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的脚步声，虽然还很遥远、很轻微。但是，我知道是他来了。在和他朝夕相处的日子里，我早已经熟悉了他的一切，他的一颦一笑、他的只言片语、他的一举一动都深深地刻印在了我的心里。

我惊喜地站起来，急切朝着他来的方向奔去。

虽然我听说过，人类的女子是矜持的，要不苟言笑，要举止端庄；姐姐们也告诫过我，幻化成人以后，要好好改一改顽劣的脾气，学着做一个“女孩儿”。可是我仍然抑制不住立刻想见到他的渴望，急切地向他来的方向跑过去。

果然，他的身影渐渐出现在我的视线里，还是那么矫健魁梧。他好像也看到了我，着急地要向我表达什么，是说他也想念我了吗？虽然我是一只活了七百多年的狐，我好是不好意思地羞红了脸……

可是，不对，我突然嗅到一种怪异的气味儿，浑身的法力在一瞬间消失殆尽，我被迫现出原形……蓦然发现，我已经被一张无形网的包围了。那是高明的捕狐人设下的天网，这是专门针对我们这样已经有了法力的狐仙的天网，虽然看不见，但是我却无法逃脱。我——上当了！

周围一阵粗鄙的笑声传来：“哈，她跑不了了！”

“哈！就是那只有法力的狐仙！那皮毛能价值连城！”

“能幻化的狐身上应该有护身之宝……这次赚大发了！”

“山子那小子立功了……”

“总算是没白等几个月……”

“嗯！还是你眼力好，早就知道它快要幻化了……”

……

抬起头，一群黑压压的人影朝我围了上来，我的身体感到一阵阵的剧痛，身上那张无形的网已经收缩到了极限，我快要支持不住了。

我向姐姐们发出了微弱的求救信号，晕倒前，我看到了一张张丑陋的面孔中间，那张熟悉的脸，还有那脸上充满恐惧和愧疚的眼睛……

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如果不是时时刻刻传来的锁骨上被铁链磨得锥心的剧烈疼痛，昏暗的灯光下，那种热汽腾腾的场面差点让我以为是在梦中。

我被用锁链吊在屋顶上，抬起头来，看到我的面前支着一口大锅，锅里的水已经将近沸腾。这就是给我预备的吗？环顾四周，这是一间不大的屋子，屋子中央有一张黑黝黝的桌子，桌子周边围坐了几个人，屋子各处还散坐着站着十几个人……屋子角落里十几坛烈酒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这是他的屋子，我曾经熟悉的小小的“家”，这里曾经充斥着他的气息，曾经让我留恋不舍……可是现在却没有他的身影。

今天是庆功宴吧？他帮那群人抓住了我，是立了大功了……今天该给他论功行赏了吧？这么露脸的机会，他为什么没有在这庆功会上出现？想到这，我的心止不住地疼起来。为什么？他明明对我心怀恶意，还要装得对我那么好？对我那么好？！在我完完全全信任他之后才知道被欺骗了，还不如一开始就让我去死……

“求求你们，放了它吧，它还那么小……”一声嘶哑的呻吟从人缝里传来，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是他？还再假装慈悲？我恨恨地别过头。

“山子被狐狸精给迷住了，哈哈……”一阵粗野的笑声几乎震破我的耳鼓。

狐狸精？是说我吗？我用喷火的眼睛盯住那个说话的人，不，是那个因为狂笑而颤抖不止的肚子。我记起来了，这个人我曾经见过。我在山子家里养伤的时候，见过他。那天他临走的时候深深看了我一眼，让我感到了不寒而栗。

我知道姐姐们最恨别人这样说我们。以前的我不明白，现在经那张粗鄙的嘴说出来，我才体会到这个词语里有多少嘲弄和鄙夷。可是，我只能那样恨恨地盯着他了，他说的没错，我就是一只狐狸精……他们眼里永远的异类。

“你们不是说不会伤害它，只想看看它变成什么样儿吗？为什么又要杀它？求求你们放过它吧，我可以给你们打好多好多猎物来……”他的声音沉闷而嘶哑，和平时的他完全不同，可是，我依然听得出来。无端地，心里烈烈地痛，比我身体上的痛更深的痛。他怎么了……我忍不住悄悄瞥一眼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是他吗？透过密密麻麻的人群，我看见一个跪在地上，被别人推搡着的憔悴的身影。他在拼命想爬过来，却被厚厚的人墙拦住了。

他是在替我求情？！为什么？那么，他不是……我抬起头，深深地看着他。

他还在挣扎，几乎是哭着在哀求……

不要！我真想对他说。我宁愿就这样死去，也不想看着你在这些人面前祈求！可是，我说不出来，被锁住肩骨的我，修行多年的法力也无法施展。

“把山子拉一边去！别扫了大伙儿的兴！”那个粗鄙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开始吧！”

我知道开始的含义，因为我看到了一把刀在我眼前冒着寒光。一双充满血的眼睛渐渐向我逼近……我看着那个拿刀的人，轻蔑地笑了，闭上了眼睛。

“啊……”一声惨叫在我的耳边响起，腥湿的液体顺着我的胸前流下。原来死并不痛苦，我庆幸地想，只是，以后再也看不到姐姐们了，还有他……

“山子！”一阵惊呼，一阵混乱。为什么我感觉不到痛，难道……我猛地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张惨白的脸，他那样扑跪在我面前，背上是那把寒光闪闪的尖刀。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涣散的眼神看着我，断断续续地说出最后几个字。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那么急切地在心里喊着。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可是，我知道他听不到了……他的眼睛依然温柔地看着我，却渐渐消失了神采……

“杀了那只狐狸！”

“杀了它，它是害人精！”……

嘈杂的声音四起，黑压压的人群向我涌来。

我低下了头，因为我不想被他们看到我眼里的泪水……

一阵狂风四起，周围陷入一片黑暗。只一霎那间，什么声音都消失了。四周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是死的寂静。因为，他们都死了。我知道，是姐姐们来了。姐姐们不会放过他们的，因为他们伤害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