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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无涯的湛卢剑》第七章 心中剑气从何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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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无涯与徐庶小酌之后分手回到住处,已经是晚上9点多了。一天在书海中的探索加上四两二锅头下肚,让他的大脑神经高度兴奋,满怀思绪漂浮如云。他索性泡上一杯祁门红茶,再点上一根中华香烟,坐到餐桌旁信马由缰想起心事来。今晚是徐庶那句“旷世宝剑出鞘的雷霆震怒、江海清光”之比喻,触发了他深藏胸臆的豪迈情怀,也验证了他苦心孤诣的修行奇效。几年来发掘剑意、勾勒剑型、聚集剑气,从心剑而论已经有了浑然大成的境界,稍一凝神外人就能感觉到了。

这是一套三室两厅的房子,客厅和餐厅之间用一座博古架隔开,架上摆放着几件花瓶、笔筒之类的瓷器。房间装修也是简朴实用的风格,头上不见吊顶和墙裙,墙上也看不到挂毯、壁画等饰物,只有餐厅的西墙上挂着一幅工笔水粉画,清月、寒星、雪峰,红墙、碧瓦、黄楼,正是耸立在唐古拉山主峰各拉丹冬雪峰之巅的大雪神寺。目光转到这幅画上来,海无涯兴奋的神经和漂浮的思绪顿时安详下来。

虽然有一间专门的书房,但是海无涯平素还是最喜欢守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坐在餐桌前,面对着雪峰之巅的大雪神寺,看书、上网、写文章,或收发邮件等。斯情斯景之中,心思总是格外专注,灵感总是分外丰沛。二十多年来都是如此,每每想到大雪神寺,他就仿佛握住了灵魂的定海神针,任凭惊涛骇浪、我自岿然不动。

大雪神寺建寺于公元七六八年,虽然未能与三大佛教名寺的西域拉萨布达拉宫、青川湟中塔尔寺和内蒙包头五当召齐名天下,但却是唯一以“神寺”锡名的寺院。自松赞干布时代以来,大雪神寺灵异显现的最多,寺中收藏的典籍最丰,历代方丈的佛学修养最深湛。清代以来,大雪神寺几代方丈都淡化教派之别、回归佛陀之宗,渐渐成为独一无二的“无教宗”寺院。民国初年的一位中土高僧说过,布达拉宫、塔尔寺、五当召是藏区教众心中的圣地,而大雪神寺却是天下高僧心中的圣地。

海无涯与大雪神寺第十八代方丈赞珠大法师之间,有着常人无从了解也无法理解的特殊渊源和深厚情感。

海无涯的父母是毫都水利研究院的工程师,当年为了勘察观测长江正源沱沱河的水文地理变化情况,曾作为志愿者在唐古拉山主峰各拉丹冬雪山上住了七年之久。勘察观测营地位于距离大雪神寺不到五公里的一座冰川下,生活条件极为艰苦,人员也时多时少、时有变化,但这一对相依为命的夫妇却除了每年三个月的下山休整,始终都坚守在营地中。七年的邻居做下来,营地不免与大雪神寺之间互有来往,更得到了位居主场的大雪神寺不少关照支持,赞珠大法师对这一对热心公益的外乡人尤其青眼有加,常常约了两人到寺里品茗闲谈。两口子当时已经有了三个男孩,大的八岁、中的五岁、小的三岁,通通留在了毫都的爷爷奶奶家。身处雪山之中,本无意再生育了,也采取了严格的避孕措施,却不知怎的就又怀上了。海无涯后来听母亲说,她怀孕后,赞珠大法师极为关心,专门腾出一间清净的禅房,再三邀请两口子到寺里安居,并让寺里一个做杂工的老婆婆负责照料起居。海无涯出生的日期比预产期提前了半个月,早产的母亲仓促之间来不及下山去医院,还是赞珠大法师果断安排生活经验丰富的老婆婆接的生。在海无涯发出生命的第一声啼哭后,一直守候在门外的赞珠大法师随即喝出了一声悲天悯人而又穿云裂帛的佛号。母亲清晰地记着,当这声佛号传入临时充作产房的禅房时,刚刚睁开眼的海无涯竟然止住哭啼、破颜而笑,而且是“格格”地笑出了声来。

对赞珠大法师,海无涯始终怀着双重的情感,一重是对父亲般的挚爱,一重是对导师般的敬爱。虽然从道理上说,父亲应该是儿子的第一个人生导师,但是在实际生活中却没有几个父亲能够演好这个角色。海无涯的父母都是水文方面的工程技术人员,乐业、专业、敬业,对他也算得上是教育有方。海无涯继承了父母的职业精神和职业素养,但是真正的灵魂导师却是赞珠大法师。赞珠大法师在他两岁到五岁间短短三年的启蒙和训诫,几乎塑造了他一生的价值取向、思维方式、智能结构和性格底蕴、体能素质等。

在各拉丹冬雪山伴随着大雪神寺的暮鼓晨钟长到五岁,海无涯方才随父母下山回到毫都。这五年里,赞珠大法师对海无涯视若己出。从出生那刻起,除了在襁褓中晚上睡觉的时刻,几乎就没有让他脱离过视线。稍微长大一些,从姗姗学步、牙牙学语起,他就常在赞珠大法师身侧,开始接受绝世高僧的耳提面命。两岁起干脆离开父母,每日与赞珠大法师起居同步。赞珠大法师对他溺爱极深却又管教极严,溺爱到宝相庄严的大雪神寺,他无处不可去,无事不能做,有一次不小心打破了佛像前的长明灯,众僧相顾失色,赞珠大法师却一句重话都没有,只是微笑着说了句“心念不灭,灯灭何妨”。管教的是他的性格养成、心理磨砺和体能训练,每日定时带他诵经打坐,一年四季以冰雪浴体,一开始他冷得落泪,赞珠大法师却毫不心软。三岁起赞珠大法师开始亲授他大雪神寺秘传的心意形九合功,四岁时开始传授他号称镇寺之宝的冥想功《雪峰天际说》。到五岁下山时,海无涯已然有了心生意、意使形、形归心的朦胧感觉,苦练经年到二十岁时又逆行周天,觉、意、念,体、形、动,心、神、志,九宫合一,能够做到形生意、意使心、心御行,几乎超越了历代修炼此功的高手,和赞珠大法师一样达到了创派祖师都曾经向往不已的境界。与此同时,每日默念《雪峰天际说》,从懵懂无知到渐知渐觉,冥想功也随之渐入佳境。冥想功的要点是关闭视觉、听觉、味觉、嗅觉、触觉等五觉,完全沉浸在自我的宇宙体系中,用心觉去感知世界和塑造世界。九岁时他已经能够进入闭觉冥想的初级境界,在三分钟内无论是外界风霜雨雪还是雷鸣闪电都可以浑然不觉,内心却能够感知到宏观至寰宇、微观至细胞的形象场景。十七岁那年他时隔十多年再回大雪神寺,自进山那刻起,一路攀登一路感悟,待到见到久别重逢的赞珠大法师,听到赞珠大法师所说的一段话,他在刹那间大彻大悟、功德圆满,彻底领略到了冥想功的玄机义理。

赞珠大法师的这段话是,物质是客观的,存在是主观的。宇宙是客观的,世界是主观的。人应该以人的尺度和视角来感知和塑造世界,个体的人应该以人心的尺度和视角来感知和塑造世界。

冥想功道行无限、法力无边,源于南宋心学大宗师陆九渊的“宇宙即吾心、吾心即宇宙”之言,又从当代伟人早年著作《心之力》所言的“细微至发梢、宏大至天地,世界、宇宙乃至万物皆为思维心力所驱使”之说中受到了启发,专注于抵达“宇宙即吾心、吾心即宇宙”境界的路径修炼。这个路径就是在冥想中发轫思维心力、培护思维心力、涵养思维心力、净化思维心力,在冥想中实现“万物皆为思维心力所驱使”。当然,这样一种境界是芸芸众生无法想象的,说出来也是很容易遭到鄙夷和诟病的。在海无涯练功大成的当天晚上,赞珠大法师专门嘱咐说,佛陀说的不可说、一说就错,其实就是暗喻的不可对普罗大众说,因为一说他们准理解错。

赞珠大法师学贯古今中西,不仅佛学精湛,汉学造诣深不可测,易道儒法墨兵医杂等诸子百家,无一不通,而且早年曾在尼泊尔和缅甸游历学佛,英语水平也非同一般。三岁起每晚听赞珠大法师用中梵藏英四种语言讲故事,是海无涯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在赞珠大法师嘴里,每一个故事都极其生动,每一个生动的故事都传递着一些知识要点。比如,关于宇宙的概念,就是与牛郎织女的故事融合在一起的,让海无涯记忆深刻。比如,关于美国的文化,就是通过米老鼠和唐老鸭的故事带出来的。一千多个故事,为他输入了丰富而又实用的知识。大雪神寺里藏书又甚丰,从各种梵文、汉文、藏文的佛经典籍、诗词曲赋,到绣像版的《三字经》、《千字文》、《千家诗》等启蒙读物,再到图画板的《十万个为什么》等儿童科普读物,乃至rb的漫画等,琳琅满目、应有尽有。海无涯总是头天晚上听了赞珠大法师讲的故事,第二天上午就去翻找相关的书籍,遇到不认识的字了就查字典,有了似懂非懂的问题了就记下来,待到晚上再向赞珠大法师请教。而赞珠大法师从来是循循善诱、诲人不倦,不管海无涯提出怎样幼稚或古怪的问题,都能听到一个严肃认真的解答。如此几年下来,五岁下山时他已经在不觉间有了非同小可的佛学感悟和知识功底,智慧眼界均远超同龄儿童,甚至在多数成年人之上了。

回到毫都后,为了尽快融入家属院里众多孩子们的社会,凭借着丰富的知识和超群的想象力,海无涯每天晚上都在灯光球场上支起摊子给大家讲故事。有赞珠大法师倾尽数年心血灌输给他的一千多个故事打底,各种恣意想象、荒诞不经的神鬼桥段竟然张口就来、浑然一体。毕竟还是个五岁多的孩子,鹤立鸡群的感觉难免让他一度自得自傲,不愿看书也不屑看书,每天就知道变着法子疯玩,很快成了单位家属院的孩子头和数一数二的顽童。直到八岁时受表姐廖欣晖的影响,喜欢上了金庸的武侠小说,才以此为通道重新进入了读书的世界。从金庸武侠到梁羽生、古龙、温瑞安,再演进到中国古典四大名著、《隋唐演义》、《封神演义》、《说岳》、《三言二拍》、《聊斋》等,无一不读。他看书极快,一目十行且过目不忘,十岁时脑海里已然有了气象万千之势,更有了浓烈的侠肝义胆、铁血丹心。十二岁那年看卓别林主演的黑白电影《大独裁者》,满座都是嬉笑之声,他却独自为战争的残酷、人性的卑微而黯然泪下。从那一刻起,他隐隐生出了理性的社会责任感,且日渐志存高远、心念如恒,时常想着要做一番有益于人类的事业,才算不枉到紫陌红尘中走一遭。

二十一岁那年,海无涯从燕翔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本科毕业,随赴英国剑桥大学留学四年,获取了宏观经济学博士学位。博士毕业后又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做了一年访问学者,专门研究社会文化学和社会心理学。二十六岁回国后,即受聘于燕翔大学和燕都外国语大学、外交学院,担任国际战略安全学、英国历史和英国语言文学客座教授,同时保持独立学者的身份,与多家研究机构有项目合作关系。他目光深邃、视野开阔,笔耕不辍、著述甚丰,短短几年就成为国际战略安全研究和经济学、政治学、文化学等多个领域的知名青年学者。外人看来,他的生活状况绝对是钻石级的,前程似锦、名利双收。可是心中冷暖却惟有自知,二十六岁刚回国的那一年,他就遭遇过一件令人难以释怀的事情,以至于当夜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后来干脆披衣起身、对月长叹。

那时他崇拜和效仿的楷模是赞珠大法师,脑海中的事业是“立言”和“度人”,即要写一部弘扬和诠释天机人性、天道人文、天意人心的有字大书,一部让芸芸众生读得懂、有启迪、能受益、增快乐的有字大书。从十七岁考入大学起,这个念想在心田间主导了他近十年,直到发生了那件难以释怀的事情,才颠覆了这个根深蒂固的念想。

那天的燕都是个大雪天。举头眺望,鹅毛般的雪片成群结队地从铅灰色的天幕中钻出来,又争先恐后地穿过灰白色的天空落下来。四顾张望,车马稀疏、人迹罕见,各种生机和活力都好像被漫天撂地的冰雪掩埋了。

那天对于海无涯而言却是个不同寻常的大日子。荣膺英国剑桥大学经济学博士学位,刚从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做访问学者归来,现为燕都外国语大学第一位特聘青年客座教授的他,要举办平生的第一次讲座。讲座的时间是晚上6点30分,地点是在燕都外国语大学西方历史研究中心的多功能报告厅。讲座的题目是《经济学语境下英国大宪章制度架构的必然与偶然》。为了这次讲座,海无涯做了精心的准备,主动联系了大学学生会,自费印制了一百份海报,精心准备幻灯讲义,下午还专门去理了发,准备了簇新的深蓝色西装、月白色的衬衣和深红色的领带。下午5点30分,他到教工食堂进了简单的晚餐。俗话说,饱吹饿唱。对他而言,今晚的讲座和歌坛新手第一次上台表演差不多,吃得太饱会影响临场思维的敏捷和状态的发挥。

从食堂出来时还不到6点,海无涯计划提前到多功能厅去熟悉一下场地,调试一下幻灯放映机。进入西方历史研究中心的办公大楼时,他迎头撞上正着急地徘徊在门厅里的研究中心负责行政事务的刘秘书,满脸一副抓耳挠腮、左顾右盼的心急火燎状。看到推门而入的海无涯,他如释重负、如获至宝,高声喊道:总算找到你了。快急死我了。

海无涯略有诧异地问道:怎么了刘老师?讲座是6点30分,我没有迟到啊。

刘秘书嘴里像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地说道:哎呀!今晚你的讲座搞不成了,中心康主任下午5点从香港回来了,临时决定要在7点钟召集全体人员开个会,介绍一下他的香港之行。你知道,他可是去参加国际历史学年会了,一定是有很多重要信息急着让大家知道呢!

海无涯有些为难地说道:7点?那我请个假行吗?这边预计有几百名学生要来听讲座,不能取消啊。

刘秘书“嗨”了一声,说道:不是你请假不请假的问题,你这个编外的客座教授参加不参加都无所谓,而是中心全体会议要在多功能厅开,你得给腾地儿。

海无涯楞了一下,礼貌地说道:中心不是还有两个小一点的会议室吗?全中心的教师也就四十多个人,加几把椅子就能坐下啊,不一定非得用多功能厅吧?

刘秘书有些不耐烦了,生硬地说道:小海老师啊,我不是来和你商量的,而是来通知你一声。康主任已经决定了,你赶紧想辙通知你的学生吧,免得他们对你有意见。

看着嘴角有些变形的刘秘书,海无涯心里如有一团火球直往上升。他尽力克制住情绪,语气坚定地说道:刘老师,我觉得这样安排不妥。我的讲座预定在先,中心的会议决定在后,先来后到是天理。再者说了,康主任的会议完全可以换个会议室,没有必要非得占用多功能厅。对几百名同学失约,不仅是我个人失信,而且是中心失信。希望你即刻向康主任转达我的意见。

刘秘书像是不认识海无涯的样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才阴阳怪气地说道:你以为这是在英国剑桥啊海老师?什么先来后到?什么失约失信?是中心的会议重要还是你个人的讲座重要?我看你是缺乏起码的组织观念和集体意识,是典型的个人主义。不要再啰嗦了,反正你的讲座今晚不能在这里举行。

这时一些听讲座的学生已经陆续到了大厅,听到两人争吵的缘由,有人就忍不住加入进来,站在海无涯一边质问刘秘书。而且时间每过去一分钟,帮腔的学生就要增加一两个,刘秘书孤掌难鸣、招架不住,转身有些气急败坏地冲着海无涯嚷道:今天的事情一切后果由你负责,你不要忘了自己只是个临时聘用人员。

一片嘈杂声中,海无涯始终是一边劝导着学生,一边与刘秘书理论着。这会儿听到对方赤裸裸的威胁,他火气终于压不住了,冷笑了一声说道:走吧。咱们现在就去找校长评评理,如果校长说错在我,我立刻辞职,不劳你提醒。

就在这时,人群外传来一个威压的声音,不急不慢地说道:什么事情要找校长?我就在这里。

几十名学生围成的人堆循着声音闪开了一条缝,海无涯看到大门里侧站着一个五十多岁的小个子中年男人,穿着一件普通的咖啡色羽绒服,双肩雪片未融、面色不怒自威,双目炯炯有神地打量着他和刘秘书。海无涯还未及开口,只见刘秘书像变了个人似的,挤出满脸的微笑小跑着迎了上去,弓着腰嘴里一叠声地说道:骆校长您好。我是历史研究中心的行政秘书小刘。这点子小事怎么把您老人家给惊动了?

被称作骆校长的中年男人不为刘秘书的殷勤所动,他看着伫立不语的海无涯,带着几分不客气质问道:你是哪位?为什么当着这么多的同学与刘秘书发生争执?

海无涯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刘秘书已经抢着把事情讲叙了一遍,虽然他添油加醋地说了不少歪理,但事情的来龙去脉基本属实,海无涯也就没有插话,静静地等着看骆校长如何裁决。

骆校长皱着眉头听完刘秘书的一通絮叨,又扭头冲着周围越聚越多的学生问道:你们都是来听海无涯老师讲座的吗?

不少学生齐声回答道:是啊校长。海报三天前就贴出来了。

骆校长沉吟了一下,冲着刘秘书说道:告诉你们康主任,今晚海无涯老师的讲座照常进行。你们的员工会议另找地方吧。

说完,他打量了一眼始终沉默不语的海无涯,推开门融入大雪中离开了。这时海无涯才注意到,骆校长的右手提着一兜子蔬菜。显然他是周末在家里扮演居家好男人时碰巧路过这里,透过玻璃门看到了聚集的人群,就推门进来裁决了一番。当时的海无涯涉世未深,还隐约觉得这个骆校长好奇心挺强的,看到有人扎堆就主动凑了上来。后来接触的官员多了,他才明白大多数一把手都把单位的稳定放在第一位,最怕看到非组织状态下的人群聚集。

当晚的讲座很成功,海无涯以“民主制度首先出现在英国是必然的,其背后的推动力量是以理性人价值的社会文化和社会群体的形成”为主线,对英国国家史、经济史、文化史和税政史做了条分缕析的讲述。讲座不仅论点新颖、论据详实、论证有力,而且海无涯一口标准的剑桥英语和推理与实证相结合的讲课方式,让几百名学生如闻天籁启迪之音,如受醍醐灌顶之教。长达三个小时里,全场座无虚席、鸦雀无声,连一个上洗手间的都没有。

讲座过程中,海无涯心无旁骛,早把之前发生的不愉快抛到爪哇国去了。但是晚上回到住所,躺在床上准备就寝时,他心中却波澜大起、感慨至深,以致辗转反侧到凌晨三点仍是毫无困意。他先是用“脑力劳动者有时晚上睡不着觉在所难免”宽慰着自己,后来干脆披衣起身,泡上一杯清茶,燃起一支香烟,对着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一直坐到东方既白、天光大亮。

枯坐的四个多小时里,海无涯经历了一次跌宕起伏、峰回路转的思考历程。像是对着一面能够透视灵魂的昊天镜,他先是鞭辟入里地拷问着自己的人生观和事业观。他扪心自问道:没有物质的信念真的能存在吗?没有力量的正义真的有价值吗?没有行动的慈悲真的有意义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答案也应该是显而易见的。可自己为什么会忽视和漠视这些问题呢?赞珠大法师为什么也从来没有提示或暗示这些问题呢?

结合这几年来一帆风顺的事业发展,海无涯忽然想明白了。试想,如果当年从海外归来时,没有赞珠大法师提供的物质基础,只是一个从零开始的穷海归,在燕都这个繁花似锦的地方,自己还能够面对名利权贵而如此淡定吗?如果常年身处人迹罕至的雪峰之巅,自己真能够像赞珠大法师那样物我两忘吗?而赞珠大法师之所以不提示也不暗示,是在行不言之教,是在授无字真经。

海无涯接着问自己,如果毕生作赋、皓首穷经,就此度过一生,在面对像昨天那样的不平不公时能够保持心平气和吗?如果经常受到这般不平不公待遇,能够甘于做一个两手空空的文弱书生吗?

一夜枯坐,面壁参详,紧盯着堆满烟蒂的烟灰缸,海无涯真切地感知到了一个道理:没有力量作为支撑的天道学说,就是一个看似雄赳赳气昂昂实则一无用处的稻草人,就只能沦落到跟在众生背后喋喋不休说教的可笑境地。而从性格和气质而论,自己也绝不是甘于任人摆布、能够逆来顺受的老实无用之人。更重要的是,自己丝毫容不得在面对不平不公时无能为力、束手无策。自己需要力量、喜欢力量、崇尚力量,要用力量去诠释和匡扶天机人性、天道人文、天意人心。

太阳穿过云层露出笑脸的时候,海无涯按灭了第十二根香烟,准备归寝补觉了。头挨到枕头的刹那间,一个镜像如闪电般划过脑海:一部弘扬和诠释天机人性、天道人文、天意人心的有字大书,首先要是一把主导和塑造人的灵魂的湛卢心剑,而在铸造这把无形湛卢心剑的同时,还要铸造一把有形湛卢宝剑。湛卢宝剑要以湛卢心剑为体,而湛卢心剑要靠湛卢宝剑为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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