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西王以及家人的葬礼肃穆而宏大。沈忆江没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弘轩的属下能把一切都安排的那么好。

灵堂前，沈忆江看见弘贤比她来的还早。弘贤穿一件淡灰色长袍，负手而立，正盯着她父亲的排位出神。

沈忆江听说弘贤曾经为了营救他们沈家不遗余力的各处奔走，还亲自去天牢里为她的父母送医送药。她知道她出了事他不会袖手旁观的。他们一直是彼此的亲人。现在他更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弘贤。”沈忆江轻唤道。

忆江已经答应弘轩，要坚强，要坚强。她用尽所有力气，想对眼前的弘贤微笑，她想证明她可以坚强起来。可是当弘贤用心疼的眼神关切的望着自己时，她的笑容还是失控的扭曲，终于变成了掩面而泣。

弘贤轻轻把她揽在怀里，不住的叹息。

“我一直在担心你。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要怎么挺过来啊？”

“他们都走了…扔下我一个人…一个人…”沈忆江泣不成声。

“舅舅他们在天上会保佑你，会一直看着你的。”

“他们都投胎去了。都把我忘了。”

“不会的。我想，在你能独当一面之前，他们都不会投胎，都在天上笑眯眯的看着你慢慢坚强起来。”

“是吗？”沈忆江抬起梨花带雨的脸庞楚楚可怜的看着弘轩。李弘轩的心不知为何像是漏了一拍。

“别忘了，忆熙姐姐还没有找到。很有可能她还活着。”

“是啊。我还有姐姐。”

“等到找到忆熙姐姐，你们俩就可以相互照顾了。你也不会这么难过了。”

沈忆江想到姐姐可能还活着，身上突然充满了力量。

“那你一定要帮我找到她！”说完离开了弘贤的怀抱。

“当…当然。”弘贤有些不舍，但是还是尽量让自己不漏声色。

沈忆江这时才有心情好好看看弘贤。只见他面色蜡黄，两腮凹陷，像是大病初愈的病人，全然不见往日虎虎生风的模样。可能是沈家的事让他太过劳累了吧。

“弘贤，你瘦了。”

“你更是，都快瘦成纸片儿了。”

“我也觉得我瘦了。总觉得身上没有力气。”沈忆江边说边跪坐在火盆旁的蒲团上，一片一片的朝火盆里扔着纸钱。一想到那么一大家子人只能在阴间用纸钱而不能再用阳世的银两，她的泪水再次淹没了眸子。

这次，李弘贤没有安慰她。在他看来，情绪还是发出来的好。

“皇兄要严惩马氏一族，听说被你拦下来了？”

沈忆江点了点头。

“为什么呀？马氏一人自杀就能偿还沈家五条人命吗？那也太便宜那个马氏了！”

沈忆江檀口低叹：“弘轩刚刚登基，我不希望他因为我而大开杀戒。马家人几乎一半都是未成年的孩童，我不忍心。”

“你刚才…叫我皇兄‘弘轩’？”

沈忆江羞红了脸，嘴巴闭得紧紧的。

弘贤喃喃道：“原来那些传言是真的……”

弘贤早听说他俩有儿女之情，可是他一直不相信。从小他就认为迟早忆江会成为他李弘贤的妻子，就像他的手他的眼那样确定就是他的。

现在他就好像失去了手，失去了眼睛一样，整个人都懵了。

高小川小声提醒他，他才回过神来。接下来葬礼由他主持，他还是晕晕的。高小川发现他完全不在状态在一起替他捏了一把汗。

来吊唁的人太多，只能按照官职或者来往疏密被分成多股分批进入灵堂吊唁。

陆焕之与许怀纯作为左右丞相自然站在队伍最前，两人假意寒暄客套一阵之后竟然无话。他们身后群臣竟然自然而然的分出一条线。陆焕之这边多是顺正帝时期的大臣，多是文官。许怀纯身后则是李弘轩继位后提拔的官员，多是武将。

陆焕之与许怀纯不交谈，他们后边的人也自觉的视对方为无物。一时间空气几乎凝固，气氛十分尴尬。

外面突然急匆匆进来一个小厮附在许怀纯耳边嘀咕了两句。许怀纯不露声色的说道：“跟我外面细说。”

李弘贤在灵堂宣道：“请左右丞相进里面吊唁。”

右丞相陆焕之立刻起身就要进去，却被许怀纯阵营的人拦住。

将军冯钊说道：“右丞相请留步。康守王说的是左右丞相进里面吊唁。可是现在左丞相还没回来。请您等他回来一起进去。”

陆焕之还没说话，身后一个言官呛声：“自古右相为尊，哪有右相等左相的规矩？”

陆焕之未有任何拥立之功却位极人臣，屡献奇谋陪着陛下南征北战的许怀纯却只能屈居人下当个左丞相，那些新晋的将士当然心中不满。他们一直想要改变左不如右的事实。现在陆焕之竟然敢不等许丞相径自进去吊唁，那不正好证实了他们的头领比旧派头领陆焕之要低了一等？

文官中有人说了句：“尊卑有别，哪有右相等左相的道理？”声音不大，却引来众人随声附和。

许怀纯阵营左金吾卫石勇是个直肠子。平时就看不惯文官巧舌如簧阳奉阴违，此时更加沉不住气：“许丞相当然是有顶要紧的事去办，哪像你们那般清闲？”

文官们哪甘心让一个胸无点墨的武夫数落？纷纷反唇相讥。

侍御史欧阳芃说道：“石勇，别以为你当上了从三品金吾卫就可以在陆丞相面前粗声大气。这么没规矩，还不如回山里伐木头呢。”

四门博士周圣厚附和道：“对对对，顺便打些野味堵住你的嘴巴。”

石勇从军之前是个伐木工，一身力气可是没什么文化。文官多是门阀贵族出身，当然瞧不起他。

石勇被说的面红耳赤，慌了阵脚。气得他举起拳头就要去打人。幸好大家拦着，不然真不知会出什么事。

许怀纯轻咳一声，大家才发现他已然回来了。

许怀纯看了看涨红了脸的石勇，无奈的摇了摇头。

“诸位莫要见怪，这石勇就是个匹夫，斗大的字也不认识一箩筐。他怎么知道什么尊卑有别呢？”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左相葫芦里买的什么药。石勇见许怀纯也嘲笑自己，委屈的眼泪直流。

许怀纯不紧不慢的接着说道：“所以呀，石勇这个从三品的金吾卫还是要从六品的欧阳大人还有正七品的周大人多多指教才是。”

许怀纯轻轻巧巧的两句话，反倒让这两个文官无地自容。

“这石勇不会吟诗作赋，字都认不全。实在难登大雅之堂。许某曾建议接着让他回去砍树得了。可是陛下说，顺正二十年，北境柳城被困，紫羌五万大军把柳城围得是水泄不通。石勇率领仅有的五千将士坚守城池长达四个月。终于等来陛下的援军，击退了紫羌的部队。立下如此大功的将士陛下他说他不能忘。”

石勇这才明白许丞相欲扬先抑的良苦用心。眼泪再次模糊了他的视线。

一旁的左龙武邰宁推了推石勇，白眼一翻。“男子汉大丈夫，你哭什么哭？”

石勇憨憨的点了点头，忙擦了眼泪，又站成一块石头。

文官见这布衣出身的许怀纯说话绵里藏针，实在不好对付，也没人再敢出声。气氛再一次变得尴尬。

陆相解围道：“石将军忠肝义胆，陆某佩服。现在最要紧的是怀纯你快快随我进去吊唁靖西王。咱们快进去吧。耽误了时辰可就不好了。”

许怀纯说道：“恐怕要再等等，宜太妃正在里面。”

陆相点点头。“她来了？应该来，应该来。”

许怀纯轻轻把陆焕之让到一旁，小声耳语一番。陆焕之听完大惊失色。

“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你说他们会去哪呢？”

陆焕之想了想，说道：“千万别是往西北方向去了呀！”

沈岚宜哭了好一阵才勉强止住。李弘贤和沈忆江将她搀扶起来。

沈忆江问道：“姑母，您还好吗？”

沈岚宜手帕掩面依然哭泣，她摇了摇头，忽然又点了点头。

李弘贤说道：“皇兄下旨，非宣不得进入后宫，不然儿臣一定早早去见您。您还好吗？儿臣以为您与贤妃娘娘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就算她掌管后宫也不会为难您。是这样吗？”

“没人为难娘，弘贤你放心吧…放心吧…呜呜呜…”

沈忆江问道：“姑母，到底出了什么事。看你的样子一定是出事了。”

沈宜兰看着沈忆江眨了眨眼睛，欲言又止。

“姑母，你要急死我呀？”

沈宜兰终于控制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昭昭不见了！昭昭不见了！哇！”

“昭昭？她什么时候不见的？”

“听说就是打仗的时候，她吓坏了，就溜出去找我。结果被要逃命的萧三忠碰到了，就被他抓走了！”

一想到只有三岁的昭昭落入了萧三忠那种人的魔掌，沈忆江的心都吓得冰凉。

“这么多天，你怎么不跟我说？”

“陛下不让我说，说你正在生病，怕你担心。我想你也没什么办法，还是好好养病吧。毕竟沈家只剩下你一个后人了。”说完又哭了起来。

沈忆江算了算，这萧三忠都跑了七八天了，残兵败将的哪有心思照顾一个孩子？昭昭恐怕凶多吉少？她不能坐以待毙，她要去问问弘轩有什么对策。

沈宜兰忙拉住她说道“陛下知道是我说的，一定会怪罪我的。”

沈忆江说道：“没事儿！有我在呢。”

李弘贤的心又狠狠地痛了一下。

“我看许丞相就在门外，不如我们问问他吧。”沈宜兰说道。

沈忆江点了点头。

李弘贤宣道：“请陆丞相，许丞相入灵堂吊唁。”

陆焕之与许怀纯并肩而入。两人朝着沈世勋排位三次叩拜。

礼毕。

陆焕之想起与沈世勋共事情景，一桩桩一件件仿佛历历在目。自己早年承蒙沈世勋栽培提携才有今日位极人臣。沈世勋锒铛入狱他却选择明哲保身，心中羞愧，一时间竟然泪如雨下。

“多么好的人呐，就这么去了。沈公！休要先走，等等陆某啊！”

许怀纯忙扶住陆焕之，轻声劝慰。

李弘贤心中冷笑，脸上却不动声色。

许怀纯劝了一炷香的时间，陆焕之才平息了情绪。

沈岚宜怯怯说道：“许丞相…”

她没说完，许怀纯忙抢先说道：“宜太妃，你我借一步说话。”

许怀纯和沈忆江、忆江、弘贤一起进入后堂。

“太妃是要问昭昭公主的下落吧？”

三人一起点头。

“皇室血脉，陛下怎能让她落入贼寇之手。只是事关军机密要，恕下官不能透露一星半点儿。”

“那我儿是否还活着？”

许怀纯点了点头。

“昭昭公主冰雪聪明，现在性命无虞。”

“那萧三忠可不是善类。陛下到底什么时候把我妹妹救出来？”沈忆江问道。

许怀纯这才抬头看向忆江。早听说那位靖西王之女长得是倾国倾城，许怀纯一见怔了一怔。

“对不起，沈小姐，在下实在不能透露。不然公主的安危恐怕…”

弘贤说道：“丞相的意思我们明白。皇兄日理万机，还请许丞相多多提醒。以便早日救出公主。”

“那是自然。公主金枝玉叶不能长期流落民间。”

“萧三忠为什么要抓一个小女孩？”沈忆江问道。

“以微臣之见，恐怕是给自己留一个人质。”

“卑鄙！”沈忆江怒道。

李弘贤说道：“咱们还是快回前厅去吧，千万不要误了时辰。”

沈忆江点了点头。

文武百官，民间人士通通吊唁过了。有的哭天抢地，有的走马观花匆匆了事。

真真假假都是权倾天下的沈家最后的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