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风尘女子，如烟有着高度自知之明。她知道自己不可能独占刘大少，她的身份地位也注定了，她只能强笑着接受现实。不管他娶的是表妹，还是什么周家、张家的名门闺秀，她在那人面前也只有站着的份。

“他对我说，这是家里同意接纳我的条件。他也不想娶一个没见过的女人，但他别无选择。我信了，也打定主意低调做人，讨好他将来的妻子，只求她大慈大悲高抬贵手，不与我为难。”如烟惨然一笑，“结果，她过门后第二个月，我的孩子就没了，花园子里摔了一跤，边上谁都没有。”

如烟五官开始扭曲，神情癫狂。

“我知道是她，就是她！那会儿才十月底，怎么台阶下面就能结了冰？来了人之后，又什么都看不到，都说是我没走稳。她们都怪我，就连他也怪我，他也怪我，哈哈……”

听故事的女人微微一叹，这样的桥段真够熟悉的，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偏偏还要用这种杀人不见血的手段？只是，站在刘大少妻子的角度来看，还没过门丈夫就给她弄了个大肚子的小三，她也是无辜的受害者。真是一笔糊涂账，算不清楚。

再往后的故事就顺理成章了，如烟觉得自己被害了，谁都不信她。毕竟刘少奶奶看着就是个人兽无欺的善良女子，更是上过学堂、接受了新式思想的，想来不会做这样恶毒之事。如烟为了孩子的事不依不饶，一心想求个公道，但刘家人又怎么会为了一个连妾都算不上的贱婢肚子里一团没成型的血肉去责问明媒正娶的少奶奶。日子长了，刘大少也渐渐没了耐心，只觉得她无理取闹，去她屋里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反而是和少奶奶愈发亲密。

“我没上过学堂，没念过洋文，也不会作新式诗歌。我只会唱那些个老掉牙的曲儿，识的字也就那么些，没法跟他谈人生谈理想。我比不上她讨他欢心，那我也认了，但他为什么要让我改嫁他人？为什么？呜呜呜呜——”

如烟声声泣血，她却像无知无觉般麻木地复述着男人的话：“如今时代不同了，社会上都提倡文明婚，妻妾成群注定是不符合时代潮流的……”

女人没忍住又出声：“其实，他说的没错。不说以后，就现在你们这儿，好像政府已经在立法推广这个了。”

如烟目光呆滞，“那又如何？难道他就不是始乱终弃了吗？他明明说了的，要和我永远在一起，为什么要变心？为什么要把我丢给别人？为什么？”

她貌若癫狂地仰天长啸：“肯定是她怂恿的，肯定是她！我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她想彻底除了我！”

生死簿有云：己酉年丙子月丙寅日，金陵城刘家，无名氏女悬梁自缢而亡。

镜中女鬼衣袍猎猎，无风自动，仿佛以她为圆心正酝酿着一场看不见的风暴。

“他说他爱我，要一辈子护着我，结果呢，我自杀后，他们怕我冤魂不散，还特地请了高僧作法，宅子四周全部贴上符咒，让我不得靠近。呵，有本事他永远别出那宅子啊，我就是要让他家无宁日……”

白猫毫不客气地挠了女人肩头一把。

“嘶——”臭猫发什么神经？

“喵！！！”故事都听完了就别发呆了，这点子怨气还不够我垫肚子的，赶紧收工然后陪我去买糖馒头！

女人扶额，手指在镜子上点了一点，宛如点在水面上，水波荡漾开去，那女鬼似乎也恢复了几分清明。

“咳，既然你这么不甘，要不要重活一回？”

女鬼有点懵逼：“？？？”这古怪女人到底什么来路，按照厉鬼间口口相传的经验，这种时候她不是应该念个往生咒或者清心咒之类的经文超度收服她么？

女人耐着性子解释了下，大意就是她可以让她重活一回，重新遇到这一世曾经背弃、伤害过她的人，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绝对百分百还原，你父母，花楼的姑娘，刘家的人，全部都会跟你一样，重新回到过去的时间点。不过，这次你可以选择改变自己的命运。”

“你看，冤有头债有主，你恨的是他本人，直接用活人的身份回到过去报复他不是更好么？”女人循循善诱。“譬如说，你如要继续走这条路子的话，可以搭上一条粗大腿，譬如说，你们这个时代有那个，那个军阀，对，找个军阀头子，利用他的权势来狠狠蹂躏他。又或者是，你先假意笼络那个大少，让他深深爱上你，然后你再残忍无情地抛弃他，让他食不知味寝不能眠，挥一挥衣袖离开，深藏功和名，从此成为金陵城的交际花也好，从良嫁个好人也罢，都随你选。你看，这样不是也很有意思么？”

女鬼如烟居然觉得很有道理，她正要点头，便见镜外的女人唇角一勾。

“不过，我可不能白白帮你，任何事情都是有代价的喔~”

代价？如果是曾经那个倚月楼红牌的她，或许会担心对方图财图色。只是，现在的她还有什么值得别人觊觎的吗？

沉默半晌后，女鬼幽幽道：“我愿意。”

前往秦记包子铺的路上，女人幽幽一叹。旧时代的女子总是这般痴情，大约还是因为选择的可能性太少吧，以至于全副身家都系在一个男人身上。一旦男人翻脸无情，她们顿时就没了人生的方向，变得迷茫、痛苦、绝望，最后被自己逼上绝路。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凡人的一生如此短暂，感情实在是太过脆弱的东西，还是做鬼好呢！

白猫喵喵叫：别伤春悲秋了，她的怨气都提炼干净了吗？可别做白用功，我还等着休假呢。今天这只鬼的回忆味道有点苦，不喜欢~~

“得了吧，有的吃还挑嘴。嘿，我说，你这小东西连话都不会说，好意思教训我？”

女人一边和猫斗嘴，一边端详着手中裂痕密布的古镜，心道，似乎少了一道裂缝？太多了，数不过来啊。叹了一声，又将它收了起来。

休假？这辈子都不可能休假的，恩，按照这个修补的速度，起码这一百年都是不可能的。呵呵~

一小时后，一人一猫出现在一间小店门前。门上挂着个俗气的白底红字招牌，还破破烂烂的，上书五个大字——

灵魂招待所。

白猫咻的一声蹦进了里间的沙发上。

“喵~喵~”糖馒头太好吃啦~~

女人：“呵，今天是谁打死都不肯出外勤的来着？”

白猫宛若未闻，继续吭哧吭哧啃馒头，红糖的香气氤氲在小小的旧屋子里，昏黄的灯光也多了几分暖意。