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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有大妖》第四章 林子冬入城北洛,酒肆一梦断肠人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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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他们带回去,一定要安全带他们出去。”

计阳颤抖着双手,紧握手中的银枪,然而面对如同蝗虫一般扑面而来的敌兵,没有一个人会畏惧,他们的血中早已将恐惧溶解了。

“杀出去,杀出去……”

“哪怕一个也好,哪怕一个也好,活下来,你们都给老子挺住,不许倒下,这是命令!”

这是唯一的念头,银甲早已没染红,红色的披风也被鲜血浸湿了,他是剑刃,他不能倒下,他还要带他们活着出去呢。

“将军,左侧被攻破了,万将军阵亡了。”

“将军,后面……后面压上来了。”

“将军,我们快要顶不住了……”

“将军……”

慢慢的,两千,一千,五百,三百,两百,一百……

不断的噩耗几乎在同一时间从后方传来,直到后面没有声音了,他不敢回头,他害怕回头。

但是,他还是没忍住,回头了。

剑锋依旧锋利,然而剑身却没有了。

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唯一的一个人。

两千铁鹰将士,只剩下他俩了,可是敌人依旧一望无际,那两千英躯倒在了他们身后。

刚打下的一些喘息之机,敌人很快又围了上来,他奋起一跃,一杆银枪在四周敌人身上晃了一下,瞬间便清出来一片空地。

“林副将,就剩……你一个了吗?”

副参将一只手放在肚子上,回头看了眼那群不敢上前的敌军,眼里无尽的悲凉。

“是的,都没了。”

说罢,林子清抽出自己的佩剑,寒锋架在脖子上,说道:“将军,抱歉,末将恐怕不能陪您走出去了。”

“林副将,你这是做什么?”计阳大惊,要去夺下他的佩剑。

“将军。”林副将往后退了一步,喝住他,“属下无能,成了您的累赘。”

他慢慢将捂着肚子的左手移开,露出难以言表的苦笑,红色的铠甲上被捅出三个窟窿来,每个窟窿都是那么的触目惊心,甚至有些内脏还露了出来。

林副将一时没忍住,喷出一大口血,突然半跪在计阳面前,扶着自己的大戟勉强半跪着,缓缓开口说道:

“我即便是自刎,也不想便宜了那群秦狗,属下先走一步了,将军可以放下所有顾忌,末将与十万将士在地府保佑您,您一定要为我们报仇啊。”

长剑一抹,在这血肉横飞的战场上,一缕不起眼的鲜血洒向长空。

林子清,林副将自刎了。

他本可以阻止他的,他本可以做些什么的,但他什么都没做,他眼睁睁看着追随自己三年的部将,自刎于前了。

计阳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在他还未倒下之前,计阳接住了他,他捂住林副将断开的喉咙,眼神里充满无尽的悲凉,他想哭但不能哭,林副将用尽生前最后一丝力气,嘶哑着破裂的嗓音,一字一句说道:“来世……末将愿……追随……您……”

“对不起,我错了。”计阳跪在地上,怀抱里是渐渐失去体温的部下,也是一起结拜的兄弟。

“我本以为可以带你们驰骋沙场,不惧这天地一切;我本以为可以收复疆土,精忠报国的,我的想法太幼稚了,我不配当这个统帅。但是,在我向你们忏悔之前,我先满足了你们的一个小愿望。”

他刚当上车骑将军,北匈便引八十万来犯,他临危受命担起整个北防的命运,后来他以微弱的优势,引发了震惊全天下的奇迹,他本该以此获得朝廷的重视的,然而朝廷忌惮,逼他反叛。

“呵呵,你们都逼我,不知道我发起疯来,谁都拦不住吗?”计阳看着还剩下最后一口气的林副将,他嘴角微微上扬,尽量保持难堪的笑容,但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却出卖了他。

他轻轻将林副将放在地上,插在地上的蛟龙银枪宛若活了一般,径直飞回到他的手里。

“走好。”

他手提一杆满盘蛟龙银枪,一人缓步走向千军万马。

早已被鲜血染红的血色披风在狂风中摇摆,他红着眼,咬紧牙关,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嘴里蹦出:

“以此凡躯,不计代价,三千妖气,来!”

慢慢地,他的双眼开始发生了变化,眼白慢慢被血色吞没,他身上的真元陡然提升,直冲云霄啊,发丝也如虚如幻,在真元的带动下,每一根青丝仿佛在朝天怒吼,额头上慢慢浮现一块黑色印记,从那块黑色印记里发散出三条黑色长带,布满他大半张脸,形成一个妖异的图案,他们没见过这种印记,却被印记形成的图案吓了一跳。

很明显能感受到,从那个图案里散发的沧桑的气息,携带着恐怖与毁灭。

更可怕的是那双空洞的眼神,视天下苍生如同蝼蚁的眼神,微眯着眼睛,还有那似笑非笑的表情。

此刻的他就是一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一个释放了自己欲望的魔鬼。

他站在人群中,轻轻念道:

“绝技:……”

没有人听到他说了什么,但是看见他嘴动的人,都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脖颈一热,周围十丈之内,头颅一齐飞起。

他没动,枪没动,但上百人就这样莫名其妙死了。

“十丈。”这是他绝技的第一阶段。

两只脚已经踏入地府之中的林副将,躺在一堆无头尸体之中,呆呆地看着模糊的红色天空,等待这点滴生命的消逝,他用尽余生最后一丝力量,保持嘴角微微上扬,随后他的头颅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在这绝技之内,没有活物,也不允许有活物。

现在他毫无顾忌了,因为到处都是该死的人。

十丈之内的敌人纷纷倒下,脑袋也跟着滚落一地。

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靠近他十丈之内的人,一眨眼的功夫,尸首分离。

直到他们都看到了他的样子,一副刚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模样,仅是看上一眼,便觉得灵魂遭到严刑拷打,异常难受,其中又不少人直接吓得吐出绿色的胆汁,当场死亡。

“鬼……恶鬼来了……”

哀嚎片刻间便传遍三军,军心动荡,有些人虽看不到他的模样,却也被这空气中弥漫的气息,吓得失去了斗志。

“千丈。”这是第三阶段。

死亡的气息笼罩三军。

千丈之内,乌云瞬间密布,天为之色变。

他闭上眼睛,感受这千丈内的一切气息,所有人都变得小心翼翼,哪怕是呼吸都仿佛被死神盯上了一般。

他要马上找到那个胆小如鼠的蝼蚁,那个从始至终都没敢现出一面的胆小鬼,这群秦狗的首领。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五万秦狗,此刻却被一人震慑三军,大气都不敢喘。

他突然睁大眼睛,睚眦欲裂,绯红的眼睛显得更加妖异,他们都死死地盯住这个恶鬼,凭借战场上的经验,这头恶鬼可能随时会出现在他们背后。

突然他凭空消失了,仿佛根本就没有存在过一样。

随之便是哀嚎遍野,那种无数人戛然而止的哀嚎更让人感到头皮发麻,上空到处都是一颗颗死不瞑目扭曲的头颅,没有一个人能把他的哀嚎喊到底。

“哈哈哈哈……”

恐怖狰狞的笑声传遍三军,这是单方面的屠杀,一个人对五万的杀戮。

在他眼里,人命便如同草芥一样,被无情的收割着。

他们四处逃散,只希望能多活一秒,哪怕真的能晚死一秒也好,然而但凡退后半步的人,随之便是一道枪影,周围近百人在下一刻便脑袋搬家。

这场不公平的战争,即便是从军十几年的老兵,也没能忍住内心的厌恶,死神在他们头顶盘旋,死亡随时降临。

这宛如一场游戏,一场屠戮众生的游戏,谁敢先动那么他的四周便头颅飞空,这是他发动的游戏,他在体验这场游戏的乐趣,感受这来自战场对他无尽的恐惧。

所有人颤颤巍巍,胆小的人抱着头蹲在原地等死,没有人敢后退一步了,他们终于从死亡中了解这场游戏规则。

上空的人头从未停止过,没有人会老老实实地遵循游戏规则,这就是人性,即便死也要拉上周围的人。

仅仅一刻钟的时间,乌压压的人头变少了近三中之一,一座无头的小尸山便堆在了人群中,杀戮从未因为怜悯而停止,被怜悯的从来不会畏惧死亡,相反他们会乞求本皇赐予的终结。

突然,杀戮停止了。

正当所有人松了半口气的时候,一个仿佛从地狱中透出来的声音,这个声音似男似女,似魔似佛。

“找到了,胆小鬼。”

一个被数十名江湖天地榜高手包围的七皇子,正在缩着头瑟瑟发抖,这数十名高手可都是江湖上大有名气的,其中江湖天字榜五位,地字榜十八位,算得上将小半个江湖都请来了,这可不是简单的多少座银山能办到的了,他们将这位胆小的皇子紧紧护住,就连他们面对这铺天盖地的威势都胆寒,更不用说这位毫无功力的凡人了。

“来了。”

数十名天地榜高手拔剑,无死角地盯住四面八方,无论那发疯着了魔的小子从何处攻过来,都能立马反应上来,联手将他擒住。

“真是狂妄,我们大小门派这么多位宗主,就算天字榜第一位来了,也得老实交……”

被紧紧包围的皇家人,听到外面没了声音,忍不住偷偷往外瞄了一眼那惨无人道的战场,突然一个狰狞邪魅的笑脸出现在他面前。

“你,是你……”他吓得扑倒在沙地上,不断地往后挣扎,吓得连话都说不清了。

“来人,杀了他,杀了他……”

他惊声尖叫着,然而无论他怎么叫,却一直没有人回应,突然一颗脑袋从上面掉下来,滚到了他脚下,那颗脑袋睁大眼睛,看着胆小的皇族,但早就没了气息。

他认了出来,这是天清山天清观主,天字榜排行第十位,他怎么也不愿意相信,江湖上前十的高手,被人悄无声息地削掉了脑袋,死得这么不瞑目。

直到他抬起头的时候,他看着花大力气请来的江湖高手们,瞬间胯下一热,差点晕厥过去,这些高手早就没了脑袋,只是身体还本能地站着。

仔细一看,竟还有一位道人的身体还连着脑袋,这人是长生宗的一水道人,记得是天字榜排行第六位的能人,当年靠一身强大的自愈能力,拖死三位天字榜高手。

一水道人用一只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但再仔细一看,脖梗处竟有一道淡淡的血丝,他托住自己的脑袋,用尽全身真元去连接自己的脖子,可是无论他怎么做,刚有点血肉相通的感觉,随后这点血肉又会断开。

道长一脸惶恐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这个身穿银甲面带笑容的男人,让他感受到了绝望。

他面带渗人的笑容,手指对着道长的额头,轻轻一弹,已断的脑袋离开了脖子,道长不甘心地倒了下去。

在这只恶鬼眼里,这只垂死挣扎的蝼蚁,很有趣。

最后一颗脑袋终于落了下去,也跟着滑落在这个懦弱无能的皇子脚下,自小在宫中锦衣玉食的他哪见过这场面,早已吓得六神无主,发冠落地,披头散发,虽有些疯癫,倒还是有些理智。

“计将军,求求你不要杀我,我也是奉命行事的,是父皇……对,是他,你要报仇找他去,别杀我。”七皇子连忙跪下,狠狠地磕头求饶,只求这疯子会生出一丝丝的怜悯来。

为了能在父皇面前表现一下,七皇子故意联合众臣弹劾镇北大将军计阳,给他安了个叛国之名,又费大心机请了数十位高手来压阵,本打算拿此功来坐稳太子之位,却谁知道这计阳根本不是人。

七皇子拼命地向计阳磕头求饶,估计给他父皇磕的都没有这次多。

然而一只恶鬼又怎能与凡人交流,此刻的计阳早已失去了几乎全部的理智,但身体本能告诉他,这个人很特殊,不能死。

对,暂时不能死。

死,是幸福的一件事,不是所有人都能享用的。

他带着鬼魅的笑脸,拉住七皇子的右手和右脚,再用脚抵住他的腰部,稍稍一用力,一手一脚便被慢慢扯了下来,鲜血浸入了黄沙之内。

仿佛一个带着恶趣味的孩童,兴致地玩弄一只蚂蚱。

“救救我,快来个人救救我……”

手脚被一点一点地扯断,简直比死还痛苦,七皇子声嘶力竭地哭喊着救命,却没有一个人敢动,他们比谁都清楚,动一步的下场是什么。

他想死,或者昏过去,只要能逃避这份痛苦,怎么样都行。

计阳一脚将他踢翻在地,任由他在地上单手单脚慢慢挣扎。

随后他转身面向剩余的两万余众。

……

伴随着最后一颗头颅飞起,这场屠杀宣告结束,一座堪比一个边关的尸山在沙海中瞩目,在这千里荒漠中无比耀眼。

计阳虚弱无力地躺在尸山顶上,身体慢慢恢复原状,脸上那一道道黑色的印记慢慢退到脑后。

他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身上使不出一点力气,他艰难的抓起身旁的一块肉,放在嘴里咀嚼。

慢慢他流着泪开始笑,笑得张狂,嘴角流淌着鲜血。

突然他一口气没喘上来,闷了一下,疯狂地从嘴里咳出鲜血来,有自己的也有敌人的。

他将手放在胸口上,闭上眼睛,若不是还有些微弱的气息,真跟死了没什么区别。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八对肋骨全断了。”银白色的铠甲已被鲜血染得通红,铠甲上到处都是裂痕,他艰难地扒开残破的外甲,他用手按着自己的胸腔,慢慢地数数。

“这次的代价么,五脏也几乎全碎了,比我想象中要轻一点,不知道还能不能走出这千里荒漠。”

为了达成目的,他将选择不择手段,这只是刚刚开始。

头顶上的秃鹰一直在盘旋,慢慢地已经聚集了上百只,黑压压的秃鹰群遮挡住了太阳,它们在等待着,等待太阳落山后开始享用美食。

终于有几只已经按捺不住了,剩下的几百只也跟着一涌而下,上万具的尸体,诺大的战场,足够让这些畜生吃上好几个月的了。

“对了,子清还在里面呢,可不能让他也被这群畜生啃食了血肉。”

计阳有气无力地摊在一具尸体上,他半眯着眼,一动不动。他身体的每一处都无比的疼痛,每一寸肌肤都宛如被火烤过一遍,他在慢慢调动自己的真元在身体里缓缓流动。

大半天过去了,他总算能勉强站起来了,他费力地提着银枪,慢慢从尸山顶走下来,随手拔出一柄插在血沙里的铜剑。

他步履蹒跚地向着战场中心走去,那里是他开始使用绝技的地方,林子清一定也在那儿。

在尸堆里找了好长时间,总算将林子清的身体和脑袋全都凑齐了,他抱着林子清的脑袋,另一只手拖着林子清的身体,费力的往外面拖,他不想将林子清放在这里。

计阳看着尸首分离的林子清,“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记得林子清是自刎,脑袋还是和身体连在一起的,现在分离了,不用回想,肯定是他干的,只是他没有了当时的记忆。至于杀了谁没杀谁,全凭感觉。

突然他回想起了当初六人结拜时的那一幕,他想起了林子清第一句的“大哥”,一起骑马杀贼,夜间篝火。

还有那次得到上野一战中,林子清率一千轻骑夜袭敌军大营,那一夜扭转了整个北防的战局,但夜袭的那一千人,只有他一人重伤而归,可以说没有林子清,便没有他的荣耀。

计阳的双眼很红,血丝布满了整颗眼球,但他没有眼泪,他曾答应过林子清的,他找了颗战场枯木旁的空地,一边用手挖着一边自责道:

“你说你没去过京城,我便答应带你去京城,疗疗伤再赏赏帝都的风华,都怪我考虑不周,你明明身受重伤,我却还要拉着你一起走,不然你也不会死。”

“你明明可以不死的……”

两颗晶莹泪滴闪烁,掉入黄沙中,不见。

他还是没有忍住。

含着泪水将林子清埋在枯树旁边,伫立了许久,直到眼里没有了泪水这种东西。

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又返回了战场,慢步走到还未死去的七皇子身旁,抓起他仅剩的一只脚,拖着走向千里荒漠。

皇家向来山珍海味,那味道一定很好吧。

从今天起,复仇成了他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即便是生吃人肉,也要活下去。

他发誓,一定要对着皇帝老儿的脸上,狠狠砸上一拳,这一拳不会很重,也就正好能改了国姓。

还有那群玩弄朝纲的奸臣,给你们几年的时间,都把脖子洗干净了,等着爷爷来收。

……

没有人注意,蛟龙银枪的枪刃在一点一滴的消逝。

当初枪下的誓言,也跟着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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