命令口气说:“那可不行,一定要保住,同时,还要查处你们报社刊登虚假广告的罪魁祸首。我要用他的腿换小林的腿”向沙飞声嘶力竭的嚷道。

向梦涵气愤地说:“这个刊登虚假广告的人你认识,”

向沙飞不以为然地反问:“我怎会认识,谁呀?”

向梦涵无奈的说:“就是你介绍的那个公子哥—吴成”

向沙飞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是呀,他爹是顶头上司组织部的副部长,前两天,她还和赵世达去他家拜访过,下一轮各部门的人事改选就要开始了,赵世达和她的升迁可都攥在人家手心里呢,此时,王小林在她心中的位置就像当年她毅然离他们父子而去一样,孰重孰轻她分的很清楚。

向沙飞从口袋里摸出一条精致的手帕,擦去眼角残留的泪花,整整衣襟,又恢复了她以往领导的矜持,像对秘书安排工作似的对向梦涵说:

“你按原则办吧,相信你一定能处理好的。”说完,她像从会场上退席一样挥挥手走了。

向梦涵气的不知说什么好,望着她头也不回走去的背影,想起了当年,向沙飞回村和王松林办离婚手续时一样,不管身后王松林怀中的小林是怎样的哭喊,她也是这样连头都没回一下的走了。向梦涵强压下火,又不敢大声怕惊动病房里的父子,她忍住泪努力镇静了一下,不知怎样回去面对王松林父子。

向梦涵忽然想起来什么,忙追上去说:“咱俩应该去看看陈凝阿姨,她也住在这医院,她病得很重呢!”

“你去吧,我没时间!”向沙飞还是连头也没回一下地说完走了。

“她可是你妈妈,你怎这么冷一阵热一阵的对她呢?”向梦涵不解的说。她望着向沙飞的背影无奈的叹了口气。

陈阿姨名陈凝,当年她被劳动改造时,就在小王庄,姐妹俩插队的那个村。向沙飞为了和她划清界限,始终不和她说话。后来陈阿姨平反回城恢复了出版局局长职位后,向沙飞才又与她笑脸相迎了。然后不久,向沙飞作为她的“女儿”也跟着回城还上了大学。

陈凝是新城市原新闻出版局局长,50年代初曾和丈夫是抗美援朝的战地记者,丈夫牺牲在朝鲜战场,他们赴朝前把刚几个月的女儿托付给同院的人称向嫂的邻居,也就是向沙飞的母亲。后来他们的房子拆迁,邻居们都搬散了。陈凝从朝鲜战场回国后,没有找到他们。

10年后,陈凝和向嫂恰巧同住一个医院一个病房,才在向嫂临终前找到她们。那时,向父已病故,姐妹三个(婉柔是后来向嫂又生的小女儿)都靠母亲一人拉扯。向梦涵记得陈凝和向嫂在病床前相认时的情景:已无力说话的向嫂,用力把梦涵推向陈凝,可向沙飞却一个箭步上前,喊着“妈妈”扑进了陈凝的怀里。陈凝望着奄奄一息的向嫂楼着怀中的沙飞使劲的点着头,象是在对向嫂许诺着什么。

向嫂去世后,陈凝便承担起养育她们的责任。向沙飞还搬进了陈凝住的高干小楼。懂事的向梦涵和妹妹向婉柔一直住在原来的小平房里。她不愿给陈凝增添过多麻烦,尽管她从心里敬爱她。

向梦涵推开陈凝的病房:“陈阿姨,我来看你了。”

“快坐下,孩子。”被重病折麽的陈凝,眉宇间还能看出当年的干练儒雅,看见向梦涵,她憔悴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陈阿姨,我姐有事过两天就会来看您的”向梦涵想到向沙飞刚才的态度有点不安,她不知怎样既为姐姐圆场又能安慰陈姨。

“你这孩子真厚道,总为别人着想,我没用了,她不来了。”陈凝虚弱的声音,向梦涵没听清。她从床下拿出脸盆毛巾,握住陈凝枯槁的手说:“我给您洗洗脸擦擦手吧。”两滴清泪从陈凝眼角淌下来。她一把抓住向梦涵的手,喘息着说:“孩子,我那年在小王庄劳动改造,是你跑前跑后的照顾我,现在,我快不成了,又是你为我端屎端尿的,多亏了你呵。我要告诉你……”

“您要告诉我什么?”

“我快不成了,我要告诉你”陈凝激动的手直颤抖,一把抓住向梦涵的手说出了一句令向梦涵目瞪口呆的话:

“你才是我的亲生女儿!”

向梦涵惊讶不已,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位做过战地记者的英雄前辈,多年的老上司,居然说自己是她的亲女儿,她以为陈凝在生姐姐的气呢。

“您别生我姐的气,向沙飞她不是……

“向沙飞她不是我的亲生女儿!”

“您说什么?”

“向沙飞不是我的女儿,你才是我的亲生女儿。”

“怎么会?”向梦涵惊诧万分的问。

“你耳后的那颗红痣就是记号。”

“我早就有啊!”

“我早就知道。”

“早就知道?那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那我姐她?”向梦涵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感到有点懵,一肚子的问号。

“你还记得那天我和你们相见时的情景吗?”

“记得,姐姐扑到您怀里,连声叫您妈妈。”

“第二天,向嫂去世了。她把向沙飞又托付给了我。我别无选择。”

“为了向沙飞,您宁愿不认我!”陈凝含泪点头。

“那我姐她知道吗?”

“我和向沙飞心里都明白,只有你至今蒙在鼓里”。

“那,当年,您平反时,她跟您回城时,你们就都知道我是您的亲女儿吗?”

陈凝吃力的点点头:“是的。”

“她分配到新华分社,可惜她不是记者的材料,不到半年就给调出了。要是你就不会这样!孩子,这些年苦了你啊”

陈凝由于太激动了,又晕了过去。医生护士都跑进来,让向梦涵先出去。

向梦涵跌跌撞撞的从病房里出来,她咬了一下手指头,证明自己是清醒的,刚才发生的一切也都是真的。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